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輝
(太原師范學院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比物取象 目擊道存
——解讀電視劇《潛伏》中余則成形象
王向輝
(太原師范學院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12)
電視劇《潛伏》使用“比物取象,目擊道存”的方法塑造了余則成的形象,通過這個形象表現了創(chuàng)作者對人生的一種感受、一種領會,這樣就使形象有一種生命的氣質、生命的張力。它可以從造型與性格、情節(jié)與境遇、環(huán)境與情感幾方面解讀。
潛伏;余則成;生命;真實
“比物取象,目擊道存”出自許印芳《二十四詩品·跋》,意思是以物象來體現道存。這句話本來是用于評價司空圖對于詩歌的鑒賞方式的,電視劇《潛伏》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契合了這種方式,所以拿來借用。電視劇《潛伏》描寫了日本投降前夕到國民黨逃到臺灣這一歷史時期,潛伏在國民黨軍統(tǒng)內部的共產黨員余則成的一段傳奇經歷,用視聽元素營造了當時的社會歷史氛圍,塑造了眾多生動而有個性的形象,劇中無論是對哪種物象描繪,都沒有離開“道”這個根本。
“比物取象,目擊道存”中的“道”主要指司空圖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在詩歌評價時更多地帶有道家的審美眼光,而電視劇中的“道”,指作品的靈魂和要表達的意義。這個意義是對人生的一種感受、一種領會,它和生命的感覺糅合在一起,是—種生命的氣質、生命的張力,而且在其抽象中始終不脫離這種生命的感性。劇中的“道”更多地表現為人的本性、良心、信仰和真誠,即人之為人的基本特征;許印芳所說“比物取象”的鑒賞表達方式往往不僅限于以單個的物象來烘托意緒,在許多情況下是用一連串的意象疊加的方式來傳達復雜的情緒體驗過程;而“目擊道存”則是對審美對象的瞬間直覺把握,這是一種不假思索,僅憑直覺就可意會的審美體驗。欣賞電視劇《潛伏》,正有這樣的同感。本文試從《潛伏》中主要人物余則成的形象塑造入手,從描寫人物形象的造型與性格、情節(jié)與境遇、環(huán)境與情感幾方面解讀。
解讀余則成形象,首先讓我們感覺到的是平常的外表造型和他身份、工作的不平常形成的鮮明對比。余則成形象的造型和以往在電視劇中看到的地下工作者的形象不甚相同,如《英雄無名》中的閆寶航、《暗算》中的錢之江,他們都是儀表堂堂、風流倜儻,有非凡的談吐和過人的英雄氣概;而《潛伏》中的余則成形象并不出眾,用扮演這個形象的演員孫紅雷的話說這個人物是“小眼睛”,“不好看”,外表上也沒有顯示出過人的機智勇敢,而且語言還有些木訥,甚至有點“悶”,不善言辭。人物形象的外表造型是人物職業(yè)身份、生活處境、社會地位和心理狀態(tài)的綜合體現,創(chuàng)作者根據人物的特殊性,設計用以外化形象的特殊內涵。地下工作者必須具備隨機應變、膽大心細等非凡的心理素質和工作能力,他們在常人難以想象的環(huán)境中工作生存,他們大都有傳奇的經歷,出生入死的體驗。工作的性質造就了他們的非同一般的特點。而作為潛伏工作的特殊性來說,外表上極為普通,放在人堆里不扎眼,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才有利于完成任務。創(chuàng)作者對余則成形象的造型真實可信,達到了司空圖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1]188的意境,突出了他平凡外表下的人格、性格魅力的光采,在人性意義上進行還原。
如果說余則成形象的外部造型有著職業(yè)的合理性的話,劇中對他性格的細致刻畫也為他一次次完成任務提供了內在的依據。他個性沉穩(wěn),語言含蓄,說話謹慎,語態(tài)柔和,每句話極有分寸,需要時能直擊事情的要害,直搗對方的心理防線。比如馬奎趁站長出差,偷偷查看站長的絕密文件,余則成知道因為穆連成的關系馬奎開始懷疑站長,而且他也一直在暗中調查自己,余則成及時出現制止,輕言細語地讓他把文件放回去,這樣他就抓到了馬奎的把柄,而且正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同時還發(fā)現了站長秘密安插在延安的人——“佛龕”。
他有著豐富的地下工作經驗,在軍統(tǒng)工作的日子里,他能把自己的主觀意愿深藏不露,并且極善于利用矛盾,制造機會,保全自己。陸橋山和馬奎為了爭奪副站長一職明爭暗斗,余則成正好坐收漁人之利。他利用陸橋山和馬奎的矛盾,專門把陸橋山引到馬奎和軍調代表左藍會面處,造成了陸橋山對馬奎的懷疑,最終讓敵人得出錯誤判斷,認為“峨眉峰”就是馬奎,后來即便敵人知道馬奎并不是真正的“峨眉峰”,由于各自的利害關系,他們愿意將錯就錯,以保全自己的利益。
他一次次不動聲色地迅速應對敵人對自己的懷疑,在不顯山露水的性格外表下,冷靜快速地作出判斷化險為夷,這些是職業(yè)化特征;而他在一個個具體的情感和生活的場景中,貌似冷漠的性格表面里卻包裹著激烈的內心情感活動,這是這個形象最為感人動人之處。這也就是“比物取象,目擊道存”的手法。比如對于左藍犧牲后余則成陷入苦痛的描寫,處理得非常有層次,當他確認左藍犧牲了的時候,悲痛欲絕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他不能當著人流淚,回到家里,他呆坐在那兒,不知道如何去宣泄自己的哀傷,后來他終于找到了化解悲痛的突破口,他一遍遍讀著《為人民服務》,從中找尋心靈的慰藉。還有對他面對晚秋的漂亮所產生的內心的愉悅的處理,對翠平的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幫助引導,聽到翠平犧牲消息的痛不欲生,等等,這一切都展示了他個人的真性情,表現出他性格中的“真誠”的重要特征。
《潛伏》的故事發(fā)生在距今六十多年以前,又是諜戰(zhàn)題材,因此虛構和想象創(chuàng)造的空間很大,正如劉勰所說“意翻空而易奇”[2]60,從余則成的角度看,先是刺殺李海豐,后投身革命,反插重慶軍統(tǒng)代號“峨眉峰”,后來被派往天津軍統(tǒng)站,接來“假夫人”翠平,因和左藍的關系被猜疑,解救秋掌柜清除延安臥底,除掉叛徒袁佩林,謝若林家冒險偷回對自己身份不利的資料,解救核彈專家錢教授,最后拿到“黃雀行動”中潛伏特務的名單……《潛伏》的情節(jié)設置有明顯的通俗劇特征,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險象環(huán)生,曲折起伏而神奇精巧,周到細密而合情合理。創(chuàng)作者設置了大量懸念,在敘事的節(jié)奏上增加了情節(jié)發(fā)展的起伏。在余則成與敵人斗爭的大線索下增加了事件的連續(xù)性,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這樣就賦予了余則成形象豐富的內容和廣闊的展示空間。作為地下工作者,他們遇到的最大的困難無非是兩類:一是自己的身份被懷疑,他要不斷地讓敵人相信自己;再就是得到情報并送出情報,有時候他們會在完成任務時暴露以至于獻出生命。電視劇的情節(jié)主要是在這兩類困難中續(xù)接故事鏈,使電視劇敘事有聲有色,生動感人?!稘摲冯m然也有緊張到命懸一線的時刻,但這部劇卻頻生出許多令人捧腹和有趣的笑料,感到既有緊張的時刻,又有輕松的空隙,劍拔弩張之時忽然有令人哈哈大笑的場景,比如,翠平形象就有許多這樣的戲份,這些具有娛樂元素的情節(jié)令人拍案叫絕。
電視劇的情節(jié)是根據人物性格的形成與發(fā)展的特定的生存狀態(tài)展開的,呈現出動態(tài)的情勢。對于現代電視劇觀眾的趣味特征而言,人們更關心的是“怎樣做”而不是“做什么”。關鍵是細節(jié)運用得當,找到適合的表達形式,才能使得人物心靈狀態(tài)凸顯出來,從而使故事接受者的心靈某一角受到觸動,產生共鳴。性格的“真實”,顯然不應當是指與日常經驗的相似,而是指某種“內在的”真實——對全部心靈奧秘的揭示。《潛伏》運用客觀視角敘事,展現余則成做事的心理依據,有激烈的內心斗爭,也有事件利弊的權衡。人物刻畫很細膩,比如余則成得到翠平的“死訊”時,首先要做的是理性判斷:這是否又是個圈套?他坐在椅子上,身體完全機械地在晃,腦子似乎要在無法思考的千頭萬緒中找出他必須判斷的問題答案。但是情感的潮水擊垮了他,他猛烈嘔吐般的大咳,他走向床邊,摔倒了,試圖爬起,卻再次摔倒,試圖再次站起,卻終于放棄地躺倒在地板上。和左藍的犧牲不同,翠平的“死亡”讓余則成精神全面崩潰,到了他能承受的極限。三次摔倒,使余則成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這個細節(jié),有一種內在的真實,他的內心世界很平凡,不像以往影視劇里那些顯得很模式化的人物。他會哭會笑,他的悲傷也是一個普通人的悲傷,他有著很內斂的英雄氣概,他的理想似乎很小,他覺得只要解放了,就可以結婚生子,過普通人的日子了??墒谴淦降摹盃奚笔顾睦硐肫茰缌?,他就崩潰了。
還有機場余則成和翠平的最后相遇和訣別的細節(jié)也耐人尋味。余則成看清了真是翠平,先是一愣,繼而眼睛越睜越大,越來越亮,然后警覺地看了看周圍;當翠平激動地想向他走來時,他微笑著搖頭阻止;翠平回到車里,他報以欣慰的笑,同時又苦思冥想怎樣告訴她雞窩里有重要情報。最后終于想出了“咕咕咕”學老母雞的動作;這個情節(jié)在前面有過鋪墊,所以這里顯得是那么貼切、傳神,既向翠平準確地傳遞了信息,又讓人回憶起他們在一起時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悅的情景,為他們現在的處境黯然神傷。目送翠平的車走遠,余則成呆站在那里,悵然若失……這真是神來之筆!他酸楚的微笑,他夸張的動作,他失神的表情,揭示了他全部心靈的奧秘。
電視劇中余則成的形象在對革命的認識方面,有一個成長的過程,他的形象在成長中豐滿。電視劇為他營造了真實的個人成長環(huán)境:他在軍統(tǒng)工作八年,但他在心里同情共產黨,仇恨日寇,他當年加入軍統(tǒng)的目的就是為了抗日。后來他結識了左藍,她當時是進步分子,受她的影響,余則成更加同情革命。恰巧在他對國民黨的腐敗齷齪失望的同時,他的愛人離開了他,而他又發(fā)現,一直帶著自己的上級老呂,也是一個共產黨。因為愛情而引發(fā)的信仰好奇心,導致他到根據地去見李克農。而李克農的更注重他個人安危的囑咐,也讓他感到了和軍統(tǒng)不一樣的關懷。秋季同志為保護他而咬舌,左藍的再次出現和犧牲,翠平的感情支持,讓他最終完成了自己的信仰,使他一心一意加入到這些他佩服敬重和愛著的人所在的革命隊伍中去。余則成已經完全與自己的愛人左藍在精神上相通了,左藍沒有死,反而在他的心中復活了。這種精神與信念從此一直支持著他堅定地戰(zhàn)斗下去,直到永遠。最后組織要求他安全撤離,他為了更重要的情報還繼續(xù)戰(zhàn)斗,這就已經是一種自覺與堅定。劇中他和翠平對話時談到身邊的黨通局(原中統(tǒng))人員為了私利買賣情報為自己留后路時說,有錢就有人拼命,翠平說,我們都不是為掙錢,我們一樣也敢拼命。余則成說:對,因為我們是有信仰的人。這些都是對余則成成長為一名有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的戰(zhàn)士的最好解讀和注腳。正因為前面有大量“物象”——關于主人公成長心理軌跡的表現,現在才有了對于“道”也即是信仰的合理追求。余則成在劇中有一種動態(tài)的成長,他原本是一個讀書人,有著“落花無言,人淡如菊”[3]188,質樸無華,雅致不俗的性格,劇中著重描寫他成長的過程,真實可信,自然化成,沒有一點雕琢的痕跡,比如,他刺殺李海豐時的慌亂的神情、舉止;當他發(fā)現翠平的身份暴露了,卻沒有果斷處置徐寶風。
劇中對于歷史環(huán)境的敘述采用了紀實的方法,為電視劇主要人物制造真實的時代背景,讓歷史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彼此滲透。在歷史的真實的描述中有極強的當代職場與官場的文化癥候,比如在余則成身邊有唯利是圖,老練狡猾的吳站長;有一心當官,笑里藏刀的陸橋山;有心狠手辣,立功心切的馬奎;有招招陰損,對他暗中監(jiān)視的李涯,電視劇將其中不同派系不同背景不同人等,在各自相關利益之間的勾心斗角都呈現了出來,是那樣的似曾相識,演繹了余則成和他們的周旋,把歷史事件加入現實元素,讓余則成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有了合理的依據。
德國美學家、詩人席勒說:“感性沖動的對象用一個普通的概念來說明,就是最廣義的生命”,“游戲沖動的對象用一個普通概念來說明,跨越叫做活的形象。這個概念指現象的一切審美性質,總之是指最廣義的美”。[4]86席勒所想象的人性的完美狀態(tài)就是對“活的形象”的愛好,我們從余則成的形象解讀中是否看到了席勒夢想的完美人性?我們在欣賞《潛伏》中感覺到了藝術中感性的、有生命的、活的東西,是未經提純的、融解在感性生命之中的意味。這種意義的形跡,由于創(chuàng)作者不是刻意強調,而是自然流露,它如同天空的流星,“以其拋物線型的運行軌跡牽引著你去追尋,去探究,去捕捉。而捕捉,又總是捕捉不到。雖捕捉不到,但又并非一無所獲,而是在這追尋、探究和捕捉中獲得了一種似滿足又不滿足的滿足。”[5]239余則成的形象能夠引導你的感覺向生命的縱深處拓展,獲得生命本體狀態(tài)的體驗和領悟。這正是他的形象與“道”合一的永恒的生命本體狀態(tài)。
[1]二十四詩品·含蓄[G]//朱志榮.中國古代文論名篇講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劉勰.文心雕龍·神思[G]//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二十四詩品·典雅[G]//朱志榮.中國古代文論名篇講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席勒.美育書簡[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4.
[5]劉承華.文化與人格——對中西文化差異的一次比較[M].北京: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2.
【責任編輯 馮自變】
Perceptual Expression out of Instant Intuition— Understanding the Character of Yu Zecheng in TV Series“Lurk”
WANG Xiang-hui
(Literature Institute,Taiyuan Normal University,Taiyuan 030012,China)
The character of Yu Zecheng in TV series “Lurk”was depicted with the methods of“perceptual expression out of instant intuition”.With this character the playwright expresses a feeling and a perception,which give the character the quality and temperament of life.These can be understood from the aspects of modeling and disposition,plot and situations,environment and feelings.
“Lurk”;Yu Zecheng;life;lifelike
1672-2035(2011)01-0093-03
I207.352
A
2010-11-04
王向輝(1955-),女,北京人,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