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魏晉南北朝價值體系下的美學命題

葛 詠 王 婧 鄧 軍 (廣西藝術學院 廣西南寧 530000)

一、魏晉南北朝美學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及其價值體系

中國經(jīng)歷了漢朝四百余年的國家版圖統(tǒng)一，形成了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統(tǒng)治階級價值觀。但隨著封建皇權的衰弱，東漢末年社會進入動蕩之中，先有黃巾起義，后有三國分立，整個社會陷入混亂的政局之中。這種內(nèi)外部的沖擊，使大漢王朝轟然倒塌，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秩序全面崩潰。隨后的魏晉南北朝，中國進入了一個政治分裂、政權跌宕、戰(zhàn)亂迭起的時期。在如此動蕩的社會情景中，社會經(jīng)濟受到摧毀、土地荒廢、黎民百姓飽嘗國破家亡、顛沛流離之痛，即使皇室貴胄，也如危巢之卵。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充滿苦痛、憂患和悲傷的時代。

隨著漢王朝的結束，處于統(tǒng)治階級中心位置的儒家思想也隨著社會權力的瓦解宣告結束。但這個混亂的時期，卻帶來了精神上的極大解放。出現(xiàn)了一個思想活躍、創(chuàng)作興盛的局面，創(chuàng)建了一整套不同于漢代的新思維形式和價值體系?；谶@種混亂社會下的思想解放和學術自由，使得魏晉南北朝被譽為中國美學史上的第二個黃金時代。

此時的魏晉南北朝，社會意識思想解放、學術興盛、理論不斷更新，無論是儒家、道家、法家還是新傳入的佛教、剛興起的道教等都存在一定的生存空間，不同的理論學說及思想均呈現(xiàn)百家爭鳴的狀態(tài)。思想禁錮的瓦解和命運的無常，使人們的自我意識不斷覺醒、人格個性張揚，人們開始重新審視生命的意義和自我的價值。尤其對于文人士子來說隱名避世，寄情山水，不拘于名教禮法、任情自然、率性而行，也使得這個時期的如詩歌、繪畫、書法等文學藝術空前繁榮，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大批很有美學理論價值的著作和美學命題。

二、魏晉南北朝美學成就

當今一些學者，曾對魏晉南北朝的藝術作過一些概況：

宗白華認為，魏晉南北朝雖是混亂、痛苦的時代，確是精神上極度自由、豐富的時代。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前無古人的杰出的藝術作品，為后代文化藝術的趨向奠定了基礎。

魏晉南北朝產(chǎn)生了大批有價值的文藝批評著作，如：曹丕的《典論·論文》、稽康的《聲無哀樂論》、陸機的《文賦》、顧愷之的《畫論》、宗炳的《畫山水序》、謝赫《古畫品錄》，劉勰的《文心雕龍》等。這些著作大多是文藝學和文藝批評學著作，但其包含有豐富的美學內(nèi)容，因此這些著作同時也被看作是美學著作。

魏晉南北朝也提出了一系列有影響的美學范疇和美學命題。美學范疇有：“氣”“妙”“韻”“神”“意象”“風骨”“隱秀”“神思”等。美學命題有：“得意忘象”、“聲無哀樂”“氣韻生動”等。所有這些范疇和命題，對后代都有深遠的影響。

三、魏晉南北朝價值體系下的美學命題

1.“得意忘象”。魏晉著名玄學家王弼在莊子“得意忘言”和“言不盡意”的思想基礎上提出了“得意忘象”之說。雖然其作為哲學命題被提出，但在后世的諸多領域中被廣泛應用，比如文學、藝術等等，特別是對中國古典美學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

不管是莊子的得意忘言還是王弼的得意忘象，討論的都是哲學問題，但它提示的一些內(nèi)涵是與審美領域相通的。王弼講的“意”“象”“言”，原指《易傳》中的“意”卦意、“象”卦象、“言”卦辭的范疇，從審美的角度可以理解為無法言傳的意思、情緒可以用“象”來表現(xiàn)，然而最后要真正把握的是“意”，也就是要“忘象”。這里的“忘”不是真的從來不曾想起，而是意味著“走過”和“超越”。“得意”的實質(zhì)在于忘言與忘象，忘的過程應是從審美客體的內(nèi)在之意體悟言外之意，從而與審美主體的心靈直接交流和融合。

在理解這一命題時，我們不能簡單的看到莊子及王弼對“言與意關系”的確認以及“言能傳達意”的表述，更重要的是其內(nèi)涵，通過有限的“言”和“象”表達出某種無限的內(nèi)在意蘊。這或許是“得意忘象”對文學或藝術等領域產(chǎn)生內(nèi)在影響聯(lián)系所在。

2.“聲無哀樂”。三國魏末著名思想家、音樂家和文學家稽康（“竹林七賢”之一）在他的音樂美學著作《聲無哀樂論》中提出了此命題。他在著作中用問答的形式對儒家音樂美學給予駁難和清算。他提出的觀點認為音樂只是一種“自然之聲”，與人的情感變化是“不相經(jīng)緯”的。其實質(zhì)是音樂只是客觀存在的音質(zhì)，它是自然的聲音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和諧形式，并不含在任何道德價值觀念和倫理認知之內(nèi)，是一種非常純粹的自然聲音之美。并且，它從音樂角度，尖銳抨擊了先秦以來的正統(tǒng)儒家音樂美學觀。

《聲無哀樂論》強調(diào)，人們所能感受到悲傷音樂，并非音樂本身含有“悲傷之情”，而是人們在生活中已經(jīng)聚集了或傷感或歡愉的情感體驗，這種體驗一旦受到音樂的觸動，就會不由自主地表現(xiàn)出或悲或喜的情感反應。就好比喝酒后人們表現(xiàn)出的喜怒之情，你不能說酒本身含有“喜怒之理”，而只能說人們心中的喜怒之情被酒所引發(fā)出來而已。

雖然嵇康的聲無哀樂的認識是有其片面性的，但也有其一定的積極意義。它使音樂藝術徹底擺脫了實用、政治、倫理的束縛，使音樂成為純藝術，這應該是中國古代第一個建立的為藝術而藝術的理論，另外它也超越了正統(tǒng)儒家美學觀念。

3.“傳神寫照”。東晉大畫家顧愷之提出了此命題。他認為，繪畫藝術“四體妍圭，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睹中”。這里的“傳神”的“神”不僅可以解釋為人的內(nèi)在精神或是內(nèi)在的生命，一種區(qū)別于政治、理智意義上的精神，而是一種審美的、超越人生自由的某種精神境界?！皞魃瘛笔侵笇F(xiàn)實對象的精神氣韻傳遞給繪畫作品中的藝術形象，是顧愷之人物繪畫的審美追求，也是他品評畫作的審美標準?！皩懻铡笔侵冈趯徝罉嬎茧A段，如何把握現(xiàn)實對象的精神氣韻，要“寫”出現(xiàn)實對象的精神氣韻，關鍵在于抓住對象形體最突出的傳神特征?！皞魃駥懻?，盡在阿堵中”，把眼睛看作傳神的關鍵部分。并且要通過創(chuàng)作主體心靈的神妙感知能力，超載現(xiàn)實對象的外在形體，把握現(xiàn)實對象內(nèi)在的精神氣韻。

“傳神寫照”這一美學命題的形成， 是繼承了先秦和兩漢哲學關于“形”與“神”關系的理論，特別是老子、莊子、荀子、《淮南子》等思想影響，同時，與魏晉玄學和魏晉時代人們略形重神的風尚也有很大關系。顧愷之在繪畫中突出“傳神”，是為了追求“妙”。他的另一個命題“遷想妙得”，就是為了把握人物的典型性和內(nèi)在精神。

4.“氣韻生動”。南朝齊畫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氣韻生動”的美學命題。該思想深刻影響著中國古典美學的發(fā)展變化，并在中國古典美學體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圖繪六法”，將“氣韻生動”列為六法之首，視為最高境界，而且他們在功能也是實現(xiàn)“氣韻生動”最高境界的必要條件。

“氣韻生動”中的“氣”不僅是自然與人的生命運動，也包括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迸發(fā)出來的創(chuàng)造力與生命之力。它將自然與人之間的生命互相溝通融合，產(chǎn)生出自然與人的“韻”味?！绊崱痹鉃槁曇舻墓?jié)律，這里蘊義著自然與人之間生命運行的韻律、節(jié)奏，將美的節(jié)律和生命節(jié)律融入到藝術創(chuàng)造的形象中，使藝術形象體現(xiàn)自然與人之間的融合互通，體現(xiàn)藝術作品的“氣韻”之美，能使欣賞者感覺到生命的美好?！吧笨梢灾干⑸鷻C、欣欣向榮；“動”可以指生命的節(jié)律性運動。藝術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要有生動的形態(tài)，表現(xiàn)出栩栩如生的狀態(tài)，使“氣韻”能在藝術形式中充分表現(xiàn)?？傊皻忭嵣鷦印鄙羁腆w現(xiàn)出自然與人之間的生命交流與整合，

謝赫曾指出：“風范氣候，極妙參神，但取精靈，遺其骨法。若拘以體物，則未見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厭膏腴。楞謂微妙也?！边@段絕妙的評論，可以看做是謝赫對“氣韻生動”最好的詮解。

5.“澄懷味象”，是南朝宋畫家宗炳提出的美學命題，卻代表了魏晉南北朝在審美方式上的新境界。他在被稱為中國畫史上第一篇正式的山水畫論《畫山水序》中提出“澄懷味象”的觀念，是對孔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命題的否定，是對老子美學的重點發(fā)展。“澄懷”，是指審美主體在審美過程中所具備的審美的心懷。他要求審美主體須去除心中雜念，擺脫現(xiàn)實功利，忘記人間煩惱，專心一境，因為只有審美主體虛空一切，才能獲得精神解脫和審美自由?！拔断蟆敝?，強調(diào)的是精神上的體味、品味，超越目的性和功利性重在審美享受?！跋蟆敝饕侵笇徝揽腕w，即自然物體的外在審美形象，其成為審美主體的審美關照對象，引起欣賞者審美的愉悅?！俺吻槲断蟆睆娬{(diào)審美主體以一種空明心境的精神狀態(tài)從自然本體中得到審美享受，通過對審美客體的無目的性的細致體驗感受，感悟出審美客體所蘊涵的精神情韻。

無論是在文學理論或是藝術作品中，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生態(tài)度和美學觀念均呈現(xiàn)出與以往和現(xiàn)今的迥然。他們生存于社會的夾縫之中，行走在逼仄的人生之路上，用生命實踐著自我價值。他們在內(nèi)心深處仍然懷有著建功立業(yè)的氣魄，但現(xiàn)實又迫使他們不斷內(nèi)省自我，他們在理性的思考中逐漸成就了有別于之前任何時代的個性化的價值觀。這對于我國古代的文學與美學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

[1]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上海人發(fā)出版社，1999.

[3]凌繼堯.美學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4]張法.中國美學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

[5]王一川.新編美學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