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的回報

高柏勤

呂思遠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莫明其妙地被卷進了一場美麗的誤會之中，而這場誤會給他帶來的竟然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特大好運。為此，他常常在睡夢中高興得笑醒，同時也常常為自己誠實的品行感到慶幸和自豪。

一

數月前的一天，呂思遠跟往常一樣，在鹿山市一個招攬裝修活的集市點，等候著前來喚工的雇主。最近，他已有一個星期沒有工做，因此，他非常焦急地左顧右盼，期望著雇主的出現。

就在這時，一輛高檔黑色轎車開到他的面前戛然而止，車門開處，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下車來，對他和藹地問道：“你是呂思遠師傅嗎？”“是的。”呂思遠以為來了雇主，精神為之一振， 可對方一連串詢問的話，卻沒一點跟裝修的活兒有關聯。“你多大年紀？到鹿山市打工幾年了?你會游泳嗎?水性如何？”呂思遠被問得如墜五里霧中，但他還是禮貌地一一作了回答：“我今年28歲了，來這海濱城市打工也有四年多了。至于游泳嘛，我不是自吹，絕對是個好手。”呂思遠嘴里雖然回答著問話，但心里已經不指望會有什么活兒讓他去做了。誰料他又是一個沒想到，對方卻要他跟隨著一同去一次市區(qū)。

呂思遠想想自己反正沒什么活干，于是便隨著那男子鉆進了轎車，駛往市區(qū)。路上那男子自我介紹說，他叫王子賢。呂思遠便以“王先生”稱呼對方。不多一會，車子停在鹿山市中心城區(qū)人民路上一幢大樓的停車場內，呂思遠跟著王先生走進大樓，在6樓的一間辦公室里，有位時尚靚麗的年輕女子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時了。王子賢一進大門，輕聲地跟那位女青年說了句什么，女青年立即走到呂思遠跟前，與他熱情地握了手，隨即便親自為他泡上了一杯香茗。呂思遠根據王先生的介紹，知道那位靚麗女子名叫韓菲，是臺灣一家世界著名的富尼公司的高級秘書。韓菲禮節(jié)性地隨便問了問呂思遠的打工情況后，便再一次與呂思遠握手，并反復表示感謝。然后，她拿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遞給了他。

呂思遠感到莫明其妙，但當著這位遠道而來的秘書小姐不便直截了當地詢問，直等到韓菲小姐離開辦公室以后，他才偷偷地打開信封，一看之下，不禁驚愕萬分。原來，那只信封里裝的竟是10萬元人民幣!呂思遠覺得不可思議也不可理解，于是便問王子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賢笑笑說：“這是人家對你的一種感謝。”“感謝？憑什么要感謝我?。俊薄靶』镒?，因為你做了一件好事?！薄昂檬?”呂思遠越發(fā)覺得糊涂了：“我做了什么好事？”“你做的好事你自己應該知道啊，怎么？難道還要別人來說嗎？”呂思遠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再次問道：“王先生，能不能直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賢仍舊笑著，搖了搖頭，說：“你啊，真是個榆木疙瘩。我問你，你有沒有在海灘上救過人？”被王子賢一說，呂思遠這才想起了今年的夏天在鹿山市涂口嘴海灘上游泳時，曾經出現過的溺水事件。

二

那是七月份盛夏的一天，大批的鹿山市民紛紛來到涂口嘴海灘游泳。那天的海面上風大浪高，到了漲潮時分，海浪更是一陣陣地撲向海岸沙灘。這時，廣播里開始反復提醒游泳者注意安全，不諳水性的請立即上岸，會游泳的人也要靠近海岸線游，以免發(fā)生意外。聽了廣播的提醒后，那些正在離海岸線較遠處游泳的人，開始往岸邊游來，可是，還是有個別游泳者因為游得太遠，一時間回不來，還有個別的人回游速度太慢，趕不過漲潮的速度，因此險情終于發(fā)生了。

這時，王子賢詳細講述了被救人當天溺水的具體經過。這天發(fā)生的險情一共有四名游泳者，其中有一位是從臺灣來的青年郎書波。郎書波的父親就是富尼公司的老板郎年輝，郎書波喜愛游泳，而且也算得上是精通水性，正因為自認為游泳水平相當不錯，所以他一下水就往大海的深處猛游，當他聽到廣播里的通知的時候，卻發(fā)現自己游得太遠了，而且這時他已經沒有力氣游回泳場的安全區(qū)域了。郎書波還算清醒，當他意識到這一點以后，馬上摘下游泳帽揮動起來，向岸上發(fā)出了求援信號。泳場的工作人員發(fā)現情況以后，立即派出救生艇迅速向他駛去，不巧的是，救生艇才駛出十多米時突然發(fā)生故障而熄火。偏偏就在這時，郎書波的腳也突然抽筋，動彈不得，因此，他即刻間陷入了萬分危急的生死關頭。危急時刻，幸虧這時有位離他不遠的年輕人，看見險情后，不顧一切地迅速游了過來，用力地拖住了已經被海水嗆得昏昏沉沉的郎書波。

那個年輕人救了郎書波后，沒有留下姓名或其他個人信息，悄悄地離開了現場，而救護的眾人也因忙著搶救郎書波而忽略了詢問，甚至連那位年輕人長得什么模樣都沒有能看清楚。

郎書波被救后，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待身體有所恢復，他便回了臺灣。回到家中，他向父母講起了自己在鹿山涂口嘴海灘游泳時發(fā)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父親郎年輝聽后，立即詰問兒子是否向救命恩人表示過謝意。朗書波如實說出根本不知道是誰救了他，郎年輝當即表態(tài)說：“這不行。我們中華民族講的是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更何況他是救了我兒子的生命，我們一定要千方百計找到這位救命恩人，并當面向他表示感謝！”

其時，朗年輝的富尼公司正在鹿山市投資籌建公司，郎年輝當即給公司籌備處主任王子賢先生下達了指令：短時期內務必找到這位救命恩人，他將親自趕來鹿山市當面致謝。

王子賢接到總裁指令，豈敢怠慢，立即與籌備處副主任李仁浩分頭尋找，還委托了所有的朋友代為打聽，經過整整兩個月的折騰，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摸清了救命恩人就是由蘇北農村來鹿山市打工的呂思遠，于是他們向朗年輝作了匯報，由于郎年輝臨時有急事脫不開身，就委派了秘書韓菲小姐奔赴大陸代自己向呂思遠表達感激之意。

呂思遠聽了王先生的述說，自己又回憶了那天的經過，然后他還是連著搖頭說：“我沒有救過這個臺灣人。”

三

呂思遠不承認救過朗書波的話一出口，站在旁邊的另一位男子馬上開口說：“小伙子，你還記得前幾天跟你通過電話的李仁浩嗎？”呂思遠先是一怔，然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說：“你就是？”“對，”那位男子說，“我就是富尼公司的鹿山籌備處副主任李仁浩??！”呂思遠聽著這似曾相聞的聲音，不禁恍然大悟，原來上個星期自己接到的一個電話，就是眼前這位李仁浩先生打來的。電話中詢問了他是否在鹿山涂口嘴海灘上救人的事，呂思遠因當時確實與另一位不相識的男子一起救過一位溺水者，于是就在電話中坦然承認了這件事?？墒?，他救的人不是臺灣來的朗書波，是另外一位當地人。

隨后呂思遠講述了他救人的經過。原來，出現險情的那天，呂思遠確實應了一位朋友的邀請，一同前去涂口嘴海灘游泳。呂思遠出生于蘇北農村的洪澤湖畔，一出家門便是小河連著大湖，他四歲時就學會了游泳，六七歲時就敢在洪澤湖里摸魚捉蝦，當起了浪里白條。因此，那天涂口嘴海灘上的風浪，對他來說毫無危險可言。那天，呂思遠游得很遠，發(fā)現漲潮時，他才慢慢往回游。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呼救聲。循聲望去，只見十多米開外處，有個人正在海浪中掙扎，眼看這個人馬上要體力不支的時候，離那人較近處的一位中年人急急地游了過去進行救助。雖然這個中年人的水性也相當不錯，但呂思遠還是擔心他獨木難支，所以他沒多作思考，馬上向他們靠攏過去。果然，那中年人剛一接近溺水者就被他死死地纏住了身子，要不是呂思遠及時游到相助，也許會釀成雙雙溺水而亡的悲劇。那人被救上岸后，他的家屬就在海灘上，他們拉住了呂思遠和那位中年人，一定要他們留下姓名和住址，以便感謝。四天后，對方在鹿山大酒店設宴請了他們兩人，同時還各人送了一份禮品表示謝意。

呂思遠剛剛作了闡述，韓菲小姐正巧打來電話，說是要請呂思遠及二位主任吃飯。呂思遠當場表示不能無功受祿，不愿前去飯店用餐，并堅持退還了10萬元現金。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王、李二位主任非常愕然。二人悄悄商量后告訴呂思遠，退回的現金我們暫時收下，但韓菲小姐請客吃飯，我們還是一同前去，這件事也暫時對她隱瞞一下，吃過飯后，我們再送你回去。呂思遠想吃頓飯也算是盛情難卻，再說也不能讓他們二位主任在韓小姐面前弄得措手不及，沒一個交待，于是便跟他們一同去了飯店。韓菲小姐見了呂思遠，還是跟初次見面時一樣非常熱情，一頓飯在友好融洽的氣氛中結束。飯后，王、李二位主任開車送呂思遠回家，臨下車時，他倆拿出一只塑料包遞給呂思遠，并一再說明，這是送給他的一點小禮品，算作彌補他的誤工損失。呂思遠心想自己反正已將10萬元鈔票退了回去，一點小禮品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吧。誰知，回到他的出租屋里打開塑料包一看，呂思遠不禁再一次愣怔在了那里。

四

原來，王子賢、李仁浩二位主任送給呂思遠的塑料包里裝著一封信，一身內衣，一部手機以及一萬元現金。信的內容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以后，又使呂思遠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信的大概內容是：我們籌備處的兩位主任懇請你幫忙，務必將錯就錯，把此事承認下來，因為我們已經向臺灣的老板匯報了是你救下他的兒子，如果現在改變說法，勢必會使臺灣老板覺得他們辦事不力，信譽度會大大降低。目前，我們所負責的富尼公司鹿山市分公司正處于緊鑼密鼓的最后籌備階段，公司一旦成立，我們就是老總，而如果老板為了此事而改變任命我們的主意，那我們兩人前階段所做的努力將付之東流。若是你將此事擔當下來，我們一定會重重答謝你的，希望你能給予配合。

呂思遠讀完信件，大驚之下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錢，對于一個窮打工仔來說，當然是需要的，可是這錢能拿嗎？這樣冒領，實在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不承認退回去吧，又會使王、李二位主任的處境相當不利。怎么辦呢？他思前想后，正要作出決定退回錢物的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了鈴聲。電話是李仁浩打來的，問他是否看過信件，呂思遠在電話這邊剛“嗯”了一聲，李仁浩就急不可耐地說：“兄弟，幫幫忙，無論如何幫幫忙，我有難處哪！”接著，李仁浩告訴呂思遠，他的老婆患了尿毒癥，目前靠透析治療并等待著換腎，眼前和今后都需要大筆的醫(yī)療費用，如果自己一旦被老板炒了魷魚，不但是斷了財路，而且也等于要了老婆的性命。電話那邊的李仁浩說到這里，幾乎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哀求著呂思遠一定要收下這筆錢，并將此事暫時承認下來，以后再作計議。呂思遠聽后，于心不忍拒絕，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由于李仁浩在電話里催得急，呂思遠只得暫時勉強地答應了下來。

五

誰知，五天后，臺灣青年郎書波突然出現在呂思遠的面前。當王子賢、李仁浩一介紹他時，郎書波二話不說就跪倒在他的腳下。呂思遠大驚失色，趕緊拉起對方，但郎書波卻不肯罷休，說是奉了父親之命，一定要行叩頭大禮。呂思遠再也忍不住了，正要開口說明真相，又見旁邊的王、李二位主任頻使眼色，暗中制止，幸虧這時郎書波的手機響了，他去了一邊接聽電話，這才使呂思遠有時間問他倆怎么辦？王子賢還是要呂思遠就這樣承認下來，回頭他們仍舊把10萬元錢拿過來給他，而且還愿意增加一點感謝金。呂思遠定了定神，然后說：“這樣不好，做人要誠實，不能只為了錢，丟掉了做人的人格。還是把真相告訴老板吧，至于你們的難處，我來跟老板說清楚，請求他的諒解。”

這時，郎書波邊聽著手機走了過來，并把手機給了呂思遠，說他父親要跟他說話。呂思遠接過手機，打斷了郎年輝的謝語，說：“老板，我有一句話想問你一下：你是否愿意知道這件事的真相？”郎年輝說當然愿意啦！呂思遠又說：“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薄笆裁礂l件？”“如果這件事涉及到其他人，你必須對其他人不作任何反應，行嗎？”郎年輝被搞糊涂了，他說這又不是什么謀殺案啊，不作反應就不作反應啦！于是呂思遠這才在電話里簡單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說王、李二位主任弄錯了恩人，自己救的是另一位大陸人。

真相終于大白，郎年輝聽后大出意外，一時間沒了聲響。呂思遠急了，說：“老板，你剛才答應的，不對其他人作出反應?！崩赡贻x這才緩緩地開口說：“小呂先生，你是一位誠實的中國青年，我要讓我的兒子向你學習，跟你交朋友。至于王、李二位先生，他們做事不仔細，造成誤會，應當吸取教訓，以后改正，不過，這不影響我跟他們的合作?！?/p>

郎書波聽了父親的電話，向呂思遠慎重鞠躬，然后伸出雙手說：“呂先生，希望你同意結交我這個臺灣朋友！”王子賢與李仁浩聽了郎書波重復的他父親的話，知道老板對此事諒解了他們，也激動異常，連連向呂思遠表示感謝。

轉眼間過去了幾個月，富尼公司鹿山市分公司籌備處掛牌開始正式工作，韓菲小姐奉老板郎年輝之命，趕赴鹿山市招聘八名員工，消息一公布，立即有五百多人報名應聘，招工現場，十分火爆。韓菲小姐特地把呂思遠請來，并在現場把他拉到眾人面前，介紹了他的情況，隨后，轉達了老板朗年輝的口信，宣布呂思遠先生是唯一一名不需要面試就已被正式錄用，并聘其為富尼公司鹿山市分公司的終身職工。 ■（責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