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大夢想——淺析電影《雞排英雄》中的閩南文化元素

郭瑋璇

?

小人物的大夢想——淺析電影《雞排英雄》中的閩南文化元素

郭瑋璇

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

以臺灣本土賀歲電影《雞排英雄》為解讀文本，以傳統(tǒng)閩南文化為觀照視角，論述影片所呈現(xiàn)的出風土人情、臺灣美食、歌仔戲等極具閩南特色的視聽元素，并通過對影片中大量使用閩南方言和閩南語歌曲的分析，闡明該影片所具有的傳統(tǒng)閩南文化特色和審美魅力。

臺灣本土電影 《雞排英雄》 閩南文化

當今中國影壇，從小視角出發(fā)溫情書寫現(xiàn)實的影片在跨入新世紀后日漸稀少，大場面、大英雄情懷和冷暴力大量充斥銀幕。當觀眾一次次被絢爛的視聽效果迫使成為視聽生產(chǎn)工業(yè)中最后的接受環(huán)節(jié)時，近年來，臺灣本土出品的電影以清新和溫婉的敘事實現(xiàn)了對宏達和艷麗的突圍，從《海角七號》到《艋舺》再到2011年賀歲檔的《雞排英雄》，都共同建構(gòu)了一個以閩南文化[1]為基礎(chǔ)，以小人物的生活穿越人生酸甜苦辣的電影新的敘事美學。《雞排英雄》是一部小人物勵志片，影片以夜市中最常見的食物“雞排”和人人都向往成為的“英雄”作為片名，看似滑稽直接，卻包含很深的含義，電影中所滲透的閩南文化因子，值得關(guān)注和探究。

1 電影與閩南人文精神

電影立足于臺灣的一個普通小夜市，卻觀照了一個現(xiàn)實的社會。片中所展現(xiàn)的人物個性、人性特點以小見大，與傳統(tǒng)的閩南精神形成某種契合。閩南文化特殊的人文精神和社會心理在電影中有著生動展現(xiàn)。

1.1 八八八人的肝膽尚義——人情味十足的邦族情結(jié)

影片把人物主要活動的場域設(shè)在夜市，夜市本身是底層社會的縮影。導演以夜市為背景，極力將閩南文化展現(xiàn)為一個極富人情味、慷慨樂施的族群文化。當人們以為“小蝦米不可能戰(zhàn)勝大鯨魚”而紛紛準備搬離夜市前，幾位曾經(jīng)鬧著不可開交的小攤老板紛紛做出自家招牌小吃，宴請夜市的幾位清潔工人。畫面的慢放，略去對白代之以輕柔的鋼琴旋律，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和桌上滿滿的小吃，畫面越是和諧，越讓人感傷動容。人與人之間美好純粹的情感傾瀉而出。阿華看到此番景象，萬分感慨“我們……還不一定會輸啦。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們都是看不到日頭的艱苦的人，但是艱苦的人也是人，可以沒有錢，不能沒志氣，不能整碗被人端去（閩南俗語，意思是完全被人打倒）?！痹诶Ь持校}南人更善于主動把握生活，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秩序。

帶頭人高喊“不整齊！”多次在影片中出現(xiàn)，表面是說呼號的不整齊，實際正是表現(xiàn)人們的向心力。阿華帶領(lǐng)八八八向強拆的工隊示威，呼號一遍比一遍堅定而有力；甚至小混混紅圭帶領(lǐng)小兄弟們在夜市拜票，在大家面前也必須是整齊劃一的行動。閩南人的性格一向以肝膽俠義、好打抱不平為特質(zhì)，以儒家君子之風與俠義精神為衍化，具有族群內(nèi)部特別的凝聚力。劇中人能夠團結(jié)一致，不分親疏，憑著救濟弱者的俠義心腸，共同爭取在地權(quán)，正是閩南鄉(xiāng)族觀念的一個縮影。這種獨特的人情味與文化個性就如一股涌動的暖流，澆灌著閩南文化這朵嬌艷的花朵。

1.2 棚屋夜市的夢想——勤奮而不服輸?shù)拈}商精神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笔且皇准矣鲬魰缘拈}南歌曲?？孔晕見^斗的意識是閩商文化的精神實質(zhì)，閩南文化也以“拼搏”作為人文精神的核心。電影中常出現(xiàn)這樣的仰拍視角鏡頭：下方是棚屋區(qū)樣的夜市，上方是鬧市中聳立四周的摩天大樓，這種畫面的壓迫和對比寓意深刻。在《雞排英雄》中，這一幕被放大，并被多次呈現(xiàn)，我們看到了被煙火噴射的居民們，同樣也看到了為爭取自己權(quán)利游行的夜市店主們……這是一種振奮人心的力量，于是當影片最終給予故事一個溫情的結(jié)局時，觀眾便能感受到小人物的不容易和社會包容所帶來的情感沖擊。這便是劇情表達中最為關(guān)鍵的力量——排除萬難，不服輸?shù)木瘛?/p>

主人公回憶在山頂?shù)囊淮握勗?，當年還是小攤主的張議員告訴小阿華，往山下看，人們每天都在忙碌奔波，都是在打出屬于自己的天下，總有一天，這里一定也有我的一分天下，也有你阿華的天下。閩南文化中的開拓拼搏精神，體現(xiàn)了其海洋性的地緣特點。海上波濤洶涌，條件艱難，氣候瞬息萬變。世代在海上航行生存的人們，只有勇敢地把握方向，排除隨時可能遇到的艱難險阻，才有可能到達勝利的彼岸；只有與風浪奮力搏擊，才會有收獲的成功和喜悅。因此，八八八也一樣，他們在大風大浪中歷盡磨難，然而他們沒有放棄，而是與困難搏擊，到彼岸、到海外去開拓一片新天地，創(chuàng)出屬于自己的天下。小人物們一開始不相信的“小蝦米戰(zhàn)勝大鯨魚”的故事也在現(xiàn)實中得以圓滿。

1.3 安穩(wěn)的生存百態(tài)——“崇儒”的人文思想內(nèi)涵

導演一貫喜歡在視聽藝術(shù)中闡述的對于人生的態(tài)度，電影里有這樣一段話“在這里，每一個攤子都有一個故事，但大家有同一個夢想：就是希望老天爺給個好天氣，讓我們好好做生意，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所謂“知命”，就是對人與天之間關(guān)系的訴求，更多的相信善有善報，天將與人。與眾多商幫相比，閩商不顯山不露水，不愿處于世事爭端的風口浪尖，這種低調(diào)而不張揚的商業(yè)作風不僅充滿了禪意，更體現(xiàn)了商者處世的得體與精當。

影片中時常使用搖鏡頭，并且對畫面做升格處理，在同一時空場景下記錄眾生百態(tài)。在大的故事背景下，每一個小家的生活都很真實，每一個人物的刻畫都細致而生動，但所有的小家都共同突出一個主題：不管環(huán)境優(yōu)劣，只求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賣雞排的滿妹辛苦地將愛鬧事的弟弟小七拉扯長大；賣烤香腸的十八王，因為自卑而不敢向單親媽媽阿珠表明心意；賣保養(yǎng)品的美香每天辛苦地工作，只為照顧重度中風的爸爸……相信任何觀看該影片的人，都很難不被那真實的生活和淳樸民風所打動。他們樂觀地過著瑣碎的生活，他們祈求的不多，只希望“有食有行氣，有燒香就有保庇”，這又何嘗不是和諧社會下百姓們的心聲？儒家從“義”為起點，伸展出“為而無所求”的理論。他們深諳無論從事任何活動，其成功不僅需要自身努力，也有賴于客觀世界各外部條件的配合，不是人力所能一手控制的。因此，竭盡己力，成敗便在所不計。這就是“知命”，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能讓生活狀態(tài)始終保持快樂積極。

2 電影與地方戲曲元素

作為一種在閩南和臺灣地區(qū)共同流行的戲曲形式，歌仔戲曾經(jīng)在臺語電影中扮演過重要角色。雖然本片不是歌仔戲電影，但歌仔戲元素始終貫穿全劇，用特殊的語匯帶來特殊的審美效果。有學者認為，歌仔戲具有一定的“草根性”，它像草一樣扎根于生活土壤中，鄉(xiāng)土氣息濃重，通俗易懂，貼近民眾，正適合代表夜市里的“草根小人物”。劇中男主角“雞排英雄”阿華常常握著他從小最崇拜和喜歡的一尊武松形象的布偶。武松自小習武，武藝高強，有勇有謀，是個崇尚正義的俠義之士。在國人眼中，武松是下層英雄中最富有血性和傳奇色彩的人物，這也正為劇中人所向往。

影視作品中，英雄的大義充滿崇高和正義，高高在上，令觀眾崇拜；小人物的大義往往體現(xiàn)在微小的細節(jié)中，對于普通觀眾來說，卻更能觸發(fā)心中的共鳴，獲得震撼。在八八八，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辛酸故事，但錢要賺、家要養(yǎng)，日子一樣要過。而這種環(huán)境下，“義”的存在更加彌足珍貴，最終讓這群小人物變成了大英雄。親情之義，友情之義，愛情之義，導演都沒有直抒其“義”，而是結(jié)合傳統(tǒng)文化歌仔戲中的布偶和劇中角色對歌仔戲的詮釋，把這一民俗文化作為影片的重要線索，很多人生道理也都是通過歌仔戲為意象表達出來，導演將其巧妙地安排在劇情當中，將傳統(tǒng)民間文化“潤物細無聲”般贈予觀眾。

首先是親情。阿華和阿嬤住在一個傳統(tǒng)的臺灣院落，家中裝潢古老，擺滿了歌仔戲的布偶擺設(shè)。連掛在墻上的阿華已過世阿公的照片也是舉著布偶照的?？梢娺@一家人對于歌仔戲有著獨特的感情。議員對于阿華的感情不是父愛勝似父愛。影片中好幾處提到議員教阿華學習歌仔戲布偶，更像是一種愛的傳承。父子在布偶的對手戲中，將親情的美好展露無遺。不僅是父愛，阿嬤對孫子阿華的愛，也以布偶為意象來表達。阿嬤即使在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還替阿華搶救了一個他從小最喜歡的布偶，由親情串聯(lián)一個個此起彼伏的淚點。

其次是友情。友情在曲折的故事中深刻體現(xiàn)，從平靜的生活開始，遭遇困境，共同抗爭，受到挫折，八方來援，共同堅守。影片接近尾聲，各大夜市聞聲趕來聲援八八八，支持夜市的在地權(quán)。當夜市的朋友們身著歌仔戲文化特色的人偶服飾共同出現(xiàn)在呼號隊伍的時候，聚合的力量總讓人心中為之一振?，F(xiàn)實的友情和電影藝術(shù)化的加工在這里得到契合，游行隊伍整齊的加油聲，浩浩湯湯的夜市隊伍，人裝布偶的跳躍讓場面少了些悲壯，多了些歡快，使場景盡可能符合電影本身的喜劇基調(diào)。眼角帶淚，在嘴角卻倒影出微笑。

最后是愛情。導演通過歌仔戲展示給觀眾的還有男女主人公那被輕輕帶過的愛情。影片中兩人漸生感情，便是借助阿華給亦南表演布偶的過程；一面是阿華通過布偶的表演與亦南交流，另一面是亦南望著阿華而不是布偶的眼神。雖然沒有說破，但可以感受到他們恪守的那份純潔的感情。

除“義”之外，為配合賀歲片的喜劇效果，改編后的歌仔戲音樂為喜劇充當錦上添花之效果。如阿朱姨和滿妹兩人斗嘴的場面，演員用語速驚人的閩南語斗嘴，背景是歌仔戲的車鼓，速度和節(jié)奏配合之妙，讓人不得不嘆服音樂人的改造力和想象力。

3 電影與閩南方言

3.1 閩南語臺詞

臺語電影通稱臺語片，是指從1955年到1972 年間以“臺語”配音，使用臺灣本土資源拍攝的，反映臺灣本土文化的影片，臺灣當局登記為閩南語片。臺語片的產(chǎn)生具有特定的時代背景及歷史條件，它從制作條件、作品特色、參與電影工作者到觀眾對象，都自成體系。由于各種原因，臺語片從1963年開始便逐漸地走向衰微，到1981年淡出歷史舞臺。臺語電影存在的時間前后達25年左右，總產(chǎn)量有1000多部[2]。

與其說華語電影，不如說《雞排英雄》是一部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閩南語電影。劇中充斥著大量臺語對白，模仿市井生活中街坊的日常交流，能用語言較直觀地營造市井氛圍。劇中那群夜市主角們都來自社會底層，結(jié)合故事，場景設(shè)計在夜市這樣民風濃郁的地方，方言便理所當然成為他們平時語言交流和精神交流的工具。外放的市井狂歡深入到內(nèi)心的情感世界之后，我們看到的是這些外表嘻嘻哈哈的人們的另一面。它不僅是劇中人的溝通語言，同樣也是電影與觀眾進行心靈和文化層面溝通的橋梁。閩南方言對于閩南族群凝聚所起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能講能聽閩南話成為閩南族群身上最鮮明的外在文化特征之一。因此，閩南語利用自身承載閩南文化的載體優(yōu)勢，打通了生活在夜市里每個生命個體的心靈，實現(xiàn)了由共同的現(xiàn)實遭遇到共同文化認同的升華。

3.2 閩南語插曲

貫穿全片的配樂是改編自上世紀30年代的臺灣本土民謠《望春風》。這支臺灣小調(diào)常被人們普遍視為臺灣歌曲的最佳典范。2000年，臺北市政府與聯(lián)合報主辦的《歌謠百年臺灣》與《百年十大金曲》活動中，不但是學者將該曲列入臺灣代表歌曲首位，更獲得臺灣民眾最喜愛老歌的票選冠軍。借用這首歌的旋律做配樂，也是導演意圖讓影片充滿“臺味”的重要手段之一。歌曲《望春風》用中國傳統(tǒng)的五聲調(diào)式徵調(diào)式譜曲，意境優(yōu)美，獨具臺灣風情。影片配樂采用同主題不同配器版本，將同一首曲調(diào)優(yōu)美的臺語歌曲，進行不同版本的改編，以配不同的情節(jié)情緒點。其中一處八八八和城管抗衡的場景，隱去了畫面中民眾躲避煙花的聲嘶力竭的吶喊，替之以憂傷的望春風旋律，聲畫對比的反差效果讓人動容于小人物們生活的不易和內(nèi)心的強大。

另一首插曲借用的是臺語女歌手黃妃的《追追追》。歌聲甜美動人，卻蘊含驚人的爆發(fā)力，深情的唱腔適合用閩南語詮釋歌曲。這首歌曲用在八八八歐巴桑尬車大賽這一情節(jié)，滿妹和阿朱還音對唱，還采用類似MV的動畫插入，將音樂和電影互為詮釋，是影片中一大亮點段落，看過之后印象深刻。

這就是生活，沒有什么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也許只是平淡甚至粗糙；這就是小人物的歷史，有些悲涼和無奈，卻依然透著溫暖。影片停留在八八八爭取在地權(quán)的勝利，并沒有交代他們的未來。通過女主角想象中已去世的父親，用微笑來肯定他們堅韌不服輸?shù)纳顟B(tài)度，相信他們一定會克服重重困難，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生活。這也是影片最后想要留給觀眾的精神財富。

4 結(jié)語

伴隨著對閩南文化的獨特詮釋，臺灣本土電影正一步步走向回歸：從《海角七號》里騎著機車每天送貨的郵遞員，《艋舺》里那群成天打架的黑幫年輕，再到如今《雞排英雄》里夜市中的一個個平民角色，臺灣電影常給觀眾搭建許多小人物自我找尋的舞臺，創(chuàng)造了讓他們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臺灣市井在這時總被塑造成為最適合培育“笑中有淚”這類勵志題材電影的土壤。珍貴的親情、真摯的友情和朦朧的愛情，共同塑造了一個充滿閩南文化的藝術(shù)氛圍。臺灣電影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必將獲得水到渠成的藝術(shù)效果和成就，值得細細品味。

注釋：

[1] 鐘建華、湯漳平在《族群文化：閩南文化概念的重新界定》一文中這樣界定閩南文化的范疇：閩南文化歷經(jīng)明、清、以及近現(xiàn)代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等等文化因素的侵浸、洗禮與推動，不僅在閩南文化的母體所在地即現(xiàn)今的閩南金三角廈漳泉、潮汕及其周邊地區(qū)形成了穩(wěn)固的文化圈，而且還隨著歷朝歷代的移民以及相關(guān)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活動，在臺、港、澳等地區(qū)生根發(fā)展壯大，還遠遠滲入到了東南亞、歐美等國家的華人華僑文化圈子里，呈現(xiàn)出了一種星羅棋布的分布狀態(tài)。

[2]陳志國. 從臺語電影看海峽兩岸的文化淵源——以歌仔戲電影為例[J]. 東南傳播，201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