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徐志剛

父親有些木訥，說好聽的是實誠，其實在更多人的心里就是傻。每次離家外出的時候我都會止不住暗暗落淚。那些淚是我借父親的，現(xiàn)在我一點一點地還。小時候很想讀書，可是由于種種原因始終滿足不了這個愿望。木訥的父親為了給開始學(xué)寫作文的我買一本書和一些書販子討價還價。淚是那個時候種下的。

那是一本盜版的作文書，當(dāng)時我只是欣喜，捧著那本字跡模糊的書如獲至寶。天天放學(xué)之后寫完五張正楷練習(xí)就開始看書。父親只是傻傻地笑，簡單的飽含滄桑的笑（這是我現(xiàn)在明白的）。

有一天我把作文書丟了，盡管知道誰“撿”走了，不敢告訴任何人，我不敢想象木訥的父親和人爭論的樣子。父親知道我把書丟了，簡單地埋怨了一聲不說話了，我寫字的時候他不再笑了，當(dāng)然他也沒再給我買過任何一本書。我始終不知道那本書究竟是用什么買來的。

在生命的前十年我只讀過兩本課外書，一本《新華字典》，一本就是那個被竊去的作文書。一本教給了我識字；一本教給了我感情。

十二歲，雙腳第一次邁出生我養(yǎng)我的太行山，開始奔波于自己的生命。每次離家的時候，父親都會默默地相送，話永遠(yuǎn)只是那么一句“在外面吃飽點”。當(dāng)時種下的淚，就那樣日日地蓄養(yǎng)著，不知道哪一天會決堤。我原以為他那顆憨厚的心是經(jīng)不起人勸的，后來的事實讓我為自己有此推斷而懊悔。每一次我和母親都勸他不用送了，“都這么大了，自己知道怎么走”。可他的那股固執(zhí)勁兒誰也拗不過，嘴里單是哼哼哈哈，腳步卻不肯停下，一路上 依舊默默不語。

最近一次離家前是在奶奶家吃的飯，飯后 又是熟悉的送別場景：父親默默地跟著我出來 了，不知道他的飯有沒有吃完。奶奶的一句 “別看老臭（父親的小名）嘴里不說，心里啥 都清楚呢！”重重地?fù)軇恿宋倚牡椎囊桓摇?離家的車上，它一路震顫著，彈奏出了我和父 親的往事，彈奏出了我欠父親的淚水。小時候 幾次趴在父親的背上到村里看露天電影，他總 是呵呵地笑，那時常對父親說長大了要讓他過 上好日子。很快，我的身高就超過了父親（因 為他太過瘦小了）。而今，我已經(jīng)到了“長大 了”的年齡，我還敢說出那句“等我長大了， 要讓爹過上好日子”嗎？

父母親曾經(jīng)常常爭吵，不是打是親、罵是 愛的那種。父親更多的時候只是沉默。有一天 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爭后的母親給父親盛了一碗飯，并 勸他好好吃飯，注意身體。我的淚第一次決堤 了，我知道從此他們都老了。那年父親即將走 到知天命的年界。

母親問我將來會不會嫌父親傻，我反問道 你這么些年嫌過嗎？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說完 她流淚了，母親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干練的女人，我 不知道她的淚攢了多少年。母親是怕我將來嫌 父親傻，淚光閃閃地沖我笑了笑。

有一天我夢見父親突然健談起來了，“你 們好了，就是我的好日子！”夢里的這句話我 將永遠(yuǎn)記著。盡管我知道這種肉麻的話不會出 自父親之口。可是父親臉上那些癡癡的笑、那 些密密的紋不是清晰地寫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