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韓山書院的始建年代、院址及沿革再探——以碑刻資料為中心

吳榕青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 521041）

潮州韓山書院的始建年代、院址及沿革再探
——以碑刻資料為中心

吳榕青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潮州 521041）

以歷代碑刻資料為中心，考證潮州韓山書院實始建于1243年，綿延約770年。“城南書莊”曾為其講堂名。名為“韓山”的書院歷史上有三個院址：城外南七里、城內(nèi)西南、筆架山麓。

碑刻；韓山書院；始建年代；院址

自林英儀《潮州韓山書院沿革述略》①載《岳麓書院通訊》1986年第2期，第75－79頁。一文發(fā)表之后，認為韓山書院始建于北宋元祐五年（1090）。此后林英儀在相關(guān)的文章及編著中一再申明此觀點②見《韓山書院與城南書院》，刊于《潮州市志資料》第3期（1988年12月）；《韓師史略》，汕頭大學出版社，2003年出版。，編纂韓山師范學院校史及國內(nèi)很多學者都沿襲其說法，把韓山書院的始建年代定為北宋元祐五年（1090）。如李國鈞主編的《中國書院》附錄“歷代書院名錄”及季嘯鳳主編的《中國書院辭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俱把潮州的韓山書院定為北宋元祐間建。揆之早期的史料，這其實是一個不小的錯誤。雖然曾楚楠及馬泓波已指出來了，但仍往往不被學界所重視；況且兩位學者對于早期韓山書院的名稱、地址仍有些糾葛不清，因此有重新討論之必要。③曾楚楠：《潮州書院淺議》，《潮州市志資料》第3期（1988年12月），又見曾氏《拙庵論潮叢稿》（中華詩詞出版社，2008年出版，第88－102頁。）；馬泓波：《北宋書院考》（陜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5年5月）第19－21頁；馬泓波：《〈中國書院史〉中12所書院非北宋考》，《史學月刊》2005年第3期。

書院發(fā)端于唐而勃興于宋。作為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教育機構(gòu)，書院的性質(zhì)、功能及內(nèi)涵在不同時期是有差別的，不同類型的書院也呈現(xiàn)出各自的特色。以宋代而言，書院有官辦的，也有私立的；書院與州縣學既互為消長，又相互補充。而“帶有學派性的精舍、書院，主要活躍于南宋孝宗、光宗兩朝。理宗后，絕大多數(shù)書院限于程朱理學的傳授”[1]。

南宋以前，尚未見潮州有書院的記載。程朱理學在理宗朝獲得合法地位且成為國家的正統(tǒng)思想后，由于朝廷的提倡，地方遍設(shè)書院，一時蔚為風氣。韓山書院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出現(xiàn)的。幸好目今仍留下不少關(guān)于韓山書院的寶貴金石資料，允先輯錄各個時期的韓山書院碑記，列表如下（見上表）：

表1：韓山書院碑記一覽表

一、書院始建年代

對書院創(chuàng)始意見的分歧，究其根源，是誤讀了明清方志轉(zhuǎn)錄的過于簡略且容易產(chǎn)生歧義的記載。今以嘉靖《廣東通志初稿》（成書于1535年）、嘉靖《潮州府志》（成書于1547年）的記載為例：

韓山書院：在州城南。宋元祐五年知州事王滌始建為韓文公廟。淳熙六年，知州事丁允元遷于東山。慶元五年，知州事沈杞復(fù)建亭于舊址。淳祐三年，知州鄭良臣改建為祠堂，前為講堂，列以齋舍。元至順間，總管王元恭改建為韓山書院。[2]318

韓山書院：在城西南。宋元祐五年知州王滌始建，扁曰“昌黎伯廟”。淳熙十六年，知州丁允元遷于東山。慶元五年，知州沈杞復(fù)建于舊址。淳祐三年，知州鄭良臣改建祠堂、齋舍，課試諸生。元至順間，總管王元恭改為城南書院。[3]卷二《建置志》12－13

這兩段文敘述含混不清且前后抵牾：（1）似乎告訴人們韓山書院始建于元祐五年（1090），但又指出王滌所建為韓文公（昌黎伯）廟，書院與純粹的祠廟糾纏不清。（2）丁允元遷址的時間一說淳熙六年，一說淳熙十六年。（3）慶元五年（1199）沈杞在舊址上重建，一說是亭，另一處無表明，是書院，還是廟？（4）淳祐三年（1243），一說“改建為祠堂”，一說“改建祠堂、齋舍”，究竟是把舊建筑物改建成祠堂，還是把祠堂改建成書院？（5）更為離奇的是，一說至順間，王元恭改建為韓山書院，另一說改為城南書院。這樣一來，弄得人一頭霧水，無所適從。幸好，今《永樂大典》卷5343“潮州府”輯錄的宋元方志《三陽志》佚文可解決此問題：

《圖經(jīng)志》韓山書院：在城內(nèi)西南?！度栔尽贩滤臅褐畡?chuàng)，地在州城之南，乃昌黎廟舊址也。淳熙己酉，丁侯允元遷其廟于水東之韓山，其地遂墟。（原注：《三陽圖志》以溪東之山，乃韓公登覽之地，……慶元己未，沈侯杞即墟創(chuàng)亭曰“盍簪”。)淳祐癸卯，鄭侯良臣以韓公有造于潮，書院獨為闕典，相攸舊地而院之。外敞二門，講堂中峙，扁曰“城南書莊”，后有堂，扁曰“泰山北斗”，公之祠在焉，旁立天水先生像。翼以兩廡，四辟齋廬……山長、堂長位于祠堂之左右，倉廩、庖湢、井廁靡不畢備。……此書院創(chuàng)始之規(guī)模也。①（明）解縉等：《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潮州府》第44—46頁《書院》引《三陽志》，中華書局影印殘本，1960年。

另有宋末林希逸所撰《潮州重修韓山書院記》為證：

韓山書院，余聞之舊矣。咸淳五年（1269）夏季，有以三陽士友之書來溪上，曰：韓山，文公故廟址也。前使君鄭公良臣筑室于斯，扁其三，門曰“城南書莊”，論堂曰“宗道”，祠室曰“泰山北斗”。文公中居，天水趙公左，濂溪、槎溪二公右。兩廡四齋，職員十，生徒倍。食之以田，則鄭公所撥，陳公圭買之。自淳祐癸卯迄今，未三十年……①（宋）林希逸：《潮州重修韓山書院記》，載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卷十一，四庫全書文淵閣本，上海古籍影印本，1987年。

這兩段原始材料講得非常清楚，韓山書院由鄭良臣創(chuàng)建于淳祐三年（1243），它是在原韓文公（昌黎伯）廟遺址上新建的，在此之前，潮州并沒有書院。曾楚楠先生在《潮州書院淺議》一文中，對元祐五年創(chuàng)建書院這一錯誤說法的辨析細致入微，也認為潮州有書院，實始于南宋淳祐三年（1243）。

筆者以為，盡管韓山書院與韓廟（祠）存在至為密切的關(guān)系，且祭祀空間是書院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也發(fā)揮了重要的教育作用[4]，但祠廟的興建卻不能等同于書院的創(chuàng)立。人所熟知的蘇軾撰寫的《韓文公廟碑》，只言元祐五年（1090）潮知州王滌“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新創(chuàng)韓廟，匾稱“昌黎伯韓文公之廟”；《三陽志》也僅云王滌新建城南韓廟以代替原在州治后的韓祠，名為“昌黎伯廟”②《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第43-44頁《祠廟》引《三陽志》。；王滌本人則自說他“建韓廟以尊先賢”是其治潮功績③（宋）王滌：《拙亭記》，載上揭《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五第24頁引《三陽志》。。這些材料俱不涉及書院。再從當時全國大興州縣學，書院湮然無聞的背景看，元祐年間潮州創(chuàng)辦書院之說殊難成立。因此，把書院的創(chuàng)辦時間確定在淳祐三年（1243）為允當。

二、書院的最早名稱

論者多認為書院初名“城南書莊”，后才改稱“韓山”，主要依據(jù)是元代吳澄所撰碑記，其中有山長陳文子之語：“潮城之東，隔水有山，文公平日憩息之地，手植木尚存。潮人稱其木為韓木，山為韓山。后取城東之韓山以號城南之書院云?！雹埽ㄔ﹨浅危骸冻敝萋讽n山書院記》，此碑今尚存潮州西湖公園文山亭內(nèi)，《記》文皆被明清方志及吳澄文集所收錄，茲據(jù)元碑文。馬泓波即據(jù)段話而認為“而有韓山書院之名是在元代”[5]21，卻又失之拘泥。但細揣上引《三陽志》“書院獨為闕典，相攸舊地而院之”、“此書院創(chuàng)始之規(guī)模也”等記述，城南是地理方位的巧合，但主要是取韓愈詩題目“符讀書城南”之意，城南莊為韓愈之別墅[6]722－723?！昂蟆蔽幢厥侵冈?，亦可指宋代，其意是因韓愈治潮有功，而先有“韓山”之名，然后才取其來命名書院，此舉為崇韓之意，非必名稱與地址同一。再說“城南書莊”只是書院內(nèi)講堂匾名。并且參照《三陽志》下文“韓山書院廩田”的標目綜合分析，說書院初名“城南書莊”似難成立。

而最能說明事實的也還是南宋末年林希逸所作碑記，作者開宗明義便說“韓山書院，余聞之舊矣”，撰寫時在咸淳五年（1269）⑤（宋）林希逸：《潮州重修韓山書院記》，載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卷十一，四庫全書文淵閣本，上海古籍影印本，1987年。。由此可證書院始創(chuàng)時即命名“韓山”?？芍鋾r已有“韓山書院”之名，而院址卻不在韓山（即韓江之東的筆架山），也并非至元代之后才易名。

“城南書莊”為宋元時期韓山書院的講堂匾額名稱，它作為書院內(nèi)的主體部分，最多只能用作書院的代稱或別名，而非其原名、本名。

以上為宋元時期書院最初的名稱，歷有明一代不變，清代變革見下文。

三、韓山書院院址及沿革

（一）南宋后期至元末（1243～1366）城外南七里的韓山書院

最早的韓山書院建于州南七里的城外韓廟舊址，向無異議，只是近人常有將其與城內(nèi)西南的遷址相混者。清乾隆、嘉慶間，鄭昌時確指當時的城外南郊的圣者庵為王滌所建韓廟即韓山書院舊址，原文如下：

今之城南書院，昔之所謂韓山書院也。志稱宋知州王公滌，移刺史公堂后韓文公廟于此。抑予又聞故老云：“王所建廟在州南七里，今圣者庵也。后毀于火，乃移此?！比淮藦R亦屢改，淳祐三年，知州鄭公良臣改祠堂，建齋舍課諸生?！璠7]272。

清末海陽縣南廂都有廢村叫“圣者亭”[8]卷三《輿地略二》。至今在市西南郊的楓溪區(qū)蔡隴村仍存地名“圣者亭（庵）”并庵廟遺跡，該處距老城區(qū)約3公里多，地望正與文獻記載相吻合①筆者曾于1996年親到其地察看，次年偕陳景熙老師再次考察，陳景熙老師協(xié)助記錄。。據(jù)莊萬翔居士考證，該地原有會通寺，俗稱“圣者庵”，始建于南宋乾道年間（1165～1172)，早于韓山書院創(chuàng)建之時業(yè)已存在②莊萬翔：《潮州寺庵摭拾(二)》，載《人海燈》2005年第3期，第38頁。。此與鄭昌時的記錄可互為印證。

在鄭知州創(chuàng)建書院之前，前知州沈杞于慶元五年（1199）在韓廟舊址上建了一個“以為迎送之所”的盍簪亭③④⑧⑨《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第33，44-46，45，45頁。。對面又建有一個崇祀本州九賢的南珠亭（取韓愈《別趙子》詩：“婆娑海水南，簸弄明月珠”之意）④《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第33，44-46，45，45頁。，這些建筑物與書院一同構(gòu)成了獨特的人文景觀。

至咸淳五年（1269），書院構(gòu)架已不堪負荷，搖搖欲墜。潮州通判兼攝郡事林式之即進行了第一次整修。林希逸所撰碑記為證：

（韓山書院）自淳祐癸卯迄今，未三十年，藩夷檐缺，橫者、植者俱敝，凜凜若將壓焉。今通守林侯適攝郡事，一日，率諸生謁祠下，講畢，周旋四顧，……于是捐俸金四十兩，命堂長林震曾董其役。凡室之材，無分巨細，摧折者易之，腐缺者補之。楹之礎(chǔ)高至數(shù)尺，去瓦之敝，重復(fù)一新。自門堂齋廡以至庖湢，與外之九賢堂，皆完且固。仲春始事，首夏迄工。

修復(fù)工程盡管不大，但正當宋季邊事吃緊、后方盜寇擾攘之時，在“郡方焦熬，需調(diào)百出”的情況下，林式之捐俸金扶持文教的舉措實堪稱許⑤（宋）林希逸：《潮州重修韓山書院記》，《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卷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文淵閣本，1987年。。

至元十五年（1278），潮地遍燃戰(zhàn)火，書院的堂廟及附近的亭臺蕩然無存。六年后即至元二十一年（1284）書院又重建起來，又在韓祠（書院內(nèi)）的前面添建燕居室，祀孔子和“四師”——顏回、曾子、子思、孟子⑥⑦⑩（元）吳澄：《潮州路韓山書院記》，此碑今尚存潮州西湖公園文山亭內(nèi)。。論者以為這是廣東宣慰使月的迷失和潮州路總管丁聚施行惠政之一端[9]。雖然當時“書院僅復(fù)，規(guī)模隘陋，營繕多缺”⑦（元）吳澄：《潮州路韓山書院記》，此碑今尚存潮州西湖公園文山亭內(nèi)。，但在遭戰(zhàn)亂重創(chuàng)未愈的情形下，恢復(fù)書院規(guī)制，使潮州這一重要文教設(shè)施得以延續(xù)下來，功不可沒。“泰定乙丑（二年，1325），仍構(gòu)（韓）廟于書院燕居之南，徙公之舊祠像，北坐南向?！雹唷队罉反蟮洹肪砦迦娜?3，44-46，45，45頁。

至順二年（1331），潮州路總管王元恭將書院的規(guī)模進行擴展，并對其布局作了較大的調(diào)整。其時方志記載：

至順辛未夏，郡守亞中大夫?qū)庈幫鹾钤贾?，謁祠，周旋顧瞻，謂諸生曰：“夫子西坐東向，文公背夫子而坐，又且面浮屠之鐘樓。次序位置，皆有未安。非所以尊圣賢也?！奔醋h改創(chuàng)新祠。遷公像于燕居室之后，以天水先生趙德、文惠陳公堯佐坐堂上左右配享。……⑨《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第33，44-46，45，45頁。

翌年，山長陳文子特請當時南方的大儒吳澄作《潮州路韓山書院記》，備述擴建工程的緣起、經(jīng)過。

至順辛未夏，總管王侯至，命山長陳文子計其費，乃撤舊構(gòu)新。韓祠燕居，位置相直，寬袤齊等。后有池廣十丈許，畚土實之，建講堂其上，扁曰“原道”。兩廡辟齋舍，館諸生，日食之供有庖，歲租之入有廩。教官之寢處，祭器之貯藏，一一備具。宏敞壯偉，倍加于前。五月經(jīng)始，九月落成，海陽縣長忻都實董其役。⑩（元）吳澄：《潮州路韓山書院記》，此碑今尚存潮州西湖公園文山亭內(nèi)。

擴建后的書院除原有的“原道堂”更壯觀外，一切配備比昔日更加齊全。據(jù)元《三陽圖志》所載，其時還以陳堯佐、王滌、李邁、丁允元、廖德明、鄭良臣、林壽公、陳圭等賢守配享，并恢復(fù)了書院前面的南珠亭，祀本路前朝九賢①《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第44-46頁《書院》引《三陽圖志》。。

元末潮州政局動蕩，書院再次毀于兵禍。至正二十五年（1365），陳友定控制了福建及潮州。次年冬，西夏人王翰（那木翰）出任潮州路總管，將韓山書院遷建于城內(nèi)。晉安劉嵩作《重建韓山書院紀略》云：

韓山書院舊在城南外七里許。至正壬辰（1352）火，遺址鞠草，名存實亡也。丙午（1366）歲，靈武王公以江西省左右司郎中兼郡守事，追修故典，相其地非禮法之所，乃毀城西大隱庵而遷焉。經(jīng)始是歲冬十一月，訖工明年春正月。主之者王守那木翰，贊之者同知駱希仲，府判逯文約，推官周泌，經(jīng)歷黃莊、黃瑛，知事趙祐，教授林士猷、太史元，學賓戴世昌，山長吳期也。晉安劉嵩記。福建省照磨張?zhí)冢ㄔ﹦⑨裕骸吨亟n山書院記略》，謝逸編：《潮州市文物志》第6-51頁（內(nèi)部發(fā)行)，1985年。

王翰于元鼎將移時仍決然重建書院，此舉實屬世所罕見。他以“非禮法之所”為由，把書院遷建于城內(nèi)西南大隱庵舊址（今潮州市區(qū)城南小學、叩齒庵一帶），可能是鑒于書院已成為官學之一種形式，置于城內(nèi)更為適宜的緣故，又體現(xiàn)其抑佛揚儒之態(tài)度。于是，明初的《（潮州府）圖經(jīng)志》及其后各種志書便記為：“韓山書院，在城內(nèi)西南?！雹邸队罉反蟮洹肪砦迦娜?4-46頁《書院》引《三陽圖志》。地址仍然不在今天韓江東岸的韓山麓。

（二）元代末年至清初（1366～1688）在城內(nèi)西南的韓山書院

在政府的干預(yù)下，明初有部分書院被改辦成府（州）學、縣學、社學，或是歸并到以上各級儒學中去；也有部分書院被地方官府保留下合乎規(guī)范的祭祀職能，但沒有實質(zhì)性的教學活動；當然有很多書院自然荒廢了。沿襲宋元以來官辦的韓山書院至明初尚存，其田產(chǎn)似也未被官并取消④《永樂大典》卷五三四三《書院》、《田賦》引《（潮州府）圖經(jīng)志》。。韓山書院在永樂年間曾被重修，并增入地方名宦的供祀⑤（明）郭子章《潮中雜記》卷四“韓公二祠沿革考”，香港潮州商會影印萬歷刊本（內(nèi)部），1993年。。正統(tǒng)三年（1438），潮州知府王源整修了書院前的亭榭[3]卷一《地理志》。僅此，我們雖難于判斷其時書院是否開展教學活動，但可確信書院未曾荒廢且顯然存在另一種意義的教育活動——祭祀儀式。

到了弘治十年（1497），潮州府同知車份購買民地拓建書院的講堂、齋舍，增添名宦鄉(xiāng)賢的祭祀位[3]卷二《建置志·學?！?。這表明至遲在其時韓山書院必有定期或不定期的講學（宣講）活動。因為在此前的正統(tǒng)九年（1444），皇帝“詔改生徒肄業(yè)之所為書院”⑥（民國）《名山縣新志》卷十一《學?！?，轉(zhuǎn)引自杜家驥：《明清時期的書院政策、職能與潮州地區(qū)的書院》，載《潮學研究》第6輯，汕頭大學出版社，1997年。，這似乎給后來書院的復(fù)興打開一道曙光。韓山書院重建講堂，與政府重新重視書院教育功能的政策是一致的。

正德、嘉靖年間，講學之風大興，書院遍布全國。總之，書院允許存在，但不作為獨立教育實體正式納入官學系統(tǒng)，一如明代人沈德符所言，“本朝舊無額設(shè)明例”[10]。

原作為儒學輔助機構(gòu)的官辦韓山書院，在正德、嘉靖年間，韓山書院屢次被官方整修，又重煥生機[3]卷二《建置志·學校》。尤其在嘉靖七年（1528），經(jīng)被貶為海陽縣教諭、名臣陳察的請求，潮州兩任知府相繼修葺祠宇，清復(fù)被占田產(chǎn)，新建原道堂（講堂），廣辟齋舍聚納眾士子[3]卷二《建置志·學校》。官方的韓山書院仍是地方儒學（府、縣學）重要的補充與輔助。

韓祠當然是書院重要的組成部分，從南宋淳祐三年（1243）以來，就分別有溪東（韓山）祠和城南祠之稱。有明一代，已遷入城內(nèi)西南的韓山書院，即又稱作城南祠，可以沒有經(jīng)常、規(guī)范的教學活動，卻從未中斷祭祀韓公的儀式。

在書院教育取舍上，清初是一個令人困惑的搖擺期。一方面，朝廷仍不倡導(dǎo)設(shè)立以“書院”為名目的教育機構(gòu)，企圖以官方控制的社學或義學來取代或公或私的書院，而另一方面，其時各地事實上存在著不少的傳播儒學正統(tǒng)思想、服務(wù)科舉的書院。

早在順治四年（1647），署巡道曾弘恢復(fù)、重建了韓山書院[11]115；康熙二十二年（1683）潮州知府林杭學又重修了書院[12]卷二十四《學?！讽撍氖?，同時，明末改名的“明經(jīng)館”被回改為“原道堂”①（清）仇昌祚：《重建韓文公祠原道堂碑》，（清）林杭學修：康熙《潮州府志》卷三《學校》，卷十五《藝文》，潮州市方志辦影印本（內(nèi)部），第668-669頁。。

康熙二十七年（1688），韓山書院這所歷史悠久的教育機構(gòu)，在綿延了445年之后，被知府石文晟改為南隅社學。但是三年后，即康熙三十年（1691），書院很快就獲得恢復(fù)[8]卷十九《建置略三》。

（三）清代筆架山麓的韓山書院與城內(nèi)西南的城南書院（1691年后）

康熙二十八年（1689）巡道史起賢接任惠潮兵備道，鑒于韓山書院這一古老且在潮人心目中占據(jù)重要地位的教育機構(gòu)，已被改辦為南隅社學，遂有在筆架山山麓韓祠旁重興之設(shè)想。雖然后來在城內(nèi)西南的的韓山書院也得到恢復(fù)。似乎看來史道臺創(chuàng)建新書院，但兩書院俱祭祀韓愈，實際上可視作舊韓山書院的另一支的延續(xù)。

昌黎書院，西靠韓文公祠，背倚文昌閣。書院開工于康熙三十年（1691）正月，落成于次年七月，歷時共一年又六個月。書院為三進建筑，大門匾標“昌黎書院”，正中建有“原道”堂，后面接著“進學”舍（都取自韓愈文章之義）。并在前面配建亭榭，兩邊建造廂房。其所立碑記宣稱“賢祠之不可無書院，猶圣廟之不可無明倫堂……文廟為展謁釋奠之地，書院則講學課文之所”②（清）史起賢撰：《昌黎書院碑記》（康熙三十一年，1692），該碑今存韓山師范學院碑廊。，書院是在韓祠東面文昌閣下面的“荒基”上建起來的，可是，到了雍正二年（1724），有人說昌黎書院是在蔡夢悅祠的基址上建起，應(yīng)改回成祠堂。當然這直接與雍正元年禁辦書院的諭令有關(guān)，書院原又立有史起賢的生祠，遂成為攻擊的對象。故而雍正《海陽縣志》，也說是從蔡夢悅祠改建來的，并把蔡公的“千載甘棠”石牌坊移到外面，在坊址上建起書院大門③（清）張士璉修：雍正《海陽縣志》卷三《學?！?，潮州市方志辦影印本，2002年，第88頁。。

雍正十一年（1733），是政府書院政策正式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時間?；实墼谝坏郎现I中對書院教育作了肯定，并賜錢支持省城書院的建設(shè)。這一政策切實推動了全國各地書院數(shù)量的增長，最終導(dǎo)致走上制度化、規(guī)范化，同時也是單一化的道路。在這種聲勢下，代之以類似地方儒學（府縣學、義學）配套教學設(shè)施的課士式書院，作為地方生員（監(jiān)生）及童生肄業(yè)的場所。

就在朝廷關(guān)于書院的上諭頒發(fā)前夕，知府龍為霖捐俸2000兩（元），大規(guī)模擴建坐落在韓山麓的昌黎書院。書院獲得地方政府下?lián)艿呢S厚經(jīng)費。工程從雍正十年（1732）九月開始，到次年（1733）三月告成，歷時6個月。增設(shè)配置，修建樓舍，面貌煥然，并改名為韓山書院④龍為霖：《韓山書院碑記》及碑陰。。在這次修整后，書院有了較大的發(fā)展，“萃十一城之秀拔其尤者以居之，延名師，定考課，親省試，給膏資。”⑤（清）張士璉修：雍正《海陽縣志》卷首龔崧林《序》，潮州市方志辦影印本，2002年，第6頁。成為當時服務(wù)于府屬11個縣讀書人的幾乎與府學地位相等的學校。

經(jīng)過將近70馀年的風雨，韓山書院獲得一次大整修。嘉慶十五至十六年（1800～1811），鄭昌時監(jiān)督管理韓山書院的建筑工程。其筆記稱：“戊辰（嘉慶十三年，1808）溫公承志為巡道，倡改之。舉紳士為司事，昌時與焉。溯書院初建，適交三甲子也。”又作《韓山書院落成》詩曰：

廟左廣辟韓山院，院中雅富筆花圖?？滴跣廖磿撼?，雍正壬子加崢嶸。是歲辛未百廿載，重建書府嗟莫京。史公（府憲）善始（辛未）龍公（府憲）繼（壬子），

溫公（道憲）王公（府憲）完巨制。[7]252,273,275

據(jù)《潮州志》職官載，溫承志為山西太谷人，兩次任惠潮嘉分巡道，分別在嘉慶十四至十五年，嘉慶十六年至十八年；此處“王公（府憲）”當指王衷，山西文水人，嘉慶十四至十九年任潮州知府。⑥饒宗頤纂修：《潮州志（第五冊）·職官志》第10，16頁，潮州市方志辦影印本，2005年，第2263，2276頁。鄭昌時作為書院學生，其時親自參與此重修活動，記載確實可信。

嘉慶十六年（1811），道臺溫承志大修韓山書院，基本完工。所幸，嘉慶十九年（1814），新任潮州知府萬云偕同海陽縣令徐一麟集結(jié)地方鄉(xiāng)紳，繼承前任官員未竟事業(yè)，修建乞佩亭，并且修繕門墻與修葺書舍，更于院內(nèi)西面廣植樹木、花草，以御酷暑①（清）萬云《重修韓山書院記》（嘉慶十九年，1814），民國《潮州志·金石志》（未刊稿）。。至此，書院面貌大為改善。

至同治八年（1869），惠潮嘉道臺張銑壽蒞任后，熱心書院教育，“每月親蒞書院，與諸生上下講貫，評閱文藝，雍雍然多秀良士”。但是此時的書院已“棟宇摧頹，上漏下濕，階庭生茂草，負笈者無以蔽飄搖”，書院諸生“非期會不至，居者寥寥”，基于此，張銑壽決定重整書院，“乃命工伐木輦石，仍其舊而新之。院西增廳事三楹，旁及奎星樓、陸丞相廟，皆葺治焉。凡案幾、床榻，可給生徒日用之求者，罔不備具”。在這一次的重修后，韓山書院重換生機，在教學上也不斷改進，“月有程，日有課”。②（清）張銑壽：《重修韓山書院碑記》（同治八年，1869），饒宗頤《韓山志·金石下·石刻三》稿，第141－146頁。

在城內(nèi)西南，被改辦成社學的原韓山書院已在三年后恢復(fù)過來。鑒于在韓江東面的筆架山麓的昌黎書院已改為韓山書院，嘉慶元年至二年間（1796～1797），潮州知府韓義將其改名為“城南書院”，把城內(nèi)4所社（義）學都合并到城南書院中[8]卷十九《建置略三》。至此，韓山、城南兩所書院終于名副其實，各不相混，但俱祀韓愈。這即是鄭昌時所講的：“今之城南書院，昔之所謂韓山書院也”；“今之韓山書院，昔之所謂昌黎書院也。”[7]272

光緒二十八年（1902），就在朝廷詔令改建新式學堂前夕，在惠潮嘉道巡道丁寶銓的倡導(dǎo)下，韓山書院又獲得一次大整修。他去除積弊，刊定章程，并且增加學生的膏火費，以此提高書院的辦學質(zhì)量③（清）丁寶銓：《重修韓山書院記》，碑存韓山師院內(nèi)碑廊中。。

至清末（約1903～1905年之間），韓山、城南兩所書院皆改辦成新式學堂，分別為今天韓山師范學院及城南小學的前身。

表2：韓山書院、城南書院院址變遷一覽表

結(jié) 語

通常碑刻資料是較翔實可信的，其內(nèi)容更具真切性，可糾正文獻在傳抄過程中的訛誤。同時，當文獻記載有歧異，應(yīng)該后出服從前出原則。本文以歷代碑刻資料為中心，并且盡量使用最早的文獻記載，考證潮州韓山書院實始建于南宋淳祐三年（1243），之后一直綿延了約770年。而“城南書莊”曾為其講堂名，這給后來區(qū)分韓山書院與城南書莊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造成了一定的困難。名為“韓山”的書院歷史上有三個院址：城外南七里、城內(nèi)西南、筆架山麓。因為有了碑刻證據(jù)，韓山書院的院址及其在不同時期的發(fā)展狀況也顯得清晰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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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周碩勛.（乾?。┏敝莞綶M].潮州：潮州市方志辦刊印，2001.

Re-analysis of the Foundation Year，Academic Site and Evolution of Chaozhou Hanshan Academy——Focused on the inscriptions materials

WU Rong-q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521041）

Focusing on the historical inscriptions materials,the research has proved that Chaozhou Hanshan Academy was founded in 1243 and lasted about 770 years."Chengnan Academy"had ever been its lecture hall's name.In history,the academy named"Hanshan"has three addresses:Seven miles in the south out of town，southwest in the town and the piedmont of Bi Jia Peak

inscriptions，Hanshan Academy，foundation year，academic site

G40-09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007-6883（2011）04-0008-08

2010-11-30

廣東省哲學社科規(guī)劃項目：“古代潮州教育碑刻資料的收集與研究”（項目批準號：06GI－02）；廣東省本科教學改革質(zhì)量工程第三批立項：“地方院校加強區(qū)域文化教育的研究與實踐”（項目批準號：BKJGYB2008078）；韓山師范學院文科重點項目：“潮州書院研究”；“碑刻與明清潮汕的社會”。

吳榕青（1971－），男，廣東潮州人，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責任編輯 吳二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