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九年,義工老師病房學(xué)校守護小星星

棟天

他建起了“病房學(xué)?！?/p>

彭培斌，在武漢市胭脂路小學(xué)擔任數(shù)學(xué)老師。2002年12月，他從報上看到一則啟事，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兒童血液病中心招聘義工，心里不禁一動，他去報了名。

彭培斌有個讀小學(xué)的女兒，可他沒對妻子和女兒說這件事。就在他踏進協(xié)和醫(yī)院兒童病房的第一天，就目睹了一起令人震驚的生離死別：一個患白血病的小女孩離去了，病房里傳來一陣驚天的慟哭聲。隨著一陣陣哭叫，病房外走廊上立刻聚集了一群十歲左右的患兒，他們的頭上大多戴著絨帽，那一個個驚恐和期期艾艾的眼神，那一張張掛著淚珠的小臉，還有他們父母那黯然絕望的表情，讓彭培斌的身體止不住一陣顫抖。有個女孩拼命地拉著母親的胳膊，哭著說：“媽媽，我不住院了，我要回學(xué)校參加期末考試！”女孩的母親則眼淚汪汪地要將她拉回病房。

彭培斌何曾見過這種陣勢，眼淚滾到臉頰上，腿再也無法從病房挪開。

第二天上午，彭培斌在學(xué)校教完課后，從武昌乘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趕到漢口協(xié)和醫(yī)院，走進昨天哭著要回學(xué)校的那個女孩住的病房。女孩名叫汪儷，12歲，來自湖北荊州，上小學(xué)五年級，是在一個月前住進協(xié)和醫(yī)院的。彭培斌上前拉著汪儷的手，微笑地對她說：“我是這里的義工。我也是老師，教五年級數(shù)學(xué)。以后，你落下的課，我來幫你補，好嗎？不光是數(shù)學(xué)，語文我也可以教?！蓖魞o靜地聽著彭培斌的話，突然彎起一根手指，勾著彭培斌的手指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蹦橆a上露出兩個好看的笑渦?！耙话倌瓴辉S變！”彭培斌緊緊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指，和她相視而笑。

很快，汪儷就和他打成了一片。彭培斌在病房給汪儷輔導(dǎo)，一些孩子可憐巴巴地在門口張望著，或者直接拿著書本跑進病房，要彭培斌也幫他們輔導(dǎo)功課，他們的家長則跟在后面。每當這時，彭培斌的心總是揪成一團。身患白血病的兒童將要面臨長期治療，他們甚至幾年內(nèi)不能再回學(xué)校上學(xué)，可是他們太渴望讀書了！彭培斌輔導(dǎo)完這個再輔導(dǎo)那個，可還是顧不過來。一天，彭培斌向兒童血液病中心主任金潤銘教授建議成立一個“病房學(xué)?！?，讓患有白血病的孩子們在病房里接受教育。金潤銘教授欣然接受彭培斌的建議，并征求了孩子和家長們的意見，他們一個個歡欣鼓舞，一致推選彭培斌當“病房學(xué)校”的校長。

彭培斌開始了“病房學(xué)校”的籌備。中心特意在病區(qū)找了一間最大的房子作為教室，和彭培斌一起應(yīng)聘義工的二十多位志愿者成了“病房學(xué)?！钡睦蠋?，他們中有離退休教師，有公司職員，也有在校大學(xué)生。

營造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彭培斌沒想到，“病房學(xué)?！背闪⒑蟮牡谝惶谜n，汪儷就提出了什么是“死亡”的問題。她站在教室里，對彭培斌提問道：“彭校長，您能告訴我們什么是死亡嗎？我們很害怕死?！边@個問題讓彭培斌措手不及。從六七歲到十多歲的孩子，有那么多雙懵懂、天真的眼睛在注視著他，如果他告訴他們“死亡”的真相，他們還會安安靜靜地呆在這兒聽他講課嗎？有些家長也坐在孩子旁邊，正一臉緊張地看著他，他既不能平靜地向孩子陳述死亡的秘密，又不能回避孩子們的問題，它一直就像是懸在孩子們頭頂上的一把劍，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刺穿他們那稚嫩的咽喉。他經(jīng)過短暫的思考之后，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你們還小，可能還不懂得它是怎么回事。我給你們打個形象的比喻，就像人累了都要睡覺一樣，那就是去一個地方小睡一會兒。那里沒有兇猛的野獸，只有美麗的蝴蝶啊、小天鵝啊、小白兔啊。還可以打另外一個比喻，如果你們聽過嫦娥的故事，那就像是到了月亮里，人在那兒就像是跳舞的嫦娥。”孩子們頓時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家長們緊張的表情也開始松弛下來。有個男孩居然說：“既然那么美，去那兒有什么可怕的呢？”小伙伴頓時發(fā)出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汪儷說：“彭校長，我們不害怕了?！?/p>

一天，汪儷對彭培斌說：“彭校長，你知道我們最討厭什么顏色嗎？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墻壁，我們最討厭的就是白色。為什么不能把我們的教室刷成別的顏色呢？”彭培斌問了別的孩子，他們說出了幾乎同樣的看法。“我喜歡紅色，因為它看上去熱情，不像白色那么冷?！薄拔蚁矚g綠色，因為它是植物的顏色，也是春天的顏色?！迸砼啾舐犃思日痼@又感動，他從中看到了孩子們對生命的強烈渴望。他立刻組織“病房學(xué)?！钡睦蠋焸?，把白色的教室刷成粉紅色，并在墻上畫了一些綠色的森林、藍色的湖泊以及孩子們所喜歡的小動物，還讓孩子們在墻壁上貼上他們畫的卡通畫，將教室裝點成童話般世界的樣子。后來，從教室到病房外的整個走廊，都成了一片由粉紅色和綠色構(gòu)成的童話世界，在這里孩子們再也感覺不到死亡的恐懼。

除了正常的教學(xué)之外，彭培斌一心撲在“病房學(xué)?！保蛇@不僅沒有一分錢報酬，每個月還要倒貼幾百元交通費和手機費。妻子原以為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并沒有加以阻止，后來看他連女兒的學(xué)習也沒有時間過問，越來越感到不可理解，兩人為此一再爆發(fā)爭吵。妻子原在一家工廠上班，下崗后到一家私營企業(yè)打工，每月工資只有幾百元。經(jīng)濟的窘迫讓夫妻相處日趨艱難。

別碰掉孩子們頭上的帽子

彭培斌剛見到汪儷時，她還長著一頭濃黑的頭發(fā)，用橡皮筋扎著一條馬尾辮，在肩后悠來蕩去，煞是可愛?？墒?，隨著一次次痛苦的化療，她頭上的頭發(fā)幾乎已經(jīng)掉光，不得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戴上了一頂絨帽。

在“病房學(xué)校”，光頭幾乎是每一個孩子的外形標志，他們都有一頂或者幾頂帽子，尤其是女孩子們，因為化療她們那一頭美麗的頭發(fā)落光了，戴上帽子可以讓她們顯得不那么自卑。彭培斌必須小心翼翼地保護他們的自尊，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能碰他們頭上的帽子。一天，一個新來的大學(xué)生到“病房學(xué)?！弊隽x工，他見汪儷額頭上冒著汗，出于好心幫她摘掉了她頭上的帽子，沒想到汪儷當即大哭起來。旁邊有個戴帽子的小男孩跑過來，扯扯汪儷的衣角，輕輕地說：“姐姐不哭，光腦袋不怕，你把自己想成西瓜太郎就行了。”彭培斌一邊安慰汪儷，一邊問那個小男孩什么是“西瓜太郎”？小男孩說：“西瓜太郎”是日本動畫片里的小英雄，他光著小腦袋，頭上頂著西瓜皮，表現(xiàn)得既聰明又勇敢。”彭培斌恍然大悟。

晚上，彭培斌回家問女兒到哪里能買到“西瓜太郎”的卡通畫？女兒笑著說：“爸爸怎么也喜歡上了日本動漫，難道不怕人笑話嗎？” 彭培斌說了下午發(fā)生在“病房學(xué)?！钡氖?。女兒自告奮勇地說：“我知道哪兒有賣的，這個任務(wù)您就交給我吧?！钡诙熘形绶艑W(xué)，女兒把二十張“西瓜太郎”的卡通畫送到了彭培斌的手上，還給汪儷買了一頂漂亮的絨線帽。當天下午，他將這些卡通畫貼滿教室和整個病區(qū)，把帽子送給了汪儷。此后，一旦有小朋友因為化療失去了頭發(fā)而哭泣時，所有的小朋友都會站在這些卡通畫前鼓勵他（她），從此“西瓜太郎”成了病區(qū)孩子們最崇拜的“偶像”。

轉(zhuǎn)眼，已有一年多時間了，彭培斌和妻子的婚姻卻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妻子首先提出離婚。彭培斌同意了。家就這樣說散就散了，女兒判給妻子，他幾乎凈身出戶，回家跟快80歲的老母親住到一起。

精心守護無怨無悔

2004年10月，汪儷出院了。汪儷既為自己終于要走出白色的病房而感到高興，又為自己即將離開彭培斌和“病房學(xué)?！钡耐瑢W(xué)而難過，她將掌上游戲機送給那個熟悉“西瓜太郎”的小男孩，還特意買了一只電剃須刀送給彭培斌，讓他“不要忘了刮胡子”。

能這樣送走汪儷，對彭培斌來說已是一種極大的安慰。有的孩子卻不是這樣走的。那個熟悉“西瓜太郎”的7歲男孩，后來因病情加重住進醫(yī)院的層流病房（外面的空氣進入不了病房），一天他對媽媽說想見見彭培斌，可那一陣彭培斌正好感冒呆在家里，怕將細菌帶進病房，沒有及時趕去看他。兩天后，彭培斌接到護士長的電話，說男孩“走了”。等彭培斌打的趕到醫(yī)院時，他的病床已經(jīng)被收拾過了，汪儷轉(zhuǎn)送給他的那只掌上游戲機還在。彭培斌捧著游戲機，流著眼淚說：對不起，叔叔來遲了！

孩子們是流動的，只有彭培斌周而復(fù)始地在“病房學(xué)?！泵β?。因為投入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不得不從學(xué)校辭職，沒有了任何收入。后來，到“病房學(xué)?！弊隽x工的大學(xué)生多了，他可以抽出一些時間解決自己的生活問題，雙休日他到一些學(xué)?；蚺嘤?xùn)班給學(xué)生上培優(yōu)課，少時每個月有幾百元，多時則有千元左右，可算一下每個月的花銷，光電話費和交通費就需要三四百元，他還要承擔女兒的撫養(yǎng)費。然而，這一切他都堅持了下來！

但是，不幸還是常常發(fā)生。2005年冬天，汪儷因為病情復(fù)發(fā)再次住進協(xié)和醫(yī)院。當時因為血液科病房緊張，她住進了兒童內(nèi)科病房。汪儷回家后，在治療上受到極大的影響，最終導(dǎo)致病情復(fù)發(fā)，已沒有挽救的機會了。過了幾天，汪儷便“走了”。

難道兒童患了白血病，真像有些人說的最后只會落個“人財兩空”的結(jié)局嗎？不是！其實，兒童白血病80%都可以治好，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治療的時間比較長，一般需要三年左右，如果再有五年不復(fù)發(fā)，接下來就比較安全了，這意味著需要高達二三十萬元甚至更高昂的費用，還有高度的耐心。大約有六成的人沒能堅持到最后，他們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都被拖垮之后，最終無奈地選擇了放棄。彭培斌在“病房學(xué)?！贝艟昧耍膊恢挥X地成了“專家”，他真想對那些家長大聲疾呼：別放棄！也想對社會大聲疾呼：幫幫孩子們！

武漢洪山區(qū)的陳亞菲就是因為姑姑的不放棄而獲救。這個8歲的小女孩住進醫(yī)院后，她做草坪生意的姑姑傾其所有，終于治好了她的病，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學(xué)校晚會上的小主持人、舞蹈明星。而同是武漢的劉嘉良則得到了一位在中國做生意的加拿大籍華人30多萬元的資助，進行了臍血干細胞移植之后，痊愈出院了。一顆顆曾經(jīng)不幸的小星星正從一片死海中被眾人托起，這正是愛和耐心結(jié)出的果實！

2011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這天病房學(xué)校里來了一對戀人。他們都是武漢一所大學(xué)大三的學(xué)生，其中女孩患了兇險的M5型白血病。在住進協(xié)和醫(yī)院化療時，她和彭培斌、還有“病房學(xué)?！钡暮⒆觽冇辛私佑|。當她對生命感到最為絕望之際，女孩曾一度想中斷學(xué)業(yè)，并逃避守候在她身邊的男友。彭培斌一再地鼓勵這個女孩要堅持學(xué)業(yè)，不要逃避愛情和生命。“病房學(xué)?！崩锏膸讉€白血病孩子，給她送上了一束鮮艷的玫瑰花，一個12歲小姑娘拉著她的手說：“姐姐，活著多好?。∧憧梢愿绺鐮恐?，在青青的草地上玩耍，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說話，在湖邊唱歌......”女孩摟住這個12歲的患病小姑娘，眼淚止不住地滾了下來。她的戀人告訴彭培斌：醫(yī)院正在為她聯(lián)系中華骨髓庫、并向臺灣和香港的骨髓庫求援。他激動地表示：自己會永遠支持她，用愛溫暖和鼓勵她戰(zhàn)勝病魔！

2011年6月，彭培斌的女兒即將參加高考。女兒學(xué)習成績很好，而且非常理解和支持他，這是他內(nèi)心最大的安慰。為了“病房學(xué)?！钡暮⒆觽?，他失去了家，但他卻得到了更多孩子的愛，他并不孤獨。

目前，彭培斌正準備在“病房學(xué)?！钡幕A(chǔ)上，再建一個網(wǎng)絡(luò)課堂，在大學(xué)生志愿者們的幫助下，這個網(wǎng)絡(luò)課堂已開始啟動。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夢想，就是建立一個專項基金，幫助那些家庭貧困的白血病兒童，讓更多的人來幫助這些受難的小星星！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