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白
一個人在寫一個東西之前,最好不要給它貼標簽,你只需寫下它,然后放了它。它自己知道該往哪條道上走。我說的是我自己。有一段時間,我老是問別人,我這是小說嗎,你覺得它像小說嗎?我覺得小說就像一個人一樣,它應(yīng)該有個樣子,好讓我去臨摹,好讓我慢慢地靠近它。呵,我想讓自己的文字寫得像小說一樣。小說的豐富、多截面、迷人、荒誕、神秘性,還可以說出更多它的特性,它的好,它的秘密武器,它們都是我要追求的。
可是,說了這么多,我還是不知道真正的好小說長什么樣,我相信自己做夢都想寫下一個好小說,我像患了焦慮癥似地,在許多好文字面前感到既緊張又沮喪。那些真正好的東西已經(jīng)被他們寫下了,它們早就存在了,可我連看到它們的可能性都沒有??偸沁@樣。我在尋找它們,渴望見它們一面,連赴死的心都有了。
一個好小說絕不是面目模糊,它是有一些共同特性的。比如說,它的襟懷,想象力,給人安慰,詩意的,溫暖的力量,它的開放性,誰都能說上幾條,誰都有自己的判斷。關(guān)鍵是我們該怎么去寫?我們最終寫下的這些是不是走在這條溫暖的道路上,還是越走越遠?
首先我們要講好一個故事。但誰都知道,故事只是外殼,真正重要的是里面的肉,那些人物,那些能讓一個小說死去或活著的人物,那由語言所建造的小說的氣場,那個最終能獨立于現(xiàn)實之外的世界。
我們的小說就應(yīng)該是這樣一個世界。它絕不是現(xiàn)實簡單的折射,也不是什么高度的概括,它是有自己強大的精神和物質(zhì),包括它的語言,那迷人的載體,我們怎能忽略它?
呵,說了這許多,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寫。
作為一個初寫者,我沒有任何寫的經(jīng)驗值得與人分享。我正在不斷地閱讀、練習(xí)中,我渴望讀到一些真正的好東西,那些短的精悍的,長的豐富的,我渴望嘗試更多的可能性,文本的創(chuàng)新,內(nèi)涵的創(chuàng)新,老老實實地寫下去,有一日沒一日地寫下去,把文字像沙堡一樣堆起來,等著有一天它徹底塌陷,然后我又在原地起步,重新壘起更高的。寫作似乎就是這樣的過程,不斷地否定,不斷地寫,直到有一天,你什么也寫不了為止。
作為一個搭建沙堡而不是長城的人,我們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勞作,至于作品,最理想的結(jié)局莫過于一邊寫,一邊消失。就像那無邊的漠漠塵沙。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寫作有任何改變。我們無法給予沙子更好的命運,但沙子卻能改變你。
我寫了這么一個故事。
一個老去的配音演員,她的聲音馬上就要消失了。她忽然迷戀起那些聲音。她從沒有如此迷戀過,于是她在一個人的屋子里朗讀,于是她想讓“我”的聲音也能加入。
小說潦草寫完。有一天,我忽然讀到一句話:你永遠無法聽到一千年前那個人的聲音,你能知道他說過什么話,但你無法還原那種聲音,就像有一天你的聲音也會消失一樣。
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個故事的內(nèi)涵可以更豐富,可以包容更多。于是,我著手修改。但我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修改,它總不能達到我所要表達的,它總?cè)鄙冱c什么。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但我知道,在這個故事里,我的表達暫時結(jié)束了。我不能再改下去了。我要尋找別的故事。
創(chuàng)作的樂趣在于,原來我還能去一個這么好的地方。原來,我還能這么快樂。原來,一個人安靜的時候是這么美。黑夜降臨,當然也可以青天白日,關(guān)上窗,把外物推開,一個世界任我獨享。寫作是一種發(fā)現(xiàn),對于人生,我們不知道的太多。人的欲望、浮躁、愚昧,我們以什么來修煉和抵擋?如此脆薄的身體,我們又能從哪里得到比較牢靠的歡樂?
當一個人越來越不能滿足于看的樂趣時,況且有時候看的時候簡直是氣憤,怎么可以那樣寫,那我們也該寫點什么了吧。因為,對人生的不容易滿足,參與之心蠢蠢欲動,一股新鮮的血液涌上了心頭,那就寫吧,把握語詞是多么艱險,在故事的叢林里又是那么容易迷失,不斷地廢棄,不斷地上路,肯定否定螺旋般上升,哪一天才是盡頭?最好不要輕易到達盡頭,人生的樂趣就在這路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