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美學

*顧文豪

江湖美學

*顧文豪

老早的上海人稱呼杜月笙為“杜先生”。上海三大亨當?shù)闷稹跋壬敝Q的唯杜一人，尊崇之情可想而知?；蛞詾檫@是懾于其威風與勢力，可三大亨哪個不是震動一時的人物，為何獨獨對杜月笙敬重有加？更何況升斗小民、朝野領(lǐng)袖、商界巨子乃至文壇泰斗皆對其傾服不已，杜必有其過人的手段與身段?？梢哉f，杜月笙將黑道人物的魅力渲染到了極致。下等混混靠的是打打殺殺，中等流氓靠的是地盤勢力，如杜這般的大佬則完全將江湖演繹成一種美學，好比武俠小說中的大俠，手上無劍而自能劍氣逼人。

杜之一生，跌宕起伏，上與星辰近，下與庶人親。他不僅是民國江湖的見證人，更是民國政治的參與者，在他身上，清晰呈現(xiàn)民國的江湖如何與廟堂互為糾葛博弈。他十四歲到上海十六鋪鴻元盛水果行當學徒，日夕與流氓歹徒為伍，嗜賭成性，不久被開除，后拜青幫陳世昌為老頭子。經(jīng)人介紹，杜夤緣得入黃金榮公館。他機靈內(nèi)斂，善鑒貌辨色。一次黃公館丟失一大麻袋的百余斤煙土，恰巧館內(nèi)狠角色都不在，杜月笙遂自告奮勇。他算準偷土賊不敢公然扛著大包四處流竄，必急于覓一藏身之地。而晚間上?？h城四門緊閉，法租界又不敢來，只有去并非黃金榮勢力范圍的英租界，他頗有自信地向英法租界的接壤處洋涇浜趕去。果不其然，給他逮到一輛走得極慢的黃包車！一路上杜恩威并施，將偷土賊順利帶回黃公館。黃金榮的老婆桂生姐不禁狂喜，連連稱贊他辦事得力?？啥旁麦鲜肿R相，毫無自炫得意之情，由此更得桂生姐的寵信倚重，認為他足以托付大事。自此，杜從傭差升為鴉片提運，負責經(jīng)營法租界三大賭場之一的公興俱樂部。1925年，杜成立三鑫公司，壟斷法租界鴉片提運，勢力日大。同年，出任法租界商會總聯(lián)合會主席，兼納稅華人會監(jiān)察，達到巔峰?？梢哉f，黃公館的當差歲月給了杜月笙日后闖蕩江湖的科班訓(xùn)練。

但杜月笙之所以為“青幫三百年第一大人物”，絕非經(jīng)營黑道生意即可令人拱之如北斗。他非常清楚，在當時，江湖如果沒有廟堂的支撐，是難以為繼的，而廟堂也確實需要江湖做一些自己不便為、不可為之事。他參與了對蔣介石頗為重要的“四·一二”事變，奠定日后的政治資本?？箲?zhàn)時期，他任上海各界抗敵后援會籌募委員會主任，籌集大量抗戰(zhàn)物資，還應(yīng)八路軍駐滬代表潘漢年的要求，將從外國進口的一千副防毒面具，贈送給抗日軍隊使用。1937年，上海淪陷后，杜月笙拒絕日本人的拉攏，遷居香港。在香港，他利用幫會從事情報、策劃暗殺漢奸等活動，其中最轟動的即是協(xié)助軍統(tǒng)特務(wù)刺殺了偽上海市長傅筱庵。在事關(guān)民族存亡的問題上，杜月笙始終未如張嘯林那般利令智昏，而是有為有不為，這令其自始至終獲得各類上層人士的欣賞支持。

可以說，杜月笙使江湖呈示出別致曖昧的美學，一方面仍然是月黑風高的恐怖血腥，一方面卻又因為他的會做人、善散財、有派頭而令人欽服。他以江湖的智慧行走在廟堂的邊緣，獲得政治的庇護，由此拓展江湖的廳堂。而細究他的江湖智慧，其實又是當年地道的老上海智慧，講究做人要“人面、場面、情面”面面俱到，勸人“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別人”，這樣的智慧是識得人心險惡的通達明理，更是明白花無百日紅的謹慎小心。就此而言，杜月笙比大多數(shù)讀書人更懂得人情世故，也比大多數(shù)政客更懂得斂手而退以存全身。在他這里，江湖更多的不是威風八面，而是給人面子給己面子的從容。

（左秋秋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