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常
區(qū)別于傳統(tǒng)樣式的擬態(tài)式采訪,不期而遇地提出問題的采訪屬于即興采訪。隨著我國電視新聞改革的深入,紀實之風日盛,擬態(tài)式采訪屢遭詬病,日漸式微,即興采訪已經(jīng)成為記者從業(yè)的基本功。那輕松的“靈機一動”或“漫不經(jīng)心”的提問轉(zhuǎn)瞬即逝,卻像一把打開采訪對象內(nèi)心世界的鑰匙,那么強烈,又那么真實。
香港有名賽馬高手,以不屑于接受采訪聞名。有一次他奪冠下場,旁若無人地卸裝,一名“冷眼旁觀”的記者隨口說了句“我發(fā)現(xiàn),你戴皮帶扣的是第七個眼,別人怎么就……”賽馬冠軍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會意、得意的笑容,接著,欣然接受這位記者“喝咖啡”的邀請。
上面例子說明,即興采訪的提問雖是跨越思維流程的脫口而出,充滿靈氣和活力,卻必須有備而來。一名老記者說 “即興采訪提問是一項無法預測的令人興奮的工作”,既是科學,又憑直覺;既有規(guī)律,又無定則,這正是約翰·布雷迪所指的采訪的妙旨所在。如果“無備而來”可能會“誤入險境”。舉個例子:
我國女科學家修瑞娟教授研究人體微循環(huán)系統(tǒng)成就斐然,出國領獎、講學歸來,某青年記者在機場對她進行即興采訪:
記者:請問,您畢業(yè)于哪一所大學?
科學家:啊,對不起,我沒有大學學歷,我搞科學研究靠自學和求教名師。我以為,自學也能成才。
記者:(愣了一下)是的是的,您成果累累,完成了許多項目,請問您研究的新課題是什么,能談談嗎?
科學家:(笑)看來您不了解我的工作。我一直致力于微循環(huán)的項目研究,目前只在這個項目的某些課題上有了一些突破。
記者:(轉(zhuǎn)移話題)您太謙虛了,我想您一定有一個支持您專心于科研的家庭——請問,您有孩子嗎?在哪兒讀書?
科學家:(不快)您太不了解我了,我已經(jīng)把精力全部獻給了自己所從事的科學事業(yè)。請原諒,這個問題我不愿多談。
記者:(語塞)啊……對不起……
科學家:好吧,我工作很忙,恕不奉陪了。
……
對比來看,那名香港記者如果不是有備而來,就不會有那么一句帶點贊嘆意味的“自言自語”式的“提問”,看似“隨意”,卻非“隨便”。前者是知根知底的、直覺質(zhì)樸的“隨意”,而那名接連碰釘子的青年記者卻是專業(yè)素養(yǎng)不高的“隨便”。這類“隨便”和“莽撞”無異,不僅無功而返,還可能給被采訪者帶來傷害,所以是一種“歷險”。即興采訪是在動態(tài)語境中進行,提問經(jīng)常是“掛擋起步”,定則難尋,但是“相時而動,巧發(fā)微中”的前提,是有備而來。
與所謂擬態(tài)式采訪的“偽交流”相比,即興采訪追求真誠的溝通和交流。但是陌生人之間交談不可能很快進入融洽狀態(tài),所以,即興采訪的第一步是快速使對方擺脫生疏感、緊張感?,F(xiàn)在有些媒體用漂亮女記者的性別優(yōu)勢進行即興采訪,可能是一種緩沖策略,但要很快獲得對方信任,運用 “情緒引力”打開“言”路,是都會用到的技巧。
“情緒引力”是指采訪者真誠的氣度,以坦蕩的熱情感染對方,用委婉迂回使對方自在,讓對方“不設防”地接受采訪。對方談興不濃,探究式“錯問”可以激發(fā)對方的談興;隨機的平淡瑣碎的交談可以活躍氣氛,用以過渡,然后適時切入正題;對方說話可暫不作插入,漸漸把對方推入“主角”的地位,隨即跟進作深化提問。前述香港的那名記者也深諳此道,他一句 “引而不發(fā)”的贊美就很快博得了對方的好感和信任。
即興采訪的難度在于時間短促,卻又是目的性、針對性很強的現(xiàn)場采訪,這樣,訪前問題設計就是必須要做的功課。現(xiàn)在有許多即興采訪是張口即來,亂問一通,讓人哭笑不得,其因蓋出于此。
中央電視臺體育記者冬日娜的體育采訪曾受到了一些非議,尤以采訪田徑運動員史冬鵬為最,是很典型的案例:
——“你有沒有信心取得亞軍?因為冠軍已經(jīng)是劉翔了?!?/p>
——“你覺得和劉翔在同一個時代是不是很悲哀?”
——“聽到全場觀眾給你的掌聲和劉翔一樣多,你作何感想?”。
賽場瞬息萬變、難以預測,爭先奪冠是參賽者的共同目標,冬日娜的這些幼稚而輕率的提問帶有貶損史冬鵬的意味,不僅失禮,也讓人難堪。
——“剛才的比賽你盡力了嗎?”
——“你是不是在比賽前對自己特別有信心?”
——“你昨天的比賽是不是感覺非常的完美?”
這些程式化的無疑而問令人啞然失笑。尤其是最后一問,硬生生把史冬鵬逼入二難的境地,讓人無言以對。相比之下,國外體育記者的即興采訪就比較專業(yè),比較注意質(zhì)量。比如2008年美國NBA季后賽決賽湖人隊大比分戰(zhàn)勝凱爾特人隊,現(xiàn)場女記者走上前對著名球星科比進行采訪,她只提了兩個問題:
——啊,真是一場不尋常的比賽,您能說說不尋常在什么地方嗎?
——上半場結束我們談過攻防轉(zhuǎn)換,下半場怎么運用這個戰(zhàn)術的?
這樣的提問,不僅具有新聞價值,也有很強的針對性和可答性。記者要設計一套“一問就靈”的問題,盡量大化小、整化零、聯(lián)成串,靈活運用設計的問題。提出話題要區(qū)別對待,有的窮追不舍,有的放一馬;有的隨機探入,有的將話鋒轉(zhuǎn)移,既切合主題又調(diào)動對方的發(fā)表欲。提問用語簡潔,運用語脈的連動效應擴大采訪的掃描面。一般說來,可以有兩種切入方式:一是從開放性“泛問”,逐漸收縮聚焦,有點像正放的漏斗,從廣口漸入漏斗嘴;另一種是小角度的切入,現(xiàn)實性強,容易回答,別人也愿意回答,這樣步步為營,漸入佳境,就好像是倒漏斗,嘴朝上,切入口小。兩種切入方式可根據(jù)采訪對象而定。一般是文化水準較高的采訪對象用“正漏斗”法,反之用“倒漏斗”法。
“柔性采訪”顯示淡入淡出的格調(diào),這是我國很流行的采訪風格,對于比較拘謹?shù)牟稍L對象尤其適用。一般開始是無拘無束地旁敲側擊,無所不談,并隨時滲入不使對方難堪的試探性追問,讓對方漸漸適應采訪的節(jié)奏,也使采訪帶有生活化的色彩。采訪“觸礁”隨即岔開,將提問暫時“凍結”,某些采訪“空白”可能包含著懸疑,有時運用“期待性沉默”可能會引發(fā)對方更深入的表達。這樣的采訪也體現(xiàn)出紀實的美感。
“剛性采訪”作為一種媒介文化,與國情民俗有關。其首創(chuàng)者是美國上世紀50年代ABC廣播公司的山姆·唐納爾遜(Sam Donaldson),人們稱他是“一位高級調(diào)查員”“粗暴的提問者”“一個敢向總統(tǒng)公開發(fā)難的狙擊手”……盡管當時毀譽參半,但誰也不能漠視他對采訪風格的創(chuàng)新。他那咄咄逼人的采訪提問被后人屢屢仿效,流行至今。
“剛性采訪”節(jié)奏較快,滲透著富有個性思維的“質(zhì)樸的直覺”。為追尋答案,往往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窮追不舍,雖可能要冒著被“頂”回去的風險,但如屬并無惡意的直率或坦誠,也可能得到較好的配合?!皠傂圆稍L”也并不完全是快人快語問個不停,那會很沉悶,其節(jié)奏是快中顯慢或慢中顯快,提問方式也有些變化,不是一味逼問,而是既有直問、追問,也有曲問、補問和創(chuàng)設懸疑的趣問,也有引而不發(fā)的暗問……步步為營,一步步深入下去。剛性采訪經(jīng)常要運用“打斷”的策略,但也要注意對采訪對象的尊重。
當然,即興采訪的“剛性”和“柔性”不是絕對的,只是對整體采訪風格的一種概括性描述。即便是 “剛性采訪”,提問也常常是剛柔并濟或外柔內(nèi)剛。
在我國,雖然即興采訪一般是柔性的,但是隨著外來電視文化的滲入,現(xiàn)在也有人借鑒“剛性采訪”。央視《面對面》節(jié)目的原主持人王志就是我國最早嘗試運用剛性風格進行采訪的人。這位主持人在崗多年,人們還會記得他炯炯有神的帶有質(zhì)疑意味的目光,記得他直言不諱的挑戰(zhàn)性提問——“非典”時期,王志采訪時任北京市市長王岐山,發(fā)問直截了當,語態(tài)不卑不亢,堪稱“剛性采訪”的代表作,獲得了廣泛的贊譽。這也說明,在我國,剛性采訪風格不僅有借鑒價值,也有推廣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