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季的天空,似乎總被霧靄遮蔽著,空氣中透著逼迫人的陰冷。又到了一年的歲末,我坐在刑警隊大樓的辦公室內(nèi),享受著空調(diào)帶來的溫暖,也承受著編寫各種年終總結(jié)的文牘壓力。
大隊里的其他人都派出去參加以冬季“嚴打”為內(nèi)容的“驚雷行動”了,隊里只剩下我和隊長南思道。南思道是因為要參加局里的一個專項會議而留下的,我則是因為要寫那些似乎很重要卻實際并不重要的各種總結(jié)而留下的。
大樓后秦河河面上的機帆船,發(fā)出柴油機的馬達聲響,間或雜夾著汽笛的鳴叫飄進我的耳中。我有時想做一個船老大,隨風蕩漾,暢游美麗山河。這一定很愜意,總比埋頭于文字游戲要有意義。
南思道坐在我的辦公桌對面,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我已寫好的部分總結(jié)。辦公室里只有那臺老的針式打印機“吱吱”地發(fā)出聲響,努力向外吐著文件,盡管文件的有些部分因為用墨不均而模糊不清。
小伙子,這份總結(jié)里有四個地方脫字啦——當然,這是打印機的問題,但是需要你用筆把缺漏的字補上。南思道把手里的總結(jié)遞到我面前說道。
快向局里申請買一臺新式的打印機吧,否則我不敢想象在一些重要的文件里因為文字脫漏而造成的麻煩有多大。我?guī)缀跏窍蚰纤嫉篮爸f道。
關(guān)于這點你再忍耐幾天,最多也就半個月,因為局里已經(jīng)答應到年底統(tǒng)一配新的打印機,而現(xiàn)在離明年元旦也就半個月時間了。
南思道并不在乎我的態(tài)度,因為他清楚,在他的一絲不茍的工作作風的要求下,每個隊員都感到壓力,當然也包括我。因此,下屬有時也會借機發(fā)作一下。
我也該休息一會兒了,跟這堆文件已拼了一上午。我站起身,倒上一杯茶,站在窗后,向秦河上觀望。
QTxeE4/OgV45XUDib2xYSQ== 河面上有四條船,兩條是載重一百噸的小船,兩條大船載重五百噸,有一條大船是滿載貨物。南思道依舊坐在原位,手里拿著材料,背對著我說道,這四條船是兩條小船在前,兩條大船在后排列的,向前行進。
我隔著玻璃向河面上觀察了一會兒,情況完全跟南思道說的一樣,我不由得詫異起來。要知道,南思道沒有離開過坐椅,而在那里是看不到河面的任何情況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忽然間,我明白過來。
你雖然沒有看過河面的船只,但是我知道你是通過耳朵聽到船的汽笛鳴叫判斷出來的,對嗎?我轉(zhuǎn)過身,面對南思道。
你只說對了一點,我確實是靠耳朵聽的,但是不是聽汽笛聲,而是聽船上馬達的聲音判斷出來的。而你要知道,一條一百噸的船功率是800馬力,而一條五百噸的船功率是400馬力,都是柴油機動力,這也是秦河水被污染的根本原因。南思道身體用力擠靠著椅背,眼睛盯著我。這下,你可以分辨出800 馬力和400馬力聲響的差別了吧?由此得出我前面的推斷。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那條超載的大船尾部現(xiàn)在正冒著可惡的黑煙呢!
我承認你說得跟實際情況一樣。我又一次看了一下河面,回答道。
實際上海軍的潛艇為了躲避敵方的聲納搜索,當潛水下沉后,就不使用柴油機作動力驅(qū)動,而改用電力驅(qū)動,這樣就能起到有效的隱蔽作用。這種原理也就同我今天所使用的推斷的根據(jù)是一致的。南思道看著我認真思索的樣子。說穿了,尖端科學的東西也沒有什么深奧的,對嗎?
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能夠把復雜的東西簡單到使平常人能夠理解,另一方面又能夠把簡單的生活邏輯用在復雜的領(lǐng)域里解釋,具有深入淺出的說服本領(lǐng)。我心悅誠服地說。南思道忽地放聲大笑起來:你也有這樣的潛能,只要你平常注意觀察并留心思考日常生活中的學問,就一定能取得比我更高的成就。
“嘟……嘟”內(nèi)線電話聲打斷了南思道的即興演說,門衛(wèi)在電話里報告,有人前來報案。
知道了。我說。
不一會兒,辦公室的門被叩響了。
請進。我走回桌邊,準備記錄報案人的陳述。來人在南思道敏銳的目光中拘謹?shù)刈吡诉M來,樣子有點兒像進入一個陌生領(lǐng)地的動物,顯得過分小心。他年紀有四十多歲,剃著板寸頭。一套金利來的西裝外裹著一件厚厚的沾著些許油污的黃色大衣,腋下夾著一個皮包,腳上穿著一雙金利來牌的皮鞋,鞋邊處還沾有許多泥巴。
他用一雙細小的眼睛打量著我和南思道。
你是報案人吧?我拖過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這是隊長南思道。
是的。報案人接過我遞來的茶杯坐了下來,能碰見南隊長太好了!
你是從事五金行業(yè)的,準確地說是五金廠的負責人,剛才從江邊湟潛碼頭打的士過來的,而且上車前還步行了一公里的路程。來報案的原因是因為所購的原材料在水運過程中出了麻煩。南思道收回銳利的目光,把原先所看的材料合上,站起身來向來人說著。
當然。報案人不假思索地答道,瞬間之后,他吃驚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可跟您沒說過一句話呀?
不,到目前為止你已說了兩句話啦!而這足以讓我判斷出你是浙江永康人。南思道重又注視著他說道。
可是,關(guān)于我的職業(yè)與坐車的問題,我只字未提呀!
南思道望了一眼墻上的鐘:已經(jīng)是八點十五分了,我得先去參加會議了。我們隊里的內(nèi)勤會記錄下你的報案經(jīng)過,如果不是這討厭的會議,我倒想親耳聽一下你的敘述,當然,在恰當?shù)臋C會我會回答你心中的疑問。
南思道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拿了一個筆記本,就走出門去。臨到門口,又側(cè)轉(zhuǎn)身囑咐我道:明誠,記詳細一些,待會兒我要看的。
說實話,我和面前的報案人一樣,對南思道是如何推斷來人情況的迷惑不解,可又無從知曉。
二
你可以開始說了。我攤開了記錄本。
報案人把目光從南思道消失的背影里收了回來,開始認真講述事情的原委。我叫姚興發(fā),今年四十二歲,正如南隊長所言我是浙江永康人。在我們家鄉(xiāng),幾乎每個家庭都生產(chǎn)五金產(chǎn)品,我和妻子也不例外,開了一個五金廠。產(chǎn)品為門鎖、廚房用具,等等。由于競爭激烈,我開始不斷研發(fā)新的產(chǎn)品,譬如新型的金屬開瓶器、碎殼機等,市場也給予了我充分的回報。因此我和妻子雖然領(lǐng)著三個孩子生活,日子仍舊很富足。
今年下半年以來,各種原材料價格上漲,漲幅驚人。銅材的價格更是從每噸一萬八千元,上漲到每噸兩萬元。原先供貨的冶煉廠以種種原因紛紛斷貨,以前是貨到付款,現(xiàn)在是付款后,貨也不到。這種狀況持續(xù)下去,對我們五金廠打擊是致命的。有鑒于此,我和妻子商量,干脆到冶煉廠親自去一趟。一方面催要欠貨,另一方面再購進一批銅材。這樣,我和侄子兩個人于半月前到了位于湖南的一家冶煉廠。經(jīng)過一番交涉,該廠最終答應了我們的要求。除了將先前的欠貨補齊,另外再以較低價賣給我五十噸紫銅,條件是現(xiàn)款,我慨然應允。隨即通知家里將貨款一百萬元匯來。貨辦齊了,那么怎么運回去呢?冶煉廠緊鄰長江,最好的辦法是從水路運輸。雖然比起公路運輸時間稍長一些,但是運輸成本較低,而且我們可以隨船同行,人也比較輕松,最后我們決定從水路運回。
在一家名為湘馳水陸聯(lián)運的經(jīng)營部里,公司的負責人接待了我們。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穿件黑色風衣。聽完我的情況,他咧嘴笑著說:你的選擇非常明智。要知道,如果從陸路運輸,你近八十噸的金屬材料最少需要四輛大型卡車。沿途的收費站及油錢就要用去近萬元,更別說司機的費用啦;而走水路價錢只不過是它的一半。我會派給你一個合適的又有經(jīng)驗的輪機手幫助你,當然,你得先付一半的價錢給我,其余的錢,待貨物平安抵港再付給輪機手就可以啦。
我說,我需要爭取時間。
公司負責人道,這一點你盡管放心。我從事此行已有十多年了,你的貨物八十噸,我派一只一百噸位的船給你。這樣就很便捷,速度較大輪船要快,而且在這樣一個季節(jié)里是不會遭遇臺風的。順便問一下,你要求貨物保險嗎?我公司可以代辦的。
貨物保險要多少錢?
按貨值的千分之五收取,你這些貨大約需要五千元,負責人回答。
我考慮了下說:我和侄子隨貨同行,想來也不會有什么風險,算了吧,不用了。
負責人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快。好吧!我不強迫你,可是有保險總是要平安得多。現(xiàn)在我就帶你去看運輸船,如果你覺得滿意,我們就可以簽訂合同了。接著我們就共同到江邊碼頭。
這是一艘名為美錨號一百噸的鋼板船。柴油發(fā)動機為850馬力,相信不出四天你的貨就平安抵港了。更為可貴的是,這船上的輪機手已有十幾年安全航行無事故的記錄,各種困難他都能從容應對。航運負責人邊介紹邊把我領(lǐng)到了美錨號輪船上。
這艘鋼板船夾在眾多的大型船舶之中,顯得有些渺小,但它正是我所需要的。它全長有二十多米,外表涂了一層綠色的油漆。船艙內(nèi)很是整潔,可以看出船工是很勤快的,這令我內(nèi)心非常滿意。
美錨號上的輪機手名叫陳馬,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眼睛里總是透著一種陰沉的光。他不愿意與人多說話,當我們在船上察看時,他依舊默默地蹲在駕駛艙里收拾著他的工具。老陳,這是你的新雇主,過來認識一下。航運負責人向這位輪機手招呼著。
你好,給你添麻煩了。我向輪機手伸出手。
可是輪機手只是站起身用棉紗擦著雙手的油污。一絲陰冷的目光從他的雙眼中露出,漠然地注視著我。那神情就像一頭禿鷲注視著闖進它領(lǐng)地的獵物,不由得令人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雖然輪機手沒給我留下好印象,但我還是很快就與航運公司簽訂了貨運合同。按約定我交付了一半的運輸費,也就是五千元,并于次日裝船離港。合同規(guī)定貨在五日內(nèi)抵達溫州港,再改用汽車駁運至我廠。
沿江兩岸的風光雖包裹在寒冬霧靄里,但是仍然能讓人體味到那蘆叢搖曳與樹影掩映著的村莊的綽約風姿。我與侄子有說有笑,一路倒也不寂寞。只是輪機手陳馬不發(fā)一言,經(jīng)常一個人偷偷打手機,見著我們走近又趕緊收起,似乎時刻在防范我們什么,這令我感到不安。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昨天下午,陳馬突然在駕駛室內(nèi)喊我,那聲音就像出了什么大事故一般。
姚老板。他把頭伸出駕駛室大聲吆喝。
怎么了?我跑過來驚訝地問:出什么事了?
沒有油了。他說。
這是怎么回事?我們只不過航行了三天,就加了兩次油,而這已是第三次了。我不滿地道。按照我對功率的計算,應該只加一次油才對。
可是確實沒油了,你總不想看見我們的船失去動力而隨波逐流吧?
輪機手沉著臉說,難道簽合同時公司沒告訴你這條船用油量大的缺陷嗎?
我看了一下船上油表,果然沒油了。
我忽然想到,在簽合同時船運公司負責人要我訂保單的情形,怪不得給我一條又慢耗油又大的船,頓時有種被戲弄的感覺。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只好按照輪機手的要求,在水上加油站又加了油。這樣船又沿江航行了半日,船就到了五河市也就是貴地境內(nèi)水域。昨天下午,準確地說應該是到了傍晚的時候,輪機手又把我喊去。
船必須在五河停靠碼頭。他陰著臉說道。
為什么要??浚覀冞\行夠慢的啦。我終于忍不住沖他嚷道。
你難道沒聽到發(fā)動機有異響嗎?輪機手道。
我是聽見有些不和諧的金屬撞擊聲,但誰知道是不是你搗的鬼呢?我有點兒氣憤地道。
那種金屬聲顯然是發(fā)動機里鋼套松了,再說我為什么要搗鬼?停船對我也沒什么好處,我只是不想讓船壞在水的中央,像陀螺似的隨著旋渦打轉(zhuǎn),那樣的話就糟透了。輪機手冷冷地看著我。
我雖然一肚子的不愿意,但禁不住輪機手的一再警告,終于向他妥協(xié)將船停在了貴地湟潛碼頭。船靠岸后,輪機手就鉆進了機艙里搗鼓去了。我順著窄窄的舷梯下到艙底,艙內(nèi)只有一盞昏暗的40瓦的白熾燈照著滿是油污的機器部件。我留心觀察著,并用眼睛搜尋著輪機手的位置,可是找了個遍卻并不見輪機手的蹤影。我想,他可能爬上去了吧。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我忍不住隨手拿起一個大扳手敲擊了機器兩下。正在這時,就像譯制片里的配音似的,我的身后同步響起了輪機手那陰冷的聲音:你在這兒干嗎?
這聲音著實嚇了我一跳,因為他的出現(xiàn)太突然了。
我……我喊你吃飯去。我結(jié)巴著說。
不用了,我奉勸你不要再到機艙里來,否則一個人不小心摔跤,頭砸在機器上,就太危險了。輪機手粗暴地說,我要上岸去買些零件。
說完他就徑自地爬上甲板,我也跟了上去。等我一上去,他就把機艙門“咣”一聲關(guān)上,隨手上鎖,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上跳板,上岸了。
這個人的行為給了我強烈的刺激,令我非常不滿,也令我警覺起來。多年在外的經(jīng)驗提醒我,這個輪機手有問題,一定要小心提防。于是我返身回到臥艙,叫侄子立即跟上輪機手,并記下他的一舉一動。我的侄子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人很精明,他換上衣服就跟了出去。
我獨自一人在船上聽江水拍打著船舷,百無聊賴地翻看著雜志,迫切地等著侄子回來。這樣等了很久,將近夜里十一點時,侄子終于回來了。他剛坐上床鋪沒一會兒,我就聽見甲板上傳來輪機手陳馬那特有的腳步沉重的聲音。這個家伙上船后直奔我和侄兒的臥艙,連門也沒敲一下,就拉開了門,他用眼光迅速地掃視著房內(nèi)。
哦,你們都在,這樣我就放心了,祝你們晚安。他看見我倆后松了一口氣,旋即就退了出去。
真是一個討厭的家伙,我侄子說道。他顯然已懷疑我在跟蹤他。
他出去這么久,究竟干了什么?我急切地問。
他上岸后,顯得非常謹慎,不時朝身后張望。并且有時猛然間往后轉(zhuǎn)身,再回走一段距離,然后再返身往前走。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確定身后有無跟蹤者。有一次,我差點被他看見,但最終我還是機靈地隱蔽了自己。在如此一番捉迷藏似的追蹤后,他停了下來,并在一個電話亭旁足足打了十幾分鐘的電話,然后就打的士離去。我迅即跳上另一輛的士跟隨他來到一家名為漢朝火鍋店的飯店,隔著飯店的玻璃櫥窗,我看見他與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邊喝酒邊談著話。這樣大約有兩個多小時,看見他們站起身,我判斷他要回來了,我就立即乘出租車先趕回船上。以免他發(fā)現(xiàn)。我侄子一口氣說出這一切。
我問:你確定他沒發(fā)現(xiàn)你嗎?
是的,我相信自己隱蔽得非常巧妙。
他沒有去購買機器零件嗎?
絕對沒有,因為那個時間段除了娛樂、餐飲業(yè)外,店鋪都打烊了。
晚上聽著朔風呼嘯江面,水浪打船,我怎么也睡不著,這幾天的經(jīng)歷像電影畫面一樣在腦海里重復。
貨沒上保險,航運公司負責人為什么有不快的臉色,輪機手為什么眼神那么陰冷,奇怪的用油及緩慢的船速是怎么回事,輪機手修理機器為什么怪異,輪機手上岸究竟干什么,與輪機手會面的那個人是誰,他們又談了些什么?這一串的疑問像蛇一樣盤繞在我的心間,往復不已。
我穿衣走上甲板,忽然我聽見機艙的門被打開了,我看見輪機手彎身鉆了進去。這么晚了,他進艙干什么?強烈的疑問,控制著我的情緒,我要一探究竟。可是當我走進艙門時,卻發(fā)現(xiàn)艙門被從里面鎖住了,無法打開。
這件事情的發(fā)生,更加讓我堅信,我掉在了一個陰謀的陷阱里。要知道,我的貨物可是一百萬的原材料,如果被歹徒盯上,弄不好我和侄子的兩條命還要搭上。據(jù)我所知,這條航道上多次發(fā)生貨主被害、貨物失蹤的案件。因此,我決定前來報案。
三
姚經(jīng)理,你要知道,我們警方受理案件,需要有侵害結(jié)果發(fā)生,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卻沒聽見你遭受到侵害。我合上記錄本說道。
我明白,但是那樣的話,我也許就沒有機會坐在這里陳述了。姚興發(fā)急急地喝了幾口水說道。
我想了一下說,這件事情我做了詳細的記錄,等會兒我會把它給南思道隊長看的,是否受理,就要看南隊長的決定了。
有困難找警察,像南隊長那樣出色的刑偵專家,一定會從我剛才詳盡的敘述里發(fā)現(xiàn)犯罪的動向,從而挽救我于危難之中的。姚興發(fā)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可神了,一見面就能判斷出我的來路,我還要向他請教呢!
開會真是令人厭煩,尤其是沉悶的例會。南思道推門而入。我溜回來抽支煙,憋壞了。
南思道迅速走到辦公桌邊,拿起桌上的香煙盒,從中抽出一支迅速點燃,緊抽了幾口??礃幼?,對他這個有著巨大煙癮的人來說,確實忍耐許久了。
幸好,你還沒走,讓我看看你帶來的故事,能不能讓我這個沒有問題思考,大腦就像缺少潤滑劑一樣干澀的機器,重新有效運轉(zhuǎn)。
南思道拿過報案記錄翻看著,并示意站立起來的姚興發(fā)坐下,然后全神貫注地盯著記錄的文字。
辦公室頓時沉寂下來,只聽有電腦及打印機工作發(fā)出的聲響。南思道吸完第四支煙時,視線才從記錄本上移開。他雙肩向后擠在椅背上,眼睛定神地望著墻上的掛鐘,保持此種姿態(tài)。一會兒,他又抽起了第五支煙。
姚經(jīng)理,你能確定航速有多少嗎?南思道忽然開口問道。
大概二十五公里每小時。因為它三天只走了一千公里。”
這個航速確實很慢,而又加了三次油。南思道沉思著說。
你跟隨輪機手到機艙,從尋找他到他突然出現(xiàn)有多長時間?
大概五分鐘。
你侄子跟蹤他,確定沒被他發(fā)現(xiàn)?
我確定沒有。姚興發(fā)肯定地說。
這件事情真的很令我感興趣,雖然還沒有出現(xiàn)結(jié)果,可是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不同凡響的征兆。南思道邊說邊來回踱著步。
像一個即將上場的斗士一般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又是一陣沉默。
南隊長,我想請教一下……姚興發(fā)望著來回走動的南思道吞吞吐吐地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待會兒我告訴你。南思道打斷他。你用手機問一下你侄子,船上的輪機手還在嗎?
姚興發(fā)立即用自己的手機與侄兒聯(lián)系,片刻,他告訴南隊長,輪機手不在,上岸去了。
這可是一個機會,我得上船去察看一番。當然得趕在輪機手回來之前,明誠你跟我去。南思道命令道。
我駕駛著警車快速地向湟潛碼頭趕去,路邊的店鋪張燈結(jié)彩,人頭攢動,顯示出節(jié)日的氛圍。
我想……車內(nèi)姚興發(fā)張口欲問,但欲言又止。
南思道不再沉默:那些關(guān)于你個人的推斷沒有什么深奧的。只要看一下你腳上的鱷魚皮鞋沾的泥土里含有江砂,就會明白你是從江邊來的。你身上披的大衣就是船員擋寒的。正如前所述,你一開口我已經(jīng)知道你是浙江永康人,那里是以五金廠聞名遐邇。結(jié)合你的穿著我推斷是一個五金廠的老板,而一個外地老板來到我們局里報案并且是從江邊來,只要稍動一點腦筋,就會知道你是從湟潛碼頭趕來的。因為那里是專門??客獠捍坏?,而湟潛碼頭離能夠打的士的江邊大道需要走一公里的沙石路?!?br/>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坐的士,而不是乘公交車呢?我插嘴問道。
這當然是從他到刑警隊的時間推斷。最靠近湟潛碼頭的是213公交車站臺,而213公交車頭班車是早晨六點鐘發(fā)車。這趟頭班車從公交公司始發(fā)到湟潛站臺需時近四十分鐘,然后再到我們位于市中心的公安局又要近四十分鐘,所以姚興發(fā)經(jīng)理是不會乘坐公交車的。況且他對此線路是陌生的,需要沿途打聽,毫無疑問,他會選擇坐出租車。
姚興發(fā)贊同地說:事實確實跟南隊長推斷的一模一樣。
南思道說:說穿了,謎底也沒有什么過人之處,我只不過比別人多思考了一步。大多數(shù)人思考習慣是看輒止,即眼睛把看到的事物的表象信息傳給大腦,他們就不再追查表象后的東西,僅此而已。而我不同,我則要對此表象進行判斷思考,也就是比別人進一步思想直至找到事實的所有真相,也可以說這種職業(yè)習慣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簡單地說,思考推斷追蹤謎底是我生活的全部樂趣。
警車沿臨江大道行駛二十多分鐘,在指示湟潛碼頭路標的箭頭下右拐,再行駛了一公里的泥土路后,來到江邊。我把警車停在岸邊一艘廢棄的鐵殼船后隱藏好,然后一行三人下了車。湟潛碼頭處于江水注入長江的入口,由于此處河床較深,適宜大型噸位船???,海事部門就把此碼頭定為外埠船只的停泊港。碼頭稀疏地停泊著四五艘船,顯得有些孤寂。江水一波一波地拍擊著岸堤。此時,各船均不見人,偌大的碼頭更覺著空落落的。美錨號緊靠在躉船邊,上去很方便。
上船后,我仔細地觀察著船上的布局,從駕駛艙到臥艙只有兩三米遠,無須用力喊叫,臥艙里的人就可以聽得見。而機艙則位于甲板之下,需要下一層兩米左右的小舷梯,才能到艙底,可是我看見一把鐵鎖緊緊扣在艙門上,牢牢地擋住了我和南思道的腳步。
我說:很顯然這是輪機手上的鎖。
姚興發(fā):這點毋庸置疑,可惡的家伙。
你已經(jīng)在左舷踱量過一次船的長度了,為什么還要在另一側(cè)再踱量一次呢?我沖著正在右舷邁著方步從船頭走到船尾的南思道說。難道船的兩側(cè)長度還有差異嗎?
不錯,確實沒有差異。兩邊都是二十步的長度。南思道答完走到船尾又自顧自地在船尾橫向地踱步兩次,然后又走到船頭橫向踱步兩次。很顯然他這樣做是在測量船體的寬度,我也學著南思道的方法做了一次,船頭船尾的寬度是七步的距離。這時我看見南思道忽然趴在船頭向船底部凝眸注視,一動不動。
喂,你難道是想伸手抓住在河底石頭縫里游玩的小蝦米嗎?我問南思道。
當然,如果我的眼神夠好,而手臂又長,倒真想抓幾只呢!那樣就可以找尋一下童年的樂趣啦!南思道站起身來,我想我們的考察可以結(jié)束啦。
可是,我們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嘟囔一聲。
不,我已看到了我想看的東西。南思道說:姚經(jīng)理你的警惕是對的,這件事情確實非同尋常,甚至說非常嚴重。由于你的警覺及經(jīng)驗挽救了你自己,也使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應對即將發(fā)生的罪惡。這是我的電話,有新的情況及時告訴我,別擔心,面對一切情況都要保持冷靜。
姚興發(fā)接過南思道遞來的名片說:南隊長,聽您這么說,我更加緊張了,能否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一些。
南思道:放心,我們會時刻保護你,不過現(xiàn)在要告辭了,否則輪機手回來看見我們的話,會使他起疑心的。
你究竟看出了什么?回到局里,吃完飯,我問躺在沙發(fā)上看著報紙的南思道。
我的觀察結(jié)果還需要證明,現(xiàn)在言之過早。南思道仍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回答。
怎么證明?迄今為止,你并沒有什么行動。
下午至遲不超過四點鐘二組組長李會吾會按要求把我需要的資料送來。南思道放下報紙,將自己的上衣脫下反扣在胸部瞇上了眼。
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休息。
三點四十分的時候,李會吾一陣旋風似的進了門。
隊長,你讓我調(diào)取的資料來了。李會吾的手里高揚著一份資料大聲說著,遞到坐在桌前邊抽煙邊看總結(jié)的南思道手中。
南思道接過那份資料認真地研讀起來。
桌上的電話鈴聲打破了辦公室內(nèi)的沉靜,我伸手拿起話筒。電話里傳來姚興發(fā)急速的聲音:南隊長,輪機手剛剛慌忙地跑回來,說是機器修好了要開船離港,可他根本沒修過機器,我懷疑有詐。
我急忙說:別急,我喊南隊長聽電話。
南思道迅速過來接過話筒:喂,我是……是這樣?你對他說要上岸買些必需品,拖住他,我馬上趕過去,別慌,要沉著對付。
南思道放下電話,從武器柜里將“五四”手槍拿出來,一邊插在腋下的槍套里,一邊命令道:會吾,你和三組的王成武帶組員趕到武警水上邊防支隊,請他們派兩艘水上快艇,等候我的通知,明誠你跟我走。
是,隊長。李會吾應一聲,又降低一點聲調(diào)請示著:我和王成武兩組的人全部上嗎?南思道:當然,我想我們遇到了一幫不平常的嫌疑人。必要時,還要武警戰(zhàn)士支援。好了,我講得夠清楚了,你也應該明白了,立即執(zhí)行吧。
看見南思道躍躍欲試的模樣,我覺得對手不簡單,就好比打獵,獵手抓住一只老虎總比抓住一只兔子要興奮得多。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嫌疑人的一點蹤跡,可是我感覺南思道已經(jīng)像一只優(yōu)秀的獵犬一樣,機敏地嗅出了獵物的氣味,而且正步步緊追。
我開車向湟潛碼頭疾馳,從早上的經(jīng)驗來判斷,這段路程需要走五十分鐘,當走了二十多鐘的路程后,南思道的手機響了。
四
我邊開車,邊豎起耳朵聽著南思道的答話。
姚經(jīng)理吧,有什么新情況?船已經(jīng)駛離碼頭了?把你扔下了?別急,沉住氣。南思道思考一下,果斷地說:你趕到岸邊,租一艘捕魚的小機帆船,我想只要價格適中,漁老大會租給你的,我們馬上就到。
在江邊碼頭,焦急萬分的姚興發(fā)一見我們下車立即跑了過來。怎么辦?南隊長。他六神無主地問。
“船租到了嗎?”南思道沉著地問。
租到了,租到了,價格還算適中。
好,我們立即上船追趕美錨號。
天色已暗了下來,長江兩岸的燈火照映著江水,江面在冷風吹拂下?lián)u蕩著,更顯得空闊寂寥。
姚興發(fā)帶著我們上了一艘長約十米的機帆船,船的前艙堆積著一副漁網(wǎng),還有一籃江魚。駛船的是一位五十出頭的船老大,他頭上戴著一頂棉帽,身穿一件黃色的軍大衣,一看就知是老實本分的飽經(jīng)風霜的漁民。
美錨號是向哪個方向駛?cè)チ??南思道問?br/> 漁夫搓著手,咧開嘴說:您是說停在躉船旁邊的那條吧?它向下游走了,看樣子很急呢,船頭差點碰到我的船呢。
好了,這里是兩百元租船的錢,我另外再加你兩百元,請你無論如何要追上它。姚興發(fā)把錢交給船老大。
好的,沒問題。漁夫接過錢,高興地走向船尾開足馬力把船向下游追去。
這件事真的糟透了。在漁船的臥艙內(nèi),姚興發(fā)憂心忡忡地對南思道說:我按照您的意思,對輪機手說想上岸買食物,要他暫緩開船。他起先強烈反對,后來突然又同意了。就在我上岸沒多久,我侄兒就打手機來說,輪機手已強行升火離港。正說著,電話就突然斷了。至此再也無法打通,一定是輪機手對他下了毒手。怎么辦呀?這次我真的是損失慘重,不僅貨物被搶而且侄子也丟了性命,要栽大跟頭了。姚興發(fā)幾乎要流下淚來。
我想情況沒那么糟。南思道望著艙外的燈火說,我發(fā)現(xiàn)這漁船的速度不慢哩,足有每小時35公里的速度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搶著說,按照航道管理的規(guī)定,航標的距離是以能看見下一個航燈為標準設(shè)置的。你是看見航標燈和我們的航標距離以夜間的船速估算出來的,對嗎?”
你說對了,我是看著手表計算船速及距離的。南思道說,我想很快就要追上美錨號了。
江面已完全被黑暗籠罩,只有幾艘大輪在南側(cè)的航道里在頂風航行。輪船上的燈光隨船的移動而飄忽,而我們這條北側(cè)航道內(nèi)幾乎看不見船只,只有我們在風浪里出沒。
前面終于發(fā)現(xiàn)一條船。姚興發(fā)驚呼一聲,此時我們已追了一個小時,南思道問:是美錨號嗎?
姚興發(fā)仔細地辨認著:沒錯,正是它,它的左側(cè)舷燈是四盞,右側(cè)只有兩盞是亮的,我敢肯定。
南思道開始用手機聯(lián)系李會吾。
南思道:李組長,你那邊準備妥了嗎?很好!你再跟支隊領(lǐng)導說需要一個班的戰(zhàn)士,要帶槍,好的,馬上!”
南隊長,前面那艘船不對勁。我觀察著黑夜中的美錨號,它似乎已靜止不前,停在原地了。
不錯,它現(xiàn)在已靠航道的最邊沿,確實停住了。南思道凝視著。
我們離它還有三個航標燈的距離,只用五分鐘就可以到達它的位置。
這太好了。姚興發(fā)激動起來,頃刻間他又憂慮道:可是,他停下來干什么?難道已發(fā)現(xiàn)我們了?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當然也停下來,靜觀其變。南思道從容地說:明誠讓船家把船停下來。
我們的漁船停在了一處蘆葦叢生的岸邊,此處已不在航道的范圍內(nèi)。
南隊長,我們?yōu)槭裁床蛔飞先ィ恳εd發(fā)迷惘地問。
真正的敵人還沒有出現(xiàn),這就是需要我們耐心等待的原因。南思道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前方江面。那個地方究竟是多少號航標的位置呢?對啦,我想那兒應該是第45號航標所在。因為我們這段江面長有六十公里,湟潛碼頭是離分界線有十公里也就是10航標處,我們漁船追了它一個小時,應該走了三十五公里,所以應該是45號航標附近。
您說對啦,我常年捕魚知道那個位置。進入臥艙休息的船老大說:確實是45號航標燈所在,而且那兒是漢水的入江口。
呵呵,一切都對上號了。南思道興奮地說??矗呀?jīng)出現(xiàn)了。
遠處江面的美錨號邊出現(xiàn)另一艘輪船的燈影,它正在緩慢地向著美錨號靠攏。同時,船上的信號燈在變換著,我雖然不懂它們的含義,但能猜出是同意彼此靠近的意思。
你們馬上出動,對江面上北航道45號航標附近的兩條輪船實施監(jiān)控,等候我的命令再出去,要注意隱蔽。南思道用手機向李會吾下達了命令。
好了,我們以剛才的一半速度靠近美錨號,當然必須熄燈,盡量做到悄然無聲。南思道轉(zhuǎn)身向船老大說道。
我們的漁船在離美錨號約二百米處停了下來,在這樣的距離內(nèi),我可以看見被我們盯梢的兩條船上人影晃動,他們似乎正在從美錨號上搬運著一些什么。
天哪,他們一定是在搬運我的銅材!姚興發(fā)絕望地喊道。
不是的,親愛的伙計,你再仔細看,那船上的人是每一個人抱一箱貨在搬運呢!南思道安慰他道。
是的,我的一木箱銅材有幾百斤,一個人決抱不動。姚興發(fā)仔細觀察后說。可是,他們搬的是什么呢?他們這樣持續(xù)不斷,是有幾百箱呢,我在美錨號上沒有見過這么多貨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坐在漁船的臥艙內(nèi),聽著江風漸漸硬朗地刮起來。小船被水浪推動開始越來越猛烈地搖擺,望著默無一言的南思道,我真的有點沉不住氣了。
這時,南思道的手機鈴聲打破沉寂,李會吾的聲音穿透黑夜從手機的揚聲器里清晰地遞送出來。
李會吾:頭兒,我們兩艘巡邏艇已經(jīng)到達45號航標處,現(xiàn)在正監(jiān)視這兩條船。
南思道:很好,值得表揚,不過,你們有沒有暴露呢?
李會吾肯定的聲音:沒有,我們是悄悄摸過來的,現(xiàn)在艇停在江水入口的蘆葦蕩里,離船有一百多米。
南思道:你船有沒有紅外望遠鏡?
李會吾得意地說:這我已經(jīng)想到啦,我已帶上了,剛才通過望遠鏡我發(fā)現(xiàn)一條是美錨號,另一條是五航32號,五航32號的人正從美錨號上搬運紙箱,但不知里面是什么。
南思道:美錨號上的情況能看清楚嗎?
臥艙內(nèi)有一個人被捆綁著,這會兒還在掙扎呢!李會吾忽然驚訝地叫了起來,哎呀!貨似乎已搬完了,五航32號正離開,現(xiàn)在怎么辦,頭兒?
南思道思考一下問:五航32號上有多少人?
李會吾:剛才我數(shù)了一下有十個人。
南思道:這樣就要好辦多啦。你們兩艇尾隨五航32號,估計它會向漢水開進,你們加上一個班的武警戰(zhàn)士,還有槍,足夠控制這條船了。不過,在我下達行動的命令之前,必須與它保持距離。它身后一定還會有大魚出現(xiàn)的,美錨號就交給我處置吧。
李會吾:是,頭兒。不過你還沒告訴我那些貨物是什么呢?
南思道:總歸不是海洛因,待會兒你會親眼看見的,現(xiàn)在留點好奇心給你自己解決它。
李會吾:是。
我們可以行動啦!當五航32號船的燈影拐入漢水航道后,南思道說道。
哎呀!這是怎么回事呢?我們的漁船向美錨號接近了百米左右,姚興發(fā)驚呼一聲,
我發(fā)現(xiàn)美錨號上的燈光電燈泡就要破滅一般忽明忽滅地閃爍,與此同時一條快艇已先我們一步悄然靠上了美錨號船的右舷。四條人影從快艇上一躍登上了美錨號的甲板。
哦,我真該死!怎么沒想到他們會來這么一招!南思道悔不迭地說,連忙拿出手機撥叫李會吾:會吾,你讓3組王成武帶的巡邏艇繼續(xù)監(jiān)控五航32號,你艇急向美錨號靠攏,我需要支援。
明白。五分鐘內(nèi)趕到。李會吾答應著。
沒辦法,對手比我們想象的要狡猾,現(xiàn)在只有硬拼了。南思道抽出手槍神色冷峻地說道。
此時,漁船靠上了美錨號的船舷,南思道縱身一步登上了美錨號,我和姚興發(fā)也跟著躍了上去。
一名嫌疑人聽見聲響從臥艙內(nèi)奔了出來,手里端著一支短銃。還未等他舉起手里的武器,南思道就一槍擊中了他的手腕,這個家伙“哎喲”一聲慘叫蹲在地上,我迅即上前用手銬把他另一只手銬在了船舷的鐵欄桿上。
姚興發(fā)急急地跑進臥艙為他捆著的侄兒解開繩索。
謝天謝地,看見你沒事真好。姚興發(fā)抱著侄兒道。
快,輪機手他拿了一把大鑿子,要把船鑿沉,他們都在艙底。姚興發(fā)的侄兒焦急地喊道。
我們急速向機艙奔去,這時另三名歹徒突然從艙底沖了出來。他們并不理會我們一行人,急速地繞到另一側(cè)船舷,幾乎同時跳到他們的快艇上,發(fā)動馬達向上游方向逃竄而去。
那名被擒的家伙痛號起來:你們等等,還有我呢!我怎么辦?
可是他的聲音只不過是像寒蟬的悲叫,他的同伙毫不理會。這當口,李會吾的巡邏艇閃爍著警燈趕到,李組長帶著組員跳上了船。
隊長,什么情況?李會吾幾乎是身子還未穩(wěn)就問。
突然“哐”一聲,機艙的門被人用力撞開。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里面爬了出來。
“救救我?!毖颂撊醯睾艉爸茱@然,他是那個輪機手。
忽然間,我感到船身似乎在傾斜。
船被鑿破開始進水了???,會吾你帶兩人把美錨號上的人轉(zhuǎn)移到漁船上,我要去追趕那逃跑的快艇。南思道急促地命令著,人已經(jīng)登上了巡邏艇,我也跟了上去。
這條巡邏艇有三米長,艇里除了駕駛員的座位外,另有四排座位可以容納十人。一位身穿橙紅色救生衣的邊防武警戰(zhàn)士,坐在駕駛的位置上,此時,另兩位荷長槍同樣穿著救生衣的戰(zhàn)士也跟了上來。
快向上游追。南思道跟駕駛員說道。
巡邏艇立刻像離弦之箭向前猛躥出去,一場驚心動魄的水上角逐開始了。
追了十分鐘后,我看見了前方飛速逃奔的快艇。它雖然開足了馬力,但終究比不上我們乘坐的兵工廠出來的巡邏艇,我從紅外望遠鏡看去,三個歹徒不時地向后張望著。
我們的巡邏艇也已開到全速,那感覺就像是水上飄飛著,眼看著離目標越來越近。
南思道打開艇上的警用喇叭喊話:別跑了,前方有我們的兩艘巡邏艇在等著你們。
話音剛落,只見對方猛地180度掉頭,向我艇沖來。駕駛的戰(zhàn)士急忙打方向避讓,對方幾乎是擦著巡邏艇飛身而過。我站立不穩(wěn),側(cè)身向右側(cè)滾出,同時聽見水花激濺的聲音,巡邏艇也急速掉頭,緊緊咬住目標不放。
又追逐了一段距離,我們巡邏艇已經(jīng)幾乎頂著了對方的艇屁股。南思道用高強度警用聚光燈照在快艇的船舷上,果斷地對持槍瞄準的戰(zhàn)士說:把它的船身打個窟窿,看它再跑!小伙子你手中的這把槍,一定能打穿這條土造的小飛的鐵板的!
邊防戰(zhàn)士手中的半自動步槍伸出舷窗外“噠噠”地掃出一梭子子彈。只見彈無虛發(fā),全部打在對方的船體上,頓時將它洞開一個大口子。這下立刻起了效果,對方的船速突然慢了下來,想必是船體洞開后,已經(jīng)漏水,使他們不敢再跑。
果然,對方的船在往下沉,勝利的天平立刻向我們傾斜。當我們的艇圍著它繞了一圈后,對方紛紛舉手投降。一個接一個爬過來!邊防戰(zhàn)士持槍命令道。
幸好我還有兩副手銬。南思道把三名歹徒用兩副手銬銬住。呵!你這里還有一個皮箱呢!我差點忘了,這可是一大筆財富呀!可惜你已不能擁有它了。
我將信將疑地打開了皮箱的系扣,整整一箱人民幣呈現(xiàn)在眼前,足足有幾百萬元。這是怎么回事?我迷惑不解地望著南思道。瞬間,南思道爽朗地大笑起來,我和邊防支隊的戰(zhàn)士都被他笑得暈乎乎的。
頭兒,看在跟你出生入死的份兒上,該告訴我答案了吧!我不滿地說。
當然,當然。南思道止住笑說:不過,我們還得去追五航32號船,那條船上有最終的答案,好了,現(xiàn)在我們行動吧。
邊防戰(zhàn)士啟動巡邏艇,向漢水駛?cè)ァ?br/>
五
至少,你得告訴我這箱錢是怎么回事?我望著南思道說。
這箱錢當然是這幾個人從美錨號輪機手里搶過來的。
南思道看了一眼坐在巡邏艇最后座位上的三個被俘者。
可是輪機手哪里來的那么多錢呢?我仍然不解。
“不,這錢本來就是那位先生的?!蹦纤嫉乐钢赶惹傲嗥は涞娜?。這筆財富差點被美錨號上的輪機手鯨吞。不過,這位先生耍了一點小花招,這花招連我也沒想到,令我們費了一些周折,使得他又從輪機手那里奪回了這筆財富。呵!那一定是3組王成武帶領(lǐng)的巡邏艇,那么他的前面就是五航32號了。南思道用紅外望遠鏡觀察著。
在我們的正前方,五航32號船雖然只開了幾盞燈,可那船形我能分辨出,正是它。
五航32號。按照巡邏艇的命令,停船接受檢查,我們兩條艇左右包抄上去,展開了行動。
船上的情況令我大吃一驚,船上有二百箱中華煙,二百箱三五牌香煙,還有其他雜牌子煙一百箱,貨值足足有一千多萬元……
第二天早晨,我和另一位同事到五河公安醫(yī)院給美錨號輪機手陳馬做筆錄,以下是陳馬的交代:
我叫陳馬,現(xiàn)年52歲,漢口人,二十歲那年從一家海運技校畢業(yè),之后干過海員、海船電工、二副等職業(yè),但是我總覺得這些職業(yè)都不能提供與我高超的機械技藝相匹配的報酬。于是在我三十歲那年,跳槽到一家海祥貨運船舶代理公司工作。這家公司的經(jīng)理名叫王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許諾給我豐厚的報酬,每個月足有兩千多元,這在二十多年前可是一筆大數(shù)目。而且活兒很輕松,平時只要負責公司的三條輪船的維修就行。我對這項工作非常滿意,但是也有些隱隱的不安,因為我并不見公司有什么業(yè)務(wù),直到有一天,王宏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他對我說有一個香港客商從四川采購了一批價值五千多萬元的銅金屬。這種有色金屬與黃金價格相差無幾,讓我隨船同行。當然,公司給了我優(yōu)厚的補貼,我十分歡喜地答應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當這船裝載銅金屬的海輪途經(jīng)舟山海域時,一個深夜,突然躥上一伙蒙面海盜,不由分說將船上所有人都打死,只留下我一個活口。海盜們操著馬來語,吆喝著把尸體扔入大海,最后一名海盜摘下了面罩,我?guī)缀躞@叫出聲,原來此人居然是經(jīng)理王宏。
“別怕,我們都是好兄弟,你瞧,這些該見上帝的人,我都打發(fā)他們走了?!彼熜χ殖装迳祥_了幾槍,“現(xiàn)在我們倆是共患難的好朋友,對嗎?”
由于極度恐懼,我點了點頭。
“當然,我需要你的幫助,把這條船開到印度尼西亞去,我在那兒已聯(lián)系了買家,這樣做會使你成為百萬富翁的。”王宏說。
當時情形,我已無法抗拒,于是完全聽從王宏的指示,開動著貨船。說實話,我始終怕那些說馬來語的海盜取我的性命。就在這種心情下,貨船到達了印度尼西亞。船剛到港,那些被搶來的銅金屬即被卸下拖走,可是我并沒成百萬富翁。后來王宏哭喪著臉告訴我那些馬來籍海盜把貨款鯨吞了,只留下極少部分給他。他分給我兩萬元,但我撿了一條命,自然滿足了。隨后王宏把船也賣掉,兩個人坐飛機回國。我仍舊幫王宏跑船,王宏回國后就到湖南重置了幾條新船,做起了香煙走私生意。為掩人耳目,他把輪船底部加了暗艙,美錨號就是這樣的船。期間,王宏多次警告我不得說出那段血腥的經(jīng)歷。你也是幫兇。他對我說。我就這樣在他的淫威下生活了十幾年。而王宏越來越富有,我則越來越窮,甚至還未成家。我常常抱怨生活不公,但又無力抗爭。難道說真的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機會終于來了,就在本月頭,王宏有一批走私煙,也就是你們已在五航32號查獲的那批煙要運到上海出售。當然,船是以配載姚興發(fā)的原材料出港的,這樣既可躲避關(guān)防檢查,遮人耳目,又可節(jié)省費用,一舉兩得。我決心冒險一次,把這批香煙獨吞。當船行至貴地時,我通過關(guān)系知道這里有個做香煙的大老板要貨,于是就決定把貨在此出手。但是經(jīng)過兩次岸上接頭后,我知道王宏已發(fā)覺了我的企圖,并跟蹤我。我還是決定冒險一試,立刻升火離港以擺脫他。就在昨晚,五航32號老板按照談妥的條件攜帶現(xiàn)金與我在約定的漢水江口交易。不過他卻給了我八百萬,少付二百萬,事已至此,我只好同意。在交易后,五航32號離去,而王宏一伙人卻突然出現(xiàn)。當我正準備把美錨號鑿穿沉入江底時,他們把我打成這樣。幸好你們趕到,不然,我就和美錨號一起沉入江底了。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
陳馬竹筒倒豆般說完,就閉上了眼,仿佛仍舊在回味他這段黑色的人生經(jīng)歷。
你是怎樣發(fā)現(xiàn)美錨號有香煙的?當天下午,我把陳馬的筆錄交到南思道面前時問道。
哲學上有一個叫普遍聯(lián)系的原理,你這個高才生一定知道了。當我看見姚興發(fā)的陳述時,他說的美錨號的用油情況及航速,就令我起了疑心,懷疑有暗艙夾層。當我上船后發(fā)現(xiàn)長度與寬度沒有異樣,再趴在船舷上看到美錨號的船舷涂了綠的那種防銹漆下另有一層紅色防銹漆。這顯然是后來的吃水線要低于原先的吃水線而重新涂過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呢?還有輪機手在艙底的突然現(xiàn)身,把這些聯(lián)系起來看,就足以證明我的判斷。南思道眼睛盯著陳馬的筆錄。至于陳馬為什么上岸后去了漢朝火鍋城呢?那里正是地下香煙的交易市場,再結(jié)合上面的判斷分析,你就應該認為我的推斷順理成章了。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王宏的出現(xiàn)呢?
這個嘛!當然是我讓李會吾到海事局調(diào)查的結(jié)果。
這個王宏以前的宏祥遠洋公司一艘海輪被劫,就留有嫌疑,而且他名下的資產(chǎn)更叫人疑心。陳馬之所以急于將美錨號開走,一定是在岸上發(fā)現(xiàn)被王宏盯上了,但王宏盯住的是五航32號船,他跟蹤這條船找到了美錨號,但是他并沒有去搶香煙,而是直接去搶陳馬的錢,這也夠高明的,連我也沒想到呢!
你也夠高明的,真的應了那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那么,美錨號姚興發(fā)的貨怎么辦?
這點不用擔心,我們可愛的李組長當時就下到船艙找到了輪機手鑿的小洞,把它堵上了。盡管他已渾身濕透受涼了,可是為了人民的財產(chǎn),也值得了,你瞧,姚經(jīng)理給我們送錦旗來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責任編輯/姜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