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與作品的雙重魅力

　　儲福金，人好。
　　圈里圈外的熟人都這樣稱贊他。提到福金，總是先說他的人品，再論他的作品。人好，這兩個字不容易做到，也不容易得到眾口一詞的評價。一如他的為人，福金的作品不張揚激烈，沒有大紅大紫過，然而也沒有銷聲匿跡過，翻一翻大刊物，稍稍留心，便會發(fā)現(xiàn)他的名字。他的作品有著獨特的魅力，許多人說他的作品像山泉清澈純凈，不斷地流淌，顯現(xiàn)著年輕的活力和氣息，因而依然受到廣大讀者的關注和好評。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小說家，他在文壇上早已聲名遠播，可他從來“海不揚波”，總是避而不談或者低調地評價自己的作品。文學寂寞的今天，他依然筆耕不輟，就在人們以為儲福金可以擱一擱筆了，忽然間，一部文化含量豐厚，藝術表現(xiàn)清湛的長篇小說《黑白》再次飲譽文壇，令讀者眼前一亮。同時，他又不斷推出像《蓮舞》這樣精致的短篇、中篇小說。福金沒讓讀者感嘆他風光不在，感嘆他“江郎才盡”，福金依然保持著那種創(chuàng)作姿態(tài)，那種創(chuàng)作狀況，那種創(chuàng)作精神，于小說創(chuàng)作，福金依然年輕，依然生機勃勃。
　　好小說如好茶。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是精華。好茶得細品慢飲，方能感覺出滋味無窮，神清氣爽；好小說也得細閱慢品，方能感受出其間精妙無比，余味悠悠。我的家鄉(xiāng)是茶鄉(xiāng)，盛產好茶。在我看來，福金的小說如好茶，喝著親切，喝著香氣盈盈，唇齒留香。
　　福金是茶鄉(xiāng)人，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他早年在金壇插隊，與金壇的山山水水，與金壇的父老鄉(xiāng)親，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的許多作品里滲透著金壇這片土地的靈秀和智慧，流淌著對這片江南水鄉(xiāng)的摯愛與真誠。
　　往事并不如煙。我與福金交往30多年，熟悉他的人品和作品，一直在心里尊稱他為老師、長兄和朋友。
　　初識福金，他在金壇電影院工作，我在鄉(xiāng)村的一所中學任教。那時的他在金壇已經很有名氣了，一片題為《吃面》的短篇小說，被縣城里的人傳得神乎其神，傳到了鄉(xiāng)下。我懷著羨慕和好奇之心，從鄉(xiāng)下趕到城里，等到夜場電影散場后見面。他把我領進他的宿舍，我就坐在他的床邊沿上。這間屋低矮狹小，擱著一張簡易木板床和一張寫字桌，別無其它家具?？諝饫锖z絲潮濕霉變的味兒。福金也許感覺到我稍縱即逝的異樣表情，便點燃一炷清香，紫藍色的煙霧在燈光中裊裊升騰。當我注意寫字桌上放著一只餅干筒，他告訴我寫到深夜時，肚子餓了，就隨手拿幾塊餅干填填肚子。
　　福金就“蝸居”在這里，用心血、汗水和智慧寫出一篇篇作品，幾年后，他的創(chuàng)作漸入佳境。
　　后來，他調到文化館，他的一系列寫“紫樓”的小說，表現(xiàn)的是文化館的生活。再后來，他調到《雨花》當編輯，離開金壇前，他推薦我到文化館工作，接替他主編一張文藝小報。文化館的陳館長對我說，儲福金做事認真，別看這張小報紙，好多作者從這里起步的。我深諳陳館長的意思，他讓我學習儲福金，把文藝小報編好。文化館的人都對我說，儲福金是苦出來的，是奮斗出來的，文化館大樓，那儲福金住的小閣樓上的燈每晚總是最后熄滅……
　　福金人在《雨花》，卻常常牽掛金壇的熟人和朋友，牽掛著金壇的文學創(chuàng)作狀況。一有機會來金壇，他就問創(chuàng)作情況，問作者隊伍情況，然后找你找他，找不到就有一種遺憾的感覺。聽說福金來了，很多作者帶著稿子上門，而福金不厭其煩，一篇篇認真看完，然后約時間交流；偶爾看到有亮點的稿子，情緒顯得激奮，并把它帶回《雨花》或推薦給其他報刊。金壇文學新人的發(fā)現(xiàn)和成長，都和儲福金有著密切的關系。福金把作者的作品當作自己的作品，把別人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去盡心傾力。看到作者進步，他高興；看到作者發(fā)表作品了，他由衷地祝賀，甚至比自己發(fā)表作品都興奮。
　　福金是一個厚道平和的人，寬容善良的人。
　　那些年，福金在金壇掛職副縣長，雖然掛職的，是個虛職，但，縣里的頭頭腦腦尊重他，一些事情讓他參與，也聽聽他的意見。開大會，主席臺上也有他的席位卡。開始，他也坐了幾回主席臺，后來大概覺得開會半天半天的太累，不太習慣，他就找了個借口不去了。那段時間，一聽見有人叫他“儲縣長”，他就渾身不自然；有時，別人認認真真地叫他縣長，他只好薄薄一笑了之。我常和他開玩笑，他反問我：我像個縣長嗎？客觀地說，即使他是掛職副縣長，如果想辦個什么事也是方便的，然而，福金偏偏沒有這樣做，他怕給縣里給別人增添麻煩。事實上，你給他權力，哪怕權高位重，他也不會用于私利的。他人憨憨的，心慈手軟，一副菩薩心腸，念著你，想著他，哪能像模像樣地當官？舉個小例子：逢年過節(jié)，機關里都要發(fā)一些福利，此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了，可他卻早早返回南京。他是一個十分知趣的人，他覺得拿那些東西不自在。
　　掛職期間，縣里給他像模像樣的辦公室和宿舍，可福金念念不忘的是文學，經常有一些作者帶著作品到縣政府找他，他像以前一樣的熱情細致，一樣的以文友的身份，與作者交流意見，弄得堂堂副縣長的辦公室像編輯室，像接待室。
　　在金壇，我深深記著福金唯一一次以“副縣長”的身份發(fā)火，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像他這樣文靜柔弱的人，也表現(xiàn)出一種強悍。那是為一個作者的職稱受到不公平的評定，他找到當時評職稱的負責人之一理論，記得福金先是和風細雨，用好言疏導，但那人有點不把“副縣長”放在眼里，說你也不要說你懂，我也不說我懂，職稱問題復雜得很！福金火了：“你可以說你不懂，但我不能說我不懂，我懂創(chuàng)作，我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到縣里掛職，別的問題我管不上，但作者的職稱我還是要問個明白的！”由于福金的據(jù)理力爭，這個作者的職稱問題終于合理解決了。
　　福金為作者的權益和尊嚴抗爭了一回。
　　其實，福金是個相當寬容和謙和的人，言行得體而儒雅。他善于原諒別人，常常換位思考，幫助化解文友之間的一些誤會和矛盾。所以，好多文友心有不悅時愿意找他說真話，說心里話，覺得與他交往是一種享受。物欲化膨脹的今天，人與人交往變得復雜而艱難，其間難免摻雜一些其他成分。福金幫助人總是不遺余力，不圖回報；而別人幫助過他的，即使遙遠的過去也會件件清晰，也會點點滴滴在心頭。他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我們在一起閑聊的時候，他每每提2TgbaQAZuZy4XEy9aYc9G22XtOrFI+gP1LpKpVX2fvw=起舊時金壇的孟濟元、沈成嵩、毛德春、楊舜……說起老縣長周尚達、老部長陳愛清、老館長陳杰；說起電影院的人、文化館的人對他的幫助和關心，念著他們的好，念著舊情，一串串話語完全從心里流淌而出。
　　30年與福金交往，他的言行深深影響了我，我感受到他人格的魅力。自八十年代末到今天，我在金壇做文聯(lián)工作20多年，一直學著福金的做人和做事。
　　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起步晚，最初的作品，喜歡拿給福金看；福金像老師批改作業(yè)一樣認真，然后與我談，看到我的進步，他很高興，看到我沒有新的突破，他著急。他到《雨花》當編輯，就希望我的作品馬上能在《雨花》發(fā)表。后來他調到專業(yè)創(chuàng)作組，依然關注我的創(chuàng)作，有一天，《雨花》一下子留了我一組小說，擬發(fā)“江蘇青年作家作品小輯”。他把這個喜訊在電話里告訴我，我能感覺出他異常的興奮。記得第一次在上海文學發(fā)表的中篇小說《花木季節(jié)》，先前這部中篇被幾家刊物退回，在外面漂泊了很長時間，我已經失去信心了，拿給福金看，福金說是篇好東西，讓我不要急，并提出幾點修改意見。終于有一天，他在第一時間把《上海文學》主編的話轉告我，說我的《花木季節(jié)》就像剛出籠的包子，新鮮，熱氣騰騰的。我聽他的聲音，能感覺出他的激奮和喜悅之情。后來，《花木季節(jié)》在新年的第一期，以頭條位置發(fā)表了，并很快被幾家報刊轉載，直到前幾年，還有著名評論家評點這篇作品，說《花木季節(jié)》是一部被新時期忽略的小說。于自己的作品，我學習福金，不愿多說多宣傳。而福金只要遇到適當?shù)娜撕蛨龊希紩f我作品的好。對我是這樣，對別的作者也一樣，尤其是對青年作者的關心和扶持，是有口皆碑的。
　　在圈內，每每議論作家和作品，有褒獎驚嘆的，也有不屑一顧的，甚至言辭尖刻的，但，福金總是溫和地說，客觀地說，辨證地說，從未貶低作品與人，他能包容和理解，也善于發(fā)現(xiàn)別人的長處和別人作品的美麗之處，顯得十分坦然和輕松。福金的心胸是寬闊的。他堅守著自己的文學觀念和精神家園，不隨波逐流，不趕潮流，卻也能看得慣潮頭上的東西，甚至能發(fā)現(xiàn)“潮頭作品”中一些好的方面，一些值得借鑒的地方。福金天資聰穎，不僅寫出一部部優(yōu)秀的作品，而且具備扎實的理論功底。專業(yè)討論會上，他獨具眼光，侃侃而談；業(yè)余文學講座，他知識面開闊，由淺入深，生動活潑，一次次贏得好評！
　　福金的朋友多，不忘老朋友，結交新朋友，人緣好，圈內圈外的人都知道。
　　記得江蘇省第七次作代會閉幕的第二天早晨，各地代表先后離開賓館。一個要走，幾個人送行，依依不舍地握別。福金就站在大門口送你送他，生怕漏掉一個熟人。在這次大會上，福金再次當選為省作協(xié)副主席，我知道，福金憑著人格和作品的雙重魅力贏得了代表們的信任與尊重。我很晚離開賓館的，他握著我的手：“我們還沒有好好聊聊呢！”我只是笑笑。感受著他的真誠和淡淡的遺憾，我心里多多少少有點落寞和感傷……
　　我說福金有說不完的話，我與福金在一起的時間總覺得太短。
　　一晃30多年逐水踏浪而去，30多年里，我在金壇城里與許多人交往，與許多人共事，然而，現(xiàn)在要把那些人和事想得完整，想得清晰，實在很難，即使努力地想，意識里也是模模糊糊的，籠著一層霧似的。但是，我卻清楚地記著福金，記著福金撥動我心弦的一件件事！我們每每交往的前后細節(jié)，每每說話的重點內容，每每很晚在金壇城走過來走過去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
　　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為人，為文，春風秋水，福金摒棄了許多功利的東西，不浮躁，不張揚，平平靜靜，溫溫和和，真真實實……
　　一個作品與人品都好，一個具有雙重魅力的作家，這就是儲福金留給我們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