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搖
上期回顧:為了幫襲羽圓謊,方小染開始陪著襲羽演戲,以此來遮掩他假裝中毒的事實,而在這個過程中,方小染又驚異地發(fā)現(xiàn),身為堂堂王爺?shù)囊u羽,身邊居然有著諸多眼線,危機四伏……
第四章 荊棘遇到護翼
他抬眼對上她不可思議的目光,冷冷笑一下:“我若是去做戲子,能否紅透中原?”
這話正說中了她此時所想。他的演技可著實強啊,偶像的外表加實力的演技,他若不紅天理不容。只是她怎敢將王爺比做戲子?不過既然他先說出口了,她也就不必客氣了。佩服無比地嘆道:“王爺您一定紅的發(fā)紫?!?/p>
嘴角浮出一絲自嘲的笑:“皇宮卻是個殘酷的戲臺……若是演得不好,便會尸骨無存。”說完這句話,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方小染被“尸骨無存”震憾到,呆怔怔立了一會兒。見他久久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以為他睡著了。移步上前,替他輕輕向上拉了一下僅蓋到腰際的被子。蓋好被子,卻仍低伏著沒有直起腰來。這樣近的距離,他的睫毛都一根根地看得清晰。他是如此消瘦……之前她看他只覺得艷姿迫人,怎么就沒注意到他其實一直是消瘦蒼白的呢?
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猝不及防,眼里的疼惜的神情竟不及收回。他的目光仿佛具備了質感,掃過她的臉時,引起心底一陣悸動。
“那針毒,只有一個時辰的藥效?!彼鋈徽f道。
“嗯?”她沒有明白他話的意思。
“一個時辰之后,所致的病征就會消失。”
“哦——”她這才聽明白了。他用那有毒的針扎自己,出現(xiàn)短暫的病征,正是用來騙御醫(yī)的。他只是在裝病而已??墒悄嵌緟s是實實在在地帶來了與疾病一般的癥狀和痛苦,想來對身體定是有損害的。裝個病而已,有必要這樣的拼嗎?哦,對了,診病的可是御醫(yī),還要診脈的,一般的假裝哪能騙得過他。目光移到他發(fā)中那支金簪上,想起他臂彎處細小的密密傷痕。他是不是經常這樣假病?
只是一個時辰的痛苦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因為裝病而喝藥。想起之前他喝藥后不適的反應,心中更加酸軟起來。對于真正生病的人來說,良藥苦口,雖然誰心理上也不喜歡喝,但其實身體是需要的。而他是在裝病,卻還是要喝藥,從心理到身體都是抗拒的,喝下去怎能舒服得了?是藥三分毒,這般強喝下去,只怕是沒有半點好處,只能傷身了。
他究竟都在忍受些什么……這短短半天的相處,讓她隱約感覺到了襲羽身后層層的暗影,四周潛伏的不明危機。然而她卻是問也不敢問。如果知道得多了,會不會失去繼續(xù)喜歡他的勇氣?這樣喜歡下去,會不會被卷入他所處的深深旋渦?她這種毫無涉世經歷的人,有什么能力幫他,又有什么能力全身而退?
她不知道答案,趁著還沒被卷進去,要不,跑吧?
襲羽忽然出聲道:“明日……早些來,要趕在藥煎好之前,記得帶一只易掩藏的水囊。”
祈使的語氣,卻是柔軟的語調,有一點乞求的意味。
她糾結混亂的思緒忽然清明了。不管怎樣,他需要她的幫助,至少她可以讓他少喝一碗那傷人的藥。
“好?!狈叫∪纠涞鼗卮鹬?,自己心里默默地體會著些許視死如歸的悲壯感。
“你記著,你是我借書時認識并迷戀上的女人,只要扮演好這個角色便好。不要相信任何人,關于病,關于藥,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我明白。”她想起了送藥的那個名叫弦箏的丫鬟犀利的眼神。這王府之中還不知潛伏著多少這樣的眼線。
當晚,方小染將襲羽看完的書帶回了珍閱閣,找出他指定的第二天要看的書籍,又翻出一只獸皮制的扁扁水囊,備好了明天帶過去。
小師叔方應魚過來串門,詢問她在王府中待了一天,近距離接觸襲羽,是否有突飛猛進的發(fā)展。
她看著方應魚,想起他昨天給她看手相,提出的“偽桃花論”。如今她果真遇到了“假裝親密”的奇遇。小師叔的烏鴉嘴還真是奇準無比啊。
她以極度痛恨的眼神瞄著小師叔輪廓柔和的唇線。
方應魚見她目光怪異,以手掩唇,身體后傾做怯怯狀:“師侄,你想做什么……”
方小染一記鄙視:“我想撕爛你的烏鴉嘴?!?/p>
“哦?”方應魚頓時來了興趣,“今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方小染郁郁不語。她其實有一肚子的焦慮急于找人分擔。只是她已答應襲羽保密,不對任何人透露他們的約定。雖然她不覺得讓小師叔知道會有什么風險,但少一個知道總是好的。小師叔雖然靠得住,但不能擔保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人猜出端倪。
方應魚見她情緒低落,忽然繃起嚴肅的表情,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來摸去。
“你干什么?小師叔?”
“我來看看你今天碰釘子碰出幾個包?!?/p>
她嗤地被逗樂了,抑郁的心情頓時消散了不少。
“染兒?!狈綉~忽然一本正經起來,語調溫軟,“師傅為你選童養(yǎng)夫,只是想替你鋪墊好人生行程,盼著你能毫發(fā)不傷。然而你既然想走自己的路,就難免踏到荊棘。如果痛得忍不了了,回來便是。染兒是玄天教的珍寶,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染兒……”
她的眼眶迅速地飆紅,水霧迷蒙了眸子。
“哈——”方應魚瞬間恢復了戲謔的口吻,手指捏住她的腮幫子前后扯動,“我不過是稍稍煽情了一下,就感動哭啦?”
可惡——“小師叔討厭?。?!”出招——
珍閱閣內回響著方應魚的慘叫聲……
次日,王爺府的轎子來接時,方小染早就將水囊藏在衣裙底下,捧著包好的書等著了。前來接她的小廝還是那么恭敬,她卻敏銳地感覺到,小廝神態(tài)中多了討好諂媚的意味。
她是“王爺看上的女人”一事,一夜之間恐怕已是傳遍王府了吧。
硯兒見她到來,也未通報,徑直就將她讓進襲羽的臥房。
襲羽還是半臥在床上,見硯兒引著她進來,撐起身子,一只手伸向她,喚了一聲:“染兒?!毖劬χ虚W爍著喜悅的碎光。
她明明知道那是假裝的,還是忍不住心動,上前幾步將手交到他的手里。他拽著她輕輕一帶,順勢將她擁在臂彎,唇湊近她的耳邊,幽怨地低聲抱怨:“怎么來得這樣遲?”
他的呼吸撲打在她的耳際,清香侵襲而來,她只覺耳邊酥麻得魂飛天外,哪還有什么能力繼續(xù)演下去,只能像只呆頭鵝一般兩眼發(fā)直地坐著。
硯兒見這情形,掩嘴一笑,悄悄退下。
直到聽得硯兒走到了屋外把門帶上,襲羽才放開了她。她身體僵硬的站起來,臉頰紅潮久久退不下去。
襲羽掃她一眼:“書帶來了嗎?”
“哦、哦——帶來了?!彼置δ_亂的把書拿出來遞到他手上。
他捧了書自顧自地看了一會兒,偶一抬頭看到她還傻乎乎地杵在那里,便道:“坐吧?!?/p>
“哦——”她朝椅子走過去。
他卻拍了拍床沿兒:“坐到這里?!?/p>
她于是折回來,走到床邊,卻猶豫了。見她磨蹭,他不耐地蹙起眉瞅著她:“坐下啊。若是有人進來,看到你這般生分的樣子,豈不是會生疑?”
她打量下他衣冠不整的樣子,不語。
他挑了挑眉:“怎么?怕王爺我侵犯你嗎?放心,就你這點姿色,我不至于把持不住。”
她頓時惡向膽邊生,狠狠飆出一句:“王爺?shù)淖松m多,也不要隨便春光亂泄,民女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嗤”地笑了,瞇著眼,低聲道:“嗯——這般有趣……”忽然探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扯,她便坐到了床沿上。迫她坐下了,手卻沒有松開,手指仍然繞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舉起書本看了起來。
“喂。”她干巴巴地打斷他的閱讀,“我坐都坐下了,您的尊手可以移開大駕了?!?/p>
他不為所動,目光不曾從書本上移開半分,慢悠悠地答道:“你方才的表現(xiàn)太生硬了些,需得適應一下才好?!?/p>
“……”她覺得,這樣的“適應”終會將她推向崩潰的邊緣。是她動了真心,才更難以演出假戲。他會邀她出演這個角色,也正是因為看出了她喜歡他,會甘愿為他付出吧。那么他有沒有那么一丁點料到她感受到的苦楚?
他忽然閑聊般冒出一句:“你跟隔壁的方應魚……走得太近了吧。盡管他是你的師叔,畢竟年齡相仿,還是注意些好?!?/p>
他居然知道了方應魚是她的師叔,那么他也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吧。他調查過她,他是不是也知道她跑到京城來開珍閱閣,全都是為了接近他?于是這樣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地利用她的感情。
心中極不舒服,冷冷地回道:“王爺,我可以把您的這句話理解成吃——醋嗎?”
他掃她一眼,察覺到了她的不悅,卻仍是平淡地回答:“不可以。”
“很好?!彼?,不客氣地頂回去。
兩人隨后陷入沉默。手雖然仍拉在一起,卻是一個在陰著臉看書,一個在陰著臉發(fā)呆。
這詭異的情形被硯兒走進來的聲音打破。她慌忙調整自己的表情,強做出一副溫柔的面目。襲羽目睹她變臉全過程,忍俊不禁。見他笑她,她好不容易做出的溫柔臉頓時維持不住,控制不住地化做一臉怒意。
于是硯兒端著藥碗繞進簾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羽王爺一臉輕佻地拉著染掌柜的手,而染掌柜面帶微怒,仿佛剛剛被冒犯了一般。
于是硯兒的眼中八卦星一閃,擁有了廣大的想象空間。她微笑著將藥碗捧過來:“王爺,該喝藥了。”
襲羽看一眼藥碗,目光幽怨地轉向方小染:“我不要喝……”那種撒嬌的語氣,聞之令人心肝亂顫。
方小染心中默念兩遍“注意演技,注意演技”,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蛋:“乖啦,喝藥病才能好哦!”
他不情愿地扁扁嘴,勉強道:“那,染兒喂我?!?/p>
“好,喂你啦?!彼龔某巸菏种薪舆^藥碗,作勢向他嘴邊遞去。
他的唇邊剛挨上碗沿兒又閃開了,鎖起眉:“好難聞——”
“忍忍啦,忍忍啦。”
他忽然媚笑一下:“染兒愿與我同甘共苦嗎?”
“當然,當然?!?/p>
“若是染兒用嘴兒喂我,此藥再苦,也必甘之如飴……”
此言一出,豈止是方小染承受不了,硯兒也被雷得外焦里嫩。她看一眼方小染爆紅的臉,拼命忍著笑,丟下一句:“染掌柜您慢慢喂,奴婢告退?!?/p>
撒開小腳丫子奔了出去……
方小染仍是捧著碗一動不動,她已然石化了……
襲羽輕咳了一聲:“染掌柜,可以把藥倒掉了。一會兒硯兒該進來收碗了。”
她木木地站起來,端著碗原地轉了幾圈,也不知是找不到適合倒藥的地方,還是根本已經糊涂了。
他提醒道:“你沒有帶水囊嗎?”
她這才記起水囊的事,從腰間摸出水囊,把碗里的藥汁盡數(shù)倒進去,塞好塞子,再小心地藏回衣裙底下。做好這些事后,偷偷瞄一眼襲羽,見他已經在看書了,局促的感覺這才緩解了些。坐回到床邊一個人玩著衣角,腦子里卻是不可遏制的浮現(xiàn)著用嘴巴喂藥的香艷場景。
該死……難道除了這一招,他就沒有別的辦法把硯兒支出去嗎?
“你在想什么想得面若桃花?”突兀的一聲問話驚醒了她的想入非非。
“嗯——哪……哪有?!”她眉毛一豎,就要惱羞成怒。
“謝謝你?!彼鋈徽J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什么?”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難得能夠逃避掉喝藥?!?/p>
聽到這句話,心中酸軟了一下:“硯兒不像是有心計的人,也信不過嗎?”
“她雖無心計,卻是個竹筒子,什么話也存不住,她看見的事,等于所有人都看見了?!?/p>
“這倒是……那為什么不換個可靠的人在身邊?”
“沒有誰是完全可靠的?!?/p>
她沉默了一會兒,澀澀地問:“那為什么……信得過我?”
他看她一眼,淺淺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她也不再追問,卻猜到了答案。是不是因為,他知道她如此迷戀他,所以會甘愿為他做任何事,而決不會出賣他?他這樣信任她,她該感到慶幸吧,該感到受寵若驚吧??伤菨M心的苦澀。
為什么有種心被踐踏的疼痛?
可是她竟沒有足夠的力量抽身而退,只有這樣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出演一個她夢寐以求的角色。
只是演得越久,就越真切地感覺出自己離這個角色其實很遠。遠得像一個夢境,仿佛永不可及。
轉眼又到了董御醫(yī)前來復診的時辰。襲羽掐算著時間,又取出毒針,在左臂臂彎扎一下,很快出現(xiàn)了渾身無力、脈象虛浮的癥狀,但并沒有像昨天那樣嚴重。然后告訴方小染,扎針處略偏離穴位,帶來的癥狀便會輕點,他按照“發(fā)病的規(guī)律”,每次所扎的位置略有不同,癥狀也輕重得當,使得這場病來得惟妙惟肖。
還真是做得天衣無縫??!
董御醫(yī)到來后診脈,說病情已有所好轉,叮囑了些“注意休息、勿食冷食”之類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董御醫(yī)走后,病征還要維持一個時辰之久才會緩解,襲羽合眼臥在床上,唇線繃得緊緊的,隱忍著不適。方小染在旁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顯得眉睫漆黑如墨。這時的襲羽卸下了眼角眉梢的輕佻,拋卻了披掛在身上的偽裝,是如此的真實,如此讓人心疼,如此的孤單。
下意識地,她的手輕輕落在他的黑發(fā)上,想給他一點安慰的撫觸,卻不敢有更多的越禮,就那樣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停歇在他的發(fā)上。
感覺到那輕盈膽怯的接觸,耳廓處傳來她手指的溫存溫度。他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卻沒有睜開,也沒有拒絕。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病征消失。甚至在聽到有人進了門,穿過層層簾子走近時,也維持著這樣的姿勢沒有動彈。
方小染本以為硯兒有事進來稟報,不料來人直接掀開了最后一層幕簾,一聲焦慮的軟聲呼喚傳來:“羽哥哥,你——”
話語中途殘落,方小染抬眼看去,只見一名身著淡雅淺綠羅衣的女子停滯在手撩簾子的動作,一對美麗的眸子看著他們,滿眼的錯愕神情。這女子身材纖長,容姿美,瓷白的肌膚在兩頰處透出淺淺蘊紅,烏發(fā)如瀑瀉在肩頭,發(fā)間別了一支點翠蝶簪,映得眸色如水;整個人散發(fā)著清逸脫俗、冰清玉潔的韻味。她的視線落在方小染擱在襲羽發(fā)際的手上,一張清淡的朱唇微微顫抖,頰上的胭紅失了顏色,琉璃般的墨瞳迅速被水霧包裹。
這女子的神情分明地透露出這樣的信息:她喜歡他,她受傷了。
在這樣哀婉的注視下,方小染不能顧及她要演戲的任務,也不能計較這樣一名絕色女子親密地稱他為“羽哥哥”是多么的讓人忌妒,只是忙忙地把她的爪子收回來,免得這位美女當場崩潰。
然而她的手剛剛收到一半,就被襲羽一把握住了。他修長的手指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曖昧地輕輕揉捏,狹長的眸子帶著冷冷的笑意,看向那女子。
“清茶,你來了?!彼⑿χ泻舻?,笑容里卻沒有半分溫度。
被稱做清茶的女子眼神惶惑地左右游移了一下,不肯落在兩人相執(zhí)的手上,顫抖著嗓音回道:“嗯——你……病得……好些了?”
“其實已是好了。只是有佳人在旁疼惜,倒讓人眷戀起這病,真不情愿好起來呢?!彼詷O端自然的語氣說著極端肉麻的話,目光離開清茶,溺溺地纏繞到方小染有些木然的臉上。
清茶低垂著頭,語調中有重重的鼻音:“羽哥哥身體大好了,清茶就放心了。清茶先行告退……”一扭身,快步離去。
方小染分明看到,清茶離去之時,兩顆大大的淚珠跌落塵埃。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他的手指瞬間變得冰涼,也浸涼了她的手,冰冷的溫度一直傳至了心底。
隨著外面?zhèn)鱽黹T被關上的聲音,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甩了一下手腕丟開她的手,抑郁的陰云壓抑在眉間。
她看著他,一語不發(fā)。
然而僅僅是這樣的默默注視也觸怒了他。
“你可以走了?!彼穆曇舻蛦?,卻分明壓抑著怒氣,“出去?!?/p>
方小染忽地站起來,急急地向外走去,腳步混亂又僵硬。
走近門口的時候,聽到一陣對話聲,似乎是一名丫鬟在跟硯兒打探著什么八卦。
“剛剛哭著跑出去的,不是林小姐?”
“可不是嘛。定然是看到那位染掌柜在王爺臥房里……王爺也真是的,堂堂相府千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哪里不比那鄉(xiāng)野女子強?”
方小染手臂加力,哐地推開門,一步邁了出去,冷冷打量著兩個小丫鬟,面色鐵青,目光不善。
兩名小姑娘見狀嚇得不輕,怯怯得頭都不敢抬。
方小染狠盯她們兩眼,沉著臉就向外走去。身后傳來硯兒小心翼翼地詢問:“染掌柜要去哪里?要奴婢讓人備轎嗎?”
“不必!”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一身殺氣,雷厲風行的穿過王府,所遇之人無不退避三舍。
用急促的腳步宣泄著充斥心間的復雜滋味。
拿她當盾牌也就罷了,那是她答應他的??墒菓{什么拿她當武器?
拿她當武器也就罷了,可是憑什么在借她傷人之后,自己又做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樣子,然后沖著她這個武器發(fā)火?
有沒有誰顧及到武器本身的感受?她扮演的這個角色究竟有多可恥,有多可憐……
暴躁的情緒被急速的奔走消磨,卻有更大的悲哀潮水般彌漫而來哽咽了咽喉。
穿過一道假山下的拱門時,突然一陣勁風從面前掠過,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側面撲襲而來,同時伴隨著低沉的咆哮!她還沒有看清是什么,就被撲倒在地,一對巨爪按上她的肩頭,一只碩大如巨獸的黑毛腦袋張著血盆大口,懸在她的眼前,一對金色的眼睛兇狠地盯著她,她都看清了鋒利的牙齒和鮮紅的舌頭,張口對著她的咽喉咬下來!
她嚇得幾乎昏厥過去,沒命地尖叫起來。
那大腦袋似乎被某種力道扯住了,利齒停滯在距她咽喉幾寸處,發(fā)出兇猛的吼叫。同時也響起另一人的驚叫連連:“黑豹,回來,回來,回來!……”
黑豹?!
聽到這樣的呼聲,方小染絕望了……
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孩拼了命地扯住巨獸頸子上的皮帶,他的力氣卻顯然不能與巨獸抗衡,根本不能將它拉開。而巨獸之所以沒一口將它的獵物咬死,也根本不是因為男孩阻止了它,而是它暫時還沒打算咬死她,只是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威脅地低吼。
方小染像一只落入貓掌的老鼠,渾身哆嗦著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只覺得自己的性命今天就交待在這里了,然而她死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她會在王爺府的優(yōu)美園林中,死于一只叢林巨獸的爪下……
這只按住她的巨獸,分明有極強的攻擊經驗,她感覺最好的選擇就是別動,而不是反抗,反抗必定會招來猛烈的撕咬!
旁邊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同時響起一聲斷喝:“黑豹!退后!”
“黑豹”立刻松開了按住她的爪子,乖乖退到小廝的腳下,然而頸子上的鬃毛還是興奮得乍起,喉嚨里滾動著壓抑的吼聲。
已被嚇呆了的方小染依舊躺在地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沒有動作。迷迷糊糊地被人扶起,被攬入一個淡淡幽香的懷抱,焦慮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染兒,染兒,你怎么樣?”
“染兒,你沒事吧?”
臉頰被輕輕地拍打,她慢慢地回神,散散的眼神聚焦,這才看清抱著她的是襲羽。他烏發(fā)松散,身上只穿了中衣,赤著雙足,眼睛里滿是擔憂。顯然是聽到喧鬧聲,急忙趕來的。
她被驚散的魂魄雖回聚了來,卻暫時沒能找回發(fā)聲的能力,心有余悸地望向剛才攻擊她的“黑豹”。
這時距離得遠了,才看清那其實是一只體型十分龐大的黑毛大狗,足有半人多高,毛發(fā)漆黑蓬松,威風凜凜。一對金色兇眸此刻還是滿懷敵意地盯著她,利齒威脅地半露。這種充滿野性的凝視讓她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襲羽感覺到她的恐懼,緊抱住她,對小廝斥道:“還不快將黑豹牽走!”
小廝急忙應是,牽了黑豹離開。直至黑豹擺動的大尾巴消失在視線之外,方小染才松了一口氣,緊張到僵硬的肩膀松垮下來。
“染兒——”耳邊又傳來一聲呼喚。
“我沒事?!彼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罷便推了他一下,想將他推開。他眼中閃過一絲責怪的神色,固執(zhí)地攙住她的手。她也沒再推拒,最終還是扶著他的手站起身子,站在原地穩(wěn)了穩(wěn)神。
襲羽用歉意的口吻道:“黑豹每日這個時辰要在園中遛的,是我疏忽了。它是頭獒犬,遇陌生人闖進家中,就會撲咬。它的年紀也很老了,性情卻還這樣暴烈。不過它只要能控制住對方,便不會輕易真咬?!?/p>
嘁!她是不是要贊一句“真是條好狗”呀?伸手拍打了一下裙上沾的土,看也不看他,道:“沒什么。我走了?!鞭D身便走。
他緊跟上來:“我送你出去?!?/p>
她停住腳步,回頭盯著他的赤足,蹙眉道:“你鞋也沒穿,還是回去吧。再說你還在……養(yǎng)病呢。”故意把“養(yǎng)病”二字咬重了些,提醒他還在裝病期間,不要讓人看出破綻。
她說罷便低頭離開。而他果然也沒有再跟上來。
方小染出了王府的大門,腿腳漸失了力氣,變成了慢慢的拖行,終于走不下去,一轉身拐進一個沒有人的小胡同,靠著墻蹲下身子,把臉埋進臂彎里,嗚咽出聲。
回到珍閱閣的時候,已然是黃昏時分。方應魚正坐在算命鋪子前的涼棚下,對著一名富態(tài)的老太爺忽悠得天花亂墜,抬眼瞥見路的盡頭走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慢騰騰的腳步,頸子微微前傾的曲線,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身影,無一不透露著失意和落寞。
他心頭微微一沉,對著老太爺丟下一句“您老能活到至少八十歲”,就匆匆站起來迎了上去。
方小染感覺有人迎面走來,抬眼,看到方應魚關切的眼神。
“小師叔——”疲憊的聲音,疲憊的眼神。
他打量一下她紅腫的眼睛,瞥一眼粘染了塵土的裙腳,臉色頓時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拉著她走進算命鋪子,扶她坐在座位上,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先喝口水吧,嘴唇都干裂了。”
她接過茶碗捧在手中,清香的溫熱霧氣熏著酸澀的眼睛,舒適了不少。輕啜了一口,熱流滑過胸口,幾乎溫暖了涼透的心。
他的手指疼惜地理了理她略顯凌亂的鬢發(fā),輕聲問:“丫頭——踩到荊棘了嗎?”
她苦苦地一笑:“或許,是個過不去的坎兒?!?/p>
下期預告:已經下定決心幫助襲羽的方小染總還是覺得很不安,后又遭遇襲羽不冷不熱地對待更是怒火中燒,沖襲羽發(fā)了好一通脾氣,卻沒想到反而讓襲羽露出了部分的真性情,而另一方面,方應魚終于再也看不下去方小染的一相情愿,指引方小染前去月老廟,尋找她真正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