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莊

劉亮，1975年出生，中國煤礦作協(xié)會員。2009年開始發(fā)表小說，作品見于《陽光》、《山東文學(xué)》、《作品》、《黃河》、《綠洲》、《當代小說》、《青島文學(xué)》等刊物。現(xiàn)在山東兗礦集團工作。

1

宋旺喜歡村長的女兒趙杏，村長趙順不喜。趙順不光不喜，趙順的女人還圍著宋旺家罵了一上午。宋旺的爹娘大氣不敢喘，待村長女人走后，宋旺爹跑到學(xué)校就把宋旺罵了一頓。宋旺說：“還是這事呀，看把你們嚇的?！彼螄檎f：“這事還小！得罪了村長你知道啥后果么？”宋旺說：“知道知道，你回吧，爹，地里不是還有活嘛？”宋國祥說：“地里的活不大緊，關(guān)鍵是你的問題?！彼瓮f：“俺沒有問題，你回吧，俺得上課啦?！彼螄檫€要說，看看進來倆老師，就把話頭打住了。

在趙杏這件事上，宋國祥開始就不同意，覺得成的面不大，等于白忙活。不光宋國祥不同意，村長趙順也不同意，趙家一大家子都不同意，都說趙杏怎么能嫁到宋家去，一個咱趙莊的小戶，只會種地的小戶——全莊找不出五戶的宋家，怎么能嫁給他，要嫁起碼得找個像模像樣的人家才行。趙家人開始尋摸了，三天后，趙家人開了一次會，趙杏二叔趙強說：“俺覺著，得給趙杏找個手巧能干的才行。”三叔趙虎說：“要不，從俺們派出所尋摸一個？”四叔趙偉說：“大哥，俺看夏炳坤的兒子夏安不孬，現(xiàn)在正給縣里一個頭頭開車吶?！壁w杏幾個叔叔說完，村長趙順說：“俺同意老四說的，就夏安吧?！崩隙w強說：“大哥，開車有啥好的，還不如俺說的手巧能干的吶。”趙順沒理弟弟趙強的話茬，說：“聽說夏安那小子經(jīng)常和頭頭們在縣里的凱旋門大酒店吃飯，凱旋門知道嘛，你們幾個誰去吃過？沒有吧，這就是俺想讓趙杏嫁給他的原因。從這點看，可別小瞧開轎子的啦。”趙杏不同意。趙順說：“你同意不同意的不算數(shù)，關(guān)鍵咱們趙家人同意就行?！本瓦@樣，村長趙順越過了趙杏這關(guān)，直接找人和夏安家牽上線。實際上，趙杏和宋旺還是暗地見面，今天又被趙順知道了，趙順女人就去宋旺家罵了一上午。

中午宋旺回到家，他娘王麗秀也勸他。宋旺還是那句：“這事呀，看把你們嚇的。”他爹宋國祥急了，說：“他奶奶的，擰頭筋一個，難道咱們趙莊的女孩都死絕啦？”宋旺說：“死絕不死絕俺不知道，反正俺就喜歡趙杏?！彼螄閾P起了巴掌，王麗秀站起身說：“你看你干啥？孩他爹，不會好好說話嘛？”宋國祥說：“好好說話他不是不聽嘛，俺今天非揍他個小兔崽子不可。”說著又揚起手。宋旺說：“你打吧，爹，反正俺就是喜歡趙杏，趙杏也喜歡俺?！彼螄闅鈮牧耍趾舻胤畔?，抄起鞋：“他奶奶的，俺說話你當放屁啦，是不？你過來小兔崽子?！彼瓮蟪分碜?，王麗秀張著胳膊攔在中間。

這個時候，宋旺二嬸張金花正巧進來，她一看架勢不對，喊著就把宋國祥攔腰抱住了：“大哥，大哥，你這是干啥呀？這是——”宋國祥愣了一下，接著一抖膀子把張金花抖了個踉蹌，他撲拉了下汗衫說：“你干啥弟妹，進來就抱，成啥樣子啦?！睆埥鸹ǜ赂滦χ压献悠姷脕y飛：“這有啥大哥，俺怕你一巴掌再把大嫂抽趴下了，咋辦，是不大嫂？大哥那一身子勁，俺看著就瘆得慌?！蓖觖愋愀赂滦χ褟埥鸹ɡf：“來啦弟妹。你大哥不是打俺，要打宋旺吶。”張金花瞅了眼宋旺，接著問宋國祥：“干啥呀大哥，宋旺都這么大啦，你也好意思打呀？”宋國祥氣得把鞋扔下，哼了一聲進了堂屋。張金花說：“大嫂，還是因為那事么？”王麗秀點點頭。張金花扭過頭說：“宋旺，聽二嬸的，還是和趙杏斷了吧。趕明二嬸再給你尋個好的，她家咱還是少惹的好。”宋旺說：“斷啥，俺倆處得好好的?！睆埥鸹ò琢怂瓮谎壅f：“你這個熊孩子，到底擰個嘛呀？”

王麗秀把張金花讓進堂屋，宋國祥的氣還沒消，正繃著臉，板著身子坐著，張金花瞅瞅他，撲哧笑了。宋國祥說：“笑，笑，就知道笑！”張金花坐下說：“大哥，俺看你急得那樣吧，還真想起一個人來。大嫂，你覺得劉英咋樣？就是劉光元的閨女?！蓖觖愋愕难劬鲇屏艘幌抡f：“劉英，劉英呀，俺看行，你看吶孩他爹？”宋國祥說：“那個妮子……也行吧，就是渾身找不出二兩肉來。”張金花說：“瘦點怕啥！俺看著小樣挺俊的，況且家里還趁錢吶。”王麗秀說：“她家能趁啥錢，一個熊種菜的?！睆埥鸹ㄕf：“種菜咋的啦！人家有一個大棚，能不趁點錢嘛，是不大哥？”宋國祥擺著手說：“八字還沒一撇吶，就說人家趁錢！讓別人知道了笑話不是？”張金花和王麗秀嘎嘎笑起來。三人達成共識后，王麗秀就托張金花去找劉英爹說合說合。張金花說她不行，怕說不好耽誤事。王麗秀說：“有啥不好的，你小嘴這么會嘮，保準一啦就成的?！?/p>

送走張金花，王麗秀跑宋旺屋里把這事說了。宋旺說：“娘哩，你真是糊涂呀！俺現(xiàn)在正和趙杏處得好好的，你再把劉英介紹給俺，讓趙杏咋辦？”王麗秀說：“你倆還處個嘛勁，村長都和夏安家說好啦，你摻乎啥？咱還是早打算的好。再說劉英哪孬？模樣俊了不算，家里還是種菜的吶?！彼瓮涯X袋拍得啪啪響，宋國祥進來了，指著宋旺就罵：“你小子沒挨過狗咬不知道狗厲害，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以為你倆能談成？沒看見趙家人要把咱家吃了嗎？”宋旺也急了，瞪起眼說：“你們怕啥！俺倆是自由戀愛，他家能咋了俺?！彼螄檎f：“看來你小子是念書念傻了，不知道里外輕重的。這事就這么定啦，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立馬給你提親去。”

宋國祥說這話時，張金花快到劉英家了。一進門，張金花使勁咳嗽了一聲，劉英爹劉光元聽見有人來，扭頭朝外瞅，一看是張金花，忙不迭出屋。張金花笑嘻嘻地說：“光元吶，俺來給你道喜啦?！眲⒐庠曛终f：“道喜？俺見天伺候著大棚，沒見有啥喜事吶?！睆埥鸹ㄕf：“說喜事就是喜事，不知道你家妮子有婆家了么，俺想給她提個吶?！眲⒐庠f：“還沒吶，不知是哪家的？”張金花說：“說出來保準好，是俺大哥家的宋旺，咋樣？相中了么？”劉光元嘿嘿笑起來，又搓搓手說：“孬是不孬，可就是……俺聽說宋旺還跟趙杏處著嘛，怎么跟俺家劉英提這個？”張金花吐了一個瓜子皮，拍拍手說：“以前是，現(xiàn)在不是啦。原因是村長不同意，俺家大哥也不同意，就這么拉倒了。你覺得咋樣？相中了就和劉英商量商量？”劉光元笑著點點頭。張金花說：“劉英要是同意，就給俺回個話，俺那邊還急等著吶。你忙光元，俺走啦。”

劉英正在屋里，聽見了張金花的話。劉光元回到屋里問她，劉英沒吱聲。她正納著悶，前幾天晚上還看見趙杏和宋旺在麥場偷著遛達，倆人怎么說黃就黃了？她有些猜不準。劉光元說：“你倒是說話呀？要俺看……宋旺這孩子不孬，你要同意俺就給他二嬸回個話，你要不同意咱再另找個?！眲⒂⒓t著臉還是不吱聲。劉光元看得八九不離十，就說：“你同意，俺過天就給他二嬸回話啦?！?/p>

張金花回去后，把劉光元的反應(yīng)一啦，王麗秀喜得不輕，并讓張金花出去散風，就說宋旺現(xiàn)在要和劉英處對象了。消息傳得很快，三根煙的功夫就飄進了趙家。趙杏氣得不輕，一邊說她娘，一邊嘟嘍宋旺。她爹趙順說：“這是好事呀，看來宋旺家還知道自己多輕多重?！壁w杏說：“都是你們嚇唬宋旺的，俺和你們沒完?！碑斕焱砩馅w杏就沒吃晚飯，她娘把飯熱了又熱，趙杏還是不吃。趙順說：“不吃拉倒！反正不會同意你倆啰啰的?！壁w杏心想：都是你們?nèi)堑模蝗凰瓮乙膊粫@樣。她想著想著，躺不下去了，穿好衣服拉開大門就朝宋旺家跑。趙杏娘看著趙杏跑出去，趕緊告訴了趙順。趙順說：“熊妮子的，反了天啦，你快去把她拽回來?！?/p>

趙杏到了宋旺家，把王麗秀嚇得不輕。趙杏說：“嬸子，俺來找宋旺的，他在家么？”王麗秀反應(yīng)過來是咋回事了，忙說：“你咋來啦閨女？趕緊回去吧，宋旺不在家呢?！眱扇苏f話時趙杏娘到了，她沒和王麗秀打招呼，拉起趙杏就往外走。趙杏拽幾下沒拽開，氣呼呼地直跺腳。趙順也趕來了，拽著趙杏另一只胳膊。王麗秀的心突突跳，心想：幸虧兒子沒在家，去學(xué)校了，要不然非打鬧起來不可。宋國祥說：“咋弄呀，咋弄呀，你看看，趙杏這妮子也夠擰的?！蓖觖愋阏f：“她擰她的，和咱沒關(guān)系，又不是咱家不同意的。”宋國祥還是緊張的不行，在天井里一個勁轉(zhuǎn)圈圈。鄰居高嬸問王麗秀：“剛才咋的啦這是？”王麗秀說：“沒事他嬸子，別問啦?！?/p>

張金花火急火燎趕來，她以為打架了，想來拉架。進門一看靜悄悄的，只有宋國祥一個人在屋里遛達，就問宋國祥：“完事啦大哥，聽說趙杏來鬧啦？”宋國祥擺擺手說：“鬧啥，別聽人胡說八道?！蓖觖愋阏f：“剛才趙杏來找宋旺玩，正好宋旺沒在家，她爹娘就把她拽走啦。”張金花拍著胸脯哎呀哎呀地叫起來：“俺的娘哩，俺以為她來鬧事，可把俺嚇壞了。”王麗秀剜了張金花一眼說：“乍呼啥弟妹，還怕別人聽不見么，小聲點。”

宋旺回來，看見二嬸在這，想給她打聲招呼，張金花先說的話：“你可回來了宋旺，剛才你不知咋回事，趙杏來了，來鬧事啦！”宋國祥說：“你胡說啥弟妹，哪鬧事了。就是來找你玩的，宋旺，你不是沒在家嘛?！彼瓮此锞o張的不行，仿佛知道發(fā)生了啥事，就說：“俺去找她問問。”宋國祥說：“你找個屁！啥事也沒發(fā)生，吃飽了撐的！”宋旺被堵回來。可宋旺的心里很不安，他怕趙杏再想不開，或者有過激行為啥的。他越想越怕，一整夜沒大合眼。早上，宋旺裝作沒事人似的去上班，他沒直接到學(xué)校，而是拐去了趙杏家。趙杏娘開的門，一看是宋旺，滿臉的浮云出來了。宋旺說：“嬸子，俺來找趙杏的，說句話就走?！壁w杏娘不耐煩地擺著手，像打發(fā)要飯的：“俺沒空聽你在這胡啰啰，走吧走吧，以后別來找俺家杏了?！苯又舌汛箝T關(guān)上。

宋旺被撅了回來，氣得不輕，走路像驢一樣一騰一騰的。迎面過來劉英爹劉光元，他沒斜眼就邁了過去。劉光元也納悶，心想這孩子咋了，見面也不打招呼，氣得就喊了一聲。宋旺回過頭，一看是劉光元，故意說：“是你吶劉叔，俺剛才背課，忘給您打招呼啦?！眲⒐庠犃酥睋u頭，而后說：“你這孩子就知道背課，在路上也背，看著點路呀。對啦，有空到俺家找劉英玩啊。”宋旺點著頭。劉光元想問問他的想法，又咽下了，覺得還是和大人說妥當，就徑直去了宋旺二嬸張金花家。張金花是明白人，一看劉光元的臉色紅撲撲的，就猜到了大體，故意問：“咋樣光元，劉英同意了么？俺這邊可是等好了?！眲⒐庠f：“閨女沒啥意見，俺就是擔心宋旺，小子不知咋想的？”張金花說：“他能咋想，當然是想劉英啦，是不光元？”劉光元哈哈笑。張金花說：“你看你喜的，光元，和老母雞下蛋似的。那你先坐著，俺去大哥家報喜啦?！?/p>

劉光元沒好意思待，回來了。劉英正在天井擇菜，劉光元洗了把臉給劉英說：“你的事俺給宋旺二嬸說啦，她挺高興。剛才正巧還碰到了宋旺，小子走路還背著課，以后你見了他得說說他，甭光背課，別再背傻了?！眲⒂⒚蛑旖z絲笑。過會兒劉光元又說：“背課也不是這么個背法，再累著咋辦？這學(xué)習呀就得悠著點，和種菜一個理兒……”隔壁三樂娘來家里串門，打斷了劉光元的話，三樂娘笑嘻嘻地說：“俺聽著你爺倆說宋旺了是不是？宋旺可是咱莊上最愛學(xué)習的，從小見他就這樣，大了還是這樣。對啦，還得給你道喜吶光元，聽說宋旺二嬸來你家提親啦是不是？真是大喜事吶！對對對，剛才俺看見夏安開車去了趙杏家，你就徹底放心吧，宋旺就是你們家的了，是不劉英？把他可得看好嘍?！眲⒂⑿叩媚樑は蛄颂梦?，她爹劉光元則邊撓頭邊呵呵笑。

2

和劉英談了幾次后，宋旺反而輕松了，該上班時上班，該看書時看書，該到朋友家串一串就到朋友家串一串，有時還趿拉著拖鞋到小清河里洗個澡。他娘王麗秀則高興得撐不住，見誰都說，滿世界都告訴。宋國祥說她：“熊娘們你悠著點，要是讓趙家人知道就不好啦?！蓖觖愋阏f：“俺說俺的，礙著她家啥事了？”宋國祥說：“讓你少說你就少說，咋就沒點腦子？”王麗秀笑嘻嘻地說：“你瞅你的膽子，俺知道了，知道了?！?/p>

這邊趙家出奇地平靜，也沒見趙杏來家里找宋旺。那邊的劉光元也放心了，開始喊宋旺去家里吃飯。今天中午宋旺像往常一樣，慢騰騰地騎著車子回家，在學(xué)校路口被村長趙順截了個正著。宋旺從心里就很煩他，不想搭理，準備走，趙順說：“過來宋旺，俺找你說個事。”宋旺說：“找俺能有啥事，俺得回家?！壁w順左右瞅瞅，朝前邁了一步，小聲說：“不急不急，俺說完就走?！?/p>

接下來村長趙順的話把宋旺嚇得渾身哆嗦。他說趙杏躺床上不吃不喝，快兩天了，讓宋旺趕緊去家里勸勸。宋旺聽完說不出話來，懵懵地回到家，懵懵地吃完飯，又懵懵地回到自己屋。王麗秀看出來了，給男人宋國祥說：“熊孩子這是咋啦？不會是碰見鬼了吧?！彼螄檎f：“你瞅你放的啥屁，大白天哪來的鬼？”王麗秀還在一個勁兒地說。宋國祥沒理她，去了西屋，宋旺躺床上正發(fā)著呆。宋國祥說：“咋啦小子？和劉英吵架啦？”宋旺慢悠悠轉(zhuǎn)過頭說：“爹，你說咋弄？趙杏絕食啦?！彼瓮f完眼淚下來了。宋國祥被宋旺的眼淚弄得莫名其妙，氣得說：“到底啥事？把屁放清楚啦?！彼瓮饋?，擦擦淚說：“剛才下班的路上，村長把俺截住，他說趙杏絕食快兩天啦，讓俺去她家勸勸吶。”宋國祥聽完也嚇得不輕，愣了一下，就扯開嗓子喊：“孩他娘，孩他娘，快來呀，出事啦！”王麗秀聞聲跑了進來，看看宋旺沒事，接著罵宋國祥：“熊人，孩子好好的，你亂乍呼啥呀？”宋國祥把王麗秀拽出屋，在門口嘀咕了一會，王麗秀煞白著臉進來了：“宋旺呀，快去她家看看，別再出啥人命了，快點快點！”

下午的課宋旺上得恍恍惚惚，挨到下課，宋旺一進家看見二嬸張金花坐堂屋和自己的爹娘啦呱。宋旺沒心情過去打招呼，就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剛躺下，他娘王麗秀就跟進來。宋旺沒吱聲，繼續(xù)瞇瞪著。王麗秀說：“給你說個事吶宋旺，起來一下?！彼瓮才搽?，還是躺著。二嬸張金花也跟著進來，她瞅瞅王麗秀，轉(zhuǎn)回頭笑嘻嘻地說：“宋旺，有個大喜事等著你哩，剛才趙順來了，說是同意你倆繼續(xù)談了，還說他家已經(jīng)和夏安家散伙了，咋樣？是大喜事不？”宋旺聽完一骨碌坐起來，盯著王麗秀說：“娘哩，你咋又糊涂啦？俺現(xiàn)在正和劉英處呢，你咋又讓俺和趙杏啦，那劉英咋弄？”二嬸張金花接過話說：“你下午去勸趙杏吃飯時，趙杏不是活過來了。趙順的腦瓜子就想開啦，覺得擰不過自己的閨女，就答應(yīng)了你倆，回頭就把夏安家給推了，讓你也和劉英散伙，還是你和趙杏啰啰，咋樣？這是多好的事哩！”宋旺氣得鼓鼓的，一個勁兒地搖頭。他娘王麗秀說：“你這孩子真是有福吶，趙杏這閨女多俊，說起來咱們宋家真是燒了高香啦?！苯又终f：“人家女方提親，平常人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更何況她爹是村長，是不是？這事就這么定啦，一會兒讓你二嬸去劉英家說聲拉倒吧?！彼瓮犕旰俸傩χf：“娘哩，俺聽著你說得這么輕巧吶。他趙順說推就推，說讓俺們散伙就散伙？咱們這么聽他的話？”張金花說：“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傻了，要不這樣咱們宋家怎么在趙莊待??？”宋旺揮了下手，苦笑著臉沒說什么。王麗秀說：“你不吱聲就表示同意啦，弟妹，你麻利去劉英家吧?！?/p>

張金花笑嘻嘻地走了。宋旺瞅著二嬸的背影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他想出去走走，他覺著憋得慌，就趿拉著了鞋出了門。他娘王麗秀在后面喊：“早點回來吃飯吶。”

月亮像個白燈籠掛在樹梢上，扯得光線忽亮忽暗的，幾只家雀子還沒睡，正嘰嘰喳喳地叫喚。宋旺不知不覺到了二槐路上，這里是莊頭到豆油坊的一條小路，兩邊是玉米地，中間的走道有四人寬，快到豆油坊時有兩棵大槐樹，宋旺以前和劉英走到這就停住，邊歇著邊說會話。宋旺快走到槐樹跟前時，看見有個人影恍惚的，他停住了，借著昏昏暗暗的月光，宋旺問了聲：“誰?。俊比擞盎瘟嘶?，撲向了宋旺。宋旺嚇得退了兩步。那人說：“是俺，宋旺哥?！彼瓮牫隽耸莿⒂?，他朝四周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有人，才放下心。宋旺不知說嘛，心里亂七八糟的。劉英說：“你二嬸給俺爹說啦……”宋旺嗯嗯的，沒說出話。劉英說：“俺知道是因為啥，俺不怨你宋旺哥……可俺……”劉英說著說著哭起來。宋旺嚇得張著手，也不敢吱聲，在原地轉(zhuǎn)起圈。劉英哭泣著突然停住，仰起了臉：“宋旺哥，俺想讓你抱一會行么？”宋旺遲疑了下說：“行?！眲⒂⑼蝗挥终f：“別抱了宋旺哥，咱們還是拉拉手吧?！?/p>

3

事情辦得很快，宋旺和趙杏的親事訂下來了。

而趙杏也變得活潑了許多，每次出去遛達都笑嘻嘻的。有的人豎起了大拇指，有的人嘖嘖贊嘆，說倆人真般配，宋旺這小子真是掉進福窩里了。盡管大伙都議論，宋旺卻顯得很平靜，甚至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二嬸張金花說他：“宋旺吶，你也主動點，拉拉手啥的。”宋旺嘿嘿笑，不吱聲。張金花說：“有啥不好意思的，熊孩子真是笨吶?！彼螄橐舱f：“一到動真格的時候就白搭，光知道傻笑，唉！咋就一點不隨俺呢。”宋旺現(xiàn)在不這么想，半個腦子里還裝著劉英，他現(xiàn)在一有空就偷著去大槐樹下找劉英聊天，而劉英也喜歡去那看一眼宋旺，和宋旺說說話啥的，兩人心照不宣，就像事先約好的。有一天，劉英說：“宋旺哥，咱倆逃走吧?！彼瓮鷩樍艘惶?，接著問她：“逃？逃哪去？”劉英說：“咱倆有手有腳，逃哪不能生活?。俊彼瓮q豫了，他覺得這樣做對不起趙杏，也擔心自己的爹娘，就沒吱聲?？蓜⒂⑦@句話卻深深地印在他的腦子里。

實際上趙杏這邊卻像離弦的箭，一發(fā)不可收拾，經(jīng)常來找宋旺玩。今天下午倆人剛見完面，到晚上趙杏又想宋旺了，吃完飯就準備去。她娘說她：“別老是黏糊宋旺，讓人家笑話了不是？”趙杏撅著嘴說：“別人愛笑不笑，俺才不管吶，走了娘?！壁w杏興沖沖到了宋旺家，王麗秀也是一愣，給趙杏說：“你咋自己來這的，宋旺吶？”趙杏臉一紅，說：“嬸子，俺是來找宋旺的，宋旺不在家么？他去哪啦？”王麗秀正在喂豬，頭沒抬，嘟嘍著說：“熊孩子說去找你，不知又跑哪去啦，興許你倆走兩岔啦。在這等會，可能一霎霎就回來了。”趙杏沒心情在這等，她想去學(xué)校找找。

到了那里，里面黑乎乎的，看校大門的趙三拐給趙杏說沒見宋旺來，趙杏不聽，還是進去找了兩圈。出來時趙三拐說：“俺說沒有吧，回去吧杏，給村長大侄子帶個好啊?！壁w杏沒回頭就走了。進家，她爹娘突然不吱聲了，趙杏明明看見他倆正啦著呱。趙杏跺著腳說：“干嘛呀，見俺進來不說啦，是不是啦俺壞話吶？”趙順說：“你瞎猜啥，俺和你娘沒事，正啦閑呱吶?！壁w杏說：“誰信呀?！闭f完甩甩搭搭回了自己屋。

到了第二天中午，趙杏跑到學(xué)校找到了宋旺，宋旺正坐辦公桌前發(fā)呆，左半臉竟紅腫著。趙杏問他咋弄的？宋旺低著頭不吭聲。趙杏急了，拽起宋旺的胳膊一個勁兒地搖，過會說：“是你爹打的嗎？俺找他去……”宋旺說：“不是俺爹，是俺不小心摔的?！壁w杏不相信，瞪著眼瞅，同屋的幾個老師早已魚貫出去。趙杏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突然說：“你是不是被人打了，宋旺？俺找趙四去，看他這個校長是咋當?shù)模?！”宋旺起身拉住趙杏，趙杏一甩胳膊就把宋旺閃回座位。

趙四這會兒正擱辦公室喝茶，右手還抖著一張報紙。趙杏沒敲門就進去，到趙四的跟前把報紙一撩，趙四嚇一跳，茶水也灑了一褲襠。趙四罵了一聲：“他娘的，這是誰呀這是，看看，看看，俺這一褲襠水呦。”趙杏瞪著眼說：“是俺，四叔！你就知道坐這看報紙，俺家宋旺被人打了你知道嗎？臉都打腫啦你知道嗎？”趙四抬眼看看是趙杏，沒順著性子接著罵，起身把門關(guān)上，小聲說：“宋旺的事俺知道，可俺沒法呀，就是……你三叔趙虎打的，俺哪敢管，是不是？哎呀呀，沒法治，沒法治呀。”

趙杏聽完二話沒說跑回家。他爹趙順正擱樹底下聽著廣播，他瞟了眼氣喘吁吁的趙杏，隨即揚起臉。趙順女人過來了，把趙杏拉進里屋。趙杏憋了會才哭出聲。她娘說：“你哭啥？值當呀，真是——”趙杏甩著胳膊喊起來：“你們也不管管三叔，他憑啥去打宋旺，臉都被他打腫啦！”她娘嘆著氣說：“也不怨你三叔，熊孩子胡作作，再說打他兩下咋了？你看你護的?！壁w杏聽完哭聲小了，把她娘上下瞅了個遍，歪著頭問：“你和俺爹昨晚是不是說宋旺壞話？要不俺一回家你倆咋不吱聲了？”趙順突然進來，他瞅瞅自己的女人，又瞅瞅趙杏說：“是俺讓你三叔去的，咋的了？就不信治不了他，狗日的竟敢跑咱家頭上拉屎?！壁w杏越聽越糊涂，嘴張著老大。趙順說：“本來不想給你說的，看來不說不行啦。宋旺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到現(xiàn)在了還偷摸和劉英見面，被看油坊的三傻瞅見了好幾次。三傻開始給俺說時俺還不信，昨晚讓你三叔去看了一眼，還真是——倆人啦得火熱的吶?！壁w杏愣在了原地，眼淚跟著啪啪滾下來。趙順女人埋怨起趙順：“你看你，不讓你說你偏說，把不住門了，這下好了，看你咋弄？”趙順的火也上來了，他踱著腳罵：“狗日的，非治治他們不可，還有劉光元，俺得問問他，咋管教的劉英？！”

這邊的宋旺娘王麗秀知道后，把宋旺罵了個狗血噴頭。宋國祥也急了，抄起鞋底就照宋旺的頭上抽。宋旺不叫喚也不躲閃，直愣愣地站著。二嬸張金花看不下去了，說：“大哥呀，別再打啦，快服個軟吧，宋旺，快點快點，熊孩子說個話呀……”她說著說著，上前抱住了宋國祥的腰。宋國祥甩了兩下沒甩開，氣得罵王麗秀：“熊娘們，你瞎了？快把弟妹拉開，俺今天非揍死這個熊孩子，日他娘的氣死俺啦。”王麗秀沒動，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淌，突然她哭腔著喊：“打吧打吧，打死你就沒兒子了……要不俺也幫你一塊打，來來來，弟妹你松手，俺看他咋打的？”宋國祥瞪著王麗秀，隨即把張金花的手掰開，照著宋旺的大腿就是一腳，接著扭頭出了門。王麗秀跟著攆出來，對著宋國祥的背影喊：“你干嘛去熊人？”宋國祥說：“俺去買敵敵畏，俺不想活啦……”張金花叫著“哎呀娘哩”就跑出來，上前又把宋國祥抱住了：“大哥大哥，你這是干啥？聽俺說，聽俺說好不好……”王麗秀知道這是宋國祥說氣話，嚇唬宋旺的，就沒往心去，倒是小聲喊張金花：“弟妹弟妹，松手呀，這是擱外面，又不是在家里，干嘛呀這是？”張金花還是抱著，回過頭說：“大嫂，俺可不能松手，大哥要是真那個了咋辦？你趕緊過來，咱倆一塊把他拉回去。”

4

過了一天，趙杏沒來找宋旺。王麗秀等不及了，催著宋旺去給趙杏認個錯，服個軟，就說是一時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宋旺說：“俺和劉英就是啦啦呱，啥事沒做，服啥軟呀？”王麗秀說：“啦呱也不行，快去，快去。”宋國祥也罵：“熊孩子，你干的好事你不去，還想讓趙家人八抬大轎請你去嘛?！?/p>

宋旺擰不過，去了。到了趙杏家，宋旺在門口聽了一會，里面靜得要死。宋旺沒敢進去，覺得去了也沒啥好果子吃，就往回走。剛出路口，迎面過來了趙順。宋旺看著躲不過去了，就上前打了聲招呼。趙順抬眼瞅著宋旺說：“來干嗎？還覺得不夠丟人是不？快滾！”本來宋旺就心驚膽戰(zhàn)的，被趙順一罵，嚇得汗珠子都出來了，撒丫子往家跑。

他娘王麗秀正掃天井，看宋旺慌里慌張跑進來，問道：“跑啥呀，有狗攆你？”宋旺不想回答，回了自己屋。王麗秀跟進來問：“這么快就從她家回來了，趙杏原諒你了嗎？”宋旺喘著粗氣說：“俺還沒去……碰見她爹了，就把俺罵回來啦。”王麗秀伸著頭問：“哎呀呀，咋弄呀，他打你了嗎？”宋旺搖了搖頭。王麗秀出來了，把宋旺的話給男人宋國祥說了一遍。宋國祥愁得一個勁兒撓頭，過會說：“看看，看看，日他娘的找事吧，好好的親事讓他自己攪黃了，俺有啥法呀?！蓖觖愋阏f：“要不咱倆去一趟？求求村長。”宋國祥說：“要去你去，俺是沒臉去了?！蓖觖愋阏f：“你當家的不去俺咋去，俺一個婦道人家?！眱扇苏龂Z嘮叨叨，張金花來了，她說著王麗秀：“別去了大嫂，去了也沒用。俺剛聽說趙杏又許給夏安了，現(xiàn)在夏安家正忙著準備彩禮呢?！?/p>

宋旺沒吱聲，心里哐當一下，覺得空得難受。下午照例去上班，晚上回來，一進家，天井里圍了一圈人。他撥開眾人擠進去，他娘王麗秀正坐地上哭罵：“……俺的娘哩，造的啥孽呀這是……讓俺去死吧老天爺……宋國祥你個驢操的，你不得好死……看看，看看，把俺踢的，俺都站不起來啦……”宋旺一把把他娘拽起來。王麗秀看是宋旺，哭得更狠了：“你這個死孩子，都是因為你，你爹才踢的俺，說俺咋生了你這么個熊玩意兒，對對，快去衛(wèi)生所看看吧，劉英剛剛喝藥了，正搶救呢……”宋旺直感覺頭嗡嗡的，心噼啦亂跳，氣也不夠喘的。他跑到衛(wèi)生所，剛進大門，劉英二叔過來就是一腳，把宋旺跺得一腚坐在地上，緊跟著又一腳踢在宋旺頭上，宋旺感覺頭木木的，沒了啥感覺。有人抱住劉英二叔。劉英二叔跺著腳罵：“你等著，俺侄女要是有事，非宰了你個狗日的不可……”

劉英被發(fā)現(xiàn)得及時，也可能喝得不多，灌了小半天活過來了。她爹劉光元顯得比較平靜，給眾人說：“都散吧散吧，你，宋旺，進來看著劉英?？磥戆呈墙?jīng)不起折騰了，散了吧。”

兩天后劉英出院了，宋旺把劉英背回家?？瓷先⒂⒌箾]什么大礙，就是說話不利索，嘴里像含了根木頭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