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危機傳播語料的概念隱喻功能研究

周靜

（1.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漢430079；2.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基于危機傳播語料的概念隱喻功能研究

周靜1,2

（1.華中師范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漢430079；2.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危機傳播的主要媒介是語言文字，而隱喻廣泛存在于人類的語言、思維和行動中；要通過大眾傳播來認知、應對并最終解決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有賴文本中的隱喻加以實現(xiàn)，可以說隱喻在危機傳播中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功能。

概念隱喻；危機爆發(fā)期；危機蔓延期；危機衰減期；認知功能

一、引言

西方對危機管理的專門研究自1952年古巴導彈危機時期起已有數(shù)十年歷史，危機傳播作為危機管理的核心與本質，從后者分離出來，成為獨立的學科。而國內的危機管理則在最近幾年，尤其是SARS之后才剛剛興起。

王紹光等學者曾撰文警告當前中國正處于經濟轉軌和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也是危機的高發(fā)期，其突出表現(xiàn)為：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經濟結構調整；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下崗洪水”和“失業(yè)洪水”；世界上最顯著的城鄉(xiāng)差距和地區(qū)差距；世界上基尼系數(shù)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世界上最嚴重的腐敗及其最大的經濟損失；世界最大范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1]面對日益增多的危機事件，如何在“危難”中尋求“生機”、“轉機”，這是危機管理與危機傳播所要回答的問題。但它并不是新聞傳媒工作者、公關人員、組織管理人員的專屬，也是廣大語言工作者無法置身事外，責無旁貸的問題——如何應對、化解危機，是人類面臨的共同課題。

危機傳播的主要媒介是語言文字，而隱喻“無處不在，廣泛存在于人類的語言、思維和行動中，”[2]（p6）要通過大眾傳播來認知、應對并最終解決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有賴文本中的隱喻加以實現(xiàn)，可以說隱喻在危機傳播中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功能。德國社會語言學家Sch·n擲地有聲地提出，“解決問題從根本上說有賴于設定問題，而設定問題有賴于文章中暗含的隱喻來實現(xiàn)”。[3]（p276）可見隱喻的使用與危機傳播的成敗休戚相關。

有鑒于此，筆者選擇了《光明日報》、《南方周末》、《楚天都市報》這三家媒體報刊對2008年雪災、地震和奶粉門事件的系列報道作為語料，所探討的危機傳播遵循業(yè)已形成的國內學術話語傳統(tǒng)，指“在危機中大眾媒體所從事的信息生產與傳遞活動，多強調單向的信息發(fā)散”，[4]（p50）把危機傳播分為“危機爆發(fā)期、危機蔓延期和危機衰減期”，[5]（p6）對相關隱喻在三個階段中的認知功能加以實證研究。

二、概念隱喻在危機爆發(fā)期的功能

1.界定危機的本質和基本特征。

（1）這場災難是對于整個中華民族的一個挑戰(zhàn)，必須舉全國之力來應對它，中華兒女，無一人可以袖手旁觀?。ǘ际?2008/5/17）

（2）連日來全國范圍惡劣的天氣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引起了連鎖反應:國道中斷，交通受阻，通信不暢，部分電網癱瘓。（都市：2008/1/27）

（3）國家的應變力，民族的堅韌度，又一次經歷淬火般的考驗。（都市:2008/5/14）

例（1）和例（2）強化了雪災的復合型本質，雪災是50年難遇的自然災害、薄弱的預警機制與春運高峰的疊加！例（3）中火隱喻的使用很突出：災難是火，能淬煉和升華物體。通過上述隱喻的使用，公眾對這次地震的慘烈情狀，施救的緊急性有了充分的感知和了解，尤其是挽救生命刻不容緩，成為危機爆發(fā)初期抗災工作的重中之重。綜上所述，隱喻建構了宏觀的危機情境，體現(xiàn)了危機具備的基本共性，同時受到具體危機事件的特性的影響，文本中隱喻使用在整體一致的概貌下又體現(xiàn)出一定的個性面貌。

2.剖析危機的產生原因和發(fā)展趨勢。

（4）這次重度雪災凍害為50年所罕見，真正的罪魁禍首來自凍雨。而且持續(xù)時間太長了。（南方：2008/1/31）

（5）地震來了，房屋塌了，交通運輸斷了，通訊無法進行，大雨又傾盆而下……種種考驗接踵而來，中華民族選擇了直面迎戰(zhàn)。（光明：2008/5/14）

（6）擁有執(zhí)法權、監(jiān)管權的職能部門，是社會天平的掌控者。天平一端是個別企業(yè)的經濟利益，另一端是萬千公眾的生命健康。（都市：2008/9/13）

例（4）體現(xiàn)了雪災的雙重成因：一方面是由于被稱為“罪魁禍首”的凍雨，另一方面歸因于廣大農民工春節(jié)集中返鄉(xiāng)造成的交通阻力，這兩方面因素的疊加使得多年罕見的大雪嚴寒天氣發(fā)展成重大的、充滿著變數(shù)的危機事件。例（5）為我們剖析了地震的成因、強度及當前救災工作的重心。汶川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更加各部門應對重大災害經驗不足，使得震后情境分外嚴峻，導致了危機的升級與蔓延。例（6）中“天平”隱喻的使用，揭示奶粉事件產生的根源是利益驅動，導致了原有產業(yè)和社會秩序失衡，以及人與人之間信任的缺失。

3.關注危機相關利益人的情感。

（7）春運是每年世界上最大的人類遷徙活動，農民工也是春運帝國的子民。從原來火車皮中的一條小沙丁魚抽身而出，在那里他第一次俯視那個悲壯得要他落淚的春運帝國。（南方：2008/1/31）

（8）盡管不是身臨其境，但我依然無法凝視那些跳躍的傷亡數(shù)字。我知道，每一個數(shù)字背后，或許是生命之花不曾怒放便瞬間凋謝的悲劇，或許是心靈之窗在生死線上遭受雷霆之槌的痛楚。（光明：2008/5/16）

（9）顯然，一場建筑安全大檢查在震后已經是順理成章。只是，檢查過后呢?秋后算賬畢竟已經是“秋后”，而逝去的生命，再也感受不到明年的春天了。（南方：2008/5/15）

例（7）是以雪災的直接利益相關者返鄉(xiāng)農民工為關注對象，對他們在雪災中的境遇和心態(tài)給與了高度關注。社會隱喻和動物隱喻把“渺小、最底層、任人擺布”等特性映射到目的域，呼喚社會對雪災中普通民眾的艱難境況給予同情和關注，并促發(fā)反思。例（8）中的植物隱喻“生命之花、瞬間凋謝”、藝術隱喻“悲劇”、建筑隱喻“心靈之窗”、戰(zhàn)爭隱喻“雷霆之槌”看似毫無聯(lián)系，但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呼應，凸現(xiàn)了生之美好和死之慘烈。至于例（9）中天氣域的概念隱喻，將“秋后算賬”這一高度固化，已成為習語的隱喻與“明年春天”這一具有雙關意義的隱喻搭配使用，突出了生命已逝的痛楚遺憾和無法彌補性，引起公眾情感上的共鳴。

三、概念隱喻在危機蔓延期的功能

1.強化對危機本質的進一步認知。

（10）一些地方電網為何看上去顯得如此脆弱？氣象預警如何更及時和更具指導性？政府應急機制如何更快啟動？部門之間、地區(qū)之間在緊急狀態(tài)下如何更好的聯(lián)動與溝通？年年春運大潮背后體現(xiàn)的城鄉(xiāng)二元體制如何從根本上打破？（南方：2008/2/21）

（11）這是新的抗戰(zhàn)，這是全民族抗戰(zhàn)。它要保衛(wèi)的主要不是土地，而是無數(shù)無辜的生命。面對大自然強加的這場戰(zhàn)爭，我們注定不可能是勝利者。（南方：2008/5/22）

（12）三鹿丑聞因此不是簡單的食品安全事故，而是公共安全事件，深刻昭示了食品安全問題積重難返到了何等程度，公共安全危機嚴峻到了何等程度。（南方：2008/9/25）

上述文本中的隱喻首先凸現(xiàn)了危機的復合本質，無論是例（11）中的水隱喻“春運大潮”，例（12）中的戰(zhàn)爭隱喻“全民族抗戰(zhàn)、強加的戰(zhàn)爭和勝利者”，以及例（13）中的“公共安全事件”，都從不同角度剖析了危機事件的復合本質。同時上述隱喻還凸顯了危機事件的危急性、復雜性和蔓延性，使讀者通過對這些隱喻的理解、調諧和組構，形成對危機事件本質的認知完型。

2.公布事態(tài)的持續(xù)發(fā)展以消除流言

（13）不過，專家提醒，第四波降雪雖是“強弩之末”，此前低溫冰凍已造成較大危害，有關部門仍不能掉以輕心。（都市：2008/1/29）

（14）“魅力山鄉(xiāng)，生態(tài)虹口”，成都的后院虹口鎮(zhèn)成了一座孤島。電力、通訊和公路瞬間中斷。外面的人想著進來，里面的人想出去。兩邊同時上路的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路。虹口，成了一座圍城。（南方：2008/5/22）

（15）據(jù)了解，“三鹿嬰幼兒配方奶粉”事故剛發(fā)生后的幾天內，人人談“奶”色變，河北省的奶制品市場一度非常冷淡，省市各級黨委、政府緊急出臺多項措施，把有質量問題的奶制品全部下柜、封存，整治奶制品市場。（光明：2008/9/26）

例（13）中的戰(zhàn)爭隱喻“強弩之末”凸現(xiàn)了雪災中天氣的變化情形以及發(fā)展趨勢，呼吁人們加強警惕防范。例（14）中以建筑隱喻“成都的后院、圍城”以及自然隱喻“孤島”喻指同一本體——虹口鎮(zhèn)，以小見大，凸現(xiàn)了地震事件對虹口、以及整個受災地區(qū)的深重影響。例（15）中的人體隱喻“談奶色變”源于成語“談虎色變”，凸顯三鹿奶粉事件爆發(fā)后，其社會影響還在逐步擴散和升級，帶給人們極大的心理恐懼。正是通過對上述文本中隱喻的認知和理解，人們對相關危機事件事態(tài)的發(fā)展和趨勢有了進一步感知和了解，隨著事態(tài)的明朗，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3.發(fā)揮監(jiān)督功能并提供輿論支持。

（16）“在整個南方地區(qū)，電網、房屋及其他基礎設施和公共建筑在設計上，‘冰荷載’是被完全忽視的一個因素，因為這些基礎設施在抵抗冰荷載的脆弱性和不堪一擊，讓冰雪表現(xiàn)出極強的破壞力?！壁w凌云說。（都市：2008/2/3）

（17）“簡直就是豆腐渣工程！”一位救援隊員出離憤怒，“混凝土里全是鐵絲，根本不是什么鋼筋！”（南方：2008/5/22）

（18）“風暴”或能恢復民心士氣，但終究是亡羊補牢。所以，我們希望我們的政府能和風細雨似的解決問題，我們的制度設計能讓大權在握的官員們在位一天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殫精竭慮一天，而無須問題積累到不可收拾，以至風暴突如其來的地步。（南方：2008/9/25）

例（16）中主要以戰(zhàn)爭隱喻“不堪一擊”喻指電網基礎設施的脆弱。以具體物體喻指抽象事物和現(xiàn)象，使我們能通過形象直觀的感知，形成對抽象的危機情境的理解和認知。例（17）中的常規(guī)隱喻“豆腐渣”是高頻使用的隱喻表述，多用來喻指缺乏堅固性、質量低劣的建筑及工程，強化了震后人們在建筑質量和防災抗災工作方面需要真抓實干，才能盡量避免悲劇的再次發(fā)生。例（18）中的動物隱喻“亡羊補牢”表明問責工作亟需改進，而天氣隱喻“和風細雨、風暴”這一對截然相反的詞條指出現(xiàn)行體制和理想制度之間的差距。通過對上述隱喻的理解，人們對奶粉事件進行更深層面的反思和詰問，從而為未來的改進行為奠定基礎。

四、概念隱喻在危機衰減期的功能

1.回顧危機情境并強化危機意識。

（19）1月中旬，一場罕見的雪災席卷華南，京廣大動脈梗阻，數(shù)以十萬計的旅客滯留在廣州火車站。（都市：2008/2/15）

（20）2008年5月12日，北緯31度、東經103.4度——相當于數(shù)百顆原子彈能量的汶川大地震，在10萬平方公里的區(qū)域釋放。（光明：2008/5/26）

（21）問題奶粉事件對中國乳品行業(yè)來說，無異于一場8級大地震。（光明：2008/10/30）

例（19）中的醫(yī)藥隱喻“動脈梗阻”既體現(xiàn)了京廣鐵路停運這一雪災的導火索，也是雪災不斷升級后的交通大擁堵的寫照，可以說應對雪災的過程主要就是恢復交通暢通，治療“梗阻”的過程。例（20）中的戰(zhàn)爭隱喻“數(shù)百顆原子彈”量化了地震隱喻造成的巨大損失，強化了危機的強度和破壞性。例（21）中的實體隱喻“8級大地震”不僅凸現(xiàn)了奶粉事件對整個食品行業(yè)的沖擊，而且把汶川地震和奶粉事件這兩個看似毫無聯(lián)系的危機銜接起來，強化了人們對不同危機事件共性的感知，有利于危機意識的培養(yǎng)形成。

2.反思危機的內在規(guī)律和成因。

（22）熊教授也稱，貴陽中心城區(qū)到四周郊區(qū)的距離，一般不超過20公里，而這20公里卻是繁榮與落后、富裕與貧瘠共存的“拉美現(xiàn)象”的中國版。（南方：2008/2/27）

（23）周華偉說，房屋倒塌、山體滑坡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都市：2008/5/25）

（24）衛(wèi)生部門、質監(jiān)部門、農業(yè)部門都有檢測單位，檢測單位都是這些部門的“兒子”，它通過“兒子”來檢測收錢的，倒了一手。這就構成了一種利益帶。就容易出問題了（南方：2008/10/9）

例（22）揭示了雪災作為天災背后值得人們反思的社會現(xiàn)象和制度問題，如貧富差異以及如何擺脫現(xiàn)代化依賴。例（23）借專家的口吻強化了地震傷亡嚴重的根源所在，凸顯了對建筑行業(yè)實施嚴格監(jiān)控和整改的必要，也重申了科學抗災的重要性。例（24）以人體隱喻“兒子”喻指相關職能部門的檢測單位，強化了二者之間聯(lián)系緊密的利益關系。這些例句使公眾從新的視角來認知危機，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更加理性、更加深入地體察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反思自我以求改變和超越。

3.闡述化危為機的期望與可能。

（25）人類的科技文明在與自然相處中發(fā)展，在與自然災害的搏斗中前行。盡管我們還遠遠沒有掌握大自然的奧秘，盡管人類在與自然相處領域仍在探索之中，但是在此次鏖戰(zhàn)中，科學之光處處閃現(xiàn)，科技力量無處不在。（光明：2008/2/13）

（26）我們要記住川北救災，心靈的洗禮，我們要記住○八搶險，靈魂的震撼?。ü饷鳎?008/5/17）

（27）這一系列補牢之舉，雖然未能帶來整個乳品行業(yè)的重生，但卻成為了搖曳中的中國乳企新生的信號。（南方：2008/10/30）

例（25）中的交通隱喻“前進”，戰(zhàn)爭隱喻“鏖戰(zhàn)”和實體隱喻“科技之光”表明科技在抗災工作中的重要作用。例（26）以“心靈的洗禮”凸顯災難在造成負面影響的同時，也能引發(fā)社會關系和價值觀念的重構。例（27）中以“重生、新生的信號”凸顯了奶粉事件在引發(fā)社會秩序和組織結構失衡的同時，促使組織反思自我以求改變和超越，這樣一來危機就成為了改善組織形象、進行結構優(yōu)化的機遇。

五、結語

Humboldt曾這樣論述語言、世界與人的關系——“語言介于人與世界之間，人必須通過自己生成的語言并使用語言去認識和把握世界”。[6]（p48）隱喻的本質是一種認知現(xiàn)象，語言中的隱喻性詞語表達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類的認知，人類的隱喻概念系統(tǒng)也會對人類認知客觀外界具有影響力。所以“隱喻的認知功能研究必須和社會情境的相關理論結合，才能獲得充分的解釋力”。[7]（p67）

本文屬于跨學科研究，以概念隱喻理論為基礎，以相關危機傳播中的隱喻表述為實例，分析隱喻在不同危機傳播階段的具體功能，對前人提出的隱喻認知功能理論進行了實證、推進和深化；同時相關研究結論對傳播實踐也能給予一定的啟示和反撥。

[1]王紹光，胡鞍鋼，丁元竹.中國再次進入社會不穩(wěn)定時期[J].戰(zhàn)略與管理，2002，（3）.

[2]Lakoff，G.&M.Johnson.Metaphor We Live By[M].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Donald A.Sch?n.Ed.A.Ortony.Metaphor and Thought[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

[4]胡百精.危機傳播管理[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5.

[5]羅伯特.希斯.危機管理[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

[6]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M].姚小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7]何自然.認知語用學—言語交際的認知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H03

A

1003-8477（2011）06-0128-04

周靜（1974—），女，華中師范大學語言所中外語言比較專業(yè)博士生，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 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