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美國超級使團敗走亞洲

文/金點強

2010年11月上旬，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展開了一場各方矚目的亞洲行，不少人稱之為“遏制中國”之旅。11月16日，美國歷史作家詹姆斯·布拉德利發(fā)表文章，稱世人似乎見證了歷史的重演：1905年，美國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派出的代表團訪問亞洲以失敗告終，他當年將貿(mào)易困境歸咎于中國，夢想著操控中國的衰落，而奧巴馬則幻想著操控中國的崛起，奧巴馬應該從羅斯福那里吸取教訓。那么105年前，美國代表團進行了一場怎樣的亞洲之旅呢？

百年前美國超級使團敗走亞洲

文/金點強

“我希望看到美國成為整個太平洋沿岸的主宰”——這句名言出自西奧多·羅斯福之口。1901年9月，美國總統(tǒng)麥金萊遇刺身亡，年僅42歲的副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宣誓就任總統(tǒng)。羅斯福曾公開說美國的未來將更多取決于太平洋而不是大西洋，極力宣揚要把美國的勢力范圍擴展到亞太地區(qū)。為了達到這個目的，1905年，羅斯?；I劃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外交代表團訪問亞洲。

陸軍部長和總統(tǒng)女兒領銜

1905年7月1日，一列火車緩緩駛出華盛頓，車上坐著美國陸軍部長塔夫脫（后來的美國總統(tǒng)）、羅斯?？偨y(tǒng)的長女兼私人代表艾麗絲·羅斯福、7位參議員、23位眾議員以及數(shù)十位外交官、企業(yè)家和一些代表團成員的夫人們。他們的目的地是舊金山。7月8日，塔夫脫帶領的這個83人代表團離開舊金山登上“滿洲里”號遠洋輪船。

塔夫脫一行將要展開一場為期3個月的亞洲之旅，對關乎美國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利益的幾個亞洲國家和地區(qū)進行訪問。這是美國第一次派外交使團訪問亞洲，其人員規(guī)模也是史無前例的。羅斯福此舉實際是借日俄戰(zhàn)爭之機在遠東進行重大的戰(zhàn)略布局。1904年2月至1905年3月，日本與俄國在中國的東北地區(qū)進行了慘烈的戰(zhàn)爭，羅斯福決定充當這兩個國家之間的調停人，于是派遣塔夫脫赴日協(xié)調此事。另外，美國還想借機展示美國在菲律賓取得的成就，在中國進一步維持門戶開放政策。

羅斯福最看重的是與日本的關系。他一向瞧不起中國，認為中國人是一個“落后的民族”，既缺乏文明的種種特性，又沒有日本人那種戰(zhàn)斗精神。在東方國家中，他最欣賞日本人的奮進自強精神，認為日本步入文明國家的行列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1905年7月25日，在太平洋上漂泊了17天后，“滿洲里”號到達日本橫濱。

在日本受到明治天皇款待

塔夫脫在橫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為迎接遠來的客人，這座城市幾乎每棟建筑都裝飾一新，日本人用禮花歡迎塔夫脫，接待工作搞得非常奢華。隨后，塔夫脫一行乘專列從橫濱趕往東京，得到日本明治天皇親自召見。明治天皇與代表團每位成員握手致意，并在宮中設宴，十分殷勤。

在東京期間，塔夫脫與日本首相桂太郎就遠東問題進行密談，并于7月29日達成一份重要協(xié)議——《塔夫脫-桂太郎備忘錄》。兩天后，羅斯?；仉姶_認。在該備忘錄中，美國政府承認日本對于朝鮮具有自由處置權；日本政府保證無意侵犯菲律賓，尊重美國政府的遠東門戶開放政策。這一密約直到1924年才被曝光。塔夫脫還成功斡旋說服日本政府跟俄國政府派代表到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樸次茅斯談判簽約條件。

在日本完成重要使命后，塔夫脫趕往下一個目的地——菲律賓。作為20世紀初美國唯一的海外殖民地，在美國總統(tǒng)眼中，菲律賓的地位非常重要，是保護美國亞洲利益的戰(zhàn)略港，是通往中國的跳板。用那個時代一位美國參議員的話說：“在即將到來的時代里，太平洋是至關重要的地區(qū)，誰控制了太平洋，誰就控制了全世界。而且，如果有了菲律賓，那么美國將永遠控制太平洋?！?/p>

菲律賓對塔夫脫來說并不陌生，因為第一任菲律賓總督就是他本人。1905年8月5日，塔夫脫抵達馬尼拉，在這個城市待了一周之后他去了菲律賓中部和南部等地區(qū)。在菲律賓各地，塔夫脫受到熱情招待，接待方給他們安排了很多節(jié)目，如摩洛人的舞蹈、賽馬、斗牛等，塔夫脫也借機看了看他曾親自治理的這塊土地，而他這次行程的任務之一就是對菲律賓的經(jīng)濟和社會狀況進行了解。經(jīng)過考察，塔夫脫堅定地認為，菲律賓獨立的時機還遠不成熟，但他承諾，作為陸軍部長，菲律賓人的福祉是他最關切的幾個事情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塔夫脫在游歷菲律賓時曾發(fā)表精彩演說，介紹美國式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觀念。然而，在他的行程結束后不久，摩洛人就發(fā)起了一場血腥戰(zhàn)役，因為他們想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反對美國人的“教化”。

遭遇中國人抵制美貨的高潮

1905年9月4日，塔夫脫抵達香港，隨后前往廣東。塔夫脫抵達時，正值廣州全城抵制美貨運動處于高潮。中國當時的抵制美貨運動是由美國長期執(zhí)行排華政策引起的，羅斯福本人也支持限制華工入境，他在1904年大選中為贏得力主排華的西部選民支持，贊成國會通過新的排華法案。當時中美就移民問題進行的談判也告破裂，所以中國各大港口的商人聯(lián)合起來，共同抵制美貨。這讓一向蔑視中國的羅斯福非常震驚。

由于廣東是整個抵制美貨運動的核心，羅斯福指示塔夫脫與當?shù)卣簧嫫较⑦@一運動，但又要求他不要作出任何具體承諾。事實上，自到達廣東后，美國代表團便兵分兩路：塔夫脫作為政府官員和代表團的負責人，帶著參眾兩院20多名議員奔赴中國最大的兩個口岸城市廣州和上海；艾麗絲·羅斯福則作為美國總統(tǒng)的親善特使和慈禧太后的尊貴客人，與手下從香港坐船經(jīng)山東煙臺和天津塘沽，直奔北京。

對于美國代表團，清政府采取了外松內(nèi)緊的接待方式。一方面給予代表團高規(guī)格接待，另一方面，迫于全國上下對美國的憤怒聲討和抵制，清政府沒有通過媒體對這次來訪大肆渲染。以當時上海最大的中文報紙《申報》為例，幾乎找不到任何有關這次訪問的專題特寫，只是偶爾能在時事新聞的夾縫中看到只言片語的報道。

塔夫脫與廣東和上海官員進行了多次會談，他轉達了羅斯福的意見，并希望中國政府嚴懲抵制運動的組織者，進一步開放市場，雙方的談判沒有任何結果。之后，塔夫脫離開上?；亓嗣绹?。由于中美貿(mào)易談判無果而終，10月間，羅斯福連續(xù)幾次舉行內(nèi)閣會議討論排華問題，但他并不打算從根本上改變排華政策，只是在執(zhí)行上做點文章。同時他又令美國海軍到中國沿海炫耀武力，對菲律賓調兵遣將，做出準備對中國開戰(zhàn)的架式。在羅斯福軟硬兼施下，清政府最終低頭。

再說艾麗絲一行，她到達天津之后，清政府派出了儀仗隊和軍樂隊，向客人們表示隆重歡迎。當艾麗絲登上火車準備前往北京時，排列在火車站月臺上的軍樂隊甚至還奏起了美國國歌。這分明是國家元首的待遇，因為艾麗絲代表了她父親——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艾麗絲對北京城充滿了好奇，除了覲見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外，她在北京所做的事情似乎就是游玩。而她與慈禧的會晤也傳出一段趣聞，慈禧將自己的照片給了艾麗絲，讓她轉交羅斯?？偨y(tǒng)，作為紀念。另外，慈禧還送給艾麗絲一只小狗。不過，雙方的交流僅此而已。

羅斯福在亞洲的失敗

在很多歷史學家看來，羅斯福的亞洲政策是失敗的。在這場遠東布局中，羅斯福最看重日本，為此不惜“出賣”朝鮮。前文所說的艾麗絲在游覽北京后又于9月19日抵達朝鮮，在那里待了11天。其間，她得到高宗皇帝親自接見?！拔覀冇X得美國就像是我們的兄長”，高宗之前曾多次這樣告訴美國國務院的官員。但高宗不知道的是，在華盛頓，羅斯福常常說：“我希望看到日本擁有朝鮮?！贝_實，就在艾麗絲和高宗把酒言歡，為朝美友誼干杯后不到兩個月，羅斯福就關閉了美國駐朝鮮的公使館。

但羅斯福沒從日本那里得到多少好處。盡管他因調停日俄戰(zhàn)爭獲得了諾貝爾獎，但由于日本沒能獲得巨額戰(zhàn)爭賠款，日本人對美國的態(tài)度一夜之間發(fā)生改變，東京甚至發(fā)生反美騷亂，以至于1905年9月30日艾麗絲離開朝鮮再次登陸日本后，不得不避開憤怒的人群。而且，羅斯福也沒有獲得日本遵守門戶開放原則的保證，更未能在亞洲建立一個能夠保護美國利益的軍事格局，在遠東一家獨大的日本還拒絕保護美國的市場，尤其是在朝鮮。

對于羅斯福處理中國人抵制美貨運動的舉措，美國國內(nèi)也毀過于譽。批評者認為，抵制美貨運動的發(fā)動者代表了中國新生的希望，觸怒他們，就等于斬斷了美國與新生中國的關系。企業(yè)界也有人認為武力恫嚇的做法損害了對華貿(mào)易。

美國歷史學家霍華德·比爾的一段話恰當?shù)馗爬宋鲓W多·羅斯福亞洲政策的失?。毫_斯福短視的民族主義，對中國人冷嘲熱諷的種族偏見，對日本的誤解，對俄國虛弱性的低估，對美國軍事力量的夸大以及無力操縱亞洲均勢使之符合美國的利益等等，無不損害了他在1898年～1905年間以在亞洲獲取商業(yè)和戰(zhàn)略機會為目標的美國外交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