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韓國古代漢詩中的道教意象

于 潔

一、“青山紅桃花萬片”——朝—韓漢詩中的仙境

在道教典籍中，以昆侖為中心的十洲、三島（方丈、蓬萊、瀛洲）以及五岳諸山是神仙所居、五帝所理，非世人之所到之處。這里山清水秀，古樹參天，聚集珍禽異獸，長滿奇花異草，宮殿則金碧輝煌、美侖美奐。如據(jù)《十洲記》載，西王母的昆侖山“金臺玉樓相鮮，如流精之闕，光碧之堂，瓊?cè)A之室，紫翠丹房。錦云燭日，朱霞九光?！痹诔?韓古代漢詩中，也有著一幅幅絕美的仙境圖。且看他們筆下的昆侖山：“海水裂玄圃，霞光通赤縣。……白鹿?fàn)幨匙现デo，青山紅桃花萬片?！保嫌腥荨队^古畫穆天子宴王母》）②“雄蟠五萬里，其高與天薄。其形圓如蓋，巘巘甑殺削。其上日月行，道會黃與赤。裂角分玄圃，余氣為閬岳。山中何所有，物色多異特。石皆蒼璞鐫，水似翠羽積。草木金作根，枝葉五色錯?；虮态帪槿A，或紫瓊為萼。燁燁九光芝，蒼蒼五香木。沙棠實(shí)無核，人食水不溺?！ねけ涛嗤嫌续P凰息。鏘鏘九雛隨，落日瑯玕啄?；蚩此仨?xiàng)烏，或看丹嘴鵲。金碧孔雀羽，繡鮮翡翠翮。有鳥名花雞，形小不盈掬。毛黃色間青，群飛風(fēng)雨作。”（林昌澤《昆侖歌·贈樸天經(jīng)》）“雄蟠五萬里”的昆侖山高聳入云，無比巍峨、莊嚴(yán)。山里景色絕佳，不僅有黃金、蒼璞等稀世之珍，香木、紫芝、紅桃、碧梧等奇花神樹，更有白鹿、鳳凰、孔雀等珍禽異獸，真是一個美麗又神奇的地方。昆侖山上的建筑、裝飾則更加精美絕倫：“仰看絕頂上，逶迤黃金郭。有樓十二列，棟梁白玉斫。琉璃為屏障，珊瑚為簾箔。床絡(luò)海蚌胎，窗籠天孫織。”（林昌澤《昆侖歌·贈樸天經(jīng)》）黃金、白玉將城郭、樓宇裝扮得富麗堂皇，而琉璃、珊瑚、珍珠和織女巧手織出的云錦則讓內(nèi)室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朝鮮詩人李穡曾作《十三山》詩曰：“嘗讀十洲記，永懷三島風(fēng)。流年驚閏月，神女剩奇峰。云雨迷仙夢，星霜感歲功。何當(dāng)攜錦瑟，丘壑寄吾蹤?！痹娭校罘w表達(dá)了對十洲、三島的向往并表示愿意去尋覓。因?yàn)樵诔r詩人看來，十洲、三島也和昆侖同樣神奇美麗、令人神往。所以，還有更多詩人在詩歌中對這些仙境展開想象。如鄭元容的《蓬萊歌》云：“蓬萊池水清且碧，羅列三島環(huán)十洲。朱甍翠棋云中起，霧杠虹橋波外浮。煙銷日出蕩金光，玉欄曉卷珠簾鉤。白鶴長鳴青鳥語，碧桃花落錦浪流?！鄙驈┕獾摹洞胃”虡琼崱吩唬骸艾庴峡~緲吹三島，仙鶴飄搖過十洲?！备呔疵摹栋傧闃谴雾崱吩唬骸八畬m簾箔疑無地，蓬島煙霞最上頭。天外梅花飛玉笛，月邊蓮葉渺仙舟。臨風(fēng)欲挹浮丘袂，笙鶴飄然戲十洲?！边@仙境中的美景令人目不暇接，朱甍、翠棋、彩虹、白霧、紅日、金光、玉欄、珠簾、白鶴、青鳥、錦浪、碧桃，蓮葉、仙舟，構(gòu)圖精美絕倫，色彩艷麗明快，再配上玉笛、瑤笙奏出的美妙仙樂，更加神奇飄渺，令人沉醉銷魂。于是便有詩人表示：“十洲三島知何處，一棹幽尋擬晚年?！保ú軅ァ额}水營水閣》）“與蓬萊仙子長相從，……朝游三山暮十洲?！保?quán)斗寅《題李君則蓬萊山月歌后》）

二、“群仙盡屬西王母”——朝—韓漢詩中的仙人

在道教神話中有一個龐大的神仙譜系，其中的神仙形象各司其職、各有特點(diǎn)。他們沒有疾病的困擾，沒有死亡的威脅，或青春永駐，或長生不死，這正是人類所向往和努力追求的。在這個譜系中，西王母是所有女仙之首，居于昆侖瑤池，在那里種植使人長生的仙桃，還掌管著不死之藥。因此她一直是古代帝王和追求長生之人崇拜的偶像，希圖永生的道教也賦予她很高的地位，每年三月初三為她慶祝生日。

在朝—韓詩歌中，同樣是“王母統(tǒng)群仙”，而“群仙盡屬西王母”（林悌《詠史》），她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是眾神之母。她“不老長春，有生無死”（趙纘韓《擬周穆王瑤池王母宴致語》）當(dāng)漢武帝虔心請到她時，她“玉顏猶似穆王時?！保ɡ顣r省《王母》）在多數(shù)詩歌中，西王母都是一個“皬然首如絲”（申欽《升天行》）、“鶴發(fā)童顏”的年長女性形象。她或者是正襟危坐于瑤池宴會上，或者是“手持蟠桃枝，坐唱白云謳”（金道洙《雜歌》），再配上五色云車“霜袍燁燁”（許筠《列仙贊》），更加威嚴(yán)，更加神秘。但在少數(shù)朝-韓詩人的筆下，這位威嚴(yán)的女神卻另有一番風(fēng)韻，含笑的“玉齒”和“嬋娟春風(fēng)面”（南有容《觀古畫穆天子宴王母》）讓我們對她的容顏產(chǎn)生美麗的想象。在柳夢寅的《擬古詩十九首體》中，作者則拋卻了西王母的神性：“皎皎西王母，迢迢瑤池濆。峨峨碧峰髻，灼灼丹霞裙?！边@里的西王母既有姣好的面容、時髦的發(fā)式，又有華麗的服飾，真正成了一位非常美麗、迷人的女性形象。

在林昌澤的《昆侖歌》中，群仙浩浩蕩蕩地前去昆侖山朝拜西王母：“王母統(tǒng)群仙，往往朝玉帛。玄女九天來，上元云中落。姮娥騎老蟾，麻姑乘白鶴。駕豹吳彩鸞，鞚鳳秦弄玉。真妃輟餐霞，公主初化石。飄飄樊夫人，寶刀猶血色。復(fù)有赤松叟，及夫青牛客。碧落沈侍郎，成都李八百。紛紛眾仙至，轟轟羽輪擊。所見絕世無，勝事天下獨(dú)?！北娤蓚冇械鸟{云、有的乘車、有的騎著坐騎，齊聚昆侖，好一幅壯觀的群仙圖！

而在平常日子，眾位仙人“御長風(fēng)而徘徊，吹紫鸞之笙，飲碧瑤之杯?！保ɡ钕睦ぁ稐髟栏琛罚┧麄冊谙删持杏崎e、自在地生活著，令人羨慕。在朝鮮詩人筆下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仙人有王子喬、赤松子、安期生、丁令威、姑射仙人、麻姑等等。詩人們有的描寫仙人不同于凡人的容貌、衣著，如“仙人姑射子，肌膚如雪白。”（李承召《次成進(jìn)士雜詩》）“鸞笙三迭響秋霄，綠發(fā)神人王子喬?！保ê榇笕荨对儆们绊崱罚鞍滓孪扇塑b蓮葉，宛在風(fēng)波衣不濕?！保ɡ罘w《有感》）有的強(qiáng)調(diào)仙人獨(dú)特的飲食，如“朝朝飲風(fēng)露，不數(shù)制魚額?！保ɡ畛姓佟洞纬蛇M(jìn)士雜詩》）“壽如南山飲醴泉，醴泉之水光蔚蔚。”（申維翰《醴泉之水歌》）“仙人居絕巔，翠藕以為服?！保鴫粢稊M李白古詩五十九首》其五）有的介紹仙人非凡的本領(lǐng)，如“王喬赤松兩仙人，控鶴驂鸞東鐵岳?，幥僬б性轮袕?，飛雹雷轟松上石。陽春一曲樹冬華，羽商亂聲天夏雪?！保钍繌肚僭郎皆阼F原南十里，詩意，乃世傳實(shí)語，行成一律》）“麻姑一拍手，蓬海幾清淺?！保ń鸩狻侗P溪感興》）“桑田滄海問幾年，麻姑三見蓬萊淺。”（申欽《窮達(dá)吟》）在仙界中，就連不知名的小仙也生活得很快樂，“侍女皆騎白鳳凰”（許蘭雪《游仙詞》）“仙童欣六博，玉女爭壺戲。”（申欽《仙人篇》）

于是，很多詩人在詩中表達(dá)了對仙人的羨慕，表示愿意追隨他們，過無憂無慮的生活，實(shí)現(xiàn)長生的夢想。如“詩名傾鮑謝，閑想慕松喬。”（李廷龜《燕館書懷》）“緣云獨(dú)上最高峰，要見麻姑冰雪容?！保ㄖ苁砾i《樸淵》）“倘有赤松子，欲見冰雪顏?！薄叭缒芗芘铌I，長與赤松游?！保謨|齡《題叢石臺》）“何似盡拋塵世事，蓬萊頂上伴神仙?！保ú虊邸额}快哉亭》）更有一些詩人還想象出了自己遇到仙人并與仙人交往的情形，如“乘鸞使者西歸路，立在花前禮赤松?！保ㄔS蘭雪《游仙詞》）“幸逢王子晉，翔舞感恩情?！保ù搌Q吉《次金侍郎詠鶴韻》）由此可見，詩人們求仙、遇仙的愿望是多么強(qiáng)烈。

對于企業(yè)的運(yùn)行而言，經(jīng)濟(jì)法規(guī)范了企業(yè)的行為作風(fēng)，防止企業(yè)采取不正當(dāng)手段謀利傷害群眾利益，保護(hù)了國民的基本權(quán)益。

三、“青鳥來鳴遶竹叢”——朝—韓漢詩中的仙物

“一人升天，仙及雞犬?！毕扇松磉叺囊磺卸颊瓷狭遂`氣，且不說“大劑金丹聚百精”（樸世堂《古神仙曲》）“仙符猶足御神奸”（李滉《王母城》），就連鳥獸、花草、果木都不同凡響。朝鮮詩人在描寫仙境、仙人的同時還時刻關(guān)注著這些仙物。在各類仙物中，鳥獸有青鳥、白鹿、仙鶴等等，果木有蟠桃、松樹等等，花草有靈芝、瑤草等等。

青鳥是鳳凰的前身，色澤亮麗，體態(tài)輕盈，是王母的信使，后人將其視為傳遞佳音的使者。朝鮮詩人喜歡青鳥，盼望青鳥，因?yàn)榍帏B會給他們帶來佳音。其詩曰：“青鳥來青鳥去，玉娘芳信知何處?！保ㄜ囂燧`《聞青鳥空歸》）“一雙青鳥下云端，來報瑤臺宴未闌?！保ń饡r習(xí)《游仙歌》）“日暮青鳥集，應(yīng)不誤佳期?！保üR錫《王母城》）金時習(xí)曾作《聞青鳥聲有感》詩曰：“夢聽步虛芙蓉城，睡罷初聞青鳥聲?！帏B青鳥，知爾遠(yuǎn)涉昆侖巔。歸來煩語西母前，遺我碧桃三千年。我欲手栽千樹桃，銷盡人間愁纏綿。言訖翱翔忽飛去，碧天遼闊收云煙?！笔廊私灾魍跄赣薪鈶n、不死之藥，但遙遙昆侖，凡人是無法到達(dá)的，于是，青鳥成了傳遞消息的信使。在此，詩人懇請青鳥傳信給西王母，向西王母求取延年益壽的蟠桃來為世人解除煩憂。于是，青鳥帶著詩人的夢想飛向云端。

在道教中，神鹿、孔雀和仙鶴經(jīng)常是神仙們的坐騎，它們美麗、優(yōu)雅，充滿靈性，因此也是朝鮮詩人吟詠的對象。如“芝田戲鹿亦無端，孔雀須防飲碧湍?！保闶捞谩豆派裣汕罚鞍茁?fàn)幨匙现デo，青山紅桃花萬片。”（南有容《觀古畫穆天子宴王母》）“仙鶴一歸蓬島迥，海天如水月蒼茫。”（李山?！读质◣X東題詠》）“酒闌人散江月出，夢騎白鶴游蓬丘?！保ɡ顪辍端耷逍臉乔锔罢佟罚?/p>

蟠桃是西王母壽辰之日宴請眾仙的果品之一，食之便可益壽延年。據(jù)《漢武帝內(nèi)傳》記載，漢武帝吃了西王母贈送的四枚仙桃便通體舒泰，齒根生香。于是想在園中栽種，王母告訴他“中夏地薄，蟠桃種之不生?！奔仁窍山缣禺a(chǎn)便格外珍稀，如林昌澤詩曰：“窻前有蟠桃，其葉萋萋碧。千年花一發(fā)，千年實(shí)一著。實(shí)著復(fù)千年，始熟如血赩。一嚼三光墜，再嚼玄象拆?！保植凉伞独龈琛罚┼嵃俨娫唬骸艾幊孬I(xiàn)桃色青黃，千歲一熟薌芬芳。食之頃刻生羽翔，后天齊壽凋三光?！保ā读⒋喝?，祝歲貼嚴(yán)堂》）蟠桃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自然讓詩人想往，希望有朝一日能到“閬苑摘蟠桃。”（李滉《士遂寄詩，次韻》）有的詩人甚至在夢中得到了蟠桃，如“青鳥西飛來，遺我海上桃?！保Q峰《感興二首入元集》二）

在道教傳說中還有一些神奇的仙草，它們能醫(yī)治百病，食之也可長生。在朝鮮詩人的詩歌中，也經(jīng)常有這些仙草的意象。在他們的想象中，“蓬萊仙草本長生，五葉靈滋稟得精?！保ɡ罹皧]《謝金剛僧義諶餉以參藥》）而仙界里必是“丹崖高矗矗，瑤草芳離離。”（柳夢寅《擬李白古詩五十九首》十二）“千古蓬壺分物色，靈芝瑤草紛交錯?！保ɡ钯t輔《次韻黃俊良》）而每當(dāng)“琪樹春芳瑤草肥”（成俔《天上謠》）時，仙人們便悠閑地“笑倚紅闌拾瑤草。”（許蘭雪《望仙謠》）這也深深地吸引著朝鮮的詩人，于是便有很多詩人在夢境或幻想中看到或采到了仙草。如尹根壽就在夢游中來到仙家，看見了“赤城洞暖靈芝長”（《次鵝溪韻》）的景象。而姜希孟則更加夸張地描寫仙界說：“洞府多仙草，黃精隨處斸。”（《贈金太守宗直》）幸運(yùn)的金道洙還得到了仙人饋贈的仙草，他自豪地說：“仙人安期生，授我以瑤草?！保ā峨s詩》）

在一些朝-韓詩歌中，我們還能看到仙物云集的情景，如洪彥弼的《直宿摠府偶吟》曰：“長云覆深阻，古樹入青空。仙鹿渾身白，靈芝半吐紅?！毙炀诱摹栋讼绅B(yǎng)氣圖》曰：“瓊花瑤草滿仙壇，道氣溫溫道骨寒。聞?wù)f碧桃開落盡，笙鸞何地學(xué)還丹。”且不說這些仙物的神奇之處，單是置身這美麗清幽的環(huán)境中便足以讓人延年益壽了。

四、“浮游云外入仙鄉(xiāng)”——朝—韓漢詩中的游仙

仙界的和平、美麗，仙人的悠閑、快樂，仙物的神奇都時刻吸引著下界的凡人，一些人便借助想象或夢境游歷仙境。于是，在文人筆下就出現(xiàn)了一幅幅游仙圖、一篇篇游仙詩。在朝鮮—韓國的古代詩歌中，記錄、描繪游仙的內(nèi)容就數(shù)不勝數(shù)。

首先，一些詩人主要描寫了仙界的神奇美麗和游仙的暢快。如金時習(xí)的《游仙宮》曰：“我亦常時放浪民，偶登琳館禮真人。一樽玉薤瑤池醞，兩卷黃庭紫府珍。窗畔折殘?zhí)樟罹?，壁間斜掛謝公巾。玉京秋夜朝天返，淡月疏星繞帝宸?！苯饡r習(xí)一向放蕩不羈，不僅游歷了朝鮮的山山水水，還曾在一個秋天的夜晚到仙界一游。在淡月疏星掩映的仙宮，詩人拜見了仙人，品嘗了瑤池佳釀，還賞閱了道家的《黃庭經(jīng)》，而陶潛之菊、謝公之巾更加讓詩人感到了穿越時空的神奇。李晬光也記錄了自己的游仙經(jīng)歷，“五色云中謁玉皇，碧霄隨意駕鸞凰?；ㄩg一笑三千歲，未信仙宮日月長?！保ā队蜗稍~》）詩人在天宮中駕著鳳凰盡情暢游，卻無法相信就在這一笑間三千年已經(jīng)過去了。

其次，更多詩人明確表示自己游歷仙境是為了祈求長生。如李承召神游仙山時說：“靈苗多是不死藥，我欲采之留朱顏?！保ā断缮綀D》）徐居正欲到廣寒宮一游，也是因?yàn)椤八坡動裢瞄L生藥，乞與圭刀駐少顏?！苯饒帧陡信d》詩曰：“白木長镵采藥客，上上蓬萊山上頭。仙人手?jǐn)y綠玉杖，駕鶴乘云來去游。見我顧問來為何，答云欲采長生藥。”當(dāng)詩人在蓬萊山上遇到了駕鶴乘云、手持玉杖的仙人時非常驚喜，便坦率地說出自己是來采長生藥的。李晬光的《游仙詞》也明確表示自己曾向王母求長生，其曰：“芝蓋披云下玉京，偶從金母問長生?，幊匾灰顾A重，臥地青牛凍不行?！北M管瑤池寒氣襲人，連青牛都凍得不愿行走了，詩人仍然義無反顧地跟從王母以求長生。因?yàn)榍箝L生心切又十分虔誠，一些詩人竟在游仙時得到了長生之藥，如河溍曰：“夢里駕青鸞，西游方丈岳。仙人下玉京，贈我長生藥。”（《記夢》）

而詩人林椿游仙的目的則與眾不同：其《記夢》詩曰：

我夢乘風(fēng)到月宮，排門直捉恒娥問。奈何使?fàn)査敬汗?，與奪不公人所慍。

低頭再拜謝我言，妾不愛憎皆委分。紫府今書君姓字，曾陪王母游閬苑。

也為輕狂多負(fù)過，帝令譴謫方知困。從此文星不在天，世人誰識塵中隱。

四海詩名三十秋，燒丹金鼎功成近。留著高枝且待君，明年折取應(yīng)無恨。

林椿才華出眾卻屢試不第，他感到憤憤不平，于是來到月宮責(zé)問掌管桂樹的嫦娥，為什么自己總得不到她的桂冠。嫦娥解釋說林椿原本是天上的文星，曾經(jīng)陪伴王母暢游閬苑，因?yàn)檩p狂自負(fù)被貶下凡塵，而世人還沒來得及充分了解他?，F(xiàn)在他的詩名已經(jīng)四海皆知，即將功成名就，明年定能折桂。可見，林椿游仙不為賞景也不為長生，而是在地上遇到了不平之事，希望到仙界討回公道。

那么，這些詩人真如其詩歌所寫的那樣篤信仙界、神仙的存在并愿意努力追尋嗎？我們從下面這些詩句能得到答案。曾創(chuàng)作大量游仙詩的金時習(xí)認(rèn)為“三山不可尋，十洲不可見?！保ā锻麔u》）詩人金邁淳也認(rèn)識到“仙人王子喬，可聞不可求?！保ā堕e居有懷，和陶詩擬古》）趙絅更明確地說：“蓬萊方丈問無處，漢武秦皇生有涯。看變桑田皆妄耳，麻姑何處好爬夸?！保ā锻蟆罚┧囊馑际撬^的仙界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一心祈求長生的秦皇、漢武也早已經(jīng)死去，而麻姑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之說更是無稽之談。由此可知，詩人們并非像他們詩里寫的那樣篤信神仙。這就有必要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即朝鮮-韓國古代詩人為何在詩歌中建構(gòu)一個絢麗多彩的道教意象世界。

首先，朝鮮-韓國的古代漢語詩歌是在深受中國詩歌的影響下產(chǎn)生發(fā)展的，而中國古代詩歌中就有大量的道教意象，有些詩歌明顯體現(xiàn)出道教思想的影響。

而主要的原因則是很多朝鮮-韓國的古代詩人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了道教思想的影響。據(jù)《三國史記》和《三國遺事》記載，道教至晚在7世紀(jì)傳到朝鮮半島。此后，“道家哲學(xué)教育在知識階層中達(dá)到了相當(dāng)?shù)乃剑铝_知識分子詩文中表現(xiàn)出了較強(qiáng)的道家風(fēng)趣，人們對道教方術(shù)、丹學(xué)的喜好也達(dá)到很高的程度。高麗和李朝時期，道教在朝鮮依然有重要的地位和影響，成為許多文人修身養(yǎng)性、為人處世的途徑和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雹鄣澜讨鲝埱屐o、寡欲、崇尚修身養(yǎng)性，祈求長生或得道成仙。這對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來說無疑是躲避世俗紛爭、修養(yǎng)個性人格的良好途徑，因此受到朝鮮詩人的歡迎。更重要的是，朝鮮半島自古即是多事之邦。外敵屢次入侵，內(nèi)部黨爭激烈、士禍頻發(fā)，大批的知識分子在黨爭和士禍中罹難，這讓詩人們心驚膽寒，同時對現(xiàn)實(shí)世界感到不滿和無奈。于是他們便要在詩歌中建造一個和平、寧靜的理想世界，同時幻想著自己能夠像仙人那樣自由、永生。加之詩人們多性格浪漫、想象奇特，于是絢爛多彩的道教意象世界就出現(xiàn)了。因此可以說，道教及眾多道教意象極大地豐富了朝鮮—韓國古代漢詩的創(chuàng)作，這一現(xiàn)象也是道教域外影響的重要表現(xiàn)。

①葛兆光《道教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09頁。

②南有容《雷淵集》（《韓國文集叢刊》217輯），韓國民族文化推進(jìn)會，1998年版。本文引用的所有朝鮮-韓國古代漢詩均出自《韓國文集叢刊》，1988-2007年陸續(xù)出版。

③曹春茹《朝鮮文人筆下的北京白云觀》，《中國道教》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