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霞
(安徽國際商務職業(yè)學院辦公室,安徽合肥,231131)
現(xiàn)代漢語中,副名組合是一種具有獨特語用價值的語言現(xiàn)象。無論是在網(wǎng)絡、媒體還是人們的實際生活中均呈現(xiàn)出快速擴大的態(tài)勢。通過對副名組合的實際言語材料研究發(fā)現(xiàn),有些句子的名詞是光桿形式句子即可成立;有些句子則要求名詞必須是復雜形式,名詞前帶數(shù)量詞或形容詞做定語,或者名詞帶后綴。那么名詞最終會以哪種形式出現(xiàn),歸根結底是由副詞對名詞的語義選擇決定的。也就是說副詞到底能與哪種形式的名詞組合,關鍵是看副詞與所選擇的名詞之間是否具有某種語義上的一致性。
時間名詞具有推移性,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隨著時間的向前推移,時間名詞所代表的事物必然不斷向前發(fā)展變化,這不為人的主觀意志所轉移。例如春夏秋冬四季循環(huán)往復,千百年來皆是如此。能與副詞組合的時間名詞一般表示日期或節(jié)令。例如:
(1)雖然早已春天,但在昆侖這里依舊流動著料峭的春寒。
(2)才星期二,還早呢!
(3)剛剛暑假就把作業(yè)做完了。
(4)時間已將深夜,路上行人稀少。
這類時間名詞在時軸上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具有封閉性。具有推移義的名詞性成分,有時與具有數(shù)量義的名詞性成分存在交叉現(xiàn)象,下面兩個例句:
(1)星期六,你四姐的兒子剛巧十朝。
(2)走了都快一站路了,總不能老讓我拿著吧!
這里副詞后的名詞是以數(shù)詞為基礎形成的,具有數(shù)量義,但從時間上來看又具有推移義,它們有著隨外部世界時間流程而逐漸累加的過程,各自占據(jù)相應的時間點。
名詞具有空間性,動詞具有時間性,這是人類語言的普遍共性。劉順認為“從名詞的內(nèi)部語義來看,絕大多數(shù)名詞只具備空間性,不具備時間性。如書、桌子、水果、道德、觀念、恩情等,在人們的認知結構中,這些詞所表示的概念沒有時間因素,也就是說人們把這些概念所表示的事物看成是靜止不變的,其內(nèi)部結構無法隨時間流程而展開,他們不具備時間點,也不占據(jù)時間段”[1]。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漢語里有些名詞,三五成群,共同組建一個相對完整而封閉的詞場,這個詞場包含著一個時間結構,能夠隨著外部世界的時間流逝而向前推移發(fā)展。副名組合中的一部分名詞正是具有這種特點的名詞。這類名詞所代表的事物大都是成系列的,每個詞所代表的事物分別處于這個系列的不同位置,形成不同的等級,這類名詞一般與職位、級別、年齡和處所有關。
(1)別博士了,丟中國人的臉!
(2)都大孩子了,應該懂點兒事了。
這類名詞的等級意義是在與其他名詞聚合過程中體現(xiàn)出來的,其獨立存在無所謂推移義,其演變方向是由低一級向高一級過渡,從而在外部世界的時間流動中呈現(xiàn)出推移義。我們發(fā)現(xiàn)與年齡有關的名詞中很多都包含有“大、小、老”這些能形成極性對立關系的形容詞。邢福義在討論“NP了”句式時曾指出,能形成極性對立關系的形容詞是成序列的,“大、小”是處于“小→大”這個序列,“老”是處于“新→老”這個序列中,它們都有著隨著時間上的推移由小到大,由新到老的變化,因此,包含這些形容詞的年齡名詞自然也就有了推移義[2]。與處所有關的名詞本身也不具有推移義,如“北京、天津、上海、青島”等是具有典型空間性的名詞,但“如果將這些詞語所表示的概念作有序排列,人們就可以通過時間的變化來感知空間的位移,或通過空間的位移來感知時間的變化”[1]。以我們熟悉的交通路線為例,處所的變換必然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時間的推移處所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正因為如此,這些處所名詞被賦予了推移義。由于這些名詞各自與其相關的名詞構成一個在時間、等級上有分別、有秩序的場,所以場中任何一個詞,以場為背景,能夠表示變化、推移,蘊含著秩序的更替,從而具有了陳述能力,可以與部分副詞組合,表示變化、推移的時態(tài)或狀態(tài)。而時間副詞分別表示外部世界時間鏈條中的某一點,能隨著時間的流動而不斷向前發(fā)展,具有時間推移性,因而最容易與上述名詞組合。
名詞往往指稱現(xiàn)實世界或虛擬世界中的人和事物,一般來說,名詞所指的人或事物都具有一定的屬性,比如人的外貌、秉性、習慣、經(jīng)歷等,物的性質(zhì)、形狀、功效、歷史、影響等,不同于詞的本質(zhì)義是人類認識主觀或客觀事物的結果??聪旅鎯山M例子:
(1)一根木頭/一塊塑料
(2)木頭桌子/塑料板凳
例1中的“木頭”、“塑料”顯然表示的是真實世界中的實體,而例2中的“木頭”、“塑料”位于中心語名詞之前,充當修飾性定語。張敏(1998)認為,表類指的通名充當定語,如“木頭桌子”中的“木頭”表示的是中心語名詞的性質(zhì),其作用是把中心語所表示的類縮小到其中的一個次類。性質(zhì)定語是非指稱成分,也就是說名詞并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表示某一實體,在一定條件下,它也可能表示某種或某些性質(zhì)。副名組合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1)為了這一次接見,貝克漢姆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很非洲的發(fā)型。
(2)就是在這一年,美國歷史上最年輕、最風度的總統(tǒng)肯尼迪(JFK)遇刺了。
(3)我知道那兒的工作人員極其垃圾。
非洲作為五大洲之一,土著居民為黑色人種,當?shù)厝藷o論男女都喜好將頭發(fā)編成緊貼頭皮的數(shù)個小辮子,這種源于非洲的發(fā)型近年來流行于世界各地。了解到這一點,人們就能理解“很非洲的發(fā)型”具有怎樣的特征。風度具有“優(yōu)雅、美好”的特點,當人們看到“很風度”就聯(lián)想到被說明的對象必定是“舉止優(yōu)雅、有內(nèi)涵”等;垃圾具有“沒有用處、骯臟”等特點,當用來說明某類人時,人們就會聯(lián)想到“沒有用處”這個特點。
上述特點,有的是名詞詞典釋義本身所具有的,如“風度”;有的是名詞所指稱的事物由于社會歷史的原因所賦予的。無論屬于那種情況,這些特點都并非某一概念中對象本質(zhì)屬性的總合,而是本質(zhì)屬性中人們所共識的特質(zhì)。
形容詞通??梢苑譃樾再|(zhì)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兩大類。性質(zhì)形容詞表示某種抽象的屬性,程度上必然存在量的差異,而程度副詞表示事物的某種程度量,因而能與性質(zhì)形容詞結合。當名詞不再表示其指稱義,而表示其屬性義時,它就具有了形容詞的性質(zhì),自然就能與程度副詞組合。
在現(xiàn)代漢語中,名詞通常是做主語和賓語,有時可以充當謂語。我們發(fā)現(xiàn)當名詞充當謂語時,就很容易與副詞組合。例如:
(1)今天確實端午節(jié)。
(2)屋里只小王,沒有別人。
(3)你就別饅頭了,我都吃膩了!
漢語中的動詞、形容詞本身具有變化的特征,具有陳述功能,所以能夠自由地充當謂語;當名詞出現(xiàn)于謂語位置時,謂語位置所附帶的陳述義使得謂語位置上的名詞也獲得了某種陳述義。需要指出的是:不同于動詞、形容詞本身所具有的陳述義,名詞所具有的陳述性是位置賦予它的,而不是本身所固有的。評注性副詞、部分范圍副詞和否定副詞“別、甭”只能與處于謂語位置具有陳述功能的名詞組合。
漢語是詞根語,缺乏嚴格意義的形態(tài)變化,即不能用添加或改變詞尾等顯性標志實現(xiàn)詞性變化,通常靠的是詞與詞搭配關系的變動引起詞性的游移,實現(xiàn)詞性的轉變。但是“五四”以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漢語自身的發(fā)展和漢語與其他語言接觸越來越頻繁,加之社會文化因素以及翻譯外文等等,漢語詞語加后綴的情況也客觀存在且越來越活躍。我們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代漢語中與帶有“氣、味、腔、調(diào)、樣、性、主義、風度”等后綴的名詞,很容易與程度副詞組合。例如:
(1)這個名字比較男性。
(2)她總是穿得很女人味。
羅進軍認為名詞加上后綴(類后綴)后,其空間義“一部分”被削弱,而屬性意義“小范圍”由隱性轉為顯性,可以說后綴凸顯了名詞的屬性意義,使名詞屬性意義得以固化[3]。由此我們初步得出結論:某些后綴“可以說是個焦點標記,它起到一種固化、標識、強調(diào)、特化的作用”。同時,后綴(類后綴)原來的意義仍然控制或影響著新詞的意義或新詞分布的句法語義環(huán)境,控制著準后綴或焦點標記的語法語用功能。
人們?nèi)粘I畹姆椒矫婷娑茧x不開數(shù)量,同時數(shù)量意義也是一種重要的語法意義。漢語中很多語法現(xiàn)象都跟數(shù)量意義有關,有時數(shù)量意義對句法結構和語義表達有很大的制約作用。副名組合中有相當一部分名詞性成分含有數(shù)量意義,其中包括顯性的數(shù)量義和隱性的數(shù)量義。顯性的數(shù)量義是指名詞性成分中含有數(shù)詞和量詞組成的數(shù)量詞組。例如:
(1)平時看你挺拿事的,一到關鍵時刻也一個熊樣。
(2)工程負責人李春道講起施工來頭頭是道,儼然一部“活字典”。
隱性的數(shù)量義是指結構中沒有數(shù)詞和量詞組成的數(shù)量詞組,但名詞性成分本身暗含有數(shù)量意義。例如:
(1)從公路下到鄉(xiāng)村路上,路上凈石頭,西邊是莊稼。(2)去的人不多,我們單位就小王和小李。
這些例句中都不包含顯性的數(shù)量詞語,但我們可以通過補充不同的后述成分來發(fā)現(xiàn)其背后隱含的數(shù)量義。
(1)從公路下到鄉(xiāng)村路上,路上凈石頭(這一種東西),兩邊是莊稼。
(2)去的人不多,我們單位就小王和小李(兩個人)。
有相當一部分副名組合含有顯在的數(shù)量標記,尤其是出現(xiàn)在謂語位置時,是否出現(xiàn)數(shù)量詞語決定著句子能否成立。例如:
(1)今后誰要不聽指揮,就一個字:免!
*今后誰要不聽指揮,就字:免!
(2)平時看你挺拿事的,一到關鍵時刻也一個熊樣。
*平時看你挺拿事的,一到關鍵時刻也熊樣。
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副名組合中如果去掉數(shù)量詞語,句子在語義上就無法自足?!霸谝粋€帶數(shù)量詞的名詞詞組中,數(shù)量詞的語義指向和句法位置都強于詞組中的名詞”[4]。某些情況下,數(shù)量詞都可以取代原來整個名詞詞組,直接充當句子成分。例如:
(1)錄完臺詞大約一周光景。
*錄完臺詞大約光景。錄完臺詞大約一周。
(2)從呼市到農(nóng)場,足足三天三夜火車。
*從呼市到農(nóng)場,足足火車。
從呼市到農(nóng)場,足足三天三夜??梢?,在一個包含了數(shù)量詞的名詞詞組中,語義和句法的真正核心是數(shù)量詞,而不是名詞。史金生認為由于數(shù)量詞本身具有變化的特征,具有陳述功能,本身具有謂詞性,也就是說數(shù)量詞受副詞修飾是很自然的[5]。當名詞與數(shù)量詞組合構成名詞短語時,數(shù)量詞的陳述義也就使得這一數(shù)量名短語可以與副詞組合。除程度副詞不能與含數(shù)量詞的名詞短語組合外,各類副詞中都有相當一部分只能與含數(shù)量詞的名詞短語組合。
名詞做謂語是有嚴格條件限制的,也就是說不是所有的名詞都可以出現(xiàn)在謂語位置上。前面我們提到動詞和形容詞表示某種變化,具有陳述功能,那么含有形容詞的名詞短語自然也就獲得了某種陳述義,這時名詞短語也就較容易受某些副詞修飾或限制。例如:
(1)那孩子確實黃頭發(fā)。
(2)老師傅果然好眼力。
此時名詞前必須有形容詞性修飾成分句子才能在語義上自足,句法上成立。需要注意的是這類句子都可以改為主謂短語充當謂語的形式。
(1)那孩子頭發(fā)確實黃。
(2)老師傅眼力果然好。
由此可見,這里的副詞從句法上來說是修飾名詞性成分,從語義上來說是修飾形容性成分的。
綜上所述,副名組合中的“名”無論以哪種形式出現(xiàn),從根本上說都是由“名”的語義基礎決定的,“名”或者表示屬性義,或者被賦予陳述義,此時“名”與副詞組合就很自然。邵敬敏認為,兩個詞語組合成一個句法結構,關鍵是看二者是否具有相互匹配的語義特征[4]。我們認為,這條原則具有普遍性,就副詞與名詞的組合來說,關鍵也是看副詞與所選擇的名詞之間是否具有某種語義上的一致性。
[1] 劉順.普通名詞的時間性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4(4):25 30.
[2] 邢福義.說“NP”了句式[J].語文研究,1984(3):24.
[3] 羅進軍.“X”性詞族探微[J].湘潭師范學院學報,2004(3):93.[4] 邵敬敏.漢語語法的立體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23 80.
[5] 史金生.論漢語主題的陳述性[J].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1994(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