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看到劉發(fā)建老師的教學實錄,頗有耳目一新之感。小學語文畢竟是兒童的語文,像這樣從兒童的角度看魯迅,從兒童的視角教魯迅,應(yīng)該能較好地擺脫當前魯迅在小學不受歡迎的困境??墒窃倏纯茨且黄虒W評論,幾乎是一邊倒的贊揚聲,筆者倒?jié)u漸疑惑起來:劉發(fā)建老師真有那么神,他這種教學方法真的成了解決小學語文魯迅教學問題的靈丹妙藥?
說起劉老師的“親近魯迅”的教學理念,其實也是其來有自。中學有關(guān)魯迅的教學同樣也遭遇尷尬,同樣是老師怕教,學生怕學。針對這種困境,錢理群教授提出了他的解決方法:“如何讓中學生對魯迅產(chǎn)生親近感,愿意接近他……要學生讀魯迅,先要感受魯迅。這不僅是從感性的認識入手,更包含了一個教學的目的與理念:感受魯迅,就是把魯迅看做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尋找生命的共同點。”劉老師很可能就是從錢理群教授這兒受到了啟發(fā)。
魯迅當然不是神,而是一個人。他首先是一個凡人,有著凡人的七情六欲。倘若忽略了他平凡的一面,讓他高踞在神壇之上,這樣的魯迅就不是真實的魯迅。但同時我們也要看到,魯迅更是一個偉人。有童心、有愛心、和藹可親的平凡人很多,可是魯迅只有一個。魯迅之所以成為魯迅,不在于他的平凡,而在于他的偉大。倘若一味強調(diào)他的平凡、可親可愛之處,而忘記了他的偉大,這樣的魯迅同樣也是不真實的。
劉老師對此也有很明確的認識。他說:“神化魯迅或者俗化魯迅,都是對魯迅的不尊重,而且都會遠離魯迅?!?/p>
解讀文本,尤其是解讀名家名作,我們首先要把名家名作當做一般的普通作品來對待,否則我們就很容易犯“先入為主”的毛病……教學魯迅,我們又不能僅僅滿足于一般名家名作的品析。我們知道,魯迅的作品在中小學語文教材中之所以具有不可替代性和不可或缺性,不單純是站在文學藝術(shù)的角度來思考的,而是背后蘊涵著獨特的魯迅精神和思想。
我們不少老師把魯迅的文字僅僅視為一般意義上的回憶性文學作品,不能站在魯迅精神和魯迅文化的高度來教學,剝離了魯迅精神和文化的教學,顯然是對魯迅作品文學價值的縮水。這種“淺化魯迅”和過去那種“膨化魯迅”都是一樣的在削弱魯迅文學的價值。
劉老師在理論上的認識還是很到位的。不過在具體的教學實踐中,有時候他就把握得不是很好。筆者覺得,為了讓孩子們“親近魯迅”,對魯迅的童心童趣和平凡的一面,他不遺余力地進行挖掘;而對文中“含義深刻”或者說體現(xiàn)魯迅“偉大”的地方,他往往就有意無意地作了弱化處理。舉個例子。
例一:
……我想,這么冷的天,那個拉車的怎么能光著腳拉著車在路上跑呢?
伯父和爸爸回來的時候,我就問他們。伯父的回答我現(xiàn)在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的話很深奧,不容易懂。我抬起頭來,要求他給我詳細地解說。這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見,而且現(xiàn)在也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臉上不再有那種慈祥的愉快的表情了,他變得那么嚴肅。他沒有回答我,只把枯瘦的手按在我的頭上,半天沒動,最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伯父魯迅先生》)
這段話是學生理解本文的一個難點,也是重點,教學中是繞不過去的。劉老師的解決辦法是:抓住前文中的一個句子——“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趕著回家”,認為他們都沒有去救助受傷的車夫,進而引導學生得出結(jié)論:伯父是在嘆息那些趕路人的冷漠無情。確實,很多時候,聯(lián)系上下文理解句子含義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也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準”。竊以為,劉老師這樣處理,順手拈來,看似巧妙,實則避重就輕,以偏概全。第一,斷定這些行人對受傷的車夫視而不見,未免有失草率。這些行人也許是真的這樣冷漠,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即從“我們”看見“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趕著回家”,到“我們”發(fā)現(xiàn)受傷的車夫,這中間有一個時間差,行人趕路在前,車夫受傷在后。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存在“冷漠”的問題。作者寫行人趕著回家,只是為了突出天冷、天晚。第二,忽略了“伯父”的嘆息因何而起。原文中寫得很清楚,“伯父”的嚴肅、沉重乃至嘆息都是因為“我”的一個問題而引起的:“這么冷的天,那個拉車的怎么能光著腳拉著車在路上跑呢?”也就是說,魯迅此刻所想所嘆的,應(yīng)當是造成車夫大冬天光腳拉車這種命運的原因。而行人的“冷漠無情”并不是造成車夫這種命運的主要原因。也許魯迅也想到了行人的“冷漠無情”,但起碼這并不是他嘆息的全部。劉老師這樣處理教學難點,雖然易于讓學生理解,卻難免片面,難免會淺化魯迅的思想。
筆者絕無求全責備的意思,相反,筆者對劉老師十分欽佩。他有責任感,敢于創(chuàng)新,無疑是一位優(yōu)秀的教師。在小學有關(guān)魯迅的教學中,他可算是一個開路之人。然而正因為如此,其不足和缺漏之處也就在所難免。他所倡導的“親近魯迅”的教學方法,我們應(yīng)該學習,但是也不能不加思考地全盤照搬。一線教師更要警惕,不要讓“親近魯迅”變成一種時髦,更不可望文生義,對“親近魯迅”一知半解,忽視對魯迅敬仰之情的培養(yǎng)。魯迅剛從神壇上走下來,我們?nèi)f不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倘若我們將魯迅平凡化,那么,讓孩子親近這樣的魯迅,究竟有多大的意義,實在是不好說。我們還需努力探索,在“親近”和“敬仰”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作者單位:江西省九江縣港口鎮(zhèn)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徐艷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