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人雜說

　　2011年3月26日《成都商報(bào)》第22版“邊走邊吃”欄目刊登有《今天吃飯，你遭老板嗓了沒有？》一文，現(xiàn)節(jié)錄如下：
　　對人說話粗聲大氣，還要帶點(diǎn)諷刺挖苦的，成都話有個非常絕的字眼兒——今天吃飯，你遭老板嗓了沒有？
　　成都人對美食的追求絲毫不亞于對美女，只要味道好，不僅不怕遠(yuǎn)征難，也顧不到環(huán)境有多“蒼蠅”，還經(jīng)常要看生意太好的店家的臉色。關(guān)鍵是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成都人不但不以為忤，反而還當(dāng)成生活中的一大奇聞趣事，到處去擺。
　　“嗨呀，我給你說嘛，有家賣面的老板娘之歪，經(jīng)常把客人罵得瓜兮兮的，吃個飯?jiān)挾疾桓叶嗾f一句，還都攆起攆起去吃?！?br/>　　“嚯喲，今天在農(nóng)家樂，那個老板是‘昆’起了的，到后頭有客人來腦殼都不抬一下，直接喊別個到其它地方去吃，他們要收工了?！薄?br/>　　“嗓”這個字和如今很流行的“宅”一樣，也能算上是名詞動用?！吧ぁ钡某潭缺攘R要輕一些，但離和顏悅色那就差了十萬八千里了，正常情況下，被“嗓”的那個人心頭一定非常不痛快，但在吃飯的時候被老板或者小工“嗓”兩句，尤其是在味道很霸道的“蒼蠅館子”里面，卻反而成了給生活平添色彩的小插曲了。
　　“嗓”人之事時有發(fā)生，“嗓”者與被“嗓”者一般情況下均非和顏悅色甚至面帶慍色。言語中直接用“嗓”表達(dá)諷刺、挖苦等含義，在四川各地方言土語中極其常見。
　　四川方言“嗓”人中的嗓，不屬詞類活用中的名詞用作動詞，而實(shí)為動詞，不是名詞。這種用法古已有之。字本寫作“喪”，近代漢語“嗓”字出現(xiàn)后，二者音近混用，且嗓人又屬言語行為，故文獻(xiàn)中多作嗓；但“喪”的類似用法在個別方言中亦有保留，如明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一《詮俗》：“面勃然怒而不解也曰唪，其不色懌也曰喪?！贝颂幨钦f神態(tài)不樂；而《金瓶梅詞話》第七十三回：“他說我攙了他的主顧，好不和你兩個嚷鬧，到處拿言語喪我?！眲t是指挖苦人了。古代嗓人最經(jīng)典的記載，莫過于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三《嗓》，其文云：
　　大名王和卿，滑稽佻達(dá)，傳播四方。中統(tǒng)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異常，王賦醉中天小令云：“掙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fēng)。三百處名園，一采一個空。難道風(fēng)流種，唬殺尋芳蜜蜂。輕輕的飛動，賣花人扇過橋東?！庇墒瞧涿嬷?。時有關(guān)漢卿者，亦高才風(fēng)流人也。王常以譏謔加之。關(guān)雖極意還答，終不能勝。王忽坐逝，而鼻垂雙涕尺余。人皆駭嘆。關(guān)來吊唁，詢其由，或?qū)υ疲骸按酸尲宜^坐化也?！睆?fù)問鼻懸何物，又對云：“此玉筯也?！标P(guān)云：“我道你不識，不是玉筯，是嗓！”咸發(fā)一笑?；驊蜿P(guān)云：“你被王和卿輕侮半世，死后方才還得一籌。”凡六畜勞傷，則鼻中常流膿水，謂之嗓病。又愛訐人之短者，亦謂之嗓，故云爾。
　　六畜之嗓病與嗓人本無關(guān)聯(lián)，但關(guān)漢卿巧用諧音雙關(guān)，著實(shí)將故去的王和卿嗓了一把，真可謂一生之恨，一個嗓字盡傳之矣！另，據(jù)此材料可知，訐人之短的嗓，在元代還是屬于普通詞語而非方言詞匯；但隨著近代漢語的發(fā)展，嗓人漸次成為中原官話與西南官話中的一個方言詞，如《漢語方言大詞典》“嗓”③謂“（動）諷刺；反駁。中原官話。山東東平：不嗓你兩句不行?！弊只蜃鳌稗薄＝练颉墩淹ǚ窖允枳C》：“重推物曰搡，音桑上聲。引申為以語言沖人亦曰搡。如‘搡我一頓’?！?br/>　　另，在方言中，嗓作為詈詞，還有一個意思是吃（飯），四川話說某人只會吃飯而不會做事為“嗓飯”或“嗓干飯”，這種說法在近代漢語中已見，如清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六回：“買些燒餅點(diǎn)心，嗓在自己肚里?！鼻迤阉升g《聊齋俚曲集·俊夜叉》：“播開門閂鉆進(jìn)來，抹抹索索找飯嗓。”同前書《禳妒咒》：“借重你做一個明證，從今后各支鍋?zhàn)影扬埳??！?br/>　　今天的成都民眾為飽口福而不惜被小店老板或員工嗓一回，的確表現(xiàn)出時尚的都市人群對生活的不懈追求，而店家本非惡意的嗓人言語也增加了人們酒后茶余的饒有趣味的談資。人們物質(zhì)文化不斷多樣化的同時，也大大豐富了我們的語言詞匯，從一個層面體現(xiàn)了語言與文化的水乳交融。（左上圖為蘇學(xué)兵作品）
　　作者：綿陽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教師，文學(xué)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