行走的姿態(tài)

　　一
　　
　　 亞軍聽到李天的表白，情緒更加激動。爭吵時間長了，就有了動靜，親戚朋友都來勸說，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陳一飛和他老婆也在勸說的人員之列。
　　 陳一飛勸說，既符合他的身份，也符合他溫文爾雅的性格特征。他說，李天以前不是那個樣子，現(xiàn)在也不像你說的那個樣子，摒棄前嫌是過好日子的前提。陳一飛老婆也在旁邊幫腔說，現(xiàn)在有事業(yè)的男人都那樣，有那點愛好不值得計較。大家越勸越混亂，李天很難受，表面上看，難受來自亞軍的誤會，實際上是來自陳一飛夫婦的摻和，陳一飛跟李天當年同是縣政府辦副主任，李天下鄉(xiāng)鎮(zhèn)任職后，陳一飛被提拔為縣政府辦主任，他不想讓過去的同事看到自己的狼狽。
　　 李天急于辯白，一臉窘迫。
　　 陳一飛不溫不火地說，你急什么呢？急于辯白起碼說明多少有點心虛。
　　 李天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往日的沉穩(wěn)像春天的雪，倏忽不見了，滿臉委屈坐在沙發(fā)上抽煙。李天知道大家表面上是在勸說亞軍不要在意，諒解第一，實際上是火上澆油，因為大家的勸說是基于背叛基礎上的，而亞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背叛。
　　 勸說的終于沒有了激情，走了，李天這才站起來，壓著怒火對亞軍說，你的懷疑沒有根據(jù)，你這么說，真假就難辨了。亞軍也不想那么說，但說出李天有外遇的人，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怎么能不相信呢？說的人還說李天是很善于隱藏的人，是不會輕易承認的人，是得用上工夫才能窺視出內(nèi)心世界的人。
　　 李天知道亞軍這次是鐵了心要跟他鬧離婚，他乞求亞軍不要離婚。李天說，讓他離婚還不如讓他去死。李天還說，沒有感情的婚姻也是婚姻，很多家庭都是湊合過的。
　　 亞軍聽不得這話，李天怎么能有這樣的觀點？于是她說，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湊合不是婚姻，你想紅旗不倒還想彩旗飄飄，那是不可能的。
　　 一個說有，一個說無辜，爭吵再次升級。
　　 亞軍沒有辦法容忍李天的態(tài)度，起草離婚協(xié)議書。李天知道自己留在家里矛盾會更加激化，趁著亞軍寫離婚協(xié)議書時，悄然走出家門。
　　 天黑了下來，街上的嘈雜讓李天感到少有的不安，他既有點心煩氣躁，也有點困惑不解。亞軍怎么知道了他跟葉青那點事的？那件事只有他跟葉青知道，再說那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演變成了自己外面有女人的傳說呢？而且傳說來勢兇猛，有點森林失火的味道。
　　 鎮(zhèn)黨委副書記兼鎮(zhèn)開發(fā)區(qū)管委會主任袁廣虎聽到傳言還跟李天開玩笑說，你千萬不要老房子失火，到時候救都沒有辦法呢！李天表面上若無其事，實際心里焦急似火，連連辯解。袁廣虎哈哈大笑說，沒有想到這樣的流言蜚語弄到你的頭上，而且亞軍還相信了呢！
　　 聽到這些傳言，李天感到可笑，又感到生氣，子虛烏有的事，怎么就傳成了真的似的。他知道亞軍是很認真的人，她吃苦耐勞、勤勤懇懇地做好家里任何事情，卻不能容忍丈夫感情不忠。亞軍曾經(jīng)說過，別人怎么樣她管不了，如果李天有了外遇，二話不說，離婚。
　　 街上并不安靜，李天想起家庭紛爭更加傷心。家庭紛爭來得有點突兀，有點莫名其妙，也有點暗藏殺機。他跟葉青那點事怎么就演變成他跟葉青在車上睡覺的傳說呢？
　　 開發(fā)區(qū)籌建班子組成后，除袁廣虎兼任開發(fā)區(qū)主任外，其他管理人員一律公開招聘。李天親自選調(diào)，當葉青殺出重圍，婷婷玉立站在李天面前時，李天眼睛一亮。
　　 葉青那天穿了套職業(yè)西裝套裙，頭發(fā)也經(jīng)過了很好的設計，額前刻意流瀉出來的幾縷頭發(fā)，既顯示出幾分俏皮，又不失端莊。葉青說話也是落落大方的，加上一口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更加顯示出她的干練與溫甜。
　　 李天了解到，葉青是南天中學的老師，教了十年書，因為丈夫當了南天中學的校長，并把女中學生的肚子搞大了，葉青就跟那個她一輩子也不想看到的丈夫離了婚，而后辭職到了上海。
　　 確定葉青當鎮(zhèn)開發(fā)區(qū)辦公室主任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氣質(zhì)優(yōu)雅，而是因為葉青的能力。葉青在上海一家外企任辦公室主任，年薪十幾萬，她能放棄很好待遇回到南天鎮(zhèn)，就是感到在發(fā)達地區(qū)只能賺一點錢，發(fā)展的機會不多了。她隨著梯度轉移入駐開發(fā)區(qū)的不少企業(yè)的老板而來，她跟那些老板大部分都熟悉，是她把老板引到了南天。她跟老板們玩笑說，梯度轉移也把她自己轉移了回來。老板們說她選擇正確，怎么正確沒有表述。她本來回來準備替一個老板當高級管理人員的，開發(fā)區(qū)招聘辦公室主任，其他老板攛掇她，讓她應聘，目的好為大家共同服務，不要為某一個人服務，她就聽了大家的建議。
　　 李天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鎮(zhèn)開發(fā)區(qū)建設上了，先是重新設計城鎮(zhèn)規(guī)劃，后是報批、賠償群眾青苗費，然后招、拍、掛土地，修建公共平臺?；I辦的過程中，雖說李天經(jīng)常見到葉青，也很欣賞葉青的干練與辦事風格，但與她很少接觸，偶爾接觸也是淡淡的，最直接的接觸就是今年春上開發(fā)區(qū)召開的一次招商洽談會上。因為項目洽談成功，李天很高興，晚上喝醉了酒。李天平時很嚴謹，也很少喝酒，因為是慶功酒，他跟浙江客商碰了幾個滿杯后記憶就模糊了。
　　 葉青開車送李天，回宿舍途中，李天哼哼唧唧地要看月夜中的開發(fā)區(qū)，葉青只好順從，把車開往開發(fā)區(qū)。
　　 開發(fā)區(qū)的夜景十分漂亮，草坪上的彩色地宮燈格外絢爛，路燈也是一樣的神采飛揚。李天下車站在燈光里仰臉看天上月亮時，居然站立不住，被葉青扶進車里。
　　 李天上車后就控制不住情緒，大談開發(fā)區(qū)的前景。葉青靜靜聽著，既為李天的種種設想所感動，也為自己回家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而感到?jīng)Q策正確。
　　 李天繼續(xù)放飛自己的思緒，車子轉了很多圈，李天不說話了，葉青發(fā)現(xiàn)李天居然睡著了。葉青是細心的人，選擇一個燈光很暗的地方，緩緩停下車，小心翼翼開了車窗。
　　 李天的臉放在車后座上，有點變形，有點模糊，葉青想把李天的頭放好，又怕李天醒了。伴著李天的鼾聲，葉青想，這個平時話不多且忙忙碌碌的人，為了開發(fā)區(qū)的發(fā)展居然有這么多設想。她在回味李天的話，感到李天是難得的好書記。這么想著心思，等著李天醒來。
　　 快到午夜，李天醒了，忙問，我怎么會在這里？葉青說，你說呢？李天拍拍額頭回想，喃喃不清說，才幾個回合，怎么就喝趴了呢？然后想起什么地問，袁廣虎他們呢？葉青說，他讓我照顧好你。
　　 李天不說話了，車近乎無聲無息地跑著，半晌，葉青開玩笑地說，平時沒這么喝過吧？李天嘿嘿笑了下，搖搖頭說，是有點失態(tài)。葉青樂呵呵說，何止失態(tài)，我扶你上車后，你居然拉著我的手說喜歡我。李天聽葉青這么說，拼命想著醉后的一些行為，感到有點惶恐。葉青本來想輕松氣氛，開個玩笑，見李天惶恐，感到有意思，就一本正經(jīng)地繼續(xù)著玩笑，說，喜歡一個人說出來可能好受點，你是真心喜歡我還是酒后醉言？
　　 李天想，怎么會說喜歡葉青呢？自己會那樣失態(tài)嗎？葉青沉默，李天更加羞愧、惶恐、忙亂。葉青看著李天窘態(tài)，更加可笑，車開得飛快。
　　 就這么點事，怎么能傳成自己與葉青在車上怎么、怎么的呢？誰知道那點事呢？
　　 李天這么走著、想著，就被一個熟人的問候聲驚醒。熟人說他怎么郁郁寡歡的，跟過去的李天判若兩人？李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敷衍了事說，是嗎？熟人疑疑惑惑看著李天落魄地離去。李天還在想著自己心思，事情的源頭在哪呢？是葉青無意說出自己酒后喜歡她的話給居心叵測的人一個機會？還是袁廣虎？
　　 街上大樓越蓋越高，霓虹燈的樣式越來越新奇，人的衣著也悄悄發(fā)生了變化，新、奇、怪的服飾也在縣城里流行開來。李天看到縣城不知不覺間的變化，感慨很多，但今晚他沒有閑情逸致看風情，他很苦惱，他想不明白亞軍聽到那些傳言怎么就篤信自己跟葉青相好了，而且怎么解釋也不聽，亞軍何時變得如此固執(zhí)己見且不講道理了呢？往日單純、開朗、善于關心人的亞軍哪兒去了呢？怎么這么不理解自己的丈夫而熱衷于跟自己離婚呢？
　　
　　 李天理不出清醒的頭緒，開始有點擔心了，他不知道誰在背后制造了這些謠言，如果知道內(nèi)情，他好破解。他越想越糊涂，就像平靜的電腦突然爆發(fā)病毒一般，怎么找不到紛繁復雜的程序呢？這才是最要命的。
　　
　　二
　　
　　 李天一夜沒有睡好，亞軍逼著他簽協(xié)議，他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婚姻。亞軍是幼兒園老師。李天追求亞軍時對其中一個競爭對手說，他可以讓亞軍幸福。競爭對手說，你憑什么讓她幸福？李天說憑愛。李天為了證實自己的愛，當場割破手指寫下“我愛亞軍”四個字，嚇跑了那位競爭對手，也贏得了亞軍的芳心。
　　 亞軍想到這一切就苦苦逼問李天，你的愛呢？李天感到慚愧，自從到南天鎮(zhèn)任職后，就沒有關心過家里的事，家里大大小小事都讓亞軍包了。開發(fā)正熱時，他三個月幾乎沒有回家，而南天離家還不到30公里。亞軍說，你再忙，不會連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沒有吧？你開車最多20分鐘就能到家，可你居然一趟不回？
　　 南天鎮(zhèn)是縣里重鎮(zhèn)，離縣城不遠不近，區(qū)位優(yōu)勢明顯?？h上干部說，誰到南天鎮(zhèn)任書記，離進縣班子不遠了。李天屬于少年得志，不到30歲就從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位上放下去鍛煉，足見縣委重點培養(yǎng)的良苦用心。李天不負眾望，上任伊始，就踢了幾腳，先是改造了一條南天大道，后是建設了開發(fā)區(qū)。三年時間，鎮(zhèn)面貌大改，由過去的農(nóng)業(yè)大鎮(zhèn)變成了工業(yè)大鎮(zhèn)。李天成了全縣的當紅書記?？h里上上下下提到李天，都是滿臉笑意，說，這家伙，有能力，眼光遠?？h委書記司應松大會小會上提到李天，總會大發(fā)感慨，大家都說發(fā)展難，發(fā)展是難題，可人家李天是怎么解決這些問題的？
　　 李天剛開發(fā)南天大道時，因為要拆遷民房，群眾上訪把縣政府大門堵上，有幾戶正常死亡的人家，硬說是被李天扒房氣死的，披麻戴孝，要求縣委、縣政府給說法?？h政府大門前鬧起了喪，當時任縣長的司應松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找來了李天，不問三七二十一，兜頭蓋腦把李天一頓臭罵。李天對著上訪戶喊，你們上訪為啥？不就為了錢嗎？我保證不出明年，拆了你們多少房子在新開發(fā)區(qū)賠你多少，面積不夠的，補貼錢。李天還說，不怕你們笑話，我也想當太平官，想混幾年回到縣城。到了南天后，我改變了想法，為了南天的發(fā)展，我今天豁出去了，寫上保證書，你們?nèi)耸忠环?，等安置房建好，我給你們的是全新的住房。如果做不到，你們可以拿著我的保證書告我。上訪戶半信半疑，說，那為什么不先建好安置房再拆遷？你急著拆遷為了啥？李天說，是的，這件事情做得對不住大家，鎮(zhèn)里想快點，沒有想周全。但現(xiàn)在我是站在縣政府的大門口頂著國徽說話，我李天絕不食言，安置好你們，三個月內(nèi)實現(xiàn)。群眾還是不依不饒的，李天就解釋發(fā)展不能以傷害大家利益為代價，反復道歉，鎮(zhèn)里功利心強了點，工作不深入，讓大家產(chǎn)生了誤解。
　　 陳一飛幫助李天維護秩序，也對著上訪的群眾說，開發(fā)建設是發(fā)展的需要，沒有陣痛就沒有發(fā)展，你們損失的個人利益，將來你們得到的是享受發(fā)展成果，發(fā)展的最終目的為了你們。李天很感激陳一飛幫腔，陳一飛不領會李天的感激，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耐心地做著群眾思想工作。好不容易勸解開群眾，李天不敢掉以輕心，開發(fā)區(qū)建設的起始階段，他三月未進家門，就是到了縣上開會，還忘不了連夜趕回鎮(zhèn)里處理事情。亞軍的誤會從那時候就開始了，直到有人說李天外面有了女人，亞軍已經(jīng)有了相信的充分理由和基礎。
　　 李天拼命解釋事情經(jīng)過，希望亞軍相信他、理解他。亞軍不信，別人怎么沒有那么多花邊新聞呢？亞軍說，如果你能承認，說明你還有誠意。問題是你還這么狡辯，說明你不是以前的李天了。亞軍說她不可能相信謊言，相信謊言就是弱智。
　　 李天不簽字，亞軍也沒什么辦法。吵累了，終于睡了，李天這才長長嘆了口氣。
　　
　　 早上剛見亮，縣委書記司應松打來電話，讓李天到他宿舍去一下，李天看到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慌忙滾下床，恭恭敬敬地站著，連說，好的，好的。
　　 亞軍醒了，看到李天的樣子，感到更加厭惡，說，至于嗎？你以為司書記有千里眼？
　　 李天趕快穿衣服，顧不得回答亞軍。亞軍更加生氣說，你說什么時候簽字？
　　 李天刷著牙，吐出三個含糊不清的字———不可能。亞軍錯聽成了———找錯人，亞軍火氣更大，哭著說，我知道你后悔了，你找錯人？我還找錯人了呢！李天沒有辦法解釋，收拾停當，往外跑，邊跑邊想，亞軍怎么變成這樣子了呢？
　　 李天走進縣委書記司應松的宿舍，就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見司應松臉色難看，更加不安，難道司書記也聽到了那些傳言？李天正揣摩時，司應松說，最近關于你的傳聞不少，你怎么看呢？
　　 怕鬼有鬼，司應松開門見山，李天羞愧難當，準備先接受司應松的罵，再作解釋。司應松緊鎖眉頭，樣子怕人。
　　 李天知道司應松脾氣，解釋說，自從到了南天鎮(zhèn)沒有放松要求，請書記不要輕信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司應松這才放下緊皺的眉頭，說，你以為自己不夠出名嗎？
　　 李天知道司應松想說什么，但李天知道司應松找他談話，說明還信任他，但他解釋不清楚謠言因何而起，更說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跟葉青月夜看開發(fā)區(qū)。司應松說，我相信經(jīng)受得住各種考驗的干部才是真正好干部，有了風聲起碼說明有失檢點之處嘛。
　　 李天知道司書記話已經(jīng)很重了，有些話不能再說了，只好默不作聲。司應松說，亞軍是不錯的孩子，很單純的。李天知道司應松跟岳父的關系，岳父跟司應松是省師范大學同學，司應松畢業(yè)到了省直，岳父到了縣里，后來司應松到了縣里當縣長，提岳父當了教育局副局長，誰知岳父命中缺福，上任三個月，一場車禍送了性命。李天最初得到司應松的賞識靠的也是岳父的那點關系。亞軍最近大張旗鼓訴說委屈，李天知道沒有辦法短時間消化影響，只好說，亞軍是單純，我擔心有人利用她的單純。
　　 司應松不說話，看著李天，然后說，不要胡思亂想了，從自身找原因。自身找原因？是呀，誰讓你喝昏了頭，居然月夜看開發(fā)區(qū)呢？李天后悔酒后行為，苦惱地離開司書記住處。
　　 李天知道回家還要面對亞軍的糾纏，他想控制事態(tài)進一步擴大的最好辦法就是逃逸，讓時間去解決沒有辦法說清楚的事。李天叫來車子。
　　 車剛進鎮(zhèn)政府大院，李天就看見袁大頭帶著一幫人鬧哄哄地站在院里，李天頭皮發(fā)麻，袁大頭又來鬧什么？想躲來不及了，只好走上前問候袁大頭。袁大頭說，李書記，你總算來了，我們都來幾次了，也見不到你。
　　 李天想，來幾次了怎么沒聽辦公室說？他沉住氣往辦公室走，邊走邊問又有什么事？袁大頭是袁廣虎的遠門叔叔，幾次上訪鬧事都是他策劃的，袁廣虎沒少生氣，跟李天訴苦，你想想，攤著這位八桿子也打不著的長輩算是倒了八輩子霉，幸虧你跟鎮(zhèn)長理解。
　　 李天知道袁大頭鬧事不是仗著袁廣虎的勢力，但袁廣虎可以做工作的。袁廣虎不分管信訪，但袁大頭來了，鎮(zhèn)里就找袁廣虎，鬧得袁廣虎很不高興。
　　 李天第一反應要打電話給袁廣虎，想想，群眾問題是最大問題，信訪上面更不能出問題了。
　　 李天放下手中的包，掏出香煙，散給群眾，滿臉笑容地說，這幾天我有點事不在鎮(zhèn)里，大家有什么慢慢說。袁大頭說，你搞開發(fā)區(qū)有了政績，群眾也得到了實惠，都高興。大好形勢下，本不想給鎮(zhèn)里添亂，但問題是你把我們的地都占了，你讓我們吃什么？
　　 這是一個棘手問題，前兩年因為開發(fā)拆遷，群眾住進安置房，又補償了群眾的損失，有了幾天安穩(wěn)日子，也沒人說起失地就業(yè)的事。怎么在這節(jié)骨眼提出這么個事？李天解釋說，當初征地時是賠了青苗費的，征地手續(xù)也是合理合法的。再說各村與每戶也簽了合同的。現(xiàn)在說起這事有點逼迫政府呢！
　　
　　 袁大頭有備而來，他掏出各種文件、報紙，說，上級三令五申不能亂占農(nóng)民耕地，可南天鎮(zhèn)占了我們的不是一畝兩畝耕地，有的戶連一點土地也沒有了，開發(fā)區(qū)內(nèi)的企業(yè)不接收我們當工人，這么多人要吃喝，鎮(zhèn)里怎么安置？李天知道事情棘手就棘手在這里，因為發(fā)展搞開發(fā)，農(nóng)民要失地，實現(xiàn)城鎮(zhèn)化的配套措施沒有建立，農(nóng)民拿地說話，有理也有三分虧，看來袁大頭不是好對付的人。
　　 李天笑容更加燦爛，說，你們說的這個問題，應該說不是問題的問題，是早已解決了的問題?，F(xiàn)在發(fā)展才走上良性軌道，工業(yè)化帶動城鎮(zhèn)化是必由之路。你說失地群眾需要解決就業(yè)門路是個新課題，政府會加緊研究解決的，我在這里不好明確表態(tài)，需要黨委、政府調(diào)研后提出解決方案。李天說了較原則的套話。
　　 袁大頭不答應，堵住李天的話頭說，別說不中用的，我們需要你拿出動員我們拆遷時頂著國徽說話的態(tài)度。
　　 大家附和，大院里鬧哄哄的。
　　 黨政辦主任聞聲趕了來，分管信訪的也趕了來。黨政辦主任說，李書記剛從縣里回來，你們有什么訴求跟我和分管的說。
　　 袁大頭說，我知道你是馬屁精，你能解決問題就跟你說。
　　 黨政辦主任很生氣，指責袁大頭，就你事多，剛實行母豬繁育保險時，你家母豬掉窩了，也鬧到鎮(zhèn)里，說既然母豬入了保，鎮(zhèn)里就應該負責解決掉窩的事。黨政辦主任這么一說，上訪的群眾都笑了，氣氛好了些。
　　 但袁大頭也不是省油的燈，反駁說，老母豬既然入了政府的保，政府就應該負責，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中央領導還說群眾問題無小事呢，你取笑什么？
　　 李天知道遇到袁大頭還得找袁廣虎，他撥通了袁廣虎的電話，說你叔在鎮(zhèn)里鬧著，你快到鎮(zhèn)里來一趟。
　　 袁廣虎趕到鎮(zhèn)政府大院時，太陽升老高了，袁廣虎下了車就沖袁大頭喊，叔，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你又帶頭上訪，讓我怎么做人？
　　 袁大頭說，這次你勸也不行，我是鐵了心要找說法。
　　 袁廣虎生氣時，說話咋咋呼呼的，他對袁大頭嚷，找誰要說法？占地的是開發(fā)區(qū)，我是開發(fā)區(qū)主任，難道有叔告侄兒的？袁廣虎知道袁大頭講家族、講義氣，好話哄著，也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袁大頭說，你別嚷沒用的，這次不解決，鎮(zhèn)里別想過好日子。
　　 哄哄鬧鬧的一群人進到了會議室，都坐定了后，李天說，大家說這事是個新課題，怎么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值得很好研究。但大家要求一些事情也要講究合理性，比如失地問題，地是國家的，政府依法征收并給了大家補償，大家也是簽字同意的，現(xiàn)在事情過去幾年了，又提新要求，于情于理說不過去吧？當然，怎么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是過去忽略的問題，政府需要很好研究的。李天說話政策性很強，也能抓住要害，李天心里有點生氣，關鍵時刻出這樣棘手的信訪，不能不讓他揪心。說到袁大頭，他說，你來上訪，拿出那么多依據(jù)，請問，你能找出一條政府征地違法的依據(jù)嗎？你找不到吧，那好，政府完全可以對你們的訴求置之不理。但是正如你所說，群眾問題無小事，你提醒政府注意安置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是很好的建議，政府一定認真對待。
　　 袁大頭說，按理說該政府解決的都解決了，我們不該來找說法了，但失地問題當時沒有想到，現(xiàn)在想到了，政府就應該解決。
　　 分管的連說，回去吧，等研究結果出來了，就通知你們。
　　 有人站起來想走，袁大頭急眼了，喊，政府不給明確答復，今天不走人。
　　 袁廣虎發(fā)揮作用了，大聲嚷，你嚇唬誰？你不走我就到你家，不鬧個雞犬不寧我不回來，看你怎么過日子？
　　 分管信訪的趕緊圓場說，走吧，李書記不是答應抓緊研究了嗎？
　　 大家遲疑不決，李天說，回吧，會抓緊調(diào)研的。袁廣虎又推又拉的，總算弄走了大部分上訪的人。袁大頭想鬧也沒有聲勢了。李天長長嘆了口氣，想，才幾天時間，怎么接二連三發(fā)生這么多事呢？
　　 李天把袁廣虎叫進自己的辦公室，李天說，廣虎，浙江客商投資情況怎樣？
　　 袁廣虎說，你那場酒喝的，人家說政府誠意大，前期投資打了過來，項目生根了。
　　 李天感到累了，他閉了會兒眼，然后說，因為那場酒傳出那么多事，出人意料呀！袁廣虎不知道李天想說什么，也不好接話，只是解釋說，當時見李天喝多了，讓葉青送他回宿舍，知道會發(fā)生這么多事，不然就不作那種安排了。
　　 李天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還說什么好。就想袁廣虎，這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原則問題還是敢于堅持的，剛到南天鎮(zhèn)提出建設開發(fā)區(qū)時，以鎮(zhèn)長為首的人有些異議，是袁廣虎站出來堅定地支持他。但是那晚與葉青看開發(fā)區(qū)，他是知情人，會不會他說出去的呢？
　　 袁廣虎走后，李天還在想，因為年齡因素，袁廣虎已沒有機會升任鎮(zhèn)長，鎮(zhèn)長在市委黨校學習，誰做的手腳呢？越想越糊涂，索性掏出手機，撥通了葉青的電話。
　　
　　三
　　
　　 李天不想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跟葉青說的，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了，葉青，我們在開發(fā)區(qū)轉了幾圈，怎么會鬧出那么大動靜呢？
　　 葉青聽李天這么問，有點惱火，她聽到傳聞后，沒有往深里想，她想謠言終歸是謠言，不攻自破是鐵的道理。但李天電話問她，讓她感到有點傷心，于是回答說，我蒙受屈辱，還要兼帶疑犯？
　　 李天本來不想問葉青的，他想，風從何起，須從源頭查起。不問葉青問誰呢？
　　 李天知道葉青不想跟他糾纏這個話題。葉青常說，男女接觸就有故事嗎？再說就是有故事也不關別人的事，那是自己的隱私，值得大家說來說去嗎？
　　 葉青聽不到李天說話，就笑了起來說，大書記，你把烏紗帽看重了吧？
　　 李天思索葉青的話，想自己是不是把權力、官位看得太重了呢？捫心自問，是有點，李天感慨，自己這么多年把所有精力與情感都奉獻了出來，為的是什么？就是有更多的機會報效社會，在更高層次上服務老百姓，這有什么錯呢？李天不接葉青的話茬，堅持問，你回憶下跟誰說過此事？
　　 葉青感到受到更深層次的屈辱，沒好聲氣說，想不起來。
　　 李天感到葉青的不愉快，說，你有機會把實際情況解釋下。
　　 葉青收斂起笑聲，有點凄然說，如果需要解釋的話，要不要把你說的喜歡我也說出來呀？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李天正在愣神時，接到亞軍的電話，亞軍說，你跟誰通話？手機占線那么久？李天剛想解釋，亞軍不容商量的口氣說，早上接到司書記的電話就開溜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既然不愛我了，還在意婚姻的形式干嗎？亞軍順著自己的思維語速極快地說，你不離婚不是因為愛我，而是怕影響你的提拔。我成了你的遮羞布還是擋風板？
　　 李天心如刀割，繼續(xù)解釋說，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再說，我很愛你，難道你感受不到嗎？
　　 亞軍不講道理地說，下午你就回城。按照亞軍的思維，如果今天下午不回家，就是跟葉青見面了。李天想，自己在亞軍眼里怎么成了這么個人了呢？真是匪夷所思。
　　 掛了電話，看著外面的陽光，李天想，看來亞軍把一切都當成真的了呢！不消除誤會可能問題越鬧越大。
　　 李天準備下午回家時，接到通知，說縣長曾凡路要來鎮(zhèn)上開發(fā)區(qū)調(diào)研。
　　 好端端的，曾縣長要來調(diào)研？是不是袁大頭他們把事情捅到縣里去了？
　　 李天接到通知不敢怠慢，忙跟袁廣虎說，開發(fā)區(qū)作好準備。然后自己喊來辦公室主任，讓他準備新的匯報材料。辦公室主任說，材料準備起來容易，換上新的數(shù)字就行了，其他經(jīng)驗、做法還不是老樣子。李天瞪著眼說，老樣子也要翻新，你有沒有長腦子？辦公室主任退了出去，李天又叫來分管信訪的，想到上午袁大頭鬧的那出戲，如果縣長調(diào)研時他帶群眾圍了上去就不好了。分管信訪的說，他讓村支書把袁大頭看牢了，做到萬無一失。
　　 李天信馬由韁地想，曾縣長一直對自己有成見，司書記說起李天，肯定的是創(chuàng)新精神，有敢為人先的干勁。曾凡路說起李天，強調(diào)的是李天的急功近利和太過激進。曾縣長來調(diào)研，應該格外慎重。
　　
　　 李天忙喊來司機，往開發(fā)區(qū)趕去。
　　 開發(fā)區(qū)離鎮(zhèn)政府有二里多地，在鎮(zhèn)的南邊，過去的南天鎮(zhèn)傍著國道而建，形成了騎路集，交通部門整治交通環(huán)境時，說到南天鎮(zhèn)的騎路集就頭疼。李天修建南天大道最初就是從解決騎路集開始的，南天大道與國道形成“丁”字形。南天大道修成后，兩邊還進行了商住、商貿(mào)、市場等規(guī)劃，鎮(zhèn)的面貌得到改觀。南天大道的盡頭就是開發(fā)區(qū)，開車走上南天大道，李天的感覺漸漸好了起來。南天大道兩邊的綠化很好，所有商住、商貿(mào)、市場設施等都建在綠化帶的后面，整個大道兩旁沒有任何建筑，十分開闊。不像原來老街，騎路集、門面房混雜在一起，亂糟糟的。車走上南天大道就能看見開發(fā)區(qū)大門，大門是漢白玉鑲嵌出來的兩根擎天巨柱，意味著直通藍天。南天大道，藍天大門，格外引人注目。
　　 車進開發(fā)區(qū)，映入眼簾的是規(guī)劃圖及引導牌，農(nóng)副產(chǎn)品加工、機械制造業(yè)、高新技術產(chǎn)業(yè)、物流等功能區(qū)，一目了然。上了開發(fā)區(qū)辦公大樓，里面有中小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中心等相關的服務平臺及研發(fā)機構。
　　 李天暗自揣摩縣長意圖時，就加快腳步走進袁廣虎的辦公室。
　　 袁廣虎說，不就是曾縣長來調(diào)研嗎？值得你拿龍作虎嗎？
　　 李天對袁廣虎的說法，顯然不太高興，他知道自己是反應過激了，但他嘴上什么都不說。袁廣虎是明白人，本來想跟李天打趣的，見李天嚴肅的樣子，不太好多說什么，自言自語說，我會安排好的。李天明明知道袁廣虎對自己如此受重視有微詞，現(xiàn)在又故作姿態(tài)，心中磕磕碰碰的。李天跟袁廣虎說話時，葉青進來了，手里拿著主要參觀點，問袁廣虎來的人員名單到了沒有，要不要擺座卡？
　　 李天見袁廣虎已經(jīng)安排了，感到自己有點太過敏感，對袁廣虎笑了笑，只是那種笑意也給人亂糟糟的感覺。
　　 葉青看到李天，先是自然地笑笑，然后說，書記來啦？剛才你打電話你沒有說來么。
　　 李天沒有回答葉青的話，袁廣虎看著李天，葉青也在等待李天說話。李天內(nèi)心很生氣，剛剛與葉青通個電話，馬上讓她給兜了出來，讓他難堪不說，袁廣虎會怎么想？
　　 李天不說話，葉青暗自發(fā)笑，實際上葉青是口風特緊的人，她故意這么說，想看看李天藏頭露尾的樣子?？粗钐斓牟蛔栽冢~青暗自好笑，但表情肅穆，不失穩(wěn)重。
　　 李天不知道葉青怎么想的，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是亞軍的，李天不敢不接，慌忙跑到外面說，我在工作，曾縣長下午來調(diào)研，我在布置現(xiàn)場。
　　 亞軍說她打電話給鎮(zhèn)黨政辦了，主任說李天到開發(fā)區(qū)了，主任不知道李天家里亂成一鍋粥，實話實說，亞軍聽到李天上班就到開發(fā)區(qū)，越發(fā)傷感，懷疑是不是又見小情人了。
　　 李天耐心說，下午曾縣長真的來調(diào)研，你怎么這么不理解我了呢？
　　 亞軍居然哭泣起來。被亞軍逼急了，李天說，不行，我讓人接你來，你看看我是不是在忙？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忙好工作再處理。
　　 亞軍說，我不管，我就要你下午回來。你現(xiàn)在就在開發(fā)區(qū)，說不定就在小情人身邊呢！
　　 李天越急越上火，怎么才能讓亞軍相信自己呢？想到這，李天給岳母打了電話，讓岳母看著亞軍，不要讓亞軍做出蠢事來，岳母答應了李天，李天才放下懸著的心。
　　 一個電話打了半天，到了袁廣虎辦公室，發(fā)現(xiàn)葉青與袁廣虎并沒有說話，提著耳朵聽他說什么。實際倆人沒有聽李天說什么，那是李天自己有“林暗草驚風”之態(tài)。李天臉色很難看，葉青玩笑說，哪位高干的電話讓李書記這么緊張呢？
　　 李天不正面回答葉青，鄭重其事地說，下午的調(diào)研很重要，開發(fā)區(qū)內(nèi)不能出任何問題。丟下幾句生硬而干巴巴的話，急吼吼走出袁廣虎的辦公室。
　　 袁廣虎感到李天有點辭不達意、言不由衷。葉青也感到李天好笑，怎么忽然之間變成這么個人了呢？倆人甚至還相視一笑，同時搖了搖頭。
　　
　　 下午3點多，曾縣長帶著陳一飛等人到了開發(fā)區(qū)。曾縣長開門見山說，這次活動與其說是調(diào)研，還不如說是共同探討一下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南天鎮(zhèn)開發(fā)區(qū)情況我很熟悉，也是全縣發(fā)展的典型。問題是南天鎮(zhèn)有不少群眾上訪，鬧到市里，市長很生氣，追問怎么回事。
　　 曾縣長很年輕，比司應松小十多歲，這么年輕就當縣長，預示著他今后的前途。李天不知道袁大頭他們之前就跑到縣、市去了，因為家庭糾紛，自己有點分心，心里氣得發(fā)癢，嘴上什么也不能說，細辨縣長說話的味道。曾縣長反應如此迅速，是不是聽信了讒言？這次換屆，曾縣長是位十分關鍵的人物，自己能不能上去，他也是舉足輕重的人，今天找機會跟曾縣長解釋下，應該是恰當?shù)臅r機。
　　 李天看著陳一飛，希望從他的表情中窺視出什么，陳一飛認真記錄著曾縣長說話，沒有看李天。李天轉移目光又看曾縣長，曾縣長面色紅潤，但表情凝重，李天在曾凡路臉上讀不出任何信息，就想，袁大頭也太不講道理了，很多事沒有先跟鎮(zhèn)上說，就鬧到市里，真是逼人太甚。問題是袁大頭上訪怎么沒有任何前兆，也沒有預感，突如其來，是不是有其他玄機呢？好在上午跟袁大頭有了接觸，心里多少有了點底。
　　 曾縣長說完了，李天說，南天鎮(zhèn)群眾到市上訪，事情是這樣的……李天還沒有說事情經(jīng)過， 曾縣長就打斷他的話，說，不要講經(jīng)過，重點講解決辦法?？h長說話、做事，跟司應松不同，司應松注重高屋建瓴，縣長講究實際，細如發(fā)絲。
　　 李天不說經(jīng)過怎么談解決辦法？他還是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曾凡路一臉凝重聽著。李天說土地是合法手續(xù)征用過來的，也經(jīng)過了招拍掛，與群眾也有合同手續(xù)，這方面沒有問題。群眾提出失地農(nóng)民如何就業(yè)問題，是個新課題，鎮(zhèn)黨委、政府還沒有來得及調(diào)查研究。
　　 縣長不欣賞李天的根本原因，就是李天說話太自負，太主觀?？h長打斷李天的話，說，怎么解決？說個設想，因為這也牽涉到實現(xiàn)城鎮(zhèn)化過程中需要解決的問題。
　　 李天也不知道怎么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沒有很好思考，說不出子丑寅卯，曾縣長的逼問，又不敢深說，吞吞吐吐地敷衍著。
　　 曾縣長對李天的反應很不愉快，不時打斷李天，問完全失地的多少人，部分失地的多少人？失地后這些人依靠什么生活？
　　 李天支支吾吾說不到點子上，就在這時，亞軍的電話來了，李天一看，神色大變，按了電話，不放心，又關了機，但思緒全亂了，說了半天也說不到要害。曾凡路很不滿意，提出要見見袁大頭他們，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節(jié)外生枝，李天沒有想到，看來，曾縣長一行不把問題搞清楚誓不罷休。
　　 陳一飛沒有任何表情地坐在一旁，用心記著曾凡路的每一句話。陳一飛參觀時私下跟李天說，曾縣長調(diào)研農(nóng)民失地就業(yè)問題，是上車后才聽說的，按說這種事是普遍問題，問題是袁大頭上訪，事情復雜了些。他還說他對李天很欽佩，不同場合還替李天營造人氣。李天知道陳一飛說的都是實話，因為他聽不同鄉(xiāng)鎮(zhèn)的黨委書記都說，陳一飛對他沒有說的，經(jīng)常提醒大家民主推薦時候關照李天。其他人還羨慕地說，政府身旁有個老鐵真好，可以時時把握出政府的點滴動態(tài)?？粗愐伙w對自己的真誠樣子，李天暗暗譴責自己，因為換屆，把朋友都列為了懷疑對象，看來自己真的草木皆兵了，不講人間真情了呢！但是人心隔肚皮，陳一飛是不是故意那么說，討個人情？李天就是這么矛盾地判斷著陳一飛，但他始終想不清楚陳一飛究竟是怎么樣的人。
　　 這次縣長調(diào)研有點弦外之音，他問陳一飛縣長此行的目的。陳一飛說，曾縣長的風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袁大頭上訪到市，縣長肯定要重視，還有提出解決農(nóng)民失地就業(yè)問題，是各級政府在發(fā)展中都要思考的問題，應該說對事不對人。李天想陳一飛的說法有一定道理，見陳一飛的誠懇樣子，他點了點頭，還說，希望老兄在縣長面前多美言幾句。
　　
　　 陳一飛頻頻點頭，李天又因剛才胡思亂想而自責，想當年同為副主任時，倆人的友誼，兩個家庭的情誼，是何等的濃烈。再想自己下鄉(xiāng)鎮(zhèn)，陳一飛當主任后，倆人關系微妙變化，直至演變成今天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心境。
　　 都說群眾通天，鎮(zhèn)分管信訪的副鎮(zhèn)長正給集中起來開會的袁大頭他們講話，袁大頭說，你不要講那些沒有用的，曾縣長馬上就來了。副鎮(zhèn)長不信，袁大頭說，等著，你會信的。
　　 袁大頭怎么知道曾縣長的行蹤？副鎮(zhèn)長正在疑惑，接到李天的電話，說，作好準備，馬上縣長要親自座談。副鎮(zhèn)長不能不對袁大頭刮目相看了。
　　 縣長見到袁大頭時說，我代表縣委、縣政府看你們來了，你們提出一個好課題，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袁大頭見到縣長，像見到親爹娘，嘴上工夫了得，說，縣里領導就是親民，不像鎮(zhèn)上領導，聽說縣長來了怕我們鬧事，把我們關在這里集中學習。
　　 李天氣得牙疼，但又不能發(fā)作，只好沉默。自己沒有說好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辦法就是失誤，又讓分管信訪的副鎮(zhèn)長把袁大頭看管起來更是失策，如果不是亞軍的電話，自己梳理下思路，是能說出點東西的，或許曾縣長就不見袁大頭他們了。因為說不出觀點，才引出這許多麻煩。
　　 曾縣長聽到袁大頭的話，紅潤的臉上瞬間凝結了一層霜。
　　 袁大頭說，政府真想解決很簡單，要么把失地群眾都安排在工業(yè)企業(yè)上班，要么建失地農(nóng)民開發(fā)街，每家送一個門面，讓大家做生意。
　　 縣長說，設想很好，接著說。袁大頭接著談他的設想。
　　 李天如坐針氈地聽著。群眾說完了，李天對曾縣長說，問題是從哪兒弄資金開發(fā)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呢？如果把失地農(nóng)民都安置到工業(yè)企業(yè)，私營企業(yè)不是政府，不會幫助解決社會問題的。縣長沒有回答李天的話，合上筆記本，對群眾說，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大家的意見，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是工業(yè)發(fā)展先進鄉(xiāng)鎮(zhèn)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曾凡路是不是故意虛放一槍？袁大頭上訪是不是與無來由的傳言一樣，都是如出一轍？李天信馬由韁瞎想著，曾縣長最后說了什么，他都沒有聽清，直到曾縣長安排鎮(zhèn)里近期就要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時，他才回過神，懵然點頭稱是。
　　
　　四
　　
　　 李天當天晚上回到家里后，早已身心疲憊，亞軍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問李天下午為什么關機。并說她到移動公司查了李天上午的通話記錄，說李天幾點幾分跟葉青通了話，而后到了開發(fā)區(qū)，下午就關了機。按照亞軍的思路，李天是電話約好葉青，然后到了葉青處，中午共進了午餐，而后在她追查下關了機。李天哭笑不得。看著亞軍紅腫的眼，心里緊疼，想，亞軍看來有什么毛病了呢？沒有毛病不會緊追不放的。
　　 李天詳細解釋一天的經(jīng)過，亞軍說，一般有了外遇的人都會編瞎話，你就編吧。李天說，我說過無數(shù)次了，你怎么就相信別人不相信自己丈夫呢？亞軍說，我要相信你的話，怎么會提出離婚呢？
　　 岳母見李天回來就準備回家了，因為她勸過很多次，不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越勸事越多。岳母對亞軍說，怎么說都不能離婚。又對李天說，你也有問題，亞軍為什么會懷疑你呢？李天無言以對，是呀？亞軍什么時候開始不相信自己了呢？下鄉(xiāng)任職后，惦記最多的就是南天鎮(zhèn)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都知道他是司應松的人，起碼不能給司書記丟臉是他最初的想法?；谶@種認識給自己帶來了很多好處，但同時也給自己帶來很多負面的東西，尤其是曾凡路怎么想？很長一段時間都為改變縣政府的看法在掙扎，忘記了關注亞軍的感受。李天事后跟亞軍說，官場如戰(zhàn)場，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亞軍不懂李天所說的一切，她一個幼兒園的老師，面對的都是混沌未開的孩子，孩子的童真凈化了她的心靈，她怎么能理解官場如戰(zhàn)場的論調(diào)呢？尤其換屆在即，一方面李天要把工作做成一流，另一方面要平衡好全縣上下各種關系，累得回到家只有嘆息的份兒，哪有心情與亞軍溝通呢？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一些原因，讓亞軍感受到了漠視，時間久了，問題就來了，當亞軍爆發(fā)出強烈反應時，李天一下不知道怎么處理了。
　　 葉青是誰？為什么和她在車上過夜？在車上都能做那種事的人是多么低級與惡心。亞軍這么質(zhì)問時，李天不知道怎么解釋，說自己喝多了，特別想看看開發(fā)區(qū)，誰信呢？亞軍繼續(xù)質(zhì)疑，縣長調(diào)研就那么重要嗎？是家重要還是縣長重要？開發(fā)區(qū)有袁廣虎，要你事必躬親？
　　 這么對話很多次了，越說亞軍越瞧不起李天：跟人相處，難道只有永遠的利益與平衡？由此可見，李天是多么陰險與狡詐的人。難道他把夫妻關系也打上了利益與平衡的烙??？他現(xiàn)在極力維護家庭難道就是換取重用前的安定？
　　 說來說去還是老話題，亞軍的結論就是李天不愛她了，外面有女人了，那么她也不需要這種家庭。爭論累了，亞軍又拿出離婚協(xié)議書來修改，讓李天簽字，李天還是悄然溜了出去。
　　 李天知道最近情況逐漸復雜起來了，縣委雖說把自己作為副縣長的人選推薦了上去，但同時推薦上去的還有陳一飛。陳一飛是政府辦主任，縣長的親信，縣長對自己工作不太認可難道與陳一飛有關？疑問的苗頭才飄蕩出來，很快就被李天按了下去，因為陳一飛是靠實力上來的人，不會靠使陰招取勝。他過去常說，他可以跟任何人競爭，一不靠錢，二不靠關系，而靠自己的能力。李天過去就佩服陳一飛的能力，他不僅寫就一手好公文，做人、處事也是滴水不漏。就是到今天，李天還能記得他給當時的縣長司應松起草的一份講話中寫道，站起來是人民的一把傘，俯下去是人民的一頭牛。當司應松念到此話時，贏得了長時間的掌聲。沒有對人民深厚情感，怎么能寫得出這樣的話呢？還有縣長曾凡路也是極有主見的人，別人怎么能左右他呢？看來自己真的變得敏感而多疑起來了。尤其亞軍跟自己鬧離婚，他們夫妻來勸，自己還在心里責怪人家看笑話，難道是自己變得復雜起來，沒有了正常的情感標準？那么不是他是誰？
　　 爭論久了，李天只好又走到街上。街上還是舊日的風情，不同的是天熱了起來，有新潮女孩穿上背帶裝、露臍裝，把城市張揚得有點性感，還有滿街的美容廳、桑拿房、推拿室、歌舞廳、KTV練歌房，把城市裝扮得有點怪異?？粗@些風情，李天內(nèi)心也是有點沖動的，很長時間沒有了性生活，自己感到少有的壓抑，面對壓力無法釋放的情況下，他真想放縱一下自己，他往能目擊到的娛樂場所內(nèi)貪婪地看著，越看欲望越強烈。最后他選擇逃逸，躲進一個茶社，自己要了杯六安瓜片，慢慢轉動茶杯，看著茶葉舒展。
　　 茶社很安靜，安靜得沒有辦法消融李天的煩躁，等茶葉徹底舒展開的時候，李天要通了葉青的電話，仿佛今天一切的安排都為這個電話而設計。
　　 葉青還是那么沒有思想負擔地說著話，葉青說，下午匯報會上，你表現(xiàn)得那么可憐，就為那點傳言？
　　 李天不想說過多的題外話，單刀直入地問，你說袁大頭為什么突然之間上訪？
　　 葉青沒有想到李天問這個問題，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加合適，只好說，這也值得你懷疑？
　　 李天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不敢深想，想想都有點害怕。最后有氣無力地說，你能趕到世紀緣茶社嗎？我在這里喝茶。
　　 葉青察覺出李天與月夜大談開發(fā)區(qū)前景的他判若兩人，她也想跟李天說說話，想看看李天究竟走進了什么胡同里，但她還是猶豫了下問，必須今天嗎？
　　 李天說，越快越好。說到越快越好時，李天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啦，趕緊掛了電話，他怕自己再多說幾句，就會改變主意。
　　 按說，以李天的理性，他不會這個時候約葉青的，但今天他感到了壓力，感到他的周遭正有一張無形的網(wǎng)朝他撲來，包括亞軍也是網(wǎng)的某一個環(huán)節(jié)，只是亞軍不知道罷了。這一切怎么會無中生有而變得逐漸接近現(xiàn)實呢？還有半路殺出個袁大頭，上訪動靜如此之大，是不是也與換屆有關呢？
　　
　　 李天知道這個時候約葉青，讓人看見肯定不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從走上街道開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葉青坐在李天面前時，茶社并沒有多少人關注他倆，那是半開的包間，似靜非靜，既能防止別人注意，又省略了很多誤會。葉青落座后問，你怎么啦？
　　 李天詭異地說，你來了就好。葉青被異樣的李天嚇著了，感到不可思議。
　　 李天不也不知道怎么啦，突然之間怎么這么虛脫、無助、茫然。
　　 葉青如墜霧里，這個自己十分欣賞的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媽媽的呢？葉青不知道李天想什么，不知道怎么安慰李天。李天氣息逐漸平靜，直到最后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感到很累。葉青被李天搞糊涂了，說，你遇到什么麻煩事了？這么心煩意亂的。
　　 李天不說話，看著葉青，一臉蒼白。葉青想，這個男人一會兒深不可測，一會兒又單純得要死，是什么讓他如此疲勞呢？難道僅僅因為流言蜚語？
　　 李天看見葉青也很困惑的樣子說，流言蜚語與袁大頭上訪幾乎同時發(fā)生，前幾天袁大頭上訪，不到鎮(zhèn)上而是先到縣里、市里。今天曾縣長決定看袁大頭，袁大頭怎么提前就知道了呢？還有我們那點事，又怎么那么快就傳到縣委書記那里？你說這些都是偶然嗎？
　　 葉青說，你找我來就說這個？
　　 李天不知道怎么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的疑問都說了出來，而葉青對李天的疑問沒有絲毫興趣，她說她欣賞的李天是全心全意為老百姓做實事的李天，不是投機取巧往上爬的李天。她說，她不反對李天說那些，提拔重用是每個黨政干部的永遠追求，但她想說，老百姓對干部提拔重用不關心，他們關心誰替他們做了實事。她說袁大頭上訪就是有動機也罷，有人暗中策劃也好，人家提出了一個政府沒有及時解決的問題，是好事，為人家解決問題才是首要的選擇，有什么困惑不解的呢？
　　 葉青說出自己的看法后，李天長長嘆口氣。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許葉青說的有道理。他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反駁，只是說，聽了你的話，受到另外一些啟發(fā)。
　　 葉青搞不懂李天一反常態(tài)行為的根本動機，她感到一絲委屈，輕輕地說，如果就說這些，我想我該說的都說了，可以走了。李天不說讓葉青走，也不說不讓走，他內(nèi)心的壓力沒有釋緩，反而多了其他一些沉重，是呀，自己究竟怎么定位的呢？他還沒有想清楚，葉青卻有點失落地走下樓去。
　　 李天目送葉青遠去的車，很長時間才回過神，然后黯然神傷地往家走。
　　 剛進家門，才發(fā)現(xiàn)亞軍不在家，亞軍氣喘吁吁回到家時，變了一個人。
　　 亞軍本來不想跟蹤李天，但每次她讓李天簽協(xié)議時，李天悄然離去，讓她很惱火，她決定看看李天出去干嗎？當她看到李天到了世紀緣茶社時，她感到一種傷心，那是過去她跟李天經(jīng)常喝茶的地方，在那里，他們曾經(jīng)探討人生，構思未來，結婚后設想著各自的事業(yè)，世紀緣給了她美好的回憶和快樂。但自從李天下鄉(xiāng)任職，他們再也沒有到那里喝過茶，看到世紀緣茶社，本來以為李天是在念想過去，有點反悔之意，去感懷一番的。沒有想到他看到李天約了一個女的，那女的長相、氣質(zhì)，跟傳說的一模一樣，她當時就要暈倒過去，她躲進隔壁，聽他們說什么，但她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她被自己親眼所見而擊倒。當她看見女的戀戀不舍而去，李天目送葉青的情景，她快要瘋了，她沒有絲毫力氣走進家門。當她終于邁進家門，所有的痛苦和絕望爆發(fā)出來了，她發(fā)瘋地動手打起了李天，說，你還好意思說愛我？為什么要見那個她？
　　 李天反應過來后，大聲吼，你竟然跟蹤我？
　　 亞軍說，你一天要見她兩次，你們有什么敘不完的？
　　 李天無奈說，你怎么能跟蹤我呢？
　　 亞軍更加委屈，對于傳言她還半信半疑，現(xiàn)在親眼所見，她不能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一種絕望橫空而來，哭聲越來越大。
　　 李天更加不可理解，這還是那個至真至純的亞軍嗎？是自己一直深愛直到現(xiàn)在也不愿意放棄的亞軍嗎？李天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感受，他大聲疾呼，你不就是要離婚嗎？我同意，我簽字還不行嗎？
　　 亞軍本來就傷心絕望，沒有想到李天同意離婚，這出乎她的意料，怎么能夠同意呢？看來他是徹底變心了。想到這，亞軍突然不哭了，變了個人似的說，想離婚？你妄想，我拖也要拖死你。
　　 李天搞不明白亞軍到底想什么，怔怔看著亞軍，想，原來你不想離婚呀，我當你真想離婚呢！想到這么一層，李天突然間輕松了，接著想擁抱下亞軍。李天的輕松，讓亞軍更加憤怒，她朝李天身上重重打了一掌，一下暈倒過去。
　　
　　五
　　
　　 亞軍不提離婚了，讓李天舒了口氣，只要婚姻不解體，還有求勝的轉機與可能。
　　 李天想，姑且不論自己的對手是誰，對自己做手腳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利用亞軍的單純做文章，搞臭自己的名聲；二是利用袁大頭上訪給自己建設開發(fā)區(qū)、發(fā)展工業(yè)的成績蒙上陰影。
　　 給李天的時間不多，說不定亞軍鬧將起來沒完沒了，自己不處理好家事怎么處理好工作呢？李天不敢怠慢，到了鎮(zhèn)上就著手處理解決失地農(nóng)民的就業(yè)問題。
　　 黨政聯(lián)席會上，李天說，問題不解決不行，解決也沒有很好的辦法，但沒有辦法也要解決。李天知道解決農(nóng)民失地就業(yè)問題條件不成熟，但不解決他就會陷于被動，李天不是輕易束手就擒的人，他定了調(diào)子，讓人們討論。
　　 袁廣虎耷拉著臉，說，沒有辦法也要解決，這是什么觀點？怎么解決？南天干嗎事事當?shù)浞叮?br/>　　 分管信訪的有點跟袁廣虎叫急，說，沒有辦法解決就是解放思想創(chuàng)造條件解決，或者說，暫時條件不允許也要解決。
　　 袁廣虎說，你以為我聽不懂李書記的意思，你說怎么解決？
　　 分管信訪的有點上火，說，還不是你老袁家鬧的，你不分管信訪不知道什么叫絕望。
　　 李天聽他們爭論，沒有接話，分管信訪的接著說，不開發(fā)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別想構建和諧社會。
　　 其他黨委委員、副鎮(zhèn)長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人說，發(fā)展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是方向，農(nóng)民逐漸成為市民也是必然，隨著開發(fā)的深入，失地農(nóng)民將越來越多，不解決不行。有人說，解決是發(fā)展方向，是必然，但不能事事讓政府埋單。有人說，不能群眾一上訪就聞雞起舞，被群眾牽著鼻子走；有人說，眼下袁大頭鬧得兇，已經(jīng)驚動了市里領導，說不定不及時解決他還鬧到省里去呢，李書記到了關鍵時期，有良心的就應該幫助李書記一把。有人說，我們是一級政府，不是幫派體系，為群眾辦實事是基層干部的主要職責，怎么能說為了某某人呢？
　　 大家發(fā)言完了，沒有集中的意見，需要李天表態(tài)的時候，李天也拿不準怎么操作，建設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讓農(nóng)民變成城鎮(zhèn)居民是很好的路子，但修建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的資金哪兒弄？靠鎮(zhèn)里財力遠遠不夠。不解決這個問題，袁大頭不會罷休，而目前對手就是看著自己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給自己出的難題，自己怎么面對挑戰(zhàn)？思來想去，他只好說，今天就討論到這里，大家再好好思考思考，下次上會再議。
　　 散了會，李天的心情沒有好將起來，剛散會，袁大頭打來電話，李天接了電話卻沉默不語，袁大頭有點急，說，限你三天時間給予明確答復，否則我?guī)说绞欣锢^續(xù)討說法。
　　 李天感到應該給袁大頭一點暗示，他說，我知道你說的事意義重大，鎮(zhèn)里沒有絲毫怠慢，你想想解決如此重大問題需要一點時間，等換屆過后，再解決不行嗎？李天故意強調(diào)換屆，看袁大頭的反應。
　　 袁大頭說，就要現(xiàn)在解決，現(xiàn)在是你關鍵時刻，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
　　 李天說，你趕鴨上架，逼迫政府就范？
　　 袁大頭說，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沒有難處要政府干嗎？
　　 貓玩老鼠，對袁大頭沒有效果。李天沒有辦法，只好說，好吧，鎮(zhèn)里盡快解決。
　　 放下電話，他想了很長時間，就想到袁廣虎，他是否知道袁大頭突然上訪的真實內(nèi)幕呢？想罷，撥通了袁廣虎的電話說，廣虎，今天你是極力反對開發(fā)一條街的，而失地農(nóng)民主要又是因為建設開發(fā)區(qū)造成的。今天司書記還跟我說，所有的問題都需要發(fā)展去解決，農(nóng)民失地就業(yè)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還得依靠開發(fā)區(qū)。
　　
　　 袁廣虎知道李天的動機，只好說，李書記，你是不是認為最近不順與我有關？袁廣虎是老基層，什么事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有些事主動說出來，省卻很多麻煩。
　　 李天說，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開發(fā)區(qū)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袁廣虎說，你別給我壓力，說實在話，我都一把年紀了，沒有什么想法，你千萬不要在工作上給我出難題。
　　 李天哈哈笑了，說，你以為我不信任你？你叔上訪似乎有點背景，不管牽涉不牽涉到你，我都希望你在你叔身上有點作為。
　　 袁廣虎知道李天的把戲，但他不能明說，只好裝出無限蒼涼的樣子，說，李書記，你這么說，讓我有點凄涼，袁大頭是偶然上訪還是受人指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袁廣虎為了強調(diào)自己與他遠門叔的距離，居然也說袁大頭，李天聽出袁廣虎的用意，但他還是不能放松對袁廣虎的壓力，說，我看沒有那么簡單。
　　 袁廣虎這才詭異一笑，說，是嗎？
　　 李天也嘿嘿笑笑，說，我是不是有點過分呢？
　　
　　 剛放下電話，岳母來電話了，岳母驚慌失措，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說，快回來，亞軍服毒了。
　　 亞軍服毒？憑空響炸雷。亞軍是明事理的人，怎么能夠服毒？看來自己對亞軍的感受判斷失誤了？李天頭腦嗡地炸了，岳母說，送到醫(yī)院搶救過來了，你快回來。
　　 李天坐上車還想不明白亞軍怎么會服毒，難道真的源于對自己愛的失望？還是徹底對自己失望而導致對生活失望？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李天沒有想到剛動手解決袁大頭上訪問題，亞軍就率先倒下了。
　　 亞軍發(fā)現(xiàn)李天與葉青幽會的真實一幕，痛苦不堪，她的絕望源于她對愛的理解，當她發(fā)現(xiàn)李天真的背叛她時，感到一切都走了。她給李天留下的遺言就是這么幾句話：真愛豈能容忍欺騙？因為失望和被冷落，心與淚都已凝固；真情怎么能被玷污？因為靈魂出竅和剝落，愛與恨化作云煙。當亞軍寫下最后一個字時，她終于吞下了安眠藥。
　　 吞下藥后亞軍就后悔了，她在那一瞬間，感到自己做了糊涂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脆弱，難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為李天活著？想明白時，終于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李天走到亞軍病床前面時，他肝膽欲裂，想不到自己那點事讓亞軍遭受這么大的打擊，他第一次正視自己過去的解釋是不是有點走過場？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心思都在換屆提拔的運作上太過應付？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怎么啦。
　　 亞軍沒有搭理李天，李天眼中蓄滿淚水。
　　 岳母說好端端的日子鬧成這樣！亞軍從小就任性，你爸不在了，說什么你也不聽，你走了讓娘怎么活？岳母隨之加重了語氣，李天，你不應該為了工作而忽略了亞軍，假如出了人命，你還感到你的工作重要嗎？
　　 李天無言以對。
　　 亞軍服毒的消息還是透露了出去。陳一飛的老婆在第一時間趕到醫(yī)院看望亞軍。陳一飛老婆跟亞軍同是幼兒教師，倆人處得親姐妹似的。
　　 陳一飛老婆走進病房就有點淚絲絲的，她不提亞軍服毒，說，亞軍，你病了，怎么不說聲？你拿姐姐當了外人。
　　 亞軍見到陳一飛老婆，就拉住她的手，這才放聲哭了起來，仿佛所有委屈一瀉千里似的。
　　 陳一飛老婆對李天說，你看看你，當了書記就忘記了家，亞軍多么辛苦你知道嗎？
　　 李天真誠地點點頭。
　　 陳一飛老婆說，你算是男人的話，就立刻回心轉意，外面再好，也沒有家好。
　　 李天懶得辯解什么了，他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累，由心底往外一點點溢出，索性閉上眼，什么也不想。
　　 手機這時候響了，是司應松的，李天有氣無力地說，好，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原來袁大頭給李天打電話，見鎮(zhèn)里解決事情的態(tài)度不積極，接著組織人又鬧到縣委，讓縣委書記司應松敦促李天盡快解決，并說司書記沒有明確態(tài)度就上市里。
　　 李天一下蒼老了很多，當他站在袁大頭面前時，袁大頭說，我們不跟你說，跟司書記說。
　　 李天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聽著袁大頭說。
　　 司應松對李天的表現(xiàn)十分不滿意，他想李天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李天的精神狀態(tài)讓司應松很失望，要在以往，李天會不遺余力地消化這種影響的，但今天他不想消化司書記的錯誤印象了。他想，本來自己下定決心要解決的，他袁大頭逼人太甚，不如拖上一陣，看看幕后導演是誰？在司應松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下，李天還是不明確表態(tài)，強調(diào)條件不允許，有些問題是發(fā)展中的問題。你們要上訪，我跟著，你們到哪兒我跟到哪兒。過去李天不會這么說，但現(xiàn)在李天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這么情緒對立地說話。
　　 司應松始終忍住火，不滿情緒隨處可見，這就是自己看好的李天嗎？遇到一點挫折就這么消沉？自己多年的心血白費了？他不能看著李天走下坡路，他得把他托住。于是他吼，看看你的出息？就是遇到再大的問題，也不能退縮。黨的干部是解決問題的，見到問題繞道走不是好干部。
　　 司書記這么說李天，袁大頭似乎很高興，但司書記說的話袁大頭他們聽不明白，李天明白，李天知道司書記用心良苦。
　　 袁大頭在司應松的耐心解釋下回到鎮(zhèn)里，李天準備回家時，司應松喊住了他，就這么走了？李天默不作聲，跟著司應松走，到了司應松N7KTlWRus39umU1rKbw8F4hASePsgwapYW+AyANsd4A=的宿舍，司應松給李天親自倒了杯水，然后親切地說，最近怎么啦？是不是有點扛不住啦？司應松沒有了往日的罵罵咧咧，李天知道，司書記對誰罵罵咧咧對誰親，態(tài)度和藹起碼說明書記跟誰有距離，現(xiàn)在司應松又是倒水又是輕聲細語的，肯定沒有好事。
　　 李天想，司書記不可能知道他最近遇到的壓力，更不想替自己突然消沉辯解什么。亞軍誤解，上級繼續(xù)誤解，自己辯解有用嗎？
　　 司應松知道如果今天發(fā)火，只會讓李天更加消沉，他莫名其妙擺上象棋，說，我今天心情也不好，你陪我下兩盤。
　　 李天沒有心思下棋，既然書記有雅興，自己不能推辭，就順從地摸起棋子。
　　 李天知道司應松棋下得一般，當縣長時經(jīng)常跟他交手，司應松不是自己的對手，倆人博弈，司應松輸多贏少。司應松每次繳械投降時，總會長嘆口氣說，我老啦，不是對手。李天也只有在下棋的過程中才忘記對手是縣長，是自己尊敬的領導，事后細想，自己不顧一切地廝殺，是不是有點過分？陳一飛每次觀戰(zhàn)不語，事后對李天說，你知道一個失敗者的滋味嗎？你讓縣長屢屢失敗，你想過他的感受嗎？李天回到現(xiàn)實中來，才感到惴惴不安的。司應松面對李天的不安，常哈哈大笑，說，狗崽子，我沒有看錯你！司應松當上縣委書記就沒有跟李天交過手，彼此棋藝有沒有長進？都有點陌生，開始幾步常規(guī)走法，多少帶點試探性的，
　　 李天主力大軍過了河后，優(yōu)柔寡斷的棋風才顯露無疑，棋下得吞吞吐吐，沒有往日的風格。倒是司應松的棋跌宕起伏，穩(wěn)中多了霸氣。當李天棄車自保時，被司應松抓住戰(zhàn)機，將了李天一軍，李天舉手稱臣。
　　 司應松邊擺弄棋子邊說，你可以這么走，你看是不是還有轉勝的可能？按照司應松說的演練，確實出現(xiàn)了新的轉機，李天很隨意地說，是的，還有些轉機。李天話沒落音，司應松呼地站了起來，突然火了，你應該辭職了，你不像一個大鎮(zhèn)的黨委書記。司應松說，你以為過去真的下不過你？我那是怕贏多了你，讓你失去銳氣。看你今天的熊樣，我很失望，你哪點還像我?guī)У谋?br/>　　 李天被司應松突然之間的態(tài)度變化弄糊涂了，當他努力抬起頭，迎面而來的全是司應松滿臉怒氣，恐慌一下籠罩了自己，他還沒有見過司應松發(fā)那么大的火，這才意識到司書記是真的生氣了！趕忙乖乖站起來，像個聽話的學生。
　　
　　六
　　
　　 亞軍出院了，但精神受到嚴重傷害，李天沒有上班，在家安心照顧亞軍。
　　 天是在李天的注視下點點滴滴黑下去的，李天坐立不安，不?？粗謾C，當天徹底黑了，李天又悄無聲息地走上街去。
　　
　　 李天上了街就給葉青打電話，李天說，能到縣城來下嗎？我想見見你。
　　 葉青有點出乎意料，好在沒有拒絕，說，在哪兒？
　　 李天說，老地方，不見不散。
　　 李天說完了，直奔世紀緣茶社。
　　 葉青刻意作了修飾，更顯露出她的高貴氣質(zhì)和修養(yǎng)。還是那個半開包間，葉青落座后，就問，怎么又有雅興請我喝茶？不怕大家誤會？
　　 李天開始話很少，還在不停張望，等了一會兒，李天的話聲忽然大了起來，說，我請你來沒有其他意思，我還是想問我們那天在開發(fā)區(qū)轉了幾圈，我接著睡著了，怎么就弄出那么多事呢？
　　 葉青感到李天的無聊，他究竟轉到了哪個胡同走不出來了呢？怎么又提那事？于是沒有好氣地說，你真的覺得很重要嗎？既然你我無愧，你擔心什么呢？葉青加重語調(diào)說，謠言總歸是謠言，水落石總會出的。你為此耿耿于懷，是不是有點太過敏感？
　　 李天知道他今天不會順著葉青的意思說話，他必須讓葉青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他說，那點事確實很重要，有人專門對亞軍說我跟你如何、如何的，亞軍是很單純的人，她信了謠言，當她確信我變心后，痛不欲生。
　　 葉青說，需要我跟嫂子解釋下嗎？
　　 李天說，我只想問你，你跟誰說了我們夜晚看開發(fā)區(qū)的事？
　　 葉青看李天嚴肅認真的樣子，有點不忍心，于是她沉思很長時間才說，其實根本沒有什么，一次我跟袁廣虎說到你的敬業(yè)精神時，我說你心血都在開發(fā)區(qū)上，連喝醉了酒，還念念不忘開發(fā)區(qū)。
　　 李天第一次聽葉青這么說，忙問，袁廣虎怎么說？
　　 葉青對李天的婆婆媽媽感到不可思議，說，追問這有意思嗎？我不喜歡說三道四，更不希望你們把庸俗的東西帶進工作。再說，袁主任也是很實在的人，不會陷害你的。
　　 李天不能追問什么了，他看出了葉青的反感，于是提示說，袁廣虎有沒有跟誰說起過這些話呢？
　　 葉青還在艱難地回憶，最后，淡淡地說，不知道，想他不會說的，說那些有意思嗎？聽了葉青的話，李天很不滿意，看來葉青只能說這么多了。
　　 葉青這才回過神，情緒好轉地說，看你今天的樣子，我很難受，見你沉溺官場運作而不能自拔時，我感到痛心。感謝你的信任讓我當上開發(fā)區(qū)辦公室主任，為了南天更好的發(fā)展，大家都在努力時，而你卻把心思用在提拔上，讓我感到了擔心，難道你真的迷失了自我？
　　 葉青說完，淚花在眼中閃爍。她平靜下情緒，喝了口茶，然后說，我知道這么說你很刻薄，我沒有權利要求你怎么做，但作為南天的老百姓，我想我還是勸你兩句。
　　 葉青的話讓李天受到了震撼，再看眼前的葉青，他終于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真誠，說，你的話讓我感到自己的渺?。∪~青眼中的淚花終于退了回去，李天這才有點放松地邀請，你能到我家坐坐嗎？葉青說，現(xiàn)在不去了吧，等警報解除，我再去你看行不行呢？李天嘿嘿地笑了，然后說，好吧。
　　 李天剛進家門，見亞軍不在家。被司應松狠罵了頓，他就在想，是的，自己還沒有失敗，自己干嗎先把自己打倒，承認失敗了呢？他回到家精心策劃怎么才能讓亞軍消除誤會呢？她想利用亞軍的跟蹤。茶社里，他故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他知道亞軍就在隔壁的包間，他看到亞軍上的樓，然后悄悄地進了隔壁包間。他進茶社時，就為亞軍竊聽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但沒有想到葉青一番話讓他產(chǎn)生少有的感動，是呀，自己只想到怎么戰(zhàn)勝對手，包括司書記的激勵，也是基于能不能提拔在于自己的斗志，但我們都忘記了老百姓怎么想？不管袁大頭上訪有沒有背景，他代表的是南天群眾，我們有責任有義務把他們說的辦好，難道還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嗎？
　　 亞軍終于回家了，亞軍回家后默默不語，李天也不說話。亞軍打開了電視，電視正放著《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男主人公的變態(tài)，讓亞軍心驚肉跳。亞軍很長時間不看電視了，今天主動看起了電視，李天知道他的設計有了效果，剛開始他還為自己的設計高興，為那么對待葉青也歉疚。聽了葉青的一番話，才真正感到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替老百姓辦事。
　　 亞軍終于說話了，亞軍說，你干嗎又出去了，我們難道不能好好談談嗎？我怎么就不相信你了呢？
　　 李天聽到亞軍這么說，萬千感慨涌上心頭，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他說，是呀，你怎么就對我失去信任了呢？我想責任肯定在我。亞軍這才反過身來，淡淡說，愛得太真，傷得太狠，不管你怎么工于心計，但愛是真切的。
　　 李天想，亞軍說得也對，無論怎么設計，愛是設計出來的嗎？想到這，他的眼淚流得更歡，以致模糊了雙眼。
　　
　　 說著話，春天徹底過去了，傳說換屆的各種信息還在繼續(xù)。有說，李天沒有希望了，但司應松對他沒有放棄；有說，曾縣長升任縣委書記，對李天肯定不利，因為曾縣長對李天沒有好感；有說，陳一飛這次很有希望，他的工作上下滿意，而且人緣也好。各種傳說都有，李天不想理會，但他在街上遇到其他科局長以及鄉(xiāng)鎮(zhèn)主要負責人時，李天感受到了變化，大家沒有了過去的笑臉，雖說也是親熱，但現(xiàn)在的親熱，多了幾分虛假。李天見世俗的東西充斥著大家的行為，十分感慨，為什么大家都變得如此世故而現(xiàn)實起來了呢？也許每個人都不愿意承認自己庸俗，但身處滾滾紅塵，自己不承認又怎么樣呢？包括自己。
　　 他笑臉相迎每一個熟識的人，他的笑臉，贏來更多的輕視，但李天內(nèi)心真的沒有那么多計較了呢。
　　 到了秋天，換屆的腳步才急迫起來，先是縣直機關干部、各鄉(xiāng)鎮(zhèn)黨政主要負責人推薦副縣級干部投票；后是座談、推薦，而后市委組織部進行實地考核。李天因為緋聞、袁大頭上訪，影響不太好，得到的推薦票不是很多，好在得票是不公開的，座談時大家把目標指向了陳一飛。
　　 秋天來了，秋天最先從樹葉上開始的，當一片又一片樹葉開始飄落的時候，北風開始頻繁了起來。李天真切地感受到秋天收獲的喜悅，他沒事總喜歡走在南天大道上，細心體會收獲的信息，糧食增產(chǎn)，工業(yè)形勢很好，計劃生育、新農(nóng)村建設各項工作都有新進展。
　　 他抱著踏實為南天人多做好事的態(tài)度，干好每一件事。
　　 李天真正著手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問題時，才感到問題是多么艱難。他顧不了那么多，在黨政聯(lián)席會上，力排眾議，堅決主張修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一條街。
　　 他的拍板，讓旁觀者感到他是為了自己提拔孤注一擲。修建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需要多少錢呀，鎮(zhèn)里幾年積聚的財力還不夠三分之一。當他固執(zhí)己見地堅持要辦時，大家?guī)缀跻恢乱蓡?，錢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李天也感到手足無措，但李天經(jīng)過苦思冥想，他還是要從袁廣虎身上突破。他讓袁廣虎召集開發(fā)區(qū)內(nèi)所有入駐企業(yè)老板會議，袁廣虎說，你不會打他們的主意吧？保護招商引資企業(yè)利益是全縣上下鐵定的規(guī)矩。
　　 李天說，讓你通知就通知，出了事我兜著。
　　 融資會上，李天先把修建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的重大意義亮出來，然后重點強調(diào)當官為民辦實事的基本原則，最后近乎無賴樣子，嘻皮笑臉地對企業(yè)家說，不怕大家笑話，你們不出資，我就讓南天群眾把你的大門堵上，我當一次地頭蛇，看你們還怎么賺錢？
　　 企業(yè)家們議論紛紛，李書記怎么突然變了一個人呢？是不是因為想提拔而變瘋了呢？有人質(zhì)問，當初你拍胸脯說，堅決取締亂收費行為，切實保護企業(yè)家的合法權益，怎么自己帶頭破壞呢？有人質(zhì)問，說，那不是一個錢兩個錢，那是上百萬，企業(yè)剛入駐，還沒有什么效益，怎么能出那么多呢？有人干脆說，你這么逼迫，我們吹燈拔蠟，走人。
　　 李天沒有被大家嚇倒，繼續(xù)說自己的觀點，他說，現(xiàn)在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有點操之過急，但這是工業(yè)化發(fā)展過程中，不斷實現(xiàn)城鎮(zhèn)化不可逾越的一步，今天不解決，明天也要解決。他說，過去大家來投資他就環(huán)境問題是保證過，但大家基本“零收費”地入駐進來，且賺了不少。他還分析了錢是雙刃劍，不是越多越好，錢是社會的，多了就應該還原于社會，大家從南天土地上獲得了發(fā)展就應該報答南天人民。
　　
　　 最后他還是那句話，企業(yè)家不出血不行，等失地農(nóng)民一條街修好了，他負責逐漸減輕企業(yè)的稅費。企業(yè)家還是疑問，說，那時候到哪兒找你李書記？但企業(yè)家不是老百姓，他們要理性得多，意見要提，血還是要出，一場會收取了好幾百萬，李天這才松了口氣。
　　 但袁廣虎不愿意了，他對李天嚷，你這么亂伸手，他開發(fā)區(qū)主任還怎么當？
　　 李天也沒有示弱，他說，你可以不理解我的動機，但你必須執(zhí)行，另外還要用開發(fā)區(qū)土地作擔保向城市信用社貸款。袁廣虎說，你為了開發(fā)區(qū)付出那么多心血，你想毀了它嗎？李天說，毀不了。袁廣虎還是不依不饒說，那么你就是為了個人提拔，而不顧發(fā)展？
　　 李天知道大家都這么認為，他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也打消不了大家的疑問，索性什么也不解釋。
　　 袁廣虎說，你逼人太甚，我馬上就到縣政府告狀。李天說，你可以告，但是我告訴你，先按我的意見辦，否則開發(fā)區(qū)主任我另選高人。袁廣虎知道李天認準的事，牛也拉不回頭，他神情沮喪地說，這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呀？
　　 李天下這么大的決心解決這么棘手的問題，全縣上下自然有了其他雜音。有說，李天為了撈政治資本，出風頭；有說，李天迫于袁大頭的糾纏，束手就擒；有說，發(fā)展工業(yè)，就要造成農(nóng)民失地，而如何解決失地農(nóng)民就業(yè)，是實現(xiàn)城鎮(zhèn)化過程中的難關，李天開了先河；有說，還是有財力好，發(fā)展好了，才能財大氣粗。
　　 對于議論，李天聽之任之。有天晚上，葉青打來電話說，你天天在南天大道上徘徊，又策劃什么陰謀？
　　 李天哈哈大笑，說，陰謀只能一次，沒有那場陰謀，我的日子還真風雨飄搖了呢？
　　 葉青說，你提前也不說聲，否則我會配合得更加默契的。
　　 李天說，陰謀只有一個人知道才叫陰謀，到現(xiàn)在亞軍還不知道是我的計謀呢，否則還會有效果？
　　 葉青說，有空嗎？我想請你喝杯酒。
　　 李天說，那就免了，沒有你的勸說，我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呢？我請你喝酒才是。
　　 葉青感到現(xiàn)在的李天才是真實的李天，是她喜歡的李天。她柔情似水地說，李天，看到今天的你，我很感動，說實在話，我真希望那些謠言是真實的呢！
　　 李天沉默了，他知道現(xiàn)在的葉青肯定很欣賞自己、喜歡自己，也自信如果自己有了暗示，她甚至會愛上自己，但亞軍怎么辦？亞軍說，只有愛是真實的，讓他感到沉重，他不能為了一份欣賞而放棄一份愛吧。沉思很久，李天說，我真的謝謝你，包括你剛才說的話。
　　 葉青呵呵笑著，然后說，今天的李天才是真實的李天。
　　 剛掛斷葉青的電話，突然接到司應松電話，司應松罵咧咧地說，狗崽子，跟誰通電話？這么久。
　　 李天回答，書記連這也關心嗎？
　　 司應松說，你狀態(tài)不錯，看來那場棋沒有白下。司應松打趣完后，接著說，最近關于你的傳說又有很多嘛！你是永遠處于風口浪尖上嘛！司應松說話很放松，繼續(xù)調(diào)侃，最后才說，狗崽子，你也太低估了我跟縣長，你以為我們是聾子、瞎子？你們心里裝著什么，我們清楚著呢！
　　 李天知道司應松打電話說的是什么意思，他明顯多了一份感動。掛了電話，再看南天大道上的秋天，那份感動就傳染給了周遭，他看到眼前景色怎么這么生動了呢？
　　
　　 換屆謎底終于攤牌了，到了冬天，全縣干部大會上，市委分管書記親自宣布：司應松到市參加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選舉，曾凡路接任縣委書記，副書記、代縣長從外縣轉任過來，陳一飛等五人作為副縣長人選等待即將召開的人代會選舉，其中含一名差額的。分管書記讓全縣干部珍惜上級組織的信任和關心，扎實工作，把全縣經(jīng)濟發(fā)展推向新的階段。當然分管書記也歷數(shù)了司應松的突出成績，肯定了曾凡路的能力。
　　 差額的候選人也沒有李天的份兒，會后大家替李天叫屈，現(xiàn)實擺在面前，李天很平和地笑著。今天的結果，李天早已預見到了，但是他感到一切都不重要了。亞軍知道結果，感到十分傷心，更加愧疚，說一切都是她不明事理弄的，最后就很真誠地勸解李天說，什么提拔不提拔的，能夠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么都好。
　　 天真的冷了，開了空調(diào)，還有冷的味道。李天早早上了床，看著新聞，他做夢也想不到司應松到了自己的家里。
　　 司應松樂呵呵的樣子，今天司書記與往日看到的司書記有了本質(zhì)區(qū)別，司應松說，我來看看你們。
　　 李天忙下床，亞軍張羅著。
　　 司應松輕輕拍了下李天的肩膀，說，今天結果出乎意料嗎？
　　 李天不說話，沉默很長時間才說，謝謝書記的關心，其實今天結果對我已經(jīng)不太重要了。
　　 司應松哈哈大笑說，無官一身輕，今天難得輕松，咱爺兒倆再下一盤。
　　 李天擺上棋子，幾個回合下來，李天投子認輸。司應松說，知道為什么又輸了嗎？因為你的內(nèi)心憂郁。好了，不說了，不論如何，你戰(zhàn)勝了自己，應該有勝利者的姿態(tài)。
　　 李天不能不佩服司應松了，自己每個心態(tài)的變化他都能了如指掌，內(nèi)心的感動這才滾滾而出。
　　 司應松說，你不明白的地方很多吧？其實你也沒有必要明白，當初推薦你時，曾縣長跟我是有不同的看法。司應松嘿嘿笑笑說，喝了口水，繼續(xù)說，曾縣長找過陳一飛了，陳一飛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但是陳一飛有陳一飛的優(yōu)點，目前南天鎮(zhèn)需要你這樣的干部多干幾年。
　　 說完這些，司應松站了起來，哈哈大笑，今后路怎么走，得靠你自己了。說完要走出門去，亞軍說什么也要讓他多坐會兒，司應松說，不坐了，李天是個不錯的孩子，不能誤解人家嘛。你都這么大了，還像個孩子。
　　 亞軍臉紅紅的，羞澀地低下頭去。
　　 司應松樂呵呵地走了，李天無聲送著，到了街上，司應松說，回吧，我還想看看我手上長大的城市模樣呢。
　　
　　 回頭路上，李天萬千感慨齊聚心頭，他有點想哭的感受，但還是被自己控制住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很想葉青，想跟她喝杯酒好好聊聊，雖說自己吃過了，一點不餓。但還是想跟葉青說說自己今晚特殊的感受，想到這么一層，他不由自主地撥通了葉青的電話。
　　 葉青是盛裝見李天的，
　　 倆人到市里找了一個很不顯眼的酒店，葉青要了四個菜，一個火鍋。葉青說，她今天要陪李天喝個你死我活。李天沒有反對，菜上齊了，葉青端著酒杯，說，為你釋懷干杯。
　　 李天說，干杯。
　　 葉青突然之間憂傷了起來說，我感到組織對你不公呢。
　　 李天沒有吭聲，陷入思考。
　　 葉青說，不過也好，南天需要你這樣的領導。說完自己率先喝下一杯酒。
　　 李天也端起酒杯，豪爽地喝下，然后約好什么也不說了，就是喝酒。葉青感到從沒有過的傷感，她的傷感也感染了李天，把酒喝得味道沉重，但是隨著酒精發(fā)揮作用，都把傷心埋葬在酒里。
　　 葉青醉了，醉了的葉青才顯示出可愛，她邊哭邊笑，說她騙過李天，那晚李天根本沒有拉她手，也沒有說喜歡她，是她編的。她還說，她知道亞軍鬧離婚，也知道亞軍服毒，她期望自己有機會贏得李天的愛情，現(xiàn)在她知道自己錯了，她不該那么自私。
　　 葉青經(jīng)常陪客商喝酒，但李天從沒有見葉青醉過，葉青今天怎么就醉成這樣了呢？她聽到葉青述說這些，感到少有的感動，他反復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當葉青就要倒下時，李天說，走，我扶你到我家，認識你后還沒有請你到過家呢！
　　 葉青抬起頭，李天看到葉青這次眼里真的有了淚水，他發(fā)現(xiàn)葉青一臉的依戀和感動，不知道再說點什么合適，萬千情愫糅合成的復雜情緒瞬間涌動了起來。
　　 葉青喃喃不清地說，走，去看嫂子，干嗎不去呢！
　　 倆人走出小酒店，歪歪斜斜，行走的姿勢很不雅觀，引來很多人駐足觀看。
　　 呼嘯的北風把城市變得有些凝重，路上行人漸漸少了，很短的路程走了很長時間。李天迎著北風，莫名其妙地想，看來真的要下雨了，下就下吧，有了這場冬雨，可能會下一場雪的，到那時候，自己的感受會不會好起來呢？
　　 而此時的葉青還在喃喃不清說著什么，身不成形，腳不成步，沒有辦法，李天撥通了亞軍的電話。
　　2010年3月于蓼城
　　
　　作者簡介：
　　 陳斌先，男，1965年4月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第二屆簽約作家。自1986年以來，出版、發(fā)表文學作品300多萬字。出版過中篇小說集《知命何憂》，中短篇小說集《蝴蝶飛舞》，長篇紀實文學《鐵血雄關》《遙聽風鈴》《中原沉浮》等。有兩部中篇小說被改編成電影，發(fā)表在本刊2010年第2期的中篇小說《鐵木社》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選載。曾獲國家、省級文學獎10余次。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