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去吧,摩西》問世以來,許多著名的??思{學(xué)者紛紛稱贊以撒·麥卡斯林(為行文方便,以下簡稱以撒)這個形象并贊同他放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作法。為何出現(xiàn)這種局面?筆者以為這顯然與《去吧,摩西》的敘事技巧與文體屬性的認定有關(guān)。
??思{小說著名評論家爾溫·郝似乎將《熊》與《去吧,摩西》的其他六個短篇視為各自獨立的故事,因為他批評《熊》的第四節(jié)與其他四節(jié)不甚搭配,并指出該節(jié)遠不如以狩獵故事為重心的其他四節(jié)。[1]其實,??思{本人視該書為長篇小說,而不是短篇故事集;而占六十頁篇幅的第四節(jié)乃是《去吧,摩西》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他在維吉尼亞大學(xué)兩度被詢及該問題時分別答道:“《熊》是小說的一部分。那本小說是——碰巧由多少是完整的故事所組成,不過,它卻由一個家族——同一家族的黑白兩方面——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缎堋分皇悄遣啃≌f的一環(huán);在刻畫那個男人(以撒)的年輕生涯中,追逐大熊只是一個虛懸的子句(a dangling clause)?!盵2]??思{在一九六二年四月訪問西點軍校(West Point Academy)時,有學(xué)生詢問其修改《熊》之目的,他答道:“……《熊》在我看來不是一部短篇故事集而是一本小說、一本書的必要部分?!盵3]一九四八年十月下旬,考利(Malcolm Cowley)曾利用??思{在紐約期間與之訪談,當(dāng)考利問及該書究竟是短篇故事集或是小說時,??思{答道:“我一直認為它是小說?!盵4]考利本人也認同??思{的看法:“……《去吧,摩西》其實是本包羅萬象的(panoramic)小說,處理卡羅瑟斯·麥卡斯林的五代白人與黑人子孫。”[5]的確,包括布魯克斯在內(nèi)的許多批評家均認為《去吧,摩西》是小說;布魯克斯甚至建議將小說更名為“麥卡斯林家族”(The McCaslins),“因為這本書與那個家族變遷的命運有關(guān)”。[6]
在這本小說中,??思{運用非常獨特的敘事技巧展現(xiàn)了以撒(書名中的摩西)的啟蒙與希望乃至棄絕與失敗的故事?!豆爬厦褡濉?“The Old People”)、《熊》和《三角洲之秋》的敘事大部分是透過以撒自我欺騙與自圓其說的意識呈現(xiàn)。換言之,小說的敘事一步一步展示以撒的生命歷程,而不是直接描述其失??;這種逐步揭露的敘事手法,??思{并未在其他作品中重復(fù)采用。因此,讀者剛開始也和以撒一樣,無法看出以撒的失敗。在《古老民族》里,以撒和讀者的注意力多半集中在以撒對山姆、對年長的獵者、對森林以及老班的熱愛?!缎堋返那叭?jié)與第五節(jié)一方面繼續(xù)展示以撒的熱愛,另一方面則暗示以撒是個失敗的獵者而不自知。以撒的失敗在《熊》的第四節(jié)里更加明顯,他選擇放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時,不啻自絕于南方歷史與家族關(guān)系。此外,他將性愛理想化,不愿參與婚姻生活的冒險,結(jié)果沒有子嗣,沒有公認的財產(chǎn),在他獨處的房間里也沒有象征愛情與婚姻生活的爐火與爐床。
《三角洲之秋》的敘事清楚地披露了以撒逃避現(xiàn)實的不良后果。??思{雖仍舊十分同情善良而孤獨的以撒,但是他的敘事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以撒自我欺騙的意識之外,讀者可以對他加以評斷。以撒固然還可以接觸自己所喜愛的大自然,借以獲得心靈上的慰藉(例如只有他有辦法哄騙受驚的馬匹渡河,年輕的獵者個個束手無策),可是,當(dāng)羅斯的情人抱著他們倆的愛情結(jié)晶出現(xiàn)在他的帳篷前時,以撒一生的渴望與空虛以及他的種族與性別偏見終于顯露無遺。
二
以撒從十歲到十六歲期間,每年都接受山姆這位森林大師的啟蒙,學(xué)習(xí)荒野的奧秘。他從一八七七年十一月開始參加男人的狩獵營以來,即發(fā)覺自己喜愛大森林:“他似乎覺得他在十歲時目睹了自己的出生?!盵7]從此以后,他每年都會回到荒野接受大自然的洗禮和考驗。十一歲時,卡斯送給他生平第一把(也是最后一把)槍;翌年,他第一次射中一只雄鹿后,山姆用鹿血涂抹他的臉,經(jīng)過山姆的涂記(marking)儀式后,遂正式成為獵人與男人。十三歲時,他對荒野的了解不輸給任何大人:“在營地二十五哩以內(nèi)的區(qū)域,他無所不知——灣流、山脊、陸標(biāo)樹、小徑;他可以直接引領(lǐng)任何人到其中任何地方,然后再帶他回去。他知道一些連山姆都沒見過的獵獸蹤跡。”(210)全知的敘述者接著用大學(xué)來比喻他在森林中所接受的教育:“如果山姆是他的導(dǎo)師,而后院的兔子和松鼠是他的幼稚園,那么老熊出沒的荒野乃是他的大學(xué),老公熊本身——長久以來即無偶無后而成為自己非生物所生的祖先——則是他的母校。”(210)在他的舊日獵伴相繼謝世后,日漸遙遠的森林依舊是他的慰藉之處:這時,以撒的伯伯(Uncle Ike)整年都待在室內(nèi),期盼獵季(至少每年有二周時光)的來臨,“等待十一月,因為這帳篷即使地板泥濘,床鋪不夠?qū)?、不夠軟也不夠暖,總是他的家……?352)
不過,荒野對浪漫的以撒而言,不只是家和考驗場地而已。從他開始接觸起,森林即一直令他著迷,他時常賦予森林某些人的情感和特質(zhì)。在以撒眼中會呼吸、觀看和聆聽的荒野,似乎代表一種浪漫的理想,他想要與這浪漫化、人格化的荒野結(jié)合,以逃脫現(xiàn)實生活的挑戰(zhàn)。的確,在他認同的森林正逐漸消失之際,以撒仍舊將森林視為“他的情婦、他的妻子”。(326)再者,他存有老班永恒不朽的憧憬,期望自己與荒野以及大熊老班的關(guān)系能夠永遠不變,每年一度的獵熊盛會能夠一直持續(xù)下去,宛如英國詩人濟慈(John Keats)歌詠希臘古甕(Grecian urn)上那對年輕的情侶:“對他而言,獵人們不是去獵熊與鹿,而是每年去和那只大熊約會,他們就是不打算射殺它。”(194)他表兄麥卡斯林似乎知道以撒的心理,他問以撒:“可是你手上有槍卻沒開槍。為什么?”他沒有等對方回答,隨即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大聲朗讀書中的《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rn”)。卡斯最后引用其中兩行說道:“她不會褪去,雖然你并無喜樂,你將永浴愛河,她則美貌永存?!币匀龅幕貞?yīng)顯示他有些遲鈍:“他在談?wù)撘粋€女孩?!丙溈ㄋ沽种琅⒅皇窃娙怂玫囊环N象征,旨在傳達真理,而真理“涵蓋感動心靈的一切事物——榮譽、自尊、憐憫、正義、勇氣和愛”。個性單純的以撒卻無法理解此點,他堅持真理是單純的:“它似乎比那簡單些?!?296—297)這種浪漫而不切實際的憧憬導(dǎo)致他無法達成山姆的愿望——追捕到老班然后加以射殺。
三
以撒沒有開槍射殺大熊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個性軟弱、缺乏勇氣。福克納在《熊》中透過三個生動的畫面,一再暗示他個性上的缺陷。第一個生動的畫面發(fā)生在以撒十四歲那年,他和山姆帶著一只勇敢的雜種小狗在森林中碰見老班。事實上,老班遭到他們伏擊,在困境中“它前腿騰空,背對著一棵大柏樹;在男孩看來,它不停的高挺起來,愈來愈高……然后他發(fā)覺那只雜種狗真的不會停下來。他丟下槍……”(211)事后,山姆說:“你雙手拿著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過它兩次了,這一回你(如果開槍)不會打不中它?!?212)回家后山姆曾將此事告知卡斯,可見山姆在意此事。敘事者曾透過以撒的意識流回顧這一段往事:“他聽說過一只老熊,后來終于長大到可以去獵殺它,他獵了四年終于遇見它,雖然手中有槍卻沒開槍。因為一只小狗——可是他在小狗跑了二十碼到大熊等候處之前,早就可以開槍……”(297)
第二個生動的畫面發(fā)生在一八八三年十二月,以撒、布恩和山姆所訓(xùn)練的藍色巨犬碰上老班,取名為“獅子”(Lion)的藍犬騰空躍起并朝著大熊直撲過去,以撒“可以看到獅子依舊咬緊熊的喉嚨,然后他看到熊半挺著身軀,用一只爪把一只獵犬拋打到五六尺外,然后挺高、不停的挺高,再度直立并開始用前爪撕咬獅子的腹部”(240—241)。這時,盡管布恩對著他喊叫,以撒卻靜靜地站著沒有開槍;布恩見狀乃持刀沖過去刺殺老班。由于以撒缺乏雜種小拘、藍色巨犬或布恩的勇氣,所以在緊要關(guān)頭無法履行射殺老班的責(zé)任。一九五五年,福克納在日本長野(Nagano)與年輕教授交談時,曾提到大熊老班的象征意義:“《熊》這篇故事乃是有關(guān)熊與動物的真理,‘大熊’是一種自然力量,它代表……人世間罪惡的特質(zhì)……那是人類必須面對而不是害怕的……那種力量不得靠詭計降服,而是必須靠和它的力量相等的大勇?!盵8]
另一個生動的畫面發(fā)生在兩年后,十八歲的以撒在荒野中遇見一條巨大的響尾蛇時,再度愣在原地不動:
“即使在他愣住的時刻,他似乎聽到阿喜(Ash)分別時的警告。他甚至可以聽到那聲音,在他愣著不動時,一只腿承受其重量,另一只的腳趾剛從他后面提起,屏住氣息,再度且一如往常感到強烈的恐懼涌入,以撒·麥卡斯林很久沒有興起這種感覺,那是害怕(fear)沒錯,而不是吃驚(fright),他朝下望著它……地球上古老而被詛咒的,致命而孤獨的,他現(xiàn)在可以聞到它的味道:有點像腐爛的黃瓜與別的某種東西之怪味,令人想起所有知識,一種古老的困倦、低賤和死亡?!?329)
以撒不僅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還模仿山姆的口氣向蛇敬禮:“酋長,大爺?!?330)如果以撒向熊致意有如山姆向鹿致意,都是對大自然的尊敬,那么??思{運用宗教意象所呈現(xiàn)的,乃是大自然中邪惡的一面。誠如敘事者透過以撒的意識所指出的,蛇的確是罪惡的,是“低賤和死亡”的化身,因為它引誘夏娃摘食知識之果,使人類因而失去上帝的恩寵。可是,以撒在面對大蛇時的反應(yīng)和他兩度面對大熊時一模一樣,愣在當(dāng)?shù)夭粍印km然山姆曾告訴他“被嚇倒是免不了的,但不要害怕”。(207)以撒在面對老班和大蛇時卻一再感到害怕,而不是短暫的驚嚇。事實上,以撒十二歲時在山姆身旁等候那只巨鹿顯現(xiàn)前,也曾戰(zhàn)栗不已(182)。
以撒為什么不愿負起掌管麥家遺產(chǎn)的重責(zé)大任?除了個性因素外,另一個重要因素則是他對麥家祖先所犯的不人道罪行感到羞恥,他不愿承擔(dān)麥家的罪。雖然他在麥家食品裝備店跟卡斯?fàn)庌q時指出:其決定與荒野、圣經(jīng)、奴隸、制度、南北戰(zhàn)爭都有關(guān),其實,歸根結(jié)底,這一切均涉及他祖父的亂倫兼黑白混血罪行。在老班、藍色巨犬和山姆過世那年,以撒從店里賬冊的矛盾與縫隙中,解讀出女黑奴游妮絲(Eunice)在一八三二年圣誕節(jié)投溪自盡的真正原因。原來,他祖父重蹈了山姆生父的覆轍:先是遠赴新奧爾良買游妮絲,致其懷孕后又將其許配給黑奴涂西德斯(Thucydus),不久,游妮絲生下湯瑪西娜(Tomasina,簡稱湯蜜“Tomey”)。二十三年后,老卡羅瑟斯再跟親生女湯蜜生了一個兒子叫帖樂(Terrel)。對以撒而言,麥家賬冊不僅代表其家族史,也是整個南方歷史的縮影,因為那些賬冊包含一個按時間順序登錄……的記載,不只是他自己的親屬,還涉及他的族人,不只是白人,也涵蓋黑人,黑人和他的白人前輩同樣是他祖先的一部分,賬簿還記載他們所擁有的土地。(268)
以撒對土地的看法可從他和卡斯的對談中窺出端倪。雖然兩人均同意整個南方都“遭天譴”(“cursed”),但是卡斯接受這個事實,并希望二十一歲的以撒也能勇敢面對現(xiàn)實,扛起他祖父和他自己的罪。可是,以撒卻選擇棄絕繼承麥家農(nóng)莊,因為他相信那塊土地已經(jīng)遭到玷污;在他看來,麥家賬冊證明神的計劃出了差錯,人失去了恩寵。根據(jù)以撒的看法,上帝先創(chuàng)造地,在其上布滿不會說話的生物,然后它創(chuàng)造人作為他在地上的監(jiān)督者,以神的名義掌管地及其上之動物,不是為了自己和子孫,一代復(fù)一代,永遠占有長方形和正方形土地的不可侵犯權(quán),而是如兄弟般共同經(jīng)營,無人宣稱擁有任何土地,而它所要求為人者乃是憐憫、謙卑、忍耐……(257)
如果原始森林在以撒心目中代表純潔的世界,那么麥家土地則是遭到玷污的世界。針對遭到玷污的麥家土地,以撒的態(tài)度是自愿放棄。他向卡斯解釋時雖然自比為亞伯拉罕的兒子,自己卻不愿當(dāng)犧牲品。他之所以放棄繼承,乃是為了逃避上帝的震怒與報復(fù),為了拒絕做祖先蓄奴罪孽的犧牲品,他在到達法定成年時正式宣布放棄其繼承權(quán),然后搬到杰佛遜鎮(zhèn)(Jefferson),在那里租了一間房子,靠做木工維生。以撒雖然口中說他是在效法耶穌,但耶穌在基督世界中乃是自我犧牲的最高典范,相反的是,不愿冒險和犧牲的以撒顯然是在替自己的逃避尋找崇高的借口。
事實上,??思{本人并不贊同以撒這種逃避現(xiàn)實的消極做法。1955年,福克納在日本長野與年輕教授討論時曾強調(diào):“空談邪惡是不夠的。某人在某處必須采取行動。即使是由稚齡的男孩與驚慌的老婦出面為之……一定要有人在某處采取行動以整頓、糾舉不義,而非只是高談闊論?!盵9]1957—1958年間,??思{在維吉尼亞大學(xué)擔(dān)任駐校作家時,曾有學(xué)生問及以撒·麥卡斯林放棄繼承權(quán)的事:“你是否認為他跟現(xiàn)代人處于同樣的困境……”福克納答道:“在任何時代里,總是有一些人無法面對并應(yīng)付問題。這里涉及三種層次的人:第一種人說,這爛透了,我絕不涉入,寧可選擇自殺之路。第二種人說,這爛透了,我不喜歡,雖然我無能為力,但至少我自己不會參與,我要走到洞穴里或爬到柱子上坐著。第三種人說,這壞透了,我要加以改善?!比绻ザ 丈瓕儆诘谝环N,那么以撒在??思{心目中則“是第二種,他說,這不干,我要退出。我們所需要的是第三種人,他們說,這不好,我要改變它”。[10]
??思{對以撒的批評于1955年9月在巴黎接受Cynthia Grenier的一段訪談中更加明顯:
G:在你的作品中,誰是你最喜愛的人物?
福:迪而西(Dilsey)和芮立夫(Ratliff),裁縫機經(jīng)銷商。
G:為什么?
福:迪而西很有道德勇氣、為人慷慨、溫和又誠實。她比我勇敢、誠實、慷慨多了……芮立夫捧極了。他所做的善事,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來得多……那誰是你最喜愛的人物呢?
G(訝異):以撒·麥卡斯林。
福(面帶微笑,非常直截了當(dāng)):為什么?
G:因為他在森林中經(jīng)歷新的體驗,因為他拋棄遺產(chǎn)。
福:你認為一個男人拋棄遺產(chǎn)是件好事嗎?
G:就麥卡斯林這個例子而言,是的。他要拋棄受玷污的遺產(chǎn)。你不認為他這樣做是好事嗎?
福:一個人不應(yīng)只是棄絕繼承權(quán)。他對人生應(yīng)抱有更肯定的態(tài)度,而非避開人群。[11]
四
總之,福克納在《去吧,摩西》中創(chuàng)造了一位本性善良而喜好大自然的男主角以撒·麥卡斯林;他運用非常獨特的敘事技巧,逐步披露這位理想主義者的生命歷程。在《古老民族》里,敘事者借著以撒的意識再現(xiàn)他如何在森林里接受山姆的啟蒙、如何看待荒野和大熊老班。在《熊》的第三節(jié)和第五節(jié)里,??思{透過三個生動的畫面,一再暗示以撒個性軟弱、缺乏勇氣的缺陷;他在面對大熊和巨蛇的反應(yīng),都是害怕得愣在原處不動。由于他缺乏雜種小狗和藍色巨犬的勇氣,所以無法擁有他所謂的“謙卑與自尊”。換言之,他是名失敗的獵者。他的失敗在《熊》的第四節(jié)里更加明顯。在這一節(jié)里,福克納反諷地展示了以撒如何替自己放棄家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決定而自圓其說。他在放棄繼承農(nóng)莊的同時,等于斷絕了自己與家族以及南方歷史的關(guān)系。以撒之所以逃避現(xiàn)實,導(dǎo)火線固然是他在成年之前發(fā)現(xiàn)麥卡斯林家族所犯的不人道罪行,包括他祖父的黑白混血兼亂倫,他父親視祖父所生的黑人后代為動物(而不是人)等。其實,真正的原因乃是他太過理想化、沒有勇氣接管遭受玷污的麥?zhǔn)霞耶a(chǎn),并進一步改善現(xiàn)狀。
此外,由于他將性愛理想化,不肯主動面對婚姻生活的沖突,結(jié)果他太太不愿與他同房而沒有后代。在夫妻關(guān)系名存實亡后,孑然一身的以撒不僅無權(quán)阻止心愛的森林遭到破壞,也逐漸喪失他對黑人的關(guān)懷之心。這些不良后果在《三角洲之秋》的敘事中一一顯現(xiàn)。年老的以撒再度面對他原先所棄絕的罪惡時,依然沒有采取任何積極有效的改善行動。他雖然不像羅斯那樣恬淡無情,卻仍舊固守男尊女卑、白人優(yōu)于黑人的觀念。他不愿公開承認那位與羅斯生了一個兒子的年輕女子,也沒有說服羅斯接納他們倆的愛情結(jié)晶,因為他無法超越膚色與階級的障礙。再者,以撒堅持黑人本質(zhì)上不如白人,兩者不可通婚。他(和羅斯)所關(guān)懷的并非種族與性別平等,而是白人男性的優(yōu)越感。以撒雖然從小即跟隨具有黑人血統(tǒng)的山姆在大自然中學(xué)習(xí)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信念,長大后卻依然歧視黑人與女性。而且他沒有把自己所學(xué)到的狩獵規(guī)范教給羅斯,以致羅斯不顧獵人規(guī)范而射殺一只雌鹿。他對待詹姆士孫女的態(tài)度,不僅凸顯其種族與性別偏見,也反映其不懂愛情為何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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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aylor, Walter F., Jr. Let My People Go: The White Man's Heritage in Go Down, Moses. Ed. by Francis Lee Utley, Lynn Z. Bloom and Arthur F. Kinney. New York: Random, 1964. p.290.
[6] Brooks, Cleanth. William Faulkner: The Yoknapatawpha Country.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P,1963. p.244.
[7] Faulkner, William. Go Down, Moses. 1942. Rpt. New York: Vintage, 1973. p.195.本文所有《去吧,摩西》的引文均引自該書,譯文均為筆者自譯。后面的引文只在引文后標(biāo)注頁碼,下不再注。
[8] Meriwether, James B., and Michael Millgate, eds. Lion in the Garden: Interviews with William Faulkner, 1926-1962.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68. p.120.
[9] Meriwether, James B., and Michael Millgate, eds. Lion in the Garden: Interviews with William Faulkner, 1926-1962.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68. p.142.
[10] Gwynn, Frederick L., and Joseph L. Blotner, eds. 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 Class Conferences at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1957-1958. 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1959. p.245-246.
[11] Meriwether, James B., and Michael Millgate, eds. Lion in the Garden: Interviews with William Faulkner, 1926-1962.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68. p.214.
張驍,男,廣西平南人,玉林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講師,主要從事20世紀西方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