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蘿卜

●梁青平

清水蘿卜

●梁青平

清水蘿卜是蘿卜的品種之一，也是一道菜名。不管前面有沒有“清水”兩字，說到蘿卜，人們首先想到的是清、爽、脆、鮮。

中國是蘿卜的故鄉(xiāng)，栽培食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对娊?jīng)》和《爾雅》中就有關(guān)于蘿卜的描述，當時被稱為菲或蘆菔。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及北宋蘇頌著的《本草圖經(jīng)》中，更是有蘿卜栽培方法的詳細記載。

蘿卜和白菜像孿生兄弟，同命相連。作為地地道道的中國“土著”，在艱苦困頓的歲月，它們陪伴著勞動人民，度過了一道道難關(guān)。年紀大的人該不會忘記，改革開放前，冬天沒有其他蔬菜，家家戶戶門口堆著木頭和煤炭，還有革命的蘿卜和白菜。原本可以做出一百零八道菜肴的蘿卜，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只能委曲求全，清水煮蘿卜，成了餐桌上一成不變的家常菜。

天底下最樸素，最簡單的家常菜，恐怕莫過于清水煮蘿卜。粗粗壯壯的蘿卜，切成四四方方的塊兒。刷得干干凈凈的鍋里，加滿清亮亮的水。水里放幾塊拍碎的姜，一點兒鹽，別的佐料一概沒有，就這樣清清淡淡地煮，煮出蘿卜特有的香。裊裊的蘿卜香在屋子里輕輕地，久久地彌散，是簡約生活的溫馨和隨意。

小時候吃的一次蘿卜排骨湯，至今記憶猶深。那年跟母親回膠東老家探望外婆，外婆看到許久不見的女兒和孫輩，喜不自禁，特意去十幾里外的集市買回一大塊排骨，剛宰割的新鮮豬排，從地里拔出來的新鮮蘿卜，用小火慢慢地?zé)?，燉出了豬肉的濃香，蘿卜的酥軟。一鍋鮮美無比的湯，就著熱騰騰的雜糧饅頭，涼拌的清水蘿卜絲，這鄉(xiāng)間的美味，每每思之流涎不止。

張愛玲在一篇文章里，也提到過蘿卜煨肉湯。一天，她去姑姑的廚房，發(fā)現(xiàn)灶上有一罐正煨著的蘿卜肉湯，饞得她眼睛發(fā)綠，守著那罐湯遲遲不忍離去。后來她去了美國，隔著幾十年的辛酸路，回望大洋彼岸的祖國。凄切悲涼地回味中，蘿卜煨肉的芳香，應(yīng)該抵得過她筆下第一爐沉香。

韓國是把白菜吃成國粹的國家，韓國的泡菜聞名世界。韓國人除了白菜也愛吃蘿卜。電視劇《大長今》里有一幕，皇帝率眾出游打獵，突然間餓腸咕咕，大喊著要吃冷面。長今跑到很遠的地方打回山泉水，用清冽的山泉煮出牛肉高湯。光有牛肉高湯怎么行？冷面還須配清水蘿卜泡菜。酸酸甜甜、清清涼涼的蘿卜泡菜，就這樣登上韓國皇帝的大雅之堂。

我見過的下酒小菜里，有一道名為清水蘿卜的拼盤，是將白蘿卜、青蘿卜、胡蘿卜切成大小均勻的長條，浸泡于白醋、白糖和食鹽調(diào)兌的鹵汁中入味。20分鐘后，檸檬片打底的盤子里，三色蘿卜條按色彩搭配擺成幾何圖形。盤子邊另置幾片芹菜葉，做美麗的陪襯。一幅多么淡雅恬靜的水彩畫！可惜不能掛在墻上。

不同品種的蘿卜，有不同的食法。有的宜熟吃，有的宜生吃。熟吃的蘿卜，大都有辛辣味，經(jīng)過煮、燉、煨、炒，可以去味。西方的蘿卜少有可以生吃的，所以當?shù)厝耸斐詴r習(xí)慣將蘿卜、土豆、番茄、洋蔥一起燉，燉成不油不膩，不甜不咸，卻豐美可口的蔬菜濃湯。西方人還有一種意想不到的另類吃法，是將蘿卜烤著吃。我的瑞士朋友迪特，曾經(jīng)親手教過我這種做法。把蘿卜切成厚厚的片，上面抹一層橄欖油，撒一些奶酪粉、胡椒面和鹽，放進烤箱用中火炙烤3分鐘，烤過的蘿卜，金黃酥脆，蒸發(fā)了表面的水分，流下濃稠醇香的汁液，焦化的糖分形成特殊的風(fēng)味，不是一般炒或燉可以嘗到的美妙滋味。迪特告訴我，除了蘿卜，白菜、土豆、卷心菜都可以烤著吃。

“生吃蘿卜脆如梨”，可以生吃的蘿卜品種不少，其中當推山東濰坊的“心里美”最好吃。它清脆爽口，皮薄肉厚，彈指即碎。同樣是翡翠般的綠纓綠皮，別的地方蘿卜內(nèi)瓤是白的，而“心里美”的內(nèi)瓤卻是紅的，像晶瑩的紅寶石，吃起來還有水果的清香甘甜。《醫(yī)療本草》里介紹“濰縣蘿卜”，說它有“利五臟、消痰止咳、治肺吐血、溫中順氣”等功效。做過濰縣縣令的鄭板橋也專門賦詩贊譽：“東北人參萊陽梨，不及濰縣蘿卜皮，今日厚禮奉欽差，能去魔道兼順氣。”此話并非虛假廣告，根據(jù)乾隆二十五年撰寫的《濰縣志》記錄，濰縣蘿卜曾做為貢品送入宮廷，受到皇上及朝中官員的青睞。

前些年，我所居住的城市，大街小巷到處可聞“心里美”蘿卜的叫賣聲。因為價錢便宜，老百姓都拿它當水果吃。不知為什么，近年很難再見它的蹤影，偶爾在超市里看到，反倒嚇了一跳，草根變貴族，如今的“心里美”今非昔比，價格已與進口水果差不了多少。

有些食物讓人難以喜歡，有的食物讓人無法忘懷，在對待不同的食物上，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我一直以為，口味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格特征、人生經(jīng)歷乃至生活方式。中國經(jīng)歷了改革開放的三十年，老百姓的生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今天，即使雞鴨魚肉成了餐桌上的家常菜，一些大眾蔬菜依然是某種年紀某些人的懷舊情結(jié)。

鮮凌凌的蘿卜，有著綠色思想和清水樣的品質(zhì)，是大自然給人類的饋贈，是質(zhì)樸人生的寫照。愛吃蘿卜和常吃蘿卜的人，一定是甘于淡泊，擁有平和生活態(tài)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