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之秋

劉小暉

阿嵐是一個采油工，按現(xiàn)在話說，是只“金黃羊”。

阿嵐在瑪龍采油廠。單位在市區(qū)，工作地點在幾十公里外的戈壁灘上。

十年前，阿嵐高中畢業(yè)招工進(jìn)了采油廠。高級工證已經(jīng)拿上，正準(zhǔn)備向技師進(jìn)軍。不過技師是評出來的，不是考出來的，要單位推薦才行。

阿嵐站在人群中看還是很扎眼，不是因為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也不是因為嬌好的面容，端正的五官，而且一頭垂及腰間，茂密、黑亮的長發(fā)，和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就像你在滿園子的牡丹玫瑰中，突然看見一支出水芙蓉，清新淡雅。其實阿嵐長得不算漂亮，清秀而已。之所以出眾，可能是由于周圍的女人都是用金銀鉆石和脂粉包裝的精美版，阿嵐就像用普通白紙包裝的簡裝版，不急不躁，真實耐看。

阿嵐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因此阿嵐也有了另一種身份——軍嫂。阿嵐的愛人秦剛在市消防局某中隊任副中隊長。兒子因為生得虎頭虎腦得名虎子，剛六歲。美中不足的是秦剛這個名副其實的“救火隊員”離家近在咫尺卻常不能回家，說是一周回來一次，可實際上工作一忙起來常常是十天半月才能跟阿嵐打個照面，基本照顧不上家里。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耳鬢廝磨之后，秦剛總是給阿嵐講那些驚險的救火故事，比如市郊草禾鄉(xiāng)牧民阿里江的干草堆著火，如果不是及時撲救，就會引燃旁邊的牲口棚，里面的牛羊牲畜是阿里江的全部家當(dāng)，要是不幸燒死了，阿里江一家的生活不但成了問題，兩個孩子也面臨輟學(xué)等等。還有誰誰誰家的小孩子一個人在家，把液化器罐開關(guān)一擰一關(guān)當(dāng)玩具玩，燃?xì)庵卸静徽f，還差點引起爆炸危及一幢居民樓。還有附近油田一個轉(zhuǎn)油站在施工作業(yè)時發(fā)生火災(zāi)，要不是我們中隊緊急支援，這個轉(zhuǎn)油站就要報廢了，那可是幾百萬的國家資產(chǎn)。秦剛說這些事時，臉上表情凝重，好像離了他這些事就會往壞里發(fā)生，其實他只是想讓阿嵐理解自己。開始阿嵐聽了很感動，覺得自己的丈夫很偉大，一種自豪感洋溢在臉上。

有了孩子之后，秦剛再說這些，阿嵐就有些發(fā)牢騷，你就光顧著救別人，怎么不來救救我，看看我每天上班下班帶孩子照顧老人，里里外外就我一個人。跟你結(jié)婚就跟自個兒過有什么區(qū)別。你光心里有我們，拿行動表示一下呀？

秦剛覺得也確實委屈她了，從戀愛到結(jié)婚就沒給過她一個女人渴望的關(guān)懷，發(fā)發(fā)牢騷也對，免得憋屈在心里。每次阿嵐發(fā)牢騷，秦剛就認(rèn)真地聽。怨歸怨阿嵐還是支持秦剛工作。

秦剛從地方大學(xué)畢業(yè)后應(yīng)征入伍，家里祖祖輩輩的黃土高坡農(nóng)民，他是整個家族第一個從山梁上走出農(nóng)村的大學(xué)生。而阿嵐的父親也是部隊轉(zhuǎn)業(yè)來到條件艱苦的沙河油田，所以一聽說女兒談了個男朋友是部隊上的，雙手贊成。阿嵐也喜歡穿著制服十分英武的秦剛，所以兩人認(rèn)識沒多久，考慮到秦剛的工作性質(zhì)，就玩了個現(xiàn)在非常時髦的“閃婚”。和秦剛的婚姻是因愛情而結(jié)合，而心生埋怨也確實是現(xiàn)實所迫。這種埋怨并不妨礙兩人過日子。日子過得久了這種埋怨倒成了夫妻倆的溝通方式，尤其是兒子出生之后。

每天早上八點，阿嵐準(zhǔn)時起床，煮早餐，洗臉，吃飯，坐車，到單位上班。

清粥小菜，肉湯馕餅，湯圓餛飩，換著法子吃。雖然只有一個人吃飯，阿嵐也從不虧待自己。從懷孕到生孩子、坐月子，全是阿嵐的母親一手操持。兒子一直跟著外婆。秦剛遠(yuǎn)，靠不著，他那個家更遠(yuǎn)，更靠不著。所以阿嵐每個月都要給母親比婆婆多幾百塊錢。

單位的值班車每天九點半發(fā)車，阿嵐很準(zhǔn)時從沒掉過車。十點半到井上，車子把人一站一站地撂下，又把上夜班的人接上送回市里。

與幾年前相比，現(xiàn)在前線的工作條件大為改觀，空調(diào)、冰箱、微波爐、飲水機，樣樣齊全，電話都可以直接打到家里。現(xiàn)場的生產(chǎn)管理也精細(xì)了許多，雖說工作量大了很多，但是繁重一些的活兒都外包了，采油工只要巡好井，發(fā)現(xiàn)問題能處理的就處理，不能處理的就及時匯報，也不累。就是在大戈壁灘上，耗人，難熬，無聊。

大家都按部就班地?fù)Q工服，安全講話，交班，有空了就崗位練兵，再不就瞎聊一通。

“阿嵐，你家秦剛在消防隊這么多年，也混了個一官半職了吧？”張大姐問。

“什么官呀，他們那個地方當(dāng)再大的官也是為人民服務(wù)?！?/p>

“為人民服務(wù)？聽著怎么消防隊個個都是活雷鋒?。俊?/p>

“本來就是活雷鋒嘛，舍小家顧大家，天天都在搞‘抓基層，打基礎(chǔ)，苦練基本功’，閑時搞戰(zhàn)訓(xùn)，戰(zhàn)時出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閑著?！?/p>

“嘁，跟咱油田上搞的‘強三基，反三違’差不多。這樣子，基本上就不著家??？”

“誰說不是呢？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呆不了半天電話又給召回去。有時出個什么緊急情況，哼，休假就泡湯了！”阿嵐說著說著就像祥林嫂一樣見人就訴苦。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人家是人民子弟兵嘛，你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能娚?。幸好咱這采油工的活兒也不忙，就多擔(dān)待點兒吧！”站上的人對阿嵐還是很尊重的，平時開個帶葷的玩笑從來不拿阿嵐當(dāng)女主角。所以每次阿嵐在同事面前埋怨之后，總是能讓人感覺出那么一點點自豪。

“阿嵐，我一朋友的老公也是部隊的，聽說進(jìn)了機關(guān)就可以正常上下班了，讓秦剛也想想辦法??？”

“怎么想，我根本就不想。別說消防局了，整個大隊像他一樣‘兩杠一星’的副營多了去了?！卑箤η貏偟墓ぷ髯焐险f不抱任何希望，其實心里還是有點期待。但她知道部隊上的規(guī)定嚴(yán)得很，不是你想怎么就怎樣的。

一天天時間也混得很快。

下了班，阿嵐常常一個人逛街，或者書店，買些東西照著書上寫的自己回家做。

阿嵐煲的湯很好喝，不過，只是她一個人喝。

紅棗銀耳蓮子湯，冰糖雪梨湯，木瓜蒸雪蛤，枸杞乳鴿湯，阿嵐常變著花樣犒勞自己的胃。

當(dāng)歸這么難吃怎么是活血的呢？阿嵐一邊照著書做湯，心里嘀咕著各種料的功用。

每每燉各種湯羹，阿嵐都要放幾粒枸杞。阿嵐的母親把它叫狗奶子根，說是能抑制癌細(xì)胞的生成，治肝腎陰虧，還能明目，延緩衰老。還不如說包治百病得了。

阿嵐在做美食的時候總愛這樣胡思亂想。

沙參和土雞燉出來好面，又沒什么味道。老一輩叫它羊婆奶，可以調(diào)婦女白帶。女人啊就是命賤，古來就自稱賤妻、賤妾，隨便在野地里拔根草，都能治婦科病。

阿嵐不愛睡覺，因為怕睡多了失眠，失眠后想的太多。

周末，她就一個人去洗桑拿、美容、推拿。

“阿嵐，你好會享受??！”站上的王姐開玩笑說。

阿嵐也懶得去辯白，寂寞總得想辦法排遣啊。便半開玩笑說，一個月三四千的工資，一年還有萬兒八千的獎金。洗個桑拿，按個摩算什么。有必要那么摳門，虧待自己？小心你不花，別的女人幫你花！

秦剛根本就照顧不了她，如果自己都不對自己好一點兒，還指望誰？阿嵐想著父母親這輩子的節(jié)儉，內(nèi)心很是替他們不平。

每逢大小節(jié)假日都是秦剛他們最忙的時候，可以說全局的人都嚴(yán)陣以待。“十一”大假，阿嵐盼不來老公，便主動要求上班。節(jié)后，秦剛有兩天輪休，阿嵐也請了補休，一家三口終于可以小聚，小兩口也可以好好溫存一下。

白天，一家三口一起去了市中心最大的超市，買了肉，海鮮，水果，還給秦剛買了一身休閑裝。秦剛不要，說是有單位的制服就夠了。阿嵐偏不，說，我看你穿上便裝才覺得你是我老公。買了就讓秦剛換上，換上后就緊緊挽著秦剛的胳膊，緊得就像剛戀愛那會兒，生怕秦剛會跑掉。

阿嵐照例買了韭菜和山藥。超市里有兩種山藥，價錢差很多。細(xì)毛長山藥，國產(chǎn)的，五塊五一公斤?！按蠛陀蟆?，日本進(jìn)口，十五塊一公斤。超市導(dǎo)購竟然不知廉恥地說“大和芋”品質(zhì)好、營養(yǎng)成分高。阿嵐很反感，買了兩公斤細(xì)毛長山藥。阿嵐真想對導(dǎo)購說：愛國點好不好，每買一件日本商品，就等于向小日本贈送一顆子彈，一把手槍，小心打起仗來，被自己送給小日本的子彈滅了。秦剛狠狠握了一下阿嵐的手表示支持，阿嵐扭頭白了他一眼說，雖然不是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武警邊防軍，可也算是最可愛的人吧，作為軍嫂，這一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晚飯過后，把兒子送到母親家，兩人早早睡下。個把月沒見，秦剛有些激動，但事與愿違，就那么幾下子就完事。阿嵐心里很不滿意，但沒有生氣。秦剛紅著臉歉疚地說，最近單位實在是太忙了，義務(wù)兵由三年改為兩年，訓(xùn)練任務(wù)很重啊。阿嵐背過身幽幽地說，義務(wù)兵都三年改兩年了，回家怎么不改成兩天一次。秦剛扳過阿嵐的肩想哄她。阿嵐不看他。秦剛只好緊緊摟著阿嵐。

看著秦剛熟睡的臉，阿嵐卻怎么也睡不著。剛結(jié)婚沒多久碰到年底部隊搞團拜，首長把家屬們聚在一起聯(lián)歡，言辭懇切地感謝她們的幕后支持，當(dāng)時她感動得流了眼淚，下決心一定全力支持秦剛的工作?？捎腥藚s私下嘀咕，感謝也得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啊。那會兒阿嵐還沒有切身體會到一些實際問題。懷孕的時候她作為軍屬又應(yīng)邀參加了一個事跡報告會，里面講到了很多消防官兵的故事，抗洪搶險、火災(zāi)搶險、井噴、交通故事、落水救援，其中還有秦剛他們中隊一個消防官兵用手中的水槍頂住火苗，掩護其他隊員救人，自己卻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事兒。她這才知道秦剛的工作不僅僅是滅火，一切和社會生命財務(wù)有關(guān)的危險活兒他都干。這些全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鏡頭卻發(fā)生在自己身邊，自己愛人身上，阿嵐心里百感交集。阿嵐挺個大肚子坐在那聽了兩個小時，一動沒動，聽的感動時她就用手在肚子上來回?fù)崦?，在心里輕輕地說，看你爸爸多勇敢。阿嵐是昂著頭雄赳赳地走出會場的，此后很久一段時間她都沉浸在那種自豪感當(dāng)中。

可是現(xiàn)在，阿嵐的心在顫抖。我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一個普通的采油工，只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可這個要求在大事大非面前顯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第二天一早，阿嵐張羅了幾個精致的早點，計劃著一家人去后山玩。結(jié)果剛吃過早飯把虎子接上，秦剛就接到單位的電話，說局里要和油田搞一個聯(lián)合消防演習(xí)，由秦剛所在的中隊配合執(zhí)行。阿嵐那個委屈啊，要不是兒子小虎在跟前，她眼淚都能叭嗒下來。她幽怨地說，不是有油田消防隊嗎？秦剛安慰說，按屬地管理原則，我們有責(zé)任指導(dǎo)油田消防工作。再說你也是油田上的，我更有責(zé)任配合好這次油田消防應(yīng)急演練。

阿嵐還能說什么？多少年了，這種說變就變的事多了去了，都習(xí)以為常了。秦剛就像風(fēng)一樣走了。

秦剛走了，十月十號，他的生日。阿嵐算著秦剛下班時間，給他打了電話，祝生日快樂。卻聽到電話那邊嘈雜的聲音，像是在爭論。秦剛低聲說，在開會。就掛了。阿嵐很在意，很生氣，就這么句開會，連聲老婆也不叫，更沒說謝謝二字，虧我還傻兮兮地記著他的生日。阿嵐越想越生氣，干脆關(guān)了手機。逗兒子玩了會兒，又開了機。

公公婆婆那邊又打電話來了，說房子電卡上快沒電了，液化氣也沒了。阿嵐搖搖頭摁掉手機。

公公婆婆是兒子虎子百天后，阿嵐主動要求接來的，本想能幫自己帶個孩子做個家務(wù)什么的。沒想到，公婆從農(nóng)村來到城里，簡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變，那意思是他們把秦剛培養(yǎng)出來不容易，現(xiàn)在要好好享享福，過真正城里人的生活。

什么是真正城里人的生活？難道城里人就不用干活，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阿嵐瞠目公婆觀念之超前，轉(zhuǎn)變之迅速。

還好公婆沒有和阿嵐住在一起。阿嵐和秦剛結(jié)婚時，單位分了福利房。秦剛在部隊上幾乎沒有什么開銷。幾年后他們買了商品房。舊房子一直在出租，公婆來了，阿嵐收回房子，又添置了些家電，剛好住下。

阿嵐一家三口，十七張液化氣票，供三家用，怎么夠用。才三月份，阿嵐的氣票本上就已經(jīng)沒氣了。每次在單位買氣票，阿嵐就一肚子火，戶口本是多么重要的證件啊，明文規(guī)定，不得隨意在上面寫畫蓋章，液化氣公司憑什么在上面蓋個大大的長方形章子，血紅的就像不講道理的罵街潑婦唾沫星四濺的那張大嘴。

沒了怎么辦，還得用呀！買議價票唄，四十五一張，貴不了多少，所以阿嵐不想為這事計較。

換了氣，買了電，還得給公婆安上、充上。

公婆又在那兒叨叨，種地掙不上錢，年輕力壯的都出去打工，地全都撂荒了。

小叔子一輩子沒出過老家的那道山梁，成天和土地打交道，老實木訥得就像他腳下的土地，多伺弄一下，才出那么點兒糧食。因為老實怕出去打工被騙，一村的壯勞力都走光了他還在家里伺候那一畝三分地。因為窮，媳婦連孩子也沒要就跟人跑了，說是去外面打工，幾年無音信。公公婆婆可憐兒子也可憐孫子，意思是能不能讓小叔子父子倆也到這兒來，讓阿嵐哥姐們幫個忙，在油田上找個活兒，隨便什么活兒都行，出苦力也行。

阿嵐感到窒息，有些暈，她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生活就是這樣，能改變一切。

只有阿嵐的工作沒有變，天天巡井，取樣，做資料。

生活卻要過下去。

阿嵐本來不喜歡貴金屬，卻在周大生珠寶行給自己買了項鏈、耳環(huán)，戒指，手鏈，差點兒連腳鏈也買。對于流行多年經(jīng)久不衰的皮草，阿嵐曾不屑一顧，稱之為穿上它好像滿街走的都是動物，現(xiàn)在卻一下買了兩件，一件整皮，棗紅，中長，一件碎皮，粉紫，卡腰。

前不久站上分來一個實習(xí)生，好心的大姐們開始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

千萬不要找外地的，負(fù)擔(dān)重，事太多。

對，就是，光家里的窮親戚就夠你煩的了。

大姐們熱心地介紹著自己的心得。

一切隨緣吧，不要強求。最有體驗的阿嵐盡管心里是這樣想的，但嘴上卻沒附和。

每個月單位開例會。阿嵐他們的車到的早，便在會議室看電視。大家也不咸不淡地說著花邊新聞。

阿嵐說話時卻正好被走進(jìn)來的副站長聽到，他轉(zhuǎn)頭看了阿嵐一眼，而且是仔細(xì)地看。阿嵐咽下后面還未說的話，轉(zhuǎn)過臉去。

阿嵐對這個主抓培訓(xùn)的副站本無成見，副站長與她也無瓜葛。可是就在那次為了推薦上報參加技師培訓(xùn)人員名單的時候，她開始討厭這個副站長了。

阿嵐是符合條件的，關(guān)鍵是名額有限，要看單位推不推薦。阿嵐自然要去找管這塊的領(lǐng)導(dǎo)。阿嵐說，自己高級工都拿了好幾年，早夠條件報技師，老公在部隊上班根本顧不上家，現(xiàn)在想趁孩子還小抓緊時間再學(xué)一學(xué)，希望能考慮一下。阿嵐知道有文件說過對軍屬可以優(yōu)先照顧，可怎么照顧、哪些方面照顧就沒說，當(dāng)然執(zhí)行起來就不是這么回事了。副站長果然就打著官腔說，阿嵐啊，咱們站上像你這樣的情況不多，可整個區(qū)隊就有好幾個了，我這邊要是把你報上去，那邊別的站知道也去報，你說上面領(lǐng)導(dǎo)的工作怎么做？再說報技師條件你是知道的，同等條件下參加過技能大賽和獲得優(yōu)秀榮譽的優(yōu)先，你看這些年你也沒參加過什么大賽，是吧？要不這樣，你的情況我給區(qū)隊反映，看區(qū)隊怎么解決。站上還是嚴(yán)格按規(guī)定報，今年上半年參賽獲獎的那幾個人也等著學(xué)習(xí)鼓勵呢。阿嵐一聽就知道沒戲。算了，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

阿嵐的站上一共九個人，三男六女。干完活兒大家中午在一起吃飯，除了班長、副班長外，其他人輪流洗碗。這周不該阿嵐洗碗，她就在那坐，一邊看當(dāng)天的《油城日報》，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兒子明年就七歲了，該上哪個小學(xué)呢？大家都想把孩子送到八小，可阿嵐家不在那個片區(qū)，要上八小又要求人。唉，小叔子的孩子冬冬比虎子大半歲，如果來了，也上八小嗎？忽然二版頭條用又黑又粗的標(biāo)題寫著“中巴車墜入河中六十名民工生命垂危，消防官兵成功營救”映入眼簾，還配了大幅照片。別看阿嵐對秦剛埋怨不小，可報紙上出了消防官兵營救的事，她還是很關(guān)心。從頭到尾認(rèn)真讀了幾遍，又很顯擺地拿給站上的人看，還說是秦剛他們中隊出的警，那語氣就像她救了人一樣。

下午一回家，秦剛破天荒在家。家里像被打掃了一番，但又不那么干凈，像是敷衍了事隨便劃拉了幾下。阿嵐心里高興嘴上卻想諷刺幾句，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就沒吭聲。

晚上一吃完飯，秦剛就走了，說是局里要開一個重要的戰(zhàn)評（每次出警后工作小結(jié)），然后集體收看電視專訪。阿嵐想幸好還沒瞎高興，果然是空歡喜一場。

九點鐘阿嵐摟著兒子也坐在沙發(fā)前看本市新聞。早晨在單位看的那條新聞又出現(xiàn)在電視里。阿嵐覺得沒意思準(zhǔn)備換臺，虎子卻指著屏幕大喊爸爸爸爸。阿嵐仔細(xì)一看，果然秦剛穿著作戰(zhàn)服，在同事的協(xié)助下從河里往岸上頂一個人?，F(xiàn)場各種救援工具吊車都來了，兩條消防軟梯也鋪到了河中間的中巴車上。有人通過高聲喇叭不停地在向落水車輛中的被困人群和圍觀群眾喊話。在場的人都注視著救援人員，一些聞訊趕來的被困家屬撕心裂肺地哭喊著?，F(xiàn)場亂哄哄的。阿嵐在混亂的畫面中仔細(xì)搜索秦剛的身影。

十月底了，河水都開始疾參骨頭了。天吶，臉上、手上還蹭破了。阿嵐一陣心疼。后面演了些什么阿嵐都沒有看下去，真后悔下午沒有好好對秦剛。

之后幾天秦剛都沒有回來，也沒來電話，阿嵐那個心啊一直懸著。還好電視臺做了一期專訪節(jié)目，阿嵐看到了秦剛。秦剛接受記者采訪時拘謹(jǐn)?shù)煤?，阿嵐心里就那么一股暖流流出來?/p>

這個周末秦剛總算回來了。阿嵐一腔的關(guān)心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埋怨，阿嵐不想這樣可卻成習(xí)慣了。秦剛說沒事，是他太忙沒給家里打電話，都是他不好。

晚上兒子照例被送到外婆家去。阿嵐靠在秦剛的肩膀上說著自己工作上的事，秦剛安慰了幾句又說了自己的工作。他說，上次救援及時主動，影響很大，最后那條新聞還上了央視。他和幾個主要救援人員榮立了三等功。然后又說組織考慮讓他到南疆去掛職交流三年，“兩杠一星”變成“兩杠兩星”。

看樣子秦剛很高興，阿嵐一點也不高興。她寧愿秦剛是戴著“兩杠一星”平級進(jìn)機關(guān)，也不愿看著他“兩杠兩星”走得更遠(yuǎn)。

深秋的風(fēng)，刺骨的冷，穿透了沒有暖氣的房間。秦剛已經(jīng)酣然入睡，阿嵐裹緊睡衣，縮在被窩里，怎么也睡不著，繼續(xù)思量著自己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