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兩岸“土司制度與邊疆社會”學術研討會綜述

熊昌錕

海峽兩岸“土司制度與邊疆社會”學術研討會綜述

熊昌錕

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臺港澳學術委員會主辦，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承辦的“海峽兩岸‘土司制度與邊疆社會’”學術研討會，于2010年8月31日至9月2日在廣西桂林市舉行。來自臺灣中央研究院、臺灣輔仁大學、臺灣故宮博物院、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人民大學、云南大學、廣西師范大學等部分高?；騿挝坏膶＜?、學者約40人參加了此次會議。與會的專家、學者分別就“改土歸流與土司制度”、“不同區(qū)域土司制度述略”、“文學視域下的土司制度”、“發(fā)掘檔案資料，解讀土司制度”、“關于土司研究的展望與思考”等問題進行報告，并展開了深入、細致地交流與探討。

一、改土歸流與土司制度

“土”指土司。明襲元制，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設立宣慰司、安撫司、土知州等各級行政機構，任用當?shù)厣贁?shù)民族首領擔任土司長官。土司可以世襲，在其轄區(qū)內有高度的自主權，其實質是“以土官治土民”。然土司必須忠于朝廷，按時向朝廷交納定量的貢賦、調兵從征，土司首領職位的繼承必須得到朝廷的批準?！傲鳌蹦肆鞴?，是由朝廷任命的定期調換、不能世襲的官員。歷史上把取消土司管理改由流官直接統(tǒng)治的變革，稱為“改土歸流”。楊庭碩的《“改土歸流”后土司后裔歸宿例舉》一文，以大量的史實為根據，得出“改土歸流”后土司及其后裔仍主導著當?shù)氐恼巍⒔洕?、文化的發(fā)展，土司的社會影響不減當年，且延續(xù)到其子孫的結論。楊庭碩認為“改土歸流”僅僅意味著中央王朝官僚系統(tǒng)按照設計好的官僚機構實施轉型，并不意味著土司制度的終結。土司制度是清代管理體制的有機組成部分，而“羈縻治策”是元代以前的封建王朝治理邊疆的重要策略，對封建王朝的政治、經濟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方鐵的《論羈縻治策向土官土司制度的演變》一文，重點探討了羈縻治策的內容、特征以及存在的問題，指出隨著邊疆地區(qū)形勢與統(tǒng)治者經營思想的轉變，土官土司制度取代羈縻治策，成為元明清三代政府重要的邊疆政策是歷史的必然。同時，方鐵認為:“改土歸流”是土司制度的改革、轉換、轉型。“改土歸流”后，土司及其后裔仍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這種看法與楊庭碩的觀點不謀而合。李治亭以《“雍正大一統(tǒng)論”與改土歸流》為題，認為研究改土歸流與土司制度的問題必須放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進行。雍正時期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是為了完成國家大一統(tǒng)局面的真正實現(xiàn)，改土歸流就是要讓土司地區(qū)的職官任免、賦稅收訖等收歸中央，雍正時期的改土歸流擴大和建立了國家的大一統(tǒng)格局。同時李治亭認為，對邊疆地區(qū)民族關系進行比較研究十分必要。

其實早在明代，統(tǒng)治者就已經開始在西南邊疆地區(qū)實行了小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清雍正年間則繼續(xù)在這一地區(qū)推行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藍武的《明代在西南邊疆壯族地區(qū)實施改土歸流的多重性特征及其成因探析》一文認為，明代政府在西南壯族地區(qū)的改土歸流有以下幾個顯著的特征:一是改土歸流的具體原因較為復雜;二是改土歸流開始的時間較早且持續(xù)的時間較長;三是改土歸流的地方相對較少且成效不大;四是改土歸流的實施大都以軍事力量為后盾;五是改土歸流進程中出現(xiàn)較大的反復性。藍武據此判定明代在西南地區(qū)改土歸流不徹底的原因在于時機、條件不成熟，但這為清代在西南地區(qū)開展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積累了經驗，奠定了基礎，是值得肯定的。

二、不同地區(qū)土司制度述略

土司制度確立于元，興盛于明，衰落于清。成臻銘的《群在時空之間:論明代土司的民族族系分布特點》一文，首先做了土司族屬理論研究的學術史回顧，接著對明代各民族土司的空間分布特點、明代土司的族屬分布特點、明代各民族土司的時間分布特點、明代各民族土司的群分布特點進行了詳細的論證。成臻銘認為在明朝廣闊的版圖內有26個少數(shù)民族存在著土司，反映了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和多樣性特征。同時，對以上幾個方面問題的研究，對推動解決土司的民族族系問題大有裨益。

土司多設于邊疆地區(qū)，因地域的差別，有所差異，學者對這一問題亦有關注。首先，是對西南地區(qū)土司制度的情況考察。歷代土司之制，尤以西南為重。商傳的《明開設貴州考述》一文考證了明代設立貴州的時間、過程。貴州地處湖廣、云南、四川、廣西四省之交，為四不管之地。故自太祖，欲變其地而設行省。商傳認為，明太祖時設立貴州的各種條件已經具備，“未設貴州行省，蓋一偶然之事件所致”。貴州之立，成于永樂。依據為“貴州都布按三司齊備，而一省之制成”。商傳以貴州行省的設立為切入點，從側面來反映貴州的土官土司之制。其次是對湘西土司的考察，湘西為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自古為民風剽悍之地，元代始設土司。田敏的《論元明清時期湘西土司的設置與變遷》一文，首先對元代湘西設立的土司及諸蠻洞進行了細致地介紹，并對一些土司的規(guī)格變遷做了考證;接著對明代新增的一些土司和部分土司的演變進行了概述，共計有二宣慰司、一安撫司、三土州、十二長官司;清襲明制，湘西土司歸附清政府后，大都“以原官授之”，除一些小的調整外，土司格局基本未變。田敏認為，湘西土司地區(qū)的改土歸流從明代就已開始，但大規(guī)模的行動是在清雍正年間，因為此時的條件、時機等內外因素發(fā)展成熟，并進一步對改土歸流的進程作了闡述，認為湘西的改土歸流進行得十分徹底，為湘西的社會發(fā)展步入新的歷史時期提供了機遇。此外，還有學者對康區(qū)的土司制度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康區(qū)是一個歷史概念，涵括了今西藏、四川、云南以及甘青交界的廣袤地帶。因地處偏遠，民族眾多，元時便在此地設置眾多土司，進行間接統(tǒng)治。馬國君的《論清前期漠西蒙古入藏與西南“改土歸流”的關聯(lián)性——以康區(qū)“改土歸流”為中心》一文，詳述了康區(qū)土司制度的設置始末，并從漠西蒙古入藏對川滇青邊防的影響，推導出清政府在康區(qū)實行“改土歸流”的必然性。結論是清前期對康區(qū)的“改土歸流”及善后措施，穩(wěn)定了西藏，強化了西部邊防，也實現(xiàn)了對康區(qū)治理的政令統(tǒng)一。

土司制度的設立因時代不同，情況也有不同。如封建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統(tǒng)治的需要，在土司地區(qū)既實施“改土歸流”，在特定的時期，卻也推行“裁流復土”。黃汝迪的《廣西忻城“裁流復土”考略》一文，以忻城莫氏土司為個案，展開對“裁流復土”的研究。首先對忻城土司的建置沿革進行了簡要的介紹，接著分析了忻城土司“裁流復土”實施的背景和原因，最后對土司制度進行了評價，基本與粟冠昌《廣西土司制度研究》一書中的“廣西土司制度有積極的作用，也有消極的影響。清代以前，積極作用大于消極影響。清代，消極影響大于積極作用?？傮w而言，積極作用大于消極影響”觀點相似。并提出，在忻城土司文化系列研究中，應該堅持此觀點不動搖。又如元明清三代封建王朝不僅在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區(qū)創(chuàng)建“土司制度”，在邊疆地區(qū)也設置有“邊外土司”。鄒建達的《“征緬之役”期間清政府所置“云南邊外土司”研究》一文，通過對“征緬之役”背景、進程的概述，進而對清政府設置“云南邊外土司”及其治邊政策進行評價。鄒建達認為“云南邊外土司”是特殊歷史時期、特殊地域內的特殊建置，是清政府從維護自身主權到轉為開疆拓土的轉變。另外，“云南邊外土司”的設置，也影響了清政府的治滇政策。

三、文學 (化)視域下的土司制度

我國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曾在《元白詩箋證稿》中運用“以詩證史”來開展對唐代社會生活的研究，可見文學作品也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往往從另一側面反映當時的社會生活環(huán)境，彌補了正史資料的缺漏。“紀游”是一種文學體裁，其內容來源于當時的社會生活。瞿州蓮的《從＜容美紀游＞看容美土司的對外策略》一文，以《容美紀游》作為主要的史料支撐，以其所記載的兵刑禮樂制度、山川風物民情及詩歌等，展開對容美土司政治、經濟、軍事政策等方面的研究。同時，利用地方志史料、碑刻及訪談等對其進行佐證，肯定了《容美紀游》反映容美土司時期社會面貌的準確性。瞿州蓮認為，土司家族之間的通婚往來或是歃血為盟，都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是一種制衡其他土司的政治策略。

目前學界有種誤解，認為土司制度腐朽、沒落，土司更是昏庸、愚昧、不學無術。其實，一些土司飽讀詩書，思想開明，文學造詣很高。彭福榮的《廣西忻城莫氏土司文學芻議》一文就以忻城莫家?guī)状了緸槔岢觥巴了疚膶W”的概念。同時認為莫氏土司文學的出現(xiàn)于忻城土司時期的社會環(huán)境、文化背景密切相關，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但對“土司文學”的界定似乎尚未明晰，只是提到幾代土司具有較高的文學成就。那么，土司地區(qū)土民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或是反映土司地區(qū)社會生活的文學作品能否肯定地稱之為“土司文學”?這一點，仍有待商榷。土司在其轄區(qū)內也推行各種教育。與彭福榮提出“土司文學”相反，唐建生的《廣西土司地區(qū)教育》一文，認為土司制度是一種腐朽、落后的封建統(tǒng)治制度。土司對治下的土民采取愚民政策，禁錮人民的思想，嚴重阻礙了民族地區(qū)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也阻礙了當?shù)氐慕洕l(fā)展和社會進步。但該文以廣西土司地區(qū)教育為題，文中呈現(xiàn)的僅為忻城一地，題目似乎過大，且有以偏概全之嫌。此外，唐建生認為土司地區(qū)的教育給民族地區(qū)帶來百害而無一利的影響。但是，是否越漢化，就越先進?標準是否惟一?這些問題仍值得學界進一步研究。

四、發(fā)掘檔案資料，解讀土司制度

史料是開展科學研究的基礎。檔案作為比較原始的史料，信息量大，可信度高。鄂爾泰為雍正時期四大總督之一，深受雍正器重。改土歸流與鄂爾泰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陳維新的《鄂爾泰與改土歸流——國立故宮博物院院藏鄂爾泰檔案簡介》一文，對臺灣國立故宮博物院院藏鄂爾泰奏折及雍正朱批原件內容作了簡要介紹和分析。主要包括鄂爾泰主張對流官、土官加以考核，以安其職;對苗民要剿撫并用;對云南鎮(zhèn)沅等地，主張剪除彝官，清查田土，以增田賦，以靖地方。同時，對廣西等地的土目拒殺官兵等一些情事進行匯報。根據這些奏折及雍正的朱批，陳維新認為，鄂爾泰作為雍正的肱骨之臣，在云南、貴州、廣西三省，推行“改土歸流”，解除了滇、黔、桂百姓深受土司之害的苦楚，大清西南邊疆也得以穩(wěn)定。據此，認為鄂爾泰是值得肯定的。云南地處西南邊陲，交通不便，境內多數(shù)地區(qū)采取土司治理。云南檔案館館藏土司檔案較為完好，約有30萬卷 (冊)。王志強的《民國時期云南土司檔案述略》一文，根據這些浩如煙海的土司檔案，對云南土司地區(qū)的邊情及土司調查統(tǒng)計、民國時仍沿用的土司“邊地行政”、土司固守邊疆、在滇西抗戰(zhàn)和滇南防御所作的貢獻進行了概述。之后對“改土歸流”(“削土歸流”)的原因、進程做了詳細的闡述。王志強最后認為，要對土司制度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有賴于對檔案的進一步發(fā)掘和整理。

五、關于土司研究的展望與思考

土司制度是元明清三代政府在治理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時所采取的一種統(tǒng)治策略，對民族地區(qū)社會經濟、文化的發(fā)展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對今天也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因此，推動土司制度研究向綜合化、系統(tǒng)化方向發(fā)展，顯得十分必要。馬大正的《深化中國土司制度研究的幾個問題》一文認為，土司制度是中國邊疆研究的重要內容，開展對土司制度的研究既具有學術意義，又具有現(xiàn)實意義。馬大正認為，在利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行新的探索是開展土司研究的基石。并對深化土司制度研究提了幾點意見:(一)資料是開展研究的基礎，應成為研究者關注的重點;(二)研究必須在中國處于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以及中國在世界中的位置的背景下進行;(三)視野要廣闊，要進行縱橫之間的比較;(四)在研究過程中，忌將土司制度泛化;(五)要將土司制度與改土歸流進行宏觀、微觀相結合的研究和評議。毛佩琦的《關于土司研究的幾點思考》一文，回顧了以往土司研究的成績與局限，提出要做到利于解放思想、擺脫爭執(zhí)的“三個不”:不拘泥概念、不要求統(tǒng)一、不急于結論。同時，毛佩琦認為要從“具體人物、具體事件、具體制度”著手，開展打通時代、打通區(qū)域、打通學科的有組織、計劃周密的田野調查，目的是為了促進民族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文化建設和社會管理。最后，毛佩琦提出了研究土司需要“三重證據法”，即文獻、出土的文物、加上有針對性的田野考察。目前學界已有多位專家開展對土司制度的研究，但欠缺綜合化和系統(tǒng)化，因此構建專門的學科進行深入研究顯得尤為迫切。李世愉的《關于構建“土司學”的幾個問題》一文認為，構建“土司學”首先要明確“土司學”的定義及界定，并以“紅學”“科舉學”的形成過程為例，預測“土司學”的發(fā)展前景。其次，提到了構建“土司學”的必要性和意義，主要反映在研究對象的必要性和現(xiàn)實研究的需要。并認為土司之所以能夠稱“學”，在于它本身具有廣闊而專門的研究領域，還擁有特定的概念術語。李世愉最后認為構建“土司學”的意義在于為了使土司研究走向深入和系統(tǒng)，加深、提高和豐富我們對土司現(xiàn)象的認識和理解，探討土司制度發(fā)展規(guī)律，為今天的民族區(qū)域自治提供借鑒。然而，“土司學”的確立過程不會一蹴而就，而是“任重道遠”。

此次研討會為研究土司制度、邊疆史提供了一個學術交流的平臺，促進了兩岸以及各地區(qū)學者之間深入而廣泛的交流，對元明清時代出現(xiàn)的“土司現(xiàn)象”進行了宏觀和微觀相結合、縱橫深入比較的研究，為今后邊疆史的研究提供了更為開闊的思路和新的研究路徑，也為兩岸之間、各科研機構與地方高校開展多元化的交流與合作提供了契機。

然而，筆者愚見:大多數(shù)專家只是對專門區(qū)域的土司制度進行研究。他們或在此地工作，或出生在此地，對不同區(qū)域之間的土司制度缺少深入的比較研究。一些土司地區(qū)遺留下了相當豐富的史料，如湘西永順地區(qū)現(xiàn)存的土司墓葬群，結合墓葬壁畫開展對土司文化、土司制度的研究，應是值得關注的問題，這方面卻鮮有學者涉及。對結合歷史學和考古學、人類學的交叉學科方法，開展對土司時期社會生活方面的研究，也顯得比較欠缺。據此，筆者認為，多領域地開展對土司制度的研究，仍有廣闊的空間。

(本文得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李世愉研究員、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主任方鐵教授、吉首大學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所楊庭碩研究員、廣西師范大學藍武副教授、唐凌教授的指導與幫助，在此致以誠摯的謝意!)

(作者系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2009級研究生)

〔責任編輯：袁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