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山

●夢 也

我們莊子的東北方有一座很高的山——高出四周的山，上面有一座古廟，聽說那是一間塌圯的古廟，里面有被打碎的泥塑的觀世音菩薩和缺胳膊斷腿的羅漢像。雖是塌圯的古廟，四面墻壁還在，廟門前還有一棵枝干遒勁的老槐樹，所以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座相對完整的古堡。

幾乎每天，當(dāng)太陽從廟山背后升起時，“古堡”前面的那棵老槐樹都仿佛先于四周的群山而最先燃燒起來。

在一個相對庸常的世界里，高出來的部分總是容易寄托心靈。尤其是當(dāng)你長久地置身在一片寂寥的、莽莽蒼蒼的黃土丘嶺中間時，尤其是當(dāng)你的生活在一種古老的軌道上慢慢騰騰地不斷重復(fù)時。

然而，相對于喧囂我還是喜歡安靜。為此，我喜歡在黃昏時遠(yuǎn)眺廟山頂上的“古堡”，尤其是在天將昏暗的時候。因?yàn)檫@一時刻的“古堡”看起來有一種神秘感。這種神秘感是被周圍莽莽蒼蒼的群山和坐落在山腳下的村子那種特有的靜謐襯托出來的。

久久地注視，仿佛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突然來到心間。

也許，在我的眼中，廟山不僅僅代表一種高度，它還是一種昭示。仿佛通過它頭頂盤旋的鷹，我觸及到了另一個看不見的世界。

大約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地留有一點(diǎn)空間，那是寄存夢想或是安放神靈的所在。廟山之于我，正如鐘聲敲打心靈。

晚上，當(dāng)一輪明月升起時，朦朧的月光會襯托出廟山黑黝黝的剪影。那靜靜聳立的“古堡”仿佛自有一種森嚴(yán)冷凌的氣勢。要是在下過大雪的早上去看廟山，那山頂上的白雪會襯托出古廟特有的荒涼。

十一歲那一年，我第一次走進(jìn)了位于廟山 腳下的麻春小學(xué)。那一天，校院里到處是報(bào)名 上學(xué)的孩子，其中還有拉著孩子來報(bào)名的大 人。臨近中午的時候校院里突然沖進(jìn)一頭瘋了 的公牛。我注意到這頭瘋牛嘴角掛著白沫，低 著頭從我身邊奔竄而過。被嚇得呆愣的我，還 看見了一雙睜得大大的發(fā)紅的牛眼，像兩塊燃 燒的石頭，并且我還聞到了瘋牛身上散發(fā)出來 的濃烈的腥膻味。

瘋牛像失去控制的拖拉機(jī)一樣一掠而過。 回過神來的我方才看見，一大群青壯農(nóng)民手持 繩索和棍棒緊隨其后。當(dāng)我重新尋找瘋牛時， 只見它龐大的褐色的身子一閃，越過校園的斷 墻，奔下山去。于是我們隨著追趕的大人跑向 前去，趴在校園的墻頭上觀看，只見瘋牛沖下 校園所在的山坡，拐過一條水庫，然后向廟山 筆直地沖了上去。

不多一會兒，我們就看見昂首站立在廟山 頂上的那頭瘋牛，它號叫著，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脖 頸，樣子雄悍而威猛。一群人相互打著手勢向 山頂上爬去。

那只瘋牛一定是感覺到了逼近的危險，只 見它縱身一躍，直接沖向山坡上向它爬來的人 群。瘋牛哪里還能收得住身子，只見它不停地 翻滾著，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血道，然后重重地 摔死在懸崖下面。

世界安靜了，沒有人去想一頭瘋了的公牛 為什么要摔死在廟山下面。

我也想不通，盡管這是一件看似偶然的事 件，卻讓我受到了很大的震動。

在繼之而來的許多個夜晚，我?guī)缀醵荚谧?一個相同的夢。在夢里，我看見廟山頂上著火 了，洶涌的火焰幾乎映紅了一大片天際。

一頭牛帶著滿身的火焰在廟山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