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浪,生于70年代,黑龍江省作協(xié)會員。若干詩歌、中短篇小說發(fā)表于《延河》、《青海湖》、《四川文學(xué)》、《飛天》、《雨花》、《鴨綠江》、《北方文學(xué)》等期刊,有短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精選》轉(zhuǎn)載。
1
我終于決定放棄繼續(xù)尋找肖黑了,這應(yīng)該不是我第一次下這樣的決定。
這不能全怪我。三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打聽肖黑的下落,甚至在睡夢中都在找他,好把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告訴他。我的腿走細(xì)了,我的嘴磨薄了,二十一歲、二十二歲和二十三歲真是接二連三地棄我而去啊,我存折上的數(shù)字也從五位數(shù)降到了三位數(shù)。我真的盡力了??墒牵褪菦]有人知道肖黑到底去了哪里。
已經(jīng)有很多次了吧,我都在想,肖黑一定是早死了,被人一槍敲開了腦殼,或者一刀捅爆了心臟,他的尸體也早已走進(jìn)了哪條野狗的消化系統(tǒng)。即使他還活著,我想他也一定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比如樓蘭舊址或者拉薩,我知道他一直想去這種比較蒼涼和神秘的地方。肖黑就是偷渡去了境外,我也不會覺得意外。我記得他曾經(jīng)說過,他將來出國,不為別的,就是想殺幾個外國鬼子玩玩。
我知道,只要我找到肖黑,只要我把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告訴他,他是不會怪罪我什么的。而且,他很可能會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哐哐哐,給我連磕三個頭。這當(dāng)然只是一個序曲。肖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就是賣血、賣腎、賣光身上的零部件,他也要湊個百八十萬元錢給我,讓我遠(yuǎn)走高飛。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當(dāng)然,對我也同樣重要。
可是,我整整找了他三年??!天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這件事的真實情況,看來只能爛在我的心里了!
而就在我一千個灰心又一千零一個不甘心的時候,謝天謝地,小二終于讓我知道了肖黑的下落!我唰地一下流出的淚水,起碼也要攝氏四十度以上呢。
2
河濱鎮(zhèn)距離我所生活的澗河市,其實也就四十幾公里吧。四年或許五年之前,我們曾去那里春游。
那次春游,本來事先說好了的,概不邀請女士參加,可肖黑還是帶去了一個女的,據(jù)說名叫小妖。瞎子都看出來了,小妖如果不是個三陪的話,每天早上的太陽就是從西邊升起。結(jié)果那次春游后,我們當(dāng)中的至少三位男士都跟肖黑差點絕交,原因是這三位男士都得了性病。
河濱鎮(zhèn)的西北角有座龍尾山。說它是山,其實就是個大的土丘而已,八十歲的腦血栓患者,從山東頭走到山西頭,有半個小時就足夠了。龍尾山上滿是那種不成材的灌木叢,我只認(rèn)識其中的榛子樹和達(dá)紫香花。我們那次春游時,達(dá)紫香花開得正艷。小妖悄悄問我,是她漂亮還是達(dá)紫香花漂亮?我說,后者,瞎子都看出來了。小妖沒聽清,就問我,什么?你剛才說什么?小二急忙湊上前來,對小妖說,你別理他,今早上出門,他腦袋讓門框擠了,完了又讓門弓子抽了一下。
小二就是此后那三位男士中最先得性病的。而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肖黑如今的下落,正是小二告訴我的。
小二告訴我,肖黑現(xiàn)在就在龍尾山下。
小二說,肖黑把山腳下那一大片荒地——聽說得有二十多坰——全承包下來了,種苞米。
我說,滾你媽個蛋。
我們都知道,肖黑的父母是農(nóng)民,他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也是農(nóng)民。就是上溯到宋唐漢秦,他的祖先還是農(nóng)民。肖黑之所以跑出來混,就是不想做農(nóng)民。他說過,我就是要飯,這輩子我都不種地。退一萬步講,肖黑就是種地,他也犯不上跑到龍尾山去種。我們都知道,在肖黑的老家,他家的地多得他老爹雇傭了二十來號人,結(jié)果還是有一半多的土地是野草的天下。
小二這不是明擺著在騙我嗎?
可小二接下來的話,讓我相信了肖黑真的就在河濱鎮(zhèn)的龍尾山。
小二說,騙你我都是孫子。肖黑他表面上是種了二十多坰苞米,你知道苞米地里還有什么?小二說到這的時候稍一停頓,然后將右手抬起,猛地下?lián)]。他接著說,大煙!肖黑他媽的在地邊上種苞米打馬虎眼,地中間種的全是大煙!
小二又說,肖黑這兩年算是發(fā)了,發(fā)得他爹都要管他叫爹了。
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我撇下小二,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我知道,十分鐘后,有列開往哈爾濱方向的火車,途中會經(jīng)過河濱鎮(zhèn)。
3
火車好像被誰捅了一下腰眼,突然神經(jīng)質(zhì)似地往前一聳,又一聳,緩緩開動了。
而等待火車開動的那幾分鐘里,我對肖黑是真的有些佩服。肖黑以前就經(jīng)常教導(dǎo)小二他們,他說,你們知道你們錯哪了嗎?小二一伙就齊刷刷地把耷拉著的腦袋左右擺動。肖黑就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左手掐腰,身子后仰,右手舉起,做指點江山狀。他說,你們不要對自己沒有信心,記住啊兄弟們,你們永遠(yuǎn)不要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
我們這伙人中,沒有在心里偷偷使勁崇拜肖黑的,恐怕只有我一個了。傳說肖黑曾經(jīng)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三天,但醒來后仍像一頭豹子一樣生猛。傳說肖黑曾被三個持刀大漢千里追殺,但最終倒下的卻是那三個大漢。還是傳說,有一次,肖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害得他三天沒吃上飯。第四天,肖黑去了我們這最著名的眼鏡蛇大酒店,要了套餐和洋酒。肖黑慢條斯理地吃到半飽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有點拔頂?shù)闹心昴腥藖砹?,彎著腰,雙手遞給肖黑一沓百元鈔票。肖黑接過錢,看了一眼,說,下回送人民幣就行,別送美元,還得兌換,麻煩。中年男人說,是,是是。肖黑像趕蒼蠅那樣抬了抬手,中年男人頂著一腦門子的汗水后退著離開了。
在我們這伙人中,肖黑和我的關(guān)系是最好的。曾經(jīng)有差不多一整年的時間,我們兩個就像秤桿和秤砣、形和影、狼和狽那樣天天在一起。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被大學(xué)開除,而我盼望這一天的到來,就像準(zhǔn)新郎盼望新婚之夜一樣熱切。可是,就在我被大學(xué)開除后不久,發(fā)生了一件事情,肖黑離開了我們,像空氣一樣沒有了蹤影。而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而現(xiàn)在,我總算知道肖黑去了龍尾山,種大煙種發(fā)了。肖黑真的不愧是肖黑呀。他讓我想起了周杰倫,就是唱歌嗚嚕嗚嚕聽不出唱的是什么的那個歌星。肖黑的模樣跟周杰倫挺像的。更重要的是,肖黑做人和做事的方式,都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周杰倫做過的一個廣告的廣告詞:不走尋常路。
4
一只烏龜從一只蝸牛身上爬過,受傷的蝸牛去報案,說那車的車速實在太快了,它沒看清車牌號碼。這是肖黑以前給我講的一個笑話。而我現(xiàn)在乘坐的這列火車,簡直比那只蝸牛的速度還要慢。我必須找個什么事做,打發(fā)這段時間,否則我非瘋掉不可。可這節(jié)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五六個乘客,大多昏昏欲睡。
就這樣,我盯上了坐在我斜對面的女子。
女子不算很漂亮,但長得很乖巧,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和淡粉的膚色,看起來還沒有給化妝品留下太多的可乘之機。我就覺得有一股涼意,由腳底爬上了頭頂。這個女子,怎么這么像小妖???我分明記得,小妖當(dāng)初應(yīng)該是和肖黑同一時間失去下落的。
可我馬上就肯定這個女子不是小妖了,因為這個女子正在看一部詩集。這都什么年月了,居然還有人去讀詩歌,她不會是來自舊石器時代吧?緊接著我就想起,在肖黑離開我們之前的一個月,有一天小二告訴我,你知道不?肖黑寫過詩呢,還在一家民間詩報辦的詩賽里得過一等獎。我說,滾你媽個蛋。小二說,騙你我是孫子,獲獎證書我都看過。我說,你本來就是孫子。
女子看得很專注,還小聲地讀出了聲——
我要做遠(yuǎn)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zhì)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前兩句和第四句,我大致能明白是什么意思,第三句天知道說的是什么。我就問女子,你看的,誰寫的詩?
女子抬起頭,眼里有晶瑩的淚光。她說,海子,祖國或以夢為馬。
我說,孩子?哪個孩子?
女子說,是海子,海洋的海,不是男孩女孩的孩。
我說,啊,啊。詩,我不懂,我有個朋友,也寫過詩,可他失蹤了,我這是去找他。
女子合上詩集,說,海子也失蹤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可沒心思跟她討論什么詩人,他們不是瘋子就是流氓。我上大學(xué)時,學(xué)校有個副教授就是個寫詩的。結(jié)果每到假日,中文系的女生就排著隊到醫(yī)院去墮胎。而就在我被學(xué)校開除的那天,這個流氓晉升成了教授。
我就對女子說,我給你講個笑話,行嗎?
女子點頭。
我說,冰箱里有五個雞蛋。這一天,第一個雞蛋一回頭,嚇了一跳,它看到第五個雞蛋長了一身綠毛。第一個雞蛋就把它看到的告訴了第二個雞蛋,第二個雞蛋又告訴了第三個雞蛋,第三個雞蛋又告訴了第四個雞蛋。第四個雞蛋是個熱心腸,它就對第五個雞蛋說,咋的了,哥們兒?病得不輕吧?第五個雞蛋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們長沒長眼睛?。课沂谦J猴桃!
這個笑話是我以前給肖黑講的,當(dāng)時肖黑笑得跟個傻瓜似的??墒桥訁s沒笑。她聳了下肩膀,說,我聽過。
我也只好聳了下肩膀,還攤了下雙手,說,那我再講一個。
女子把詩集放回她的背包里,用左手支著下頜,問我,你是不是想泡我呀?
女子的這句話,就像一群蒼蠅,飛到了我的嘴里。我必須把它們吐出去。我說,你非這么理解,我當(dāng)然不反對了,女人的面子我從來都是給的。
女子說,我的QQ號是×××××××,是七位數(shù)的,你的呢?
我說,你累不累呀?直接一點,包你一宿,兩千夠不?
女子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我們這節(jié)車廂的那四五個乘客都在打瞌睡,其中一個老頭還打起了呼嚕。那呼嚕打得真挺有水平的,聽上去就像一塊永遠(yuǎn)燉不爛的老母豬肉在鍋里翻滾。
女子重又坐下,向我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她小聲說,我可以給你打八折。
我說,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他媽的也值這個價?
女子說,那就打五折吧。
女子的這種執(zhí)著,猛然讓我覺得她確實應(yīng)該就是小妖。我就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正想再仔細(xì)看看她,列車停了下來,河濱鎮(zhèn)到了。
我一邊起身向車門口走,一邊說了句狠話,你給我聽好了,我已經(jīng)三年沒殺人了,手癢得要命。
而來到車門口,要下車的時候,我又回頭一看,剛才的那個女子已沒了蹤影。
5
四五年前,我們?nèi)埼采酱河螘r,是自己開了輛中巴去的。我現(xiàn)在還隱約記得,中巴車從河濱鎮(zhèn)火車站開到龍尾山,大約十分鐘。
而現(xiàn)在,當(dāng)我走出河濱鎮(zhèn)火車站時,我真的有點傻眼了?;疖囌厩暗倪@片空地上,除了兩個水果攤和一個肉串?dāng)偼?,原來連一輛出租車也沒有。
我只能走著去龍尾山了。
一條坑坑洼洼的黃土路,像條彎彎曲曲的蛇,向西北方向爬著。走出大約十分鐘,道路兩旁的農(nóng)舍便開始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邊的糧田。我只能籠統(tǒng)地叫它們糧田,我真的分不清這些半米多高的像草的植物,是稻子還是麥子。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不清那幾位農(nóng)民在田地里忙著什么。他們一會兒彎下身子,一會兒又直起腰來。撲嚕嚕,一群喜鵲從我頭頂飛過。還好,喜鵲我是認(rèn)識的。
又走了五分鐘,汗水就打濕了我的衣背,我的兩個胳肢窩更是澀澀地發(fā)熱。我就放慢了腳步,還點了根煙。這時候,一輛馬車從我身后漸漸趕了上來。
趕車的是個看上去五十一二歲的男人。當(dāng)然,他的實際年齡也許四十不到也是說不定的。大熱的天,他居然穿了件深藍(lán)的中山裝,中山裝上滿是一片片灰白的汗鹵。他酡紅的臉上滿是橫七豎八的皺紋,馬車走到我近前時,我看到他握著鞭子的手背上青筋暴突。
我急忙跟他打招呼,大叔,到龍尾山還有多遠(yuǎn)?
他一邊拽韁繩,一邊吁吁地喊了兩聲。馬車停住了,他說,三里半地吧。
我就走到他面前,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他。我說,大叔,來,您抽根煙。我邊說邊將火機打著遞了過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說,上車,小伙子,我捎你一段兒。
這正是我想的。我說,謝謝您了大叔。我上了馬車。
馬走了二三十米遠(yuǎn)就停了下來,嘩嘩地撒了泡熱氣騰騰的尿。馬又開走時,趕車的大叔問我,小伙子,去龍尾山干啥呀?
我說,我一個朋友在那住。
他說,啊。那你知不知道龍尾山為啥叫龍尾山?
我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他咳嗽了一聲,將一口痰吐向道邊,又擤了一下鼻子,把手上黃焦焦的一灘抹在了馬屁股上。
他說,咱黑龍江里有條黑龍,就是禿尾巴老李。禿尾巴老李剛下生那功夫,是個大胖小子。他媽一看他屁股上長了條尾巴,當(dāng)場就嚇得暈過去了。他爸也看著這條尾巴了,一菜刀就給剁下來了。禿尾巴老李嗷一聲現(xiàn)了原形,騰云駕霧跑了,一頭栽進(jìn)了黑龍江。他的尾巴也跟著飛了,飛到龍尾山,嗒啪掉下來,這就是龍尾山。
事實上,這個傳說我是聽說過的。而且,我記得最初給我講這個傳說的人,好像也是一個趕馬車的中老年男子。我不想掃了這位趕馬車大叔的興致,就信口說,啊,這個傳說,不錯,真不錯。
來到一個丁字路口時,我就可以看到龍尾山的輪廓了。趕車的大叔把車停下,說,小伙子,我得往這邊走。他用鞭子指了指右側(cè)這條窄一點的黃土路,說,你順這條道往前走,也就十來分鐘,準(zhǔn)到。
我說,謝謝您了大叔。
他說,謝啥呀?對了,龍尾山就兩戶人家,你朋友是誰家呀?
我說我朋友姓李,我們都叫他肖黑。
他歪著頭想了想,說,不對吧?那兩家人,一家姓王,一家姓張,沒有姓李的。
我的反應(yīng)還算挺快,我說,我朋友姓李,他老丈人家聽說姓王,他住他老丈人家。
他噢了一聲,就趕車走了。
6
野草。野草。全他媽的是野草。
一口氣跑到龍尾山下,我就傻眼了。苞米地呢?肖黑那二十多坰種了大煙的苞米地呢?怎么不見了呢?
我從龍尾山的東山腳走到西山腳,又從西山腳走回東山腳。我像一頭傻驢,圍著龍尾山這個大磨盤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可是,除了那個趕車人提到的老王家和老張家這兩間茅草屋,還有他們兩家侍弄的幾塊蔬菜地,我只看到了野草,野草,野草!
在龍尾山半山腰處的一棵松樹下,我坐了下來。這是整個龍尾山上唯一的松樹。四五年前我們來這兒春游時,就是在這棵松樹下,小妖像一本書一樣攤開,被肖黑從封面翻到了封底,又從封底翻到了封面。如今這棵松樹長高了,也長粗了,可肖黑你他媽的到底在哪呢?
憤怒就像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在我的身體里進(jìn)行著接力賽。我就想,難道是小二在騙我?他怎么敢騙我?
我就去了老王家。在一條黃狗汪汪汪的單調(diào)伴奏下,我問老王知不知道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在這承包了二十多坰地種苞米。老王使勁踢了黃狗一腳,沒踢著黃狗,他腳上的一只布鞋卻迎面向我飛來,而黃狗慘叫了一聲,夾著尾巴鉆進(jìn)了窩里,仍以警惕的眼神盯著我。我撿起老王的鞋子,遞給他。老王穿上鞋,又喝斥了一聲黃狗。他說,不知道。他說,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年了,這兒除了俺家外,就西邊張跑腿子一戶。
我就又去了張跑腿子家。張跑腿子的耳朵背得很,我的嗓子都要喊啞了,他還是在說,啥?你說啥?他邊說邊揪自己的耳朵。在我的喊聲差點把我的耳朵震聾時,張跑腿子總算聽清了我的話。他說,這疙瘩沒有種苞米的,不信你上東邊那家問問。然后他把頭俯向我,嘴巴對著我的耳朵,小聲告訴我,東邊老王家那條黃狗把他的一只老母雞叼走了,但老王不承認(rèn)。緊接著他就大喊一聲,早晚我得吃他(它)的肉!他的喊聲差點把我震了個跟頭。我不知道他說的“他(它)”,是指老王,還是老王家的那條狗。
7
離開老王家的時候,天色有些黑了。當(dāng)我返回到和那個趕馬車的大叔分開的路口時,我真是累得走不動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煙,點了一根。
可我只抽了一口,煙就掉在了地上。我覺得我的血液里一定是結(jié)了冰碴了,而逐漸厚重起來的夜色也已凝固住了我的呼吸。
我發(fā)現(xiàn)了,我坐著的地方,這三年來,我應(yīng)該是來過很多次了??晌覅s記不起這一次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我真的是乘坐了火車,并且在車上見到了一個很像小妖的女子嗎?真的有一個趕馬車的大叔捎了我一段路程嗎?而且,我想我應(yīng)該是從來都沒有去過老王和張跑腿子這兩家,起碼剛才沒有去過。
是的,我現(xiàn)在坐著的地方,我的確不陌生。換句話說,就是此刻,我坐在了一座墳?zāi)沟呐赃叀災(zāi)褂行┑桶?,并且猥瑣。這讓我打消了馬上趕回去,向小二追問肖黑下落的念頭。
因為這座墳?zāi)估锫裰?,就是三年前被我而不是被肖黑殺死的小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