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劉誠龍
歷史
京官VS.地方官
文 _ 劉誠龍
先來講個故事。明朝的藍海關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拿到了京城戶口,最后卻打報告要去嶺南。要說是在京城混不下去,那還好理解,可他是被皇上看上了的人,卻放著好好的京官不做,要去邊區(qū)當小官。
藍某那次走了狗屎運。雍正六年元宵節(jié),藍某因家屬戶口沒遷入京,孤枕難眠,便向同事討了一乖,說諸位老婆孩子熱炕頭去吧,節(jié)假日值班我去算了。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忽見一偉丈夫至”,來者不是別人,是當朝最高首長雍正。雍正是來檢查節(jié)假日干部值班情況的。元宵節(jié)并非法定假日,但干部們懶散慣了,早脫崗開溜了,單單剩下藍某在守門。雍正有多感動啊,當場就問他想當什么官,他說他只想當個小小海關長。
您覺得這藍某蠢得要死,其實他精明得很。京官與地方官,哪個官做起來更有味?李慈銘(晚清官員、文史學家—編者注)說他當京官比吃黃連還苦,幾個死工資,連糊口都難,只好典當衣服,或者向錢鋪借錢。而且,既然你當了京官,名聲在外,怎么著也得打腫臉充胖子,聽歌看戲,終日排宴,這都是燒錢的??!工作也特無聊,半夜三更要起來早朝,上班干啥?啥也不干,就是坐辦公室。
清朝有首嘲笑京官的詩:“天樂看完看慶豐”(大概是聽聽三俗類相聲吧),“惠豐吃罷吃同豐”(差不多過的是薛蟠那種猜拳喝酒的日子)?!邦^銜強半郎員主”(各部郎中、主簿和主事等各下級屬員),“談助無非白發(fā)中”(互相沒什么好說的,說些發(fā)財碰、白板和,都是麻將語言)?!俺齾s早衙簽個字”(要閑到底也罷,卻還要去刷卡報到,紀律啥都不管,卻專管考勤),“閑來只是逛胡同”(當時的天上人間?)。京官的日子確實閑,卻沒錢,問題更在于,當了京官還沒權。沒錢沒權的官,當起來有什么味?李慈銘可能有點牢騷,也可能有點矯情,但在一片葉子落下能砸中十個地級干部的京城里,當個一般官員,所說也屬實情,送錢的有,但一般京官能得多少外快?人家要送錢,也要送關鍵崗位嘛。
明朝的李詡寫了一部《戒庵老人漫筆》,里面有京官和地方官斗氣抖威的故事。京官碰到地方官,趾高氣揚,說:“我愛京官有牙牌。”牙牌指的是掛在腰間的一塊牌子,大體上跟現(xiàn)在參加大型會議那些人士別在胸前的出席證類似。這牙牌只有京官才有,別著這牙牌向金鑾殿走,多神氣。眼看京官比贏了,這地方官笑了一聲:“我愛外任有排衙?!边@排衙是什么呢?《士風錄》的解釋是:“陳執(zhí)事,衙役叫頭,皂吏吆喝。”京官腰別牙牌,是去跪皇帝的;地方官面前排衙,是人家來跪他的,誰當?shù)酶形叮?/p>
排場自然是誘惑,排骨更是大誘惑。清朝地方官是有審批權的,要開礦辦廠,要經商建房,都要地方大員簽字蓋章。當然,清朝項目不是很多,審批領域沒現(xiàn)在寬,但其審判權、執(zhí)法權集于一身,其他權不能定人生死,審案卻可讓你生讓你死,要是有案子攤上身,誰不傾家蕩產以求自保?在清朝,地方大員的味道還在于,那是可以收陋規(guī)的,陋規(guī)就是灰色收入。
京官和地方官搞性價比,好像京官處于下風。其實不全是。京官有個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他在領導身邊。大官講政治,要求他管好管緊身邊人,所以京官大多被鉗制住了。另一方面,領導要關心身邊人的成長,待那么一兩年,大多數(shù)領導都會說:“跟了我這么久,你下去鍛煉鍛煉吧。”這些享受過榮華富貴的人,肚子撐大了,卻一直沒飽腹過,一旦被放了出來,還不敞開肚皮大吃特吃?
在孔子看來,虎兕是該關在籠子里的,放不得,誰放虎兕出來,就是罪過??墒窃谟赫磥?,放他所器重的藍某到邊區(qū)去當小官,不是君之過,是皇之恩。雍正給這藍某所發(fā)的帽子,是一種貪腐許可證,這許可證是作為對干部的獎勵的。這獎勵對那些特別的心腹,還可能有二連獎、三連獎—領導往往都會許諾:“先到下面干幾年吧,以后任命公示可添加一行基層資歷。”基層者,幾層也,意思是你去地方刮幾層地皮,給我也帶些。藍某后來有沒有被召回京城,不知道,但有很多紅某、黑某,吃肥了之后,雍正又將其召回京城。大京官與小京官,大不一樣了。
圖/劉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