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明,徐百軍
(吉林大學,長春 130112)
假然契約與純粹程序正義:走進羅爾斯的正義世界
朱翠明,徐百軍
(吉林大學,長春 130112)
羅爾斯在建構他的作為公平的正義世界的時候采取了兩大策略:一是契約論,他認為他的假然契約論可以在避免古典契約論弊端的同時更好地用于解決正義問題,而且它所達到的效果是功利主義無法比擬的;二是程序正義,羅爾斯認為通過這種純粹的程序正義就可以實現對他的正義兩原則的選擇,進而完成作為公平正義世界的建構。
假然契約;純粹程序正義;羅爾斯
假如正義不存在,那么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價值?這個問題促發(fā)了羅爾斯一生的哲學思考,而他積 20年之思考終于建構了一個恢宏而精致的作為公平的正義世界。從此之后,羅爾斯改變了西方哲學的發(fā)展進程,開創(chuàng)了政治哲學的新時代,他也成了幾乎所有研究者的坐標[1]2-3。正如羅爾斯的哈佛同事諾奇克如此評論:“現在,政治哲學家或者必須在羅爾斯的理論框架內工作,或者必須解釋不這么做的理由?!盵2]
對于我們而言,羅爾斯的正義思想猶如一座碩大的冰山,以我們的視野和能力至多只能勉強窺其一角。所以,本文無力對其整體作以宏觀的概覽和評述,我們的工作主要集中于下述兩點:第一,羅爾斯在面對正義問題時是如何思考的,這涉及他的契約思想;第二,羅爾斯又是如何引導人們進入他的正義世界的,這涉及他的程序正義。接下來的內容就是針對這兩點展開論述的。
休謨在《人性論》中提出正義得以產生的條件主要基于兩條:一是社會處于中度匱乏狀態(tài),一是人們相互冷淡或對他人利益不感興趣。而這兩條的易滿足性也使得正義問題成為一個永恒的難題。任何一種解決方案都無法具有充分說服力地宣稱它“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一難題,某種程度上只能說它提供了一種“可能性”,這一點也同樣適用于羅爾斯。
羅爾斯在提出他的正義解決方案的過程中,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與功利主義的理論斗爭上。而他主要使用的武器就是契約論,這樣以來他就必然面臨眾多詰難:(1)契約論在功利主義之前近三百年的時間內也用于解決正義問題,但是顯然它失敗了,因而功利主義者自然要問羅爾斯:既然契約論曾經都未能很好地解決正義問題,而今天又將如何保證它會成功?對于這一問題,羅爾斯的回答很簡單:此契約論非彼契約論。不幸的是,羅爾斯的回答在無法讓功利主義者信服的同時,還招致了契約論者的反感,于是(2)契約論者認為羅爾斯的所謂契約論在本質上是對古典契約論的背離,也可以說這根本就不是契約論。對此,羅爾斯自然是矢口否認的,他提出了他的辯護,由此可見羅爾斯對于“契約論”這一標簽是相當看重的。羅爾斯為什么如何看重于契約論呢?
我們知道,正如“看不見的手”一樣,“契約”也是一種隱喻。問題是為什么這樣一種隱喻竟會流行近三百年?對于究竟什么是契約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就現代意義而言,典型的契約行為是一種依據法律規(guī)則訂立合同的行為[3]21?;诖?我們可以得出要達成一個契約行為訂約主體至少要具備兩種能力:第一,理性的能力,而這主要特指那種權衡計算的理性;第二,選擇的能力,也即同意與否。當然,契約的達成也證明了這兩種能力的存在。古典契約論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也維系于此。不過,問題也隨之出現,那就是訂約者是在什么時候明確同意這一契約的?對于這一點,古典契約論者們如霍布斯、盧梭等也是承認無法給予證成的,然而這種承認并不意味著他們是對契約論的否定。他們針對反駁者對“明確”的詰難,指出同意不僅僅有明確的還有隱然的,因為對于隱然同意反駁者們也是無法給予證偽的。但是古典契約論的隱然同意日漸將其得以維系的根基歸源于神秘的先驗自然法,而這種形而上色彩日益濃厚的契約論注定不會被理性的人們長期信服。
對于古典契約論這一內在矛盾,羅爾斯有著清楚的認識。但是與目的論式的功利主義相比較而言,他還是依然舍棄了后者,因為功利主義那冷酷無情的一面始終無法為羅爾斯所接受。羅爾斯傾心于他的義務論式的邏輯。接下來,羅爾斯的工作就是如何為這種義務論式的邏輯提供有說服力的論證。羅爾斯發(fā)現在提供這種論證中契約論是一種可資利用的絕好工具,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走回到古典契約論的老路上,畢竟古典契約論也是一種隱性的目的論[1]37。于是他在利用古典契約論的同時盡力去其形而上色彩。自然地,羅爾斯的契約論不再爭執(zhí)于同意的明確或隱然,他轉向于同意的一致。他認為對一種契約成立與否的判斷而言,一致同意是最好的證明方式。通過這樣一致同意,所達成的契約獲得了權威,而相應地訂約者也獲得了遵守它的義務。不過問題是,一致同意如何導致義務?訂約者為什么有義務遵守這種一致同意?舉例而言,假設 A、B、C三人一致同意達成去做某事 T的契約,那么自然地他們就有了遵守這一契約的義務,他們三人必須去做某事 T。但是,再假設某事 T為搶劫一家銀行,那么是否 A、B、C三人就有搶劫銀行的義務呢?對于這個問題,羅爾斯并未給予過多關注,而我國學者石元康在解決這個問題時提出:(1)單純的一致同意的契約并不足以導致義務的成立;(2)要保證義務的成立,必須同時假定一個道德原則的有效性,即忠信原則[3]26。其實這并沒有解決問題,因為即便 A、B、C在達成契約的同時也假定了忠信原則,即他們會去搶劫銀行,但是我們仍會對他們搶劫銀行這一義務提出質疑。這也就是說用一致同意來作為契約成立的條件本身是有問題的,但是退一步講,這又是目前理性的人所能接受的最好的方法。
實際上,在羅爾斯那里契約論僅僅是一種假然契約,而這種假然契約稱為一種“思想上的實驗”[3]30。對于假然契約究竟是否是一種契約,當然是存在爭論的。對于這個問題的解決羅爾斯完全是在“假定的情境”中完成的,而這本身也體現了假然契約的思路。我們知道,在現實中要實現全體一致同意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其中不僅僅是成本的問題,而最重要的是有時人們各自擁有的價值是無法公度的。羅爾斯指出要想實現一致同意就必須保證訂約者的同質,而保證同質的方法就是將異質的東西過濾出去,所以他設計了“無知之幕”來實現這一目的。羅爾斯說在“無知之幕”的過濾下,諸如個人的社會地位、先天的資質、能力、智力、體力以及特定的善的觀念或特殊的心理傾向等一切異質的因素都將被排除[4]12,這樣就足以保證一致同意的實現。然而這卻引起了更多的質疑和爭論:(1)關于訂約者的同質性問題,確實同質可以完美的實現一致同意,但是同質的訂約者由于有著共同的想法,所以他們的一致同意也就是一個人的同意,也可以說一個人就是一切人,而一切人就是一個人,在這里羅爾斯同樣會面臨他對功利主義的批評,即他沒有認真對待人們之間的差別。這樣看來在沒有商量和討價還價的情況下,所謂訂約者一致同意的契約是否僅僅是一種個人的合理選擇?(2)關于“無知之幕”,在羅爾斯對一致同意的論證中這是重要的一環(huán),羅爾斯也指出基本善是“無知之幕”運行的過濾標準,一切與基本善無涉的東西都被過濾掉,但是基本善這個標準是怎么來的呢?對于這一點,羅爾斯的解釋也是很弱的,他只是說這是人之為人都必須需要的東西,而且越多越好。不幸的是,人們在無法信服地接受羅爾斯的解釋的同時,更大程度上將其歸源于一種先驗。此外,對于“無知之幕”人們還考慮了它的“薄”“厚”問題,也即有些因素是應該過濾掉而未過濾掉的,而有些因素是不應該過濾掉而過濾掉的,事實上這還是對羅爾斯的基本善標準的不滿意。
還有一點需要指出的就是,與古典契約論不同的是,羅爾斯的假然契約論處理的是正義問題,或更精確地說是分配正義問題,它的主題是社會的基本結構,而前者大部分是在處理政治上的權威與義務問題。當然這并不是說前者所處理的問題是羅爾斯所不關心的,而是說羅爾斯試圖在直接處理這些問題之前確立一個正義的背景。對于這一區(qū)別,石元康認為羅爾斯的理論是一種道德契約論,它是用契約這個概念來導出道德或正義原則[3]38。
盡管我們說羅爾斯用他的新契約論來解決正義問題,但是這還是無法實現他所想要建構的正義世界,而要完成這一工作還必須采取第二個策略:程序正義。
首先需要澄清的就是當我們說羅爾斯采取了兩個策略時并非指它們在時間上是歷時的,也就是說這兩個策略是相互交纏在一起的,同步進行的,或者更確切地說羅爾斯的假然契約本身就是程序正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我們這里單獨對其加以論述,并非是有意割裂它與羅爾斯論證方式的整體聯系,而是想突出它在這種論證中的重要性。
對于程序正義的理論,羅爾斯將其分為三種:(1)完善的程序正義,以分蛋糕為例;(2)不完善的程序正義,以刑事審判為例;(3)純粹程序正義,以賭博為例。在三種程序正義中,羅爾斯認為純粹程序正義是可以用來解決正義問題的。關于純粹程序正義,羅爾斯是這樣闡述的:“在純粹程序正義中,不存在對正當結果的獨立標準,而是存在一種正確的或公平的程序,這種程序若被人們恰當地遵守,其結果也會是正確的或公平的,無論它們可能會是一些什么樣的結果 ”[4]86。
作為自由主義者的羅爾斯如同其他人一樣也奉行“正當優(yōu)先于善”,他贊同對于善的中立性,這也是他不喜歡目的論的原因。而他認為純粹程序正義可以完全滿足這種中立性的需求,即程序比結果重要,也可以說關鍵不在于我們選擇的內容,而在于我們選擇的方式。關于羅爾斯的純粹程序正義的思路可以簡述如下:首先現實社會的運行需要某種正義原則,但是究竟哪種原則是正義的,我們是不知道,盡管如此,我們卻有一套正義的程序,通過這套程序,某種原則就會被選擇出來,而被選擇出來的那種原則就是現實社會運行所需要的正義原則[1]46。不過這里會產生下述問題:(1)正義的程序是如何產生的?羅爾斯認為這種程序是由假然契約下訂約者一致同意的選擇,正如我們前面所述,這還需要“原處狀態(tài)”“無知之幕”的設計。但是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羅爾斯的解釋事實上顯示了這種程序的正義性是自明的,也就是說人們只要遵循羅爾斯的思路,一旦進入“原處狀態(tài)”,就必然承認這種程序的正義性。如果我們用純粹程序正義為這種正義的程序提供證明,就會發(fā)現:如果要選擇出正義的程序 P1,就必須依據正義的程序 P2,而要選擇出正義的程序 P2,就必須依據正義的程序 P3,……Pn。這樣一來,我們只得承認純粹程序正義中所根據的那套程序的正義性是自明的,如果不然的話,那只能說明純粹程序正義存在自身無法自圓其說的缺陷。(2)純粹程序正義與羅爾斯的正義兩原則,尤其是差別原則,是否具有必然的邏輯推導關系?對于這個問題,羅爾斯給予了極為煩瑣的論證,甚至可以說他的整本《正義論》大部分內容都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不過羅爾斯的論證仍然不能令很多學者滿意,其中石元康就論證指出即使根據羅爾斯的純粹程序正義人們還是可能會選擇平等原則,當然他對自己的這種論證也并不是百分百地肯定,所以最終他用一種比較妥協(xié)的語氣總結道:“立約者們究竟會選擇差異原則或是平等原則,完全要看到時候人們 (處于最優(yōu)勢地位者)所做的努力會抵消掉這項努力所能給他帶來的利益。但是這是個經驗的問題,它受無數的因素所影響,而且它也會隨時間與文化環(huán)境的不同而有所變化?!盵3]96(3)針對純粹程序正義的批評中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即便我們承認純粹程序正義與羅爾斯的正義兩原則有邏輯推導關系,但是為什么是兩個原則而不是其中一個原則呢?批評者們傾向于認為正義兩原則之間缺乏協(xié)調性,也可以說它們是無法實現共存的。他們之所以提出這種批評是因為他們主要是從自由與財產的角度來看待羅爾斯的正義兩原則的,于是形成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批評:第一,用差別原則反對自由原則;第二,用自由原則反對差別原則。而在后一種批評中羅伯特·諾奇克是典型代表。他在批評中區(qū)分了“歷史的”和“現時的”正義理論,而又將歷史理論區(qū)分為模式化的理論與非模式化的理論。他認為羅爾斯的理論為模式化的,而不是一種程序理論。諾奇克的論證是通過籃球明星張伯倫的例子來進行的,他通過對由分配模式 1到分配模式 2的轉變的分析得出一個最重要的結論:推行某種模式化必然以犧牲自由為代價[5]。由此可見,在諾奇克看來,模式是包含實質性內容的,所以導致了羅爾斯正義兩原則之間的沖突,而這種沖突反過來也證明了羅爾斯程序正義的失敗。
此外,當我們涉及程序正義時,還必須處理這樣兩組關系:(1)程序正義與形式正義的關系:在羅爾斯的闡述中形式正義是與實質正義相對的,他指出形式正義就是對法律和制度公正一致的管理,不管它們的實質性原則是什么,或者說形式正義是對原則的堅持或對體系的服從[4]58。而對于實質正義是什么,羅爾斯并未給予明確的解釋。這里的問題就是程序正義是不是就是形式正義?顯然羅爾斯是承認這一點的,但是程序正義與形式正義相比還包含著“原處狀態(tài)”,而這是后者所沒有的。(2)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的關系:很多學者在評論羅爾斯的程序正義時都指出這一點,那就是羅爾斯的程序正義到底是不是一種實質正義?哈貝馬斯就特別指出羅爾斯的正義是實質的,而非程序的,他認為他的交談倫理才是程序正義。針對哈貝馬斯的批評,羅爾斯進行了辯護,他的辯護包括三點:第一,羅爾斯對實質正義和程序正義進行了說明,指出二者不是對立而是相互關聯的;第二,他認為程序正義依賴于實質正義;第三,羅爾斯否認有純粹的程序正義[1]457-458;[14]。由此羅爾斯也批評哈貝馬斯的交談倫理也不是程序正義,而是實質正義。
通過上述的論述,我們對羅爾斯在建構他的作為公平的正義世界時所采取的假然契約和純粹程序正義這兩大策略進行了梳理,基本上可以展現了羅爾斯構思的匠心和縝密,當然其中盡管也存在羅爾斯自身無法自圓其說的地方,但是瑕不掩瑜,羅爾斯的論證還是充分體現了它的流暢性和說服力度。
[1]姚大志.何謂正義:當代西方政治哲學研究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2][美 ]羅伯特·諾奇克.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 [M].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218.
[3]石元康.羅爾斯 [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4][美 ]羅爾斯.正義論 [M].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5][英 ]喬納森·沃爾夫.政治哲學導論 [M].王濤,趙榮華,陳任博,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179.
Hypothetical Contract and Pure Procedural Justice:Entering Raw ls’Realm of Justice
ZHU Cui-ming,XU Bai-jun
Raw ls adopted two strategies in the process of constructing the realm of Justice as fairness:First-ly,contractarianism,he considered that his contractarianism could avoid the defects of classical contractarianism,and be better to settle the problem of justice than utilitarian is m;Secondly,Procedural Justice,Raw ls asserted that his two principles of justice would be chosen with Pure Procedural Justice,and then the realm of Justice as fairness would come truth.
Hypothetical Contract;Pure Procedural Justice;Raw ls
DF0
A
1008-7966(2011)03-0012-03
2011-03-17
朱翠明 (1985-),女,吉林吉林人,馬克思主義學院 2009級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國經濟發(fā)展與改革史研究;徐百軍 (1983-),男,山東臨沂人,行政學院 2010級政治學理論專業(yè)博士研究生,從事西方政治思想研究。
[責任編輯:杜 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