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仁”學(xué)思想在《論語》英譯中的闡釋

黃玉霞

孔子“仁”學(xué)思想在《論語》英譯中的闡釋

黃玉霞

“仁”學(xué)是孔子思想體系的核心。在《論語》英譯過程中，不同譯者對“仁”做出了不同的翻譯。闡釋學(xué)翻譯為分析“仁”學(xué)思想在韋利和劉殿爵《論語》譯本中的闡釋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

“仁”學(xué)思想;《論語》英譯;闡釋

作為儒家最高經(jīng)典的《論語》，它的翻譯一直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同時也是中國歷史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和手段。迄今為止，《論語》的英譯本總共有二十多部。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國內(nèi)外的學(xué)者對《論語》的譯本做了大量的研究，主要包括單個譯本研究和多個譯本的對比分析、譯者研究等。《論語》英譯涉及語言、哲學(xué)、歷史、文化等多種因素，但國內(nèi)研究在語言層面上的分析較多，文化研究也只涉及了幾個方面，少有從哲學(xué)、歷史層面切入的深度探討(王琰，2010)?！墩撜Z》作為孔子及門人的言行集，內(nèi)容十分廣泛，集中體現(xiàn)了孔子的政治主張、倫理思想、道德觀念及教育原則等，其中“仁”學(xué)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根據(jù)《論語譯注》的統(tǒng)計，“仁”在《論語》中共出現(xiàn)109次?！拔⒀源罅x”，先秦漢語多單音節(jié)詞，意義、用法靈活多變，故而孔子思想往往能“一言以貫之”。關(guān)于在《論語》中高頻度出現(xiàn)的“仁”的具體內(nèi)涵，孔子并沒有給出具體的解釋。后來的學(xué)者或訓(xùn)詁，或注疏，對“仁”作出了見仁見智的理解。翻譯亦然，各位譯者由于時空的差異，造成對“仁”理解的不同，形成不同的譯文，進(jìn)而影響讀者對原文及孔子學(xué)說的認(rèn)識。本文擬以闡釋學(xué)翻譯為理論基礎(chǔ)，闡明《論語》中孔子“仁”學(xué)思想是如何通過翻譯表現(xiàn)的。

一 闡釋學(xué)翻譯

闡釋學(xué)(hermeneutics)的基本意義是“解釋的藝術(shù)”。在詞源上，“hermeneutics”源自希臘神話中眾神使者的名字Hermes(赫耳墨斯)。他主管商業(yè)、交通、畜牧、競技、演說等，在為眾神傳遞消息時也有意無意地會添上自己的“闡釋”。施萊爾馬赫、狄爾泰及當(dāng)代存在主義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和伽達(dá)默爾發(fā)展了闡釋學(xué)，擴(kuò)大了其研究范圍，他們認(rèn)為闡釋學(xué)不只是一種詮釋技巧，也是在不同人類環(huán)境中(如宗教的、世俗的、科學(xué)的及日常生活的)進(jìn)行解釋和理解的理論和實(shí)踐。

闡釋學(xué)與翻譯的聯(lián)系主要在于如何解釋出發(fā)語與歸宿語之間純語言差距之外的文化和思維差異，如何較恰當(dāng)?shù)乩斫獬霭l(fā)語、表達(dá)歸宿語。(袁洪庚，1991)伽達(dá)默爾(1999a)認(rèn)為“翻譯過程本質(zhì)上包含了人類理解世界和社會交往的全部秘密”。理解總是以歷史性的方式存在，闡釋的主體和客體都內(nèi)在地嵌于歷史之中，具有無法消除的歷史性。但是理解的這種無法消除的歷史性卻構(gòu)成了偏見，偏見是理解的前提條件?！斑M(jìn)入闡釋過程的任何人都不是像一塊白板一樣，他們肯定都帶著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yàn)、文化意識、知識傳統(tǒng)、道德倫理等進(jìn)入闡釋過程中去?！?伽達(dá)默爾，1999b)從這個意義上講，對文本的理解無疑也是歷史性的?！袄斫獾臍v史性和由此產(chǎn)生的偏見觀，在理解過程中起著選擇甚至定向的功能?！?張德讓，2001)理解主體不同的歷史背景使他們具有不同的價值觀，從而生成了不同的偏見，進(jìn)而在翻譯中，做出不同的選擇，書寫出不同的譯本。

《論語》的譯者，無論是國內(nèi)的翻譯家，還是國外的漢學(xué)家無疑都是學(xué)術(shù)界杰出的學(xué)者，然而，正如英國翻譯家喬治·斯坦納(2001)所說:“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yàn)、文化與背景將會不可避免地滲入原文。”各位譯者受各種因素制約與影響，對“仁”做出了相應(yīng)的理解與解釋。本文結(jié)合楊伯峻先生的《論語》現(xiàn)代漢語譯文，對韋利和劉殿爵《論語》譯本中“仁”學(xué)的闡釋進(jìn)行分析。

二 “仁”學(xué)在《論語》英譯中的闡釋

《說文解字》中對“仁”的解釋為:“仁，親也，從二人”。仁，就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要友善相親，相互幫助。仁的概念，孔子以前就有，春秋前期人們把尊親敬長、愛及民眾，忠于君主和儀文美德都稱為仁?？鬃永^承了前人的觀念，并且把它發(fā)展成為系統(tǒng)的仁說。它包括孝、弟(悌)、忠、恕、禮、知、勇、恭、寬、信、敏、惠等內(nèi)容。具體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

1.血緣親情之愛?！熬觿?wù)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墩撜Z·學(xué)而》

楊伯峻漢譯:君子專心致力于基礎(chǔ)工作，基礎(chǔ)樹立了，“道”就會產(chǎn)生。孝順爹娘，敬愛兄長，這就是“仁”的基礎(chǔ)吧!

Waley:It is upon the trunk that a gentleman works.And surely proper behavior towards parents and elder brothers is the trunk of Goodness?

D.C.Lau:The gentleman devotes his efforts to the roots，for once the roots are established，the Way will grow there from.Being good as a son and obedient as a young man is，perhaps，the root of a man’s character.

血緣親情之愛是“仁”的內(nèi)涵的核心，而“孝”，“悌”正是血緣親情的首要關(guān)系。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字典》的解釋，“孝”:對父母盡心奉養(yǎng)并順從?！般?敬愛兄長。韋利很籠統(tǒng)地把“孝悌”譯為“對父母兄長恰當(dāng)?shù)男袨椤?，而劉殿爵的“做個好兒子和對兄長順從”更能準(zhǔn)確傳達(dá)中國傳統(tǒng)的“孝”，“悌”。

2.仁者愛人。樊遲問仁，子曰:“愛人?！薄墩撜Z·顏淵》

楊伯峻漢譯:樊遲問仁，孔子道:“愛人?！?/p>

Waley:Fan Ch’ih asked about the Good(ruler).The Master said，He loves men.

D.C.Lau:Fan Chi asked about benevolence.The master said，“ Love your fellow man.”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

楊伯峻漢譯:仲弓問仁德。孔子道:“出門(工作)好像去接待貴賓，役使百姓好像去承當(dāng)大祭典，(都得嚴(yán)肅認(rèn)真，小心謹(jǐn)慎)自己所不喜歡的事物，就不強(qiáng)加于別人?！?/p>

Waley:Jan Jung asked about Goodness.The Master said，Behave when away from home as though you were in the presence of an important guest.Deal with the common people as though you were officiating at an important sacrifice.Do not do to others what you would not like yourself.

D.C.Lau:Zhong － gong asked about benevolence.The Master said，“When abroad behave as though you were receiving an important guest.When employing the services of the common people behave as though you were officiating at an important sacrifice.Do not impose on others what you yourself do not desire.”

孔子之“仁”，雖然生根于血緣親情之愛，然而并不到此為止，它還要推己及人，要把父母子女之愛推廣到一切人。在這里，孔子已經(jīng)把親情之愛推廣開來，主張“泛愛眾”。就是愛一切人，“仁”就由親情之愛轉(zhuǎn)化成了人與人的一般關(guān)系的準(zhǔn)則。然而孔子的這種“大愛”在階級社會是不可能存在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笆姑瘛敝浮皥?zhí)政者使用民力”，“deal with sb”是“應(yīng)對，和某人周旋”之意，因而“employing the services of the common people”更接近孔子的原義。體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階級差別。

3.個人品性。子張問仁于孔子?？鬃釉?“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恭，寬，信，敏，惠?！薄墩撜Z·陽貨》

楊伯峻漢譯:子張向孔子問仁?？鬃拥?“能夠處處實(shí)行五種品德，便是仁人了:莊重，寬厚，誠實(shí)，勤敏，茲惠。”

Waley:Tzu－chang asked Master k’ung about Goodness.Master k’ung said，He who could put the Five into practice everywhere under Heaven would be Good:courtesy，breadth，good faith，diligence and clemency.

D.C.Lau:Zi－ zhang asked Confucius about benevolence.Confucius said，“There are five things and whoever is capable of putting them into practice in the Empire is certainly ‘benevolent’.They are respectfulness，tolerance，trustworthiness in word，quickness and generosity.”

孔子認(rèn)為，只要堅持不懈地力行于“仁”，時時以“仁”的要求來約束自己的思想與行為，久而久之，即可以轉(zhuǎn)化為人的內(nèi)在的品質(zhì)和性格。然而在理解“仁”這五種具體的品德時，上述兩種譯文有些偏差?！肮А蹦饲f重恭敬，即你尊重他人，他人就會尊重你?！癱ourtesy”指“禮貌，禮節(jié)”，因而“respectfulness”更恰當(dāng)一些?！靶拧蹦苏\實(shí)無欺，如果一個人踏實(shí)守信，別人就會喜歡與之交往，就容易得到他的信賴。“faith”多指“信念或信仰”，“trustworthiness”為“守信”，和這里的“信”意義更接近。

4.理想境界。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wèi)靈公》

楊伯峻漢譯:孔子說:志士仁人，不貪生怕死因而損害仁德，只勇于犧牲來成全仁德。

Waley:The Master said，Neither the knight who has truly the heart of a knight nor the man of good stock who has the qualities that belong to good stock will ever seek life at the expense of Goodness;and it may be that he has to give his life in order to achieve Goodness.

D.C.Lau:For Gentlemen of purpose and men of benevolence while it is inconceivable that they should seek to stay alive at the expense of benevolence，it may happen that they have to accept death in order to have benevolence accomplished.

孔子最稱道的個人品德莫過于“殺身成仁”，當(dāng)生命和仁德不可能兼有時，寧可放棄生命，也要成全仁德?！爸臼咳嗜恕敝赣懈呱兄鞠蚝偷赖碌娜耍f利很詳細(xì)地解釋了內(nèi)涵，然而從結(jié)構(gòu)上不免繁瑣，不符合原文簡潔樸素的文風(fēng)。劉殿爵的“志士仁人”結(jié)構(gòu)工整，讀起來朗朗上口。

5.仁和禮?！翱思簭?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薄墩撜Z·顏淵》

楊伯峻漢譯:抑制自己，使言語行動都合于禮，就是仁。一旦這樣做到了，天下的人都會稱許你是仁人。

Waley:He who can himself submit to ritual is Good.If(a ruler)could for one day“himself submit to ritual”，everyone under Heaven would respond to his Goodness.

D.C.Lau:To return to the observance of the rites through overcoming the self constitutes benevolence.If for a single day a man could return to the observance of the rites through overcoming himself，then the whole Empire would consider benevolence to be his.

在孔子的思想體系中，"禮"是僅次于“仁”的重要概念，是“仁”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它是我國古代社會行為規(guī)范、儀式的總稱，包括制度(官制、刑罰等)、儀文(各種儀式和車服、器具的文飾)以及倫理和道德規(guī)范。在這里，兩位譯者將“禮”譯為ritual、rites(儀式)，只譯出了“禮”作為儀文儀式的一面，大大窄化了“禮”的內(nèi)涵。

另外，在核心術(shù)語“仁”的翻譯上，韋利在他的譯本里堅持用“good”或 goodness”，保持了原概念的貫穿統(tǒng)一，卻擴(kuò)大了“仁”的內(nèi)涵，因?yàn)榭鬃拥摹叭省敝v究的是人文主義的為人之道，而不是籠統(tǒng)地做個好人。劉殿爵將“仁”多譯為 benevolence，然而 benevolence(仁慈)只是“仁”所統(tǒng)帥的諸多德目(誠、敬、忠、恕、孝、慈、愛、恭等)之一。兩位譯者在闡釋孔子“仁”學(xué)思想時所產(chǎn)生的這些偏差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和他們自身的學(xué)術(shù)背景息息相關(guān)。

韋利(Arthur Waley，1889 －1966)，生于英國，曾就讀于英國劍橋大學(xué)國王學(xué)院。是著名漢學(xué)家、文學(xué)翻譯家，他一生撰著和譯著共200余種，其中大部分都與中國文化有關(guān)?！恫涣蓄嵃倏迫珪方榻B他的詞條說:“他是20世紀(jì)前半個世紀(jì)中的最杰出的東方學(xué)家，也是將東方文種譯為英文的最杰出的翻譯家?！且晃辉娙撕驮姼璧膭?chuàng)新者。由于他的譯作，使中國文學(xué)易于為西方讀者接受了?！眮喩ろf利終生從事漢學(xué)的研究，但他從未到過中國。

劉殿爵(1921－2010)，生于香港，早年畢業(yè)于香港大學(xué)中文系，1946年赴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xué)攻讀西洋哲學(xué)。1950年起任教英國倫敦大學(xué)亞非學(xué)院，1970至1978年任倫敦大學(xué)中文講座教授。1978年獲)中大禮聘出任中文系講座教授，爾后屢掌要職。劉殿爵先生精研哲學(xué)及語言學(xué)，治學(xué)嚴(yán)謹(jǐn)，翻譯中國古籍，準(zhǔn)確精練，其中《老子》、《孟子》、《論語》三書英譯，為西方學(xué)者研治中國哲學(xué)必讀之經(jīng)典，譽(yù)為譯壇權(quán)威之作。

由此可以看出，兩位譯者均是精通中國文化的大家，并且在翻譯中國傳統(tǒng)典籍方面成就非凡。然而，劉殿爵先生學(xué)術(shù)背景根植于中國文化，因而在理解與解釋孔子“仁”學(xué)時更為準(zhǔn)確;而韋利學(xué)術(shù)背景源于英國文化，他對孔子“仁”學(xué)的闡釋更易于為西方讀者所接受。

三 結(jié)語

翻譯是原作生命的延續(xù)和補(bǔ)充。盡管基于不同的學(xué)術(shù)背景，韋利和劉殿爵對孔子“仁”學(xué)的闡釋有所不同，兩譯本對“仁”學(xué)在西方的傳播都做出了積極的貢獻(xiàn)。這兩個譯本對孔子“仁”學(xué)的傳播作用遠(yuǎn)非互相消解，而是互為補(bǔ)充的。其實(shí)在中國，對《論語》“仁”的解讀何嘗不是如此。每個時代、每個人對孔子都有不同的論釋或者發(fā)展，將孔子各個方面結(jié)合起來，我們對他的學(xué)說和影響便看得越來越真切，理解得越來越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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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少龍.孔子思想［M］.北京:中國長安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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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平.20世紀(jì)＜論語＞的英譯與闡釋［J］.孔子研究2010(2):19－30.

［7］袁洪庚.闡釋學(xué)與翻譯［J］.外國語1991(5):35－38

［8］張德讓.伽達(dá)默爾哲學(xué)解釋學(xué)與翻譯研究［J］.中國翻譯2001(7):23－25.

［9］Arthur Waley The Analect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8.

［10］Steiner G.After Babel［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Interpretation of Philosophy of Benevolence in the English Versions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Huang Yuxia

Benevolence is at the core of Confucianism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ng Analects of Confucius into English，different translators have given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of benevolence.The theory of hermeneutic translation provides us with a theoretic base to understand the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of benevolence in Arthur Waley’s and D.C.Lau’s English vers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philosophy of benevolence;English vers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interpretation

H315.9

A

1672－6758(2011)07－0081－2

黃玉霞，碩士，講師，太原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山西·太原。郵政編碼:0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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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張慶祥 鄭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