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筆記(組詩)

　　鋸
　　濕漉漉的草葉
　　鋸著太陽
　　吭哧吭哧的呼吸
　　像刨車從松柏的身體
　　呼嘯而過
　　
　　父親在院壩
　　鋸著
　　之前用時光的改鋸
　　切割下的粗木
　　一粒被黑夜
　　吞進肚里的臼牙
　　還沾滿帶有
　　血腥味的漬痕
　　
　　兒子把鋸末
　　貯存在柴草棚
　　等冬天來臨
　　聽古舊的刨車
　　從畢剝燃燒的暗火
　　呼嘯而過
　　
　　而對鋸掉的
　　一截一截木頭的
　　殘肢，用墨斗
　　影線，取直，斧削
　　用角尺平水
　　然后拿骨接榫
　　拼縫，制作成
　　內小外大的棺槨
　　
　　等秋風和霜雪來襲
　　好用這些木頭
　　儲存的火花
　　鋸掉
　　被大地巨大的黑
　　和暗道包裹著的祖父
　　凍結在晚風里
　　曲彎成
　　銳角的咳嗽
　　
　　長途汽車站速描
　　吃零食的
　　看書報的
　　玩手機的
　　蹺二郎腿的
　　捋下巴的
　　提塑料袋的
　　……
　　
　　終于，都仨伍倆
　　嘻嘻哈哈
　　被吸進進站口
　　像行李
　　被電子傳送帶的舌頭
　　吸進檢測口
　　
　　小賣部音響
　　混響效果極差
　　一句重慶言子
　　生活——哈——
　　啥樣子——
　　要得個鏟鏟
　　像鋼珠
　　滾球到說話人的
　　嘴皮子外
　　
　　憶
　　躺著，靜靜地躺著。像睡美人
　　左手支頤，右手從高聳的山峰
　　自然垂下，流水的曲線
　　與背景上的草地，木樁的年輪
　　與門前小溪溝田螺的螺紋
　　與畫布交融一體
　　在我把她輕輕喚醒前
　　像陳年木箱躺在閣樓的角落
　　跟內裝的舊棉絮，樟腦丸
　　和諧共生，而無人提及她的
　　 存在
　　在用歲月這把砥礪鋒利的小刀
　　輕啟箱口的封皮前。我拎出
　　 舊棉絮
　　在驕陽下曝曬，用意識的竹竿
　　密密撲打，韌性極好的棉質
　　 纖維
　　就伸延，蓬松開來
　　試著用手指一戳，內存的體溫
　　沿著深壓又彈復的軌跡，釋
　　 放出來
　　其實，她就是躺在牙齦上的
　　 一方奶糖
　　粘黏，滑潤，只需用舌尖從下方
　　稍事一觸，一卷，一壓，一抿
　　她就感動，融化了，滿口溢香
　　徒留手心一層孤獨，薄薄的
　　 糖紙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