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蛙鳴

文/李 強

那是鄉(xiāng)村廣袤的原野上，一場規(guī)模宏大的音樂盛宴！

當如血的夕陽慢慢地滾落西方的天際，黑夜的大幕便逐漸拉開，田野很快就被暮色所籠罩。

此時的田野是靜悄悄的。油菜花散發(fā)的清香還在晚風中飄蕩，碧綠的小麥也在默默地拔節(jié)抽穗。只有那沉默并積蓄了一冬力量的蛙兒，正在醞釀著一場撼人心弦的音樂大典！

聽！當領奏的蛙兒“呱呱”地率先敲響清脆的鼓點，遠近的蛙們便此起彼伏地應和。一會兒是群蛙齊鳴，一會兒又是你唱我和。遠近高低，抑揚頓挫。時而婉轉，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激蕩。宛如一個龐大的樂隊，卻不需要誰來指揮，那完全是一種自然的默契，純熟地演奏出雄壯的樂章。那是人類的音樂家所無法企及的藝術境界。

它們渾然天籟的合奏，就像許多股潺潺的溪流，從四面八方在夜空中交融，隨即就匯成一條波濤澎湃的音樂的河流。很快讓人覺得，如潮的蛙鳴聲像洶涌的浪濤，鋪天蓋地傾瀉而來，淹沒了大地，淹沒了村莊，夜晚便也隨著流向遠方。

深邃的夜空在喧鬧鼓點的震顫下，回蕩著經久不息的音符，像巨浪沖擊著礁石，飛濺成滿天閃爍的繁星。騷動的情緒發(fā)酵成難以入眠的詩情，讓靜謐的鄉(xiāng)村之夜輾轉反側。

麥子是最最忠實的聽眾，一片一片翹起迷醉的耳朵，近距離地聆聽這屬于它們的鄉(xiāng)村民謠。這親切的歌謠如一泓沒有被污染的甘甜的清泉，洗濯著它們被化肥、農藥等侵蝕得苦不堪言的身心。它們忍不住翩翩舞動起纖柔的腰肢，那是樸素而確切的伴舞，那更是發(fā)自內心的感激和擁戴。對于青蛙這樣土生土長的民間歌手，麥子算得上當之無愧的鐵桿粉絲。音樂的河流就這樣漸漸地從麥子的四周淌過，滲入厚厚的黑土地下麥子那胡須般的根系，然后順著脈管一直流入到麥子的內心深處，麥子的心里便沉甸甸地重。這可是一份壓得彎腰的重量，而這份重量，麥子和它的主人都能夠承載，因為在麥子和它的主人那看似瘦弱的身軀里包裹著堅強的骨骼。

麥香就融在漸暖的微風中，四處飄蕩，沁人心脾。這是一種比任何花兒都令人陶醉的清新的芳香，小村的呼吸均勻而又舒暢。興奮的鼾聲是古老原始的節(jié)奏，讓激蕩人心的蛙鳴充滿了古香古色，那是現代的流行音樂所無可比擬的。就像搖滾、打擊樂等，首先讓人燃燒強烈的瘋狂，繼而是頭昏腦漲的疲倦。蛙鼓卻能使你在亢奮的騷動中漸趨寧靜，而后心如止水般澄澈透明。

蛙鼓挾裹著濃濃的麥香，涌動的春潮席卷過平曠的鄉(xiāng)野。村莊沉浸在蛙鼓聲中，一如泊在港灣里的返航的船只。鼾聲漸停，農人似疲倦了的艄公歇下了手，也歇下了那欸乃的槳聲。安心地休憩吧，我那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勤勞耕種的父老鄉(xiāng)親！喧鬧的蛙鳴，是你們進入幽靜夢鄉(xiāng)的催眠曲，枕著蛙鼓入夢，你們的睡眠會更加的酣暢淋漓。

我猜想，如此之夜，不眠的除了正在拔節(jié)生長的麥子；除了安眠一冬后，現在精力充沛拼命地宣泄著情緒的蛙們；還有我，以及和我一樣的絞盡腦汁地去尋找靈感的寫手，試圖用淺淡蒼白的文字來抒寫出心中的感受，但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妄想呀！因為對于這些默默奉獻的鄉(xiāng)村歌者，所有優(yōu)美華麗的辭藻無疑是一種褻瀆。我只有靜靜地去聆聽。即使是聆聽，但是這與麥子的聆聽又是多么的天壤之別。

很多的時候，生活是一部無字的巨著，需要你去用心才能夠解讀。麥子在鄉(xiāng)親們的鼾聲中拔節(jié)生長，生長著鄉(xiāng)村厚重的希望。娃兒擂鼓助威的吶喊，何嘗不是為即將到來的收獲加油？鄉(xiāng)親們安然舒暢的歇息，正是為了忙碌的夏收積攢著力量。我呢？即使寫出一些單薄的文字，而這些單薄的文字又能見證了什么？

但是我依然不能夠安然入睡，蛙鼓的浪潮一刻也不停歇，我思緒的顫動便一刻也得不到靜止。我不知道庸俗的人們?yōu)楹我亚嗤芊Q作“田雞”，是否認為把青蛙稱作“田雞”之后，就可以大言不慚地對它下手。一些饕餮食客令人類蒙羞，我們真是愧對了它們。人類呀，不能再讓我們貪婪的欲望泛濫，我們扼殺的豈止是美妙的音樂？

聆聽蛙鼓，多么希望這種美妙的音樂能夠永遠飄蕩在村莊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