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為何難覓

成慶

輿論大肆討伐諸多見死不救及“訛詐好心人”的新聞事件之后，小悅悅事件以一種極端冷酷的方式展現(xiàn)了中國社會的道德現(xiàn)狀。兩歲大的小悅悅在大街上前后被兩輛汽車碾壓，陸續(xù)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十八名路人卻無一人上前，直至拾荒的陳賢妹阿姨施手救助，才讓這出慘劇沒有以“人間地獄”的形式收尾?？梢栽O想，如果沒有現(xiàn)場的監(jiān)控視頻，我們大概很難以如此直觀的方式體驗人性的冷漠，后代假設如我等一樣重視歷史記憶的話，小悅悅事件或許將會成為后世史家描述這個時代時難以忘懷的畫面。

在路過小悅悅碾壓現(xiàn)場的十八人中，大抵可以從視頻錄像中揣摩出他們的反應，有人驚訝，有人躊躇，有人無視——或許不能籠統(tǒng)地將他們視為“冷漠”，因為盡管現(xiàn)場有的路人對這樣的慘劇表現(xiàn)出視若無物，但也有許多人表現(xiàn)出震驚，只不過他們最終都選擇了“少管閑事”。無論他們出于何種理由，或許可以追問一句，如何才能恢復冷漠者的道德觸覺，也能讓那些“見義者”重新?lián)碛行猩频挠職猓?/p>

對于這樣的悲劇，當下的輿論大體有兩種解讀模式，一類是認為由于司法制度無法在法律上給予施以援手者有效保護，導致行善的成本與風險大大增加。典型如南京彭宇案的判決先例，讓“訛詐者”有空可鉆，于是在優(yōu)先考慮個人利益的前提下，人們寧愿明哲保身，有人據(jù)此認為，這是制度之“病”，而非人性之“惡”；另一類則會直指社會道德的滑坡，人心之不古，并會進一步引申出這個時代某些人價值觀的錯位，教育的缺失等等，凡此類云云，大體可用“人心論”來概括。

用制度與人心角度審視小悅悅事件，盡管已經(jīng)窮盡了這起悲劇的主要面向，不過要理解為何制度無法保障“善人”，人心緣何如此冷漠，或許還必須認真審視“經(jīng)濟壓倒一切”、“物質(zhì)利益優(yōu)先”這些偏頗的觀念。在這些觀念支配下的一些人，他們重視物質(zhì)利益，坦然接受人的自私天性，缺乏道德的自律，追逐過度的消費生活等等。

要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看待小悅悅事件，無論我們?nèi)绾沃刚贫龋F(xiàn)實的境況無法借助媒體的討伐而能迅速改變。官方在改革開放之初所定下的“一手抓經(jīng)濟發(fā)展，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設”的基調(diào)，已隨著市場化的推進而被一些人遺忘，于是不時可見精英群體的道德下滑，商人隨意破壞商業(yè)規(guī)則，進而也讓一些青年人接受了“利來利往”的社會現(xiàn)實。上個世紀90年代在知識分子中間爆發(fā)的“人文精神大討論”，只不過是部分知識分子對這一趨勢的吶喊余音而已。

自然，今日人心之頹喪、制度之失宜，解決之道絕非只有單一途徑，比如在制度上，既要反對司法制度在踐行保護“善者”上放棄責任，以致制度的“道義”維度消隱，同樣，也要反對彌漫在社會公共生活中的“經(jīng)濟壓倒一切”的論調(diào)，因為只要“GDP主義”政策一朝不變，民眾的思維、行為勢必會受制度與政策的操弄。

不過，僅僅在制度層面尋求解決之道，顯然不免落入“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邏輯圈套，好像在制度未變之前，我們就可心安理得地接受“道德冷漠”的現(xiàn)狀，而將個人的責任完全推之于政府與社會。以此來看，作為社會的一分子，我們其實應在檢討與反思道德缺失的同時，需要在社會生活的層面上發(fā)掘出新的價值資源作為個人道德建設的基礎，畢竟一個社會的道德水平只是維系在“利益算計”之上，社會的整合將會極端脆弱，一個良好秩序的社會不能僅僅依靠法律，同時還應有道德自律的個人、和睦的家庭乃至多元互助的社區(qū)等基本單位來合力完成。

所以，在社會生活的層面上，給社會釋放出空間，讓公民道德或者信仰生活能夠順利地進入社會生活，使高速流動的人群能夠在新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下，獲得對抗“物質(zhì)主義”、“消費主義”的思想資源，并且能夠結(jié)合與發(fā)展各種形式的共同體生活，才是今日修復人際關系之疏離、道德關系之脆弱的長遠對策。

（作者為青年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