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兄弟

王義寶

魯東南地區(qū)有一座大山叫五蓮山,山腳下有一個村子叫龍灣頭,村后住著一戶人家,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兒子叫王成亮,以打柴為生。他在山中打一天柴草,第二天再挑到集上去換回一些米面油鹽維持生活,循環(huán)往復(fù)。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娘倆的小日子還是過得有滋有味。

眼看快到年關(guān)了，看著有錢人家殺豬宰羊，忙得不亦樂乎，王成亮更是早出晚歸，準(zhǔn)備多掙幾個錢，給娘扯身新衣服，讓她老人家像模像樣地過個新年。臘月二十三是送灶王上天的日子，太陽落山好久了，還不見兒子回來，母親倚在門框上，朝著兒子上山的方向，焦急地張望著。

估計(jì)兒子快要回來了，母親進(jìn)屋點(diǎn)上油燈，把水餃又熱了熱。這時(shí)，王成亮終于回來了，剛進(jìn)院子，就朝屋里喊：“娘，今天咱家可發(fā)財(cái)了?！?/p>

母親趕緊走出屋，只見兒子的柴挑子上，一頭是干柴，一頭系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兩只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藍(lán)幽幽的光。

兒子慢慢放下?lián)?，說：“今天往回走的時(shí)候，看見這只狐貍在我前面歪歪斜斜地走，最后竟倒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好像吃醉了酒?！?/p>

兒子把狐貍提進(jìn)屋里，得意地說：“你看看這身皮毛，油光發(fā)亮的多好。等會我把它的皮剝了，明天拿到集上定能賣個好價(jià)錢，抵得上我打幾個月的柴呢?！?/p>

王成亮顧不得吃飯，就到院子里磨刀去了。母親端著油燈，仔細(xì)端詳著那只狐貍，真是一張好皮毛，忽然，母親朝兒子喊道：“成亮，快來！”

王成亮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慌忙丟下刀子跑進(jìn)屋里。原來，那只狐貍已經(jīng)醒過來，兩只眼睛哀憐地盯著老母親，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它的眼睛里滾落出來。

“成亮呀，看樣子它通人性，知道你要?dú)⑺?，正傷心呢?！?/p>

“通人性又怎樣？還不是一只狐貍。”

“孩子，話可不能這么說。人活著是一口氣，死了連只狐貍還趕不上呢。你看它哭得多可憐，快把它放了吧?！?/p>

“娘，放了它，我們怎么過年？”

“傻孩子，年還不好過嗎？窮日子窮過，富日子富過。聽娘的話，快把它放了吧?！?/p>

王成亮是個孝順的兒子，母親說什么話他都聽。他一邊給狐貍解著繩子，一邊說：“我娘心眼好，你就回深山老林去吧。往后小心點(diǎn)兒，我娘這樣的好人可不多?！?/p>

狐貍松綁以后，并沒急著向外逃跑。它伸伸懶腰，就地打個滾，狐貍不見了，站在面前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白面書生，他撲通一聲跪在母親腳下，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多謝老人家不殺之恩。往后，我就是您的親兒子?！苯又?，又向王成亮行了一禮：“大哥，往后，我就是您的親弟弟?！?/p>

原來，這是一只修煉了幾千年的狐貍精，魂魄能附在人體內(nèi)給人家看病消災(zāi)。今天他給人家看完病，吃飯時(shí)多喝了兩杯，回山時(shí)被山風(fēng)一吹，酒力發(fā)作，暈倒在路旁，被王成亮逮住了。老娘急忙扶起白面書生，樂得合不攏嘴：“好，好，咱老王家又添人口了，往后你就叫王成光?！?/p>

從此，王家又多了一個兒子。他們只對左鄰右舍說，失散多年的兒子認(rèn)祖歸宗回來了。

成亮、成光弟兄倆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山打柴。由于成光的指引，柴打得越來越多，偶爾還能拾到山雞、野兔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日子越過越紅火，一晃三年過去了，原來的茅草小屋變成了紅瓦房，家里也有了一些積蓄。這年的八月十五，兄弟倆砍完柴早早回家，和母親一起炒菜做飯，準(zhǔn)備過一個熱熱鬧鬧的中秋節(jié)。酒席上，弟弟敬哥哥，哥哥又回敬弟弟，母親看著兄弟倆的高興勁，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

弟弟說：“大哥，你也該給我找個嫂嫂了，也好讓咱娘早日抱上孫子?！?/p>

成亮靦腆一笑：“弟弟別取笑大哥了，像咱這樣的家庭誰愿和咱成親？”

一句話戳到了母親的疼處：“你爹死得早，你哥哥從小就知道上山打柴，別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眼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闭f著，眼泡發(fā)起紅來。

成光連忙說：“娘，不用你擔(dān)心，憑哥哥的為人，一定會給我找個既漂亮又賢惠的嫂嫂?！背粤送盹垼值軅z侍候母親睡下，成光對成亮說：“趁著今晚上的明月，我?guī)愕揭粋€好地方看看。”

成亮從小沒到過大地方，也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一個什么樣子，就問：“我們沒車沒馬，怎么出去？”

成光貼在哥哥耳朵上小聲說：“小弟有辦法。你雙手摟著我的腰，緊閉雙眼，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也別睜開?！?/p>

成亮半信半疑地?fù)е艿艿难]上雙眼，只聽成光說：“大哥摟緊了，咱開始上路?！背闪林挥X得自己隨著弟弟呼的一下升上空中，接著又朝一個方向飛去，兩耳生風(fēng)，全身發(fā)冷。大約過了一個時(shí)辰，他們吧嗒一聲落在一個地方，成光說：“大哥，到了?！?/p>

成亮松開發(fā)麻的雙手，睜眼一看，哎呀，這是一個什么鬼地方，四周黑洞洞的，剛才的月亮哪兒去了？怎么連一個星星也沒有。

“小弟，小弟?！背闪翜喩戆l(fā)毛，用手向前摸索著，呼喊著成光的名字，可哪里還有成光的影子。他試探著站起來，“咔嚓”一聲，身子往下墜去，“撲通”落在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

“媽呀，什么東西落到我床上？快來人?！币粋€女孩的尖叫驚得成亮趕緊睜開眼，月光朦朧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掉在一張大床上，一位小姐驚恐地畏縮在床頭，雙手緊抓著被角掩蓋著身子。

喊聲招來了家丁，他們把王成亮押到大廳里。大廳里燈火通明，老爺厲聲問：“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山西境內(nèi)誰不知道我大學(xué)士陳府？你半夜闖進(jìn)小姐繡房，該當(dāng)何罪！來人，先把他押到后院好好看守，天明聽候發(fā)落?！?/p>

“大老爺，冤枉呀?！?/p>

“咦，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你到底什么來路，還不從實(shí)招來！”

“想不到，一會兒工夫我竟然從山東來到了山西?！蓖醭闪翉念^到尾把自己從拾到狐貍，一直到今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老爺半信半疑地盯著王成亮看了好久。只見眼前這個小伙子長得五大三粗，忠厚老實(shí)，不像個歹人。他又和家人一起秉燭到繡房看了個究竟。小姐告訴父親，今晚上在飯桌上多喝了幾杯葡萄酒，賞完明月剛睡下，就從頭頂上掉下個人來。是呀，天棚上的確有個大窟窿。老爺捻著胡須，自言自語地說：“這么個大活人怎么鉆進(jìn)天棚里去的？怪事?？刹还茉趺凑f，深更半夜的，從繡房里鉆出個大男人，這話好說不好聽呀。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女兒往后怎么做人？”

這時(shí)夫人悄悄走到老爺身邊，附在老爺耳邊提醒道：“老爺，你不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夢，夢見從天降到咱家一位貴人嗎？莫不是真應(yīng)驗(yàn)了那個夢境？”

老爺略有所思，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道：“來人呀，好生伺候這位相公，明日再說。”

第二天，老爺備了酒菜，親自邀請王成亮入席，席間，王成亮說話得體，謙虛本分，深得兩位老人的喜愛。老爺試探道：“我們陳家雖然比不上京里那些高官顯貴，但從祖上到我這輩也積攢了一份家業(yè)。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年方十八，模樣長得怎樣你也見過，如果你不嫌棄，我們打算把她許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王成亮慌忙站起來，深施一禮：“我從小以打柴為生，沒進(jìn)過一天學(xué)堂，恐怕委屈了小姐。再說，這樣的婚姻大事，不和母親商量，我自己怎敢做主?！?/p>

王成亮的一席話，更博得了老人的歡心，老爺連忙說：“這個么，你不用擔(dān)心，我們不為別的，只圖你這個人實(shí)在。至于你母親那兒，我想她老人家一定會高興的，再說事后我可以向她解釋?！?/p>

王成亮趕緊站起來行施大禮：“多謝岳父、岳母厚愛，請受小婿一拜。”

就這樣，王成亮成了陳府家的上門女婿。

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八年過去，他們生了兩男一女。老爺和夫人也相繼離去。在這個中秋節(jié)，王成亮觸景生情，仰望明月，嘆息道：“離開老母已經(jīng)八年，不知道她老人家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小姐陪著丈夫流了一陣眼淚，安慰王成亮道：“自古落葉歸根，何況人乎？這邊的雙老我們已經(jīng)養(yǎng)老送終。咱也應(yīng)該回老家了，我和你成親八年，還沒見婆母大人一面呢?！?/p>

王成亮握著妻子的手，淚流滿面：“你真好！”

花開兩枝，各表一朵。話說八年前那個中秋節(jié)夜晚，成光把哥哥送到小姐屋里后，立刻回到龍灣頭，第二天早晨，他變成哥哥的模樣，侍候母親起床，母親問：“你弟弟呢？”

“弟弟喝了酒，忽然思念起他深山老林的親人，回老家去了?！?/p>

老娘嘆了口氣，眼圈發(fā)紅，理解地說：“這三年，也真難為了你狐貍弟弟。往后，你打柴時(shí)，千萬別傷了他們?！?/p>

就這樣，狐貍弟弟白天打柴，晚上陪著母親，一晃八年過去了。這天，成光起了個大早，把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凈，母親不解地問：“孩子，今天不過年不過節(jié)，你忙乎個啥？”

吃了午飯，老人正坐在太陽底下納鞋底，忽聽街上鬧嚷嚷的，她趕緊放下活計(jì)到街上看熱鬧，只見一行車隊(duì)向村里駛來。

“看樣子，這是哪位大官回家省親。”

“也許外地人路過。”

議論著，車隊(duì)從遠(yuǎn)而近，一直到老人跟前停下來，從車?yán)餄L下一個人，摟著老人的雙腿哭起來：“娘，兒可想死你了。”

老人糊涂了：“你是……”

“我是你的成亮呀。”接著，從車上下來了兒媳、孫子孫女。

老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剛才還在打掃院子嗎？”

成亮攙著老人：“娘，咱回屋再說?！?/p>

回屋后，成亮把八年前的事情說了個明明白白，母親才恍然大悟。娘倆急忙到處找成光，可哪見成光的影子。只見在堂屋的桌子上，有一個紙條：

兄弟一別整八年，弟在母前盡孝賢。如今哥嫂歸故里，狐貍也把本性還。

要知小弟哪里去，深山深山老深山。 ■

（責(zé)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