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氏英譯《魯迅小說全集》歸化策略評析

侯松山 馬蕾蕾 楊密芬

（軍械工程學(xué)院基礎(chǔ)部外語教研室，河北石家莊 050003）

一、引 言

魯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杰出代表，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的偉大奠基者，他以其巨大的創(chuàng)作成就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的新局面，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基本模式。與王國維、梁啟超、林紓、胡適等人相比，魯迅的創(chuàng)作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更具有建設(shè)意義”。[1]（P30）

英國學(xué)者朱莉婭·羅威爾(Julia Lovell)（中文名：藍(lán)詩玲）以1982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魯迅全集》為底本，完成了《魯迅小說全集》（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的英譯工作（簡稱藍(lán)譯）。該譯本收錄了魯迅三部小說集的所有小說，于2009年11月由英國企鵝出版社出版，藍(lán)氏也因此成為“外國學(xué)者中翻譯魯迅小說最全的一位學(xué)者”。[2]（P52）藍(lán)氏譯本也成為魯迅作品英譯本中最新的一部。

在《中國的良心》（China’s Conscience）一文中，藍(lán)詩玲給予魯迅很高的評價(jià)，稱“魯迅是集狄更斯和喬伊斯于一身的中國作家”（“Lu Xun is China’s Dickens and Joyce rolled into one.”）。[3]藍(lán)氏認(rèn)為魯迅作品在中國的地位是經(jīng)典性的（“his canonical status in China”）。[4]（Pxlv）不過，譯好魯迅小說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藍(lán)氏坦言“to find literary equivalences for Lu Xun’s style and usages has been a constant challenge”。[4]（Pxlv）盡管如此，她還是迎難而上，采取包括歸化策略在內(nèi)的各種翻譯策略，出色地完成了魯迅所有小說的英譯工作，為作為小說家的魯迅走向國際做出了自己的貢獻(xiàn)。

本文將以藍(lán)氏英譯《魯迅小說全集》為研究對象，評析該譯本中歸化翻譯策略的運(yùn)用問題。

二、歸化策略的運(yùn)用及評析

歸化翻譯（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又名歸化（domestication），是一種翻譯策略。美國翻譯學(xué)者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是首位將該術(shù)語應(yīng)用于翻譯研究領(lǐng)域的人。他所給定義是：“遵守目標(biāo)語言文化當(dāng)前的主流價(jià)值觀，有意對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5]（P3-4）沙特爾沃思（Shuttleworth）和考伊（Cowie）指出：“此類翻譯中，譯文采用明白、流暢的風(fēng)格，以使目標(biāo)語讀者對外來文本的陌生感降到最低度。”[6]（P59）下面，我們結(jié)合選自藍(lán)氏英譯《魯迅小說全集》的具體譯例，進(jìn)行逐一評析。

例一：這時(shí)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預(yù)備下一個(gè)瘋子的名目罩上我?！钁粽f的大家吃了一個(gè)惡人，正是這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7]（P430）

藍(lán)譯：Another of their ingenious devices：to discredit me as insane.The plot was too well laid;they would never change....Death by character assassination-a method tried and tested by the farmers of Wolf Cub Village.[4]（P29）

漢語中有許多俗話，如“舌頭根子壓死人”、“吐沫星子淹死人”和“人言可畏”。它們講的都是造謠、誹謗和誣蔑的極強(qiáng)破壞力。小說《狂人日記》中，“狂人”看穿了那些吃人者先給自己“罩上名目”然后再吃掉的慣用伎倆。所謂“罩上名目”，就是給某人安上不好的名聲，制造散布其謠言，對其實(shí)施誹謗的意思。藍(lán)氏對原文進(jìn)行了合理提煉，抓住了原著內(nèi)容實(shí)質(zhì)，用英美讀者所熟悉的“character assassination”來翻譯吃人者的此番伎倆。按照Webster’s Third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Unabridged) 的 解 釋 ， “character assassination”是指“the slandering of another person(as a public figure)with the intention of destroying public trust in him”；[8]（P376）《韋氏高階英語詞典》的釋義為“the act of saying false things about a person usually in order to make the public stop liking or trusting that person”；[9]（P265）《英漢大詞典》（第 2 版）所給譯義是“破壞名譽(yù)；誹謗”。[10]（P311）藍(lán)氏譯文組合創(chuàng)造合理，可謂等值等效，堪稱神來之筆。

例二：單四嫂子在這時(shí)候，雖然很希望降下一員天將，助他一臂之力，卻不愿是阿五。[7]（P452）

藍(lán)譯：Although Mrs Shan had indeed been hoping that Heaven would send down a guardian angel of some kind,her strong preference would have been for someone other than Ah-wu.[4]（P48）

所謂“guardian angel”是指“a spirit that some people believe protects and guides them,especially when they are in danger（守護(hù)天使）”，[11]（P906）而“Angels are often shown dressed in white,with wings”。[11]（P66）漢語“天兵天將”是指神話中天神的兵將，比喻英勇善戰(zhàn)，無往不勝的軍隊(duì)。[12]（P1284）盡管《新世紀(jì)漢英大詞典》（縮印本）就將“天兵天將”譯成“divine troops descending from Heaven”，[13]（P1586）但此處若照搬過來用上，顯然不如“guardian angel”。 原因有二：一是英美讀者對“guardian angel”（守護(hù)天使）比較熟悉，而對“divine troops descending from Heaven”（天兵天將）恐怕存在所謂的“陌生感”問題。二是“天將”和“guardian angel”的語境意義其實(shí)是一樣的，都表示“守護(hù)者、護(hù)衛(wèi)者”的意思。小說《明天》交待，單四嫂子“自從前年守了寡，便須?？孔约旱囊浑p手紡出棉紗來，養(yǎng)活他和他三歲的兒子。”[7]（P450）原著還有這樣一段描寫：“但阿五有些俠氣，無論如何，總是偏要幫忙，所以推讓了一會(huì)，終于得了許可了。他便伸開臂膊，從單四嫂子的乳房和孩子之間，直伸下去，抱去了孩子。單四嫂子便覺乳房上發(fā)了一條熱，剎時(shí)間直熱到臉上和耳根?！盵7]（P452）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單四嫂子若有個(gè)能守護(hù)其左右的人，象阿五這類人的行為就會(huì)收斂得多。

例三：同事是避之惟恐不遠(yuǎn)，官僚是防之惟恐不嚴(yán)。[7]（P464）

藍(lán)譯： The other teachers treated me like a leper,while the local officials watched me like hawks.[4]（P58）

這是小說《頭發(fā)的故事》中的一句話，描述的是“我”剪掉辮子后周圍人的反應(yīng)。藍(lán)氏選擇“l(fā)eper”和“hawk”這兩個(gè)詞，突顯了其字斟句酌的煉字功夫?！杜＝蚋唠A英漢雙解詞典》（第7版）收錄了“l(fā)eper”一詞的兩個(gè)意思。一是“a person suffering from leprosy（麻風(fēng)病患者）”，二是“a person that other people avoid because they had done sth that these people do not approve of（因?yàn)槠渌鶠椋┍淮蠹叶惚艿娜?；別人唯恐躲之不及的人”。[11]（P1157）“hawk”（鷹）可以象征“敏銳”，英語中就如下表達(dá)：hawk-eyed目光銳利如鷹的；have eyes like a hawk眼光明銳，無一漏察；watch sb like a hawk警惕地觀察某人。[10]（P863）藍(lán)譯采用歸化譯法，運(yùn)用英文中的兩個(gè)比喻，精準(zhǔn)地傳達(dá)了原著含義。

例四： “……嚇，什么都瞞不過我。 ”[7]（P481）

藍(lán)譯： ‘Ha!You won’t pull the wool over my eyes.’[4]（P75）

小說《故鄉(xiāng)》中的“豆腐西施”楊二嫂為了占點(diǎn)小便宜，弄點(diǎn)木器家具回家，先忽悠“我”闊，被“我”否定后，又哄抬了“我”一番，說“阿呀呀，你放了道臺了，還說不闊？你現(xiàn)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盵7]（P481）關(guān)于“嚇，什么都瞞不過我。”的譯法，藍(lán)譯采用歸化策略，選擇了英語中的一個(gè)非?？谡Z化的表達(dá)“pull the wool over sb’s eyes”。該成語的意思是“to deceive someone,usually by hiding some facts or information”。[14]（P1928）我們認(rèn)為，藍(lán)譯的用詞、語氣和口吻都非常切合“楊二嫂”這個(gè)小說人物，實(shí)屬佳譯。

例五：大哥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也有你！[7]（P426）

藍(lán)譯： My brother nodded.Et tu![4]（P25）

莎士比亞名劇 《居里厄斯·愷撒》（The Tragedy of Julius Caesar）中有這樣一段對白：“CAESAR：Doth not Brutus bootless kneel?/CASCA：Speak hands for me![Casca first,Brutus last.They stab Caesar.]/CAESAR：Et tu,Brute? —Then fall,Caesar.[Dies.]/CINNA：Liberty!Freedom!Tyranny is dead! ”[15]（P1830）（愷撒 勃魯托斯不是白白地下跪嗎？/凱斯卡 就讓手來替我說話吧！[自背后猛刺愷撒，眾人和勃魯托斯一起下手]/愷撒 原來還有你啊，勃魯托斯？那么，倒下吧，愷撒！[死去]/奇納 自由啦！解放啦！暴君死啦?。16]（P228）其中的拉丁語“Et tu,Brute?”（原來還有你啊，勃魯托斯？）是愷撒遭謀殺臨死前對其朋友勃魯托斯的譴責(zé)。藍(lán)譯“Et tu!”就源自這句話，采取的顯然是歸化翻譯策略。藍(lán)譯此番處理確實(shí)是費(fèi)了相當(dāng)心思的，它能夠讓熟悉《居里厄斯·愷撒》劇情和臺詞的英語讀者聯(lián)想起愷撒對勃魯托斯的失望、憤怒、譴責(zé)之情，產(chǎn)生通感，從而更好地理解小說《狂人日記》中“狂人”在得知自認(rèn)的所謂真相后的心理感受。

不過，這種譯法也存在普通讀者不易理解的風(fēng)險(xiǎn)，因?yàn)樗麄兾幢刂览≌Z“Et tu”及其出處。居祖純和萬曉艷在其專著《當(dāng)代英語慣用法指南》中也曾指出，“當(dāng)今的英美人熟悉拉丁語的也很少?！盵17]（P9）除2007年版的《英漢大詞典》（第2版）[10]以外，2008年版的《韋氏高階英語詞典》[9]和2009年版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7版）[11]對此都未收錄。這樣一來，藍(lán)譯很可能給母語為非英語的讀者制造一定的閱讀障礙。不過，此種譯法究竟如何，恐怕只能是見仁見智了。

例六：不過其時(shí)很晚，已經(jīng)在打完第二圈，他快要湊成“清一色”的時(shí)候了。[18]（P83）

藍(lán)譯： though not until the end of the second round,as he fast approached a winning hand.[4]（P231）

原文出自小說《高老夫子》，涉及一個(gè)跟打麻將有關(guān)的內(nèi)涵豐富的文化負(fù)載詞“清一色”。我們知道，麻將是流行于華人中的四人骨牌博戲，通常有144張牌。雖然其打法簡單有趣，但變化復(fù)雜多樣，游戲規(guī)則也因人因地而異。在很多地方，打麻將（也稱“搓麻將”）已經(jīng)成為一種非常流行的娛樂和社交手段。所謂“清一色”是指玩家手中的十三張牌全部由一種花色構(gòu)成，包括萬一色、筒（亦稱“餅”）一色和條一色。由于英文“hand”一詞在紙牌游戲中（in cards games）表示“a set of playing cards given to one player in a game（分給游戲者的）一手牌”，[11]（P921）因此藍(lán)譯“a winning hand”可以回譯成“制勝的一手牌”。盡管藍(lán)譯降低了“目標(biāo)語讀者對外來文本的陌生感”，但卻喪失了原文具有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畢竟原文所描述的打麻將，與打撲克有很大差別。2011年01月13日，官方網(wǎng)站新華網(wǎng)曾以“‘中國麻將’風(fēng)靡美利堅(jiān)一副牌975美元”為題，報(bào)道了麻將在美國的流行情況。[19]可見，英美讀者對麻將這種游戲不一定很“陌生”。因之，不妨用直譯加尾注的形式，改譯如下：

改譯： though not until the end of the second round,as he fast approached ‘a(chǎn)ll-of-one-suit’*,a winning hand.[* ‘All-of-one-suit’ is a hand of 13 mahjong tiles of the same suit,which may be all Circle tiles,Bamboo ones or Character ones.]

三、結(jié)束語

通過對藍(lán)氏英譯《魯迅小說全集》歸化策略運(yùn)用問題的討論，我們以為，例一至例四均為歸化策略運(yùn)用的成功范例，例五反映出了歸化策略可能存在的普通讀者不易理解的風(fēng)險(xiǎn)，而例六則存在“為歸化而歸化”之嫌疑。在翻譯過程中（不論是漢譯英還是英譯漢），歸化與異化都不是非此即彼的問題。但靠歸化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僅憑異化也同樣達(dá)不到目的。我們同意李照國先生的觀點(diǎn)：“譯人下筆從譯之時(shí)，必須仔細(xì)斟酌，須‘歸’則‘歸’，當(dāng)‘異’則‘異’，方不失其機(jī)。無論‘歸化’還是‘異化’，其實(shí)只是方法理念而已，須按所譯文本靈活把握，實(shí)難從一而終。 ”[20]（P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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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堅(jiān)定，孫鴻仁.魯迅小說英譯版本綜述 [J].魯迅研究月刊.2010（4）：49-52.

[3]Lovell,J.China’s Conscience [EB/OL].http：//www.guardian.co.uk/books/2010/jun/12/rereading-julia-lovell-lu-xun,2010-06-12.

[4]Lovell,J.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M].Penguin Books,2009：xlv,25,29,48,58,7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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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 [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426，430，442，450，452，464，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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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魯迅.魯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83.

[19]嚴(yán)姍雋，周佳，羅慰年.‘中國麻將’風(fēng)靡美利堅(jiān)一副牌975美元[EB/OL].http：//news.xinhuanet.com/overseas/2011-01/13/c_12975978.htm,2011-01-13.

[20]李照國.譯海心語——中醫(yī)藥文化翻譯別論[M].上海：上海中醫(yī)藥大學(xué)出版社，200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