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君
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禪趣美
王睿君
唐代著名詩人王維以山水田園為表現(xiàn)對象,充分調(diào)動各種表現(xiàn)技巧,運用多幅動態(tài)畫面,營造出了空靈、寂靜和物我相融的意境,使其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禪趣之美,這不僅極大地豐富了詩人自己的藝術(shù)視野,而且也有力地開拓了中國古代詩歌的藝術(shù)境界。
王維;詩歌;禪趣
王維是盛唐時期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詩人之一,一生創(chuàng)作了不少山水田園詩,與佛教有關(guān)的大約有四十多首,其中有一些山水田園詩充滿了佛理禪趣。這些與佛教有關(guān)的詩歌,既開拓了唐詩的題材,又使詩人的人生哲學(xué)滲透其中,藝術(shù)的審美觀也因此更加豐富。
王維是詩人,也是畫家。其山水田園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藝術(shù)特色為歷代文人贊不絕口,尤其是他的山水田園詩中富有“禪趣”的風(fēng)格深深影響著后世一些詩人,唐代宗曾贊譽他為“天下文宗”,王維也因這些詩獲得了“詩佛”的盛譽。
在王維流傳于世的詩歌中,值得探討的是他的山水田園詩中富有“禪趣”的詩歌,這些詩歌充滿著超脫凡塵的意境,純凈得似乎不染一絲纖塵,引領(lǐng)人們在這類詩歌中倘徉于大自然的懷抱中,感受到大自然的清靜閑雅之時,也凈化了自己的心境。這類詩歌影射出了詩人的某種人生觀和藝術(shù)觀。糾其原因,這與他的生平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
王維生于盛唐,而初唐、盛唐時期的執(zhí)政者幾乎都尊佛崇佛,這就必然會有一些相應(yīng)舉措。唐太宗、唐高宗、武則天、唐中宗等人就是禮僧敬佛的實踐者與支持者(《唐書》)。有資料表明,唐玄宗雖以道教為國教,但并不排斥佛教,曾經(jīng)還為佛教經(jīng)典《金剛經(jīng)》作注,張九齡因此慶賀作了《賀御注金剛經(jīng)狀》。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之下,王維全家?guī)缀醵夹叛龇鸾?,王維及其兄弟王縉早年就受到了母親崔氏信仰佛教的影響,開元十七年,不滿三十歲的王維即“十年座下,俯伏受教”于道光禪師(洪修平《禪宗思想的形成與發(fā)展》)。王維的思想雖然儒、道、佛三家兼有,卻尤以佛家為盛。尤其在安史之亂后,他因常羞愧于被迫接受叛軍偽職的經(jīng)歷,因而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晚年??嘈旋S心,“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舊唐書·王維傳》),詩歌也回歸現(xiàn)實,試圖在佛家講求的皈依和虛無中減輕對時代衰落和節(jié)操不保的沉痛。
佛教詩在初唐時雖然也曾被陳子昂、張九齡等人所青睞,開始了與佛教相關(guān)的創(chuàng)作,如陳子昂《酬暉上人夏日林泉見贈》《酬暉上人秋夜山亭有贈》兩首詩中,都極力贊美了暉上人佛寺環(huán)境的幽雅,進而表達了對暉上人高逸人生境界的欣賞。張九齡《登樓望西山》一詩則表現(xiàn)了詩人在現(xiàn)實中受挫后選擇佛教禪門的“閉關(guān)修道”作為解脫塵牢的一種方式。在另一首詩歌《祠紫蓋山玉泉山寺》中也表現(xiàn)了他與佛宗的契合。然而這些詩人的佛教詩無論在內(nèi)容上、意境上和藝術(shù)上都無法與王維的佛教詩相提并論。
王維的佛教詩分為佛理詩、佛語詩和禪趣詩三類。佛理詩是以宣揚佛學(xué)理念、言談佛理為主,如“因愛果生病,從貪始覺貧。色聲非彼妄,浮幻即吾真?!?《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xué)人二首》其一);佛語詩是佛家語與文學(xué)語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如“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過香積寺》);禪趣詩無論在藝術(shù)上還是在審美上堪稱佛教詩的最高境界。所謂“禪趣”,就是指“進入禪定時那種安娛悅,閑淡自然的意味”(孫昌武《佛教與中國文學(xué)》)。王維的禪趣詩往往以山水作為審美對象,幾乎“字字入禪”,在參禪悟道中,表現(xiàn)出一種空靈、寂靜、沖淡、自然的意境,詩人通過禪悟?qū)⒆约喝谌氲酱笞匀恢校诖笞匀坏募澎o中達到物我相忘,無所滯礙的境界,從對自然的禪定、頓悟中達到心靈的凈化。且不談王維的佛理詩和佛語詩,筆者欲以王維的山水田園詩為例,論述并感受詩人超凡脫俗的禪趣意境。
王維在其山水田園詩中大致營造了如下禪趣意境。
佛教講求“四大皆空”,佛家承認現(xiàn)實萬物確是“有”,但“有”就是“無”,現(xiàn)實的一切皆為空幻。在唐代佛教的各個流派中,王維信奉禪宗,傾心南宗惠能,惠能主張“以無念為宗”,追求一種心空的境界。這里所說的“空”,就是人的本心,慧能認為本心即佛,佛即本心。這一禪宗開拓了一個虛無空曠、無邊無際的宇宙,最終又把宇宙納入到人的內(nèi)心之中。王維接受禪宗特有的思維方式,這種方式與他因政治上失意而消沉的人生觀相結(jié)合,于是便以詩歌為媒介予以張顯。
《王維全集》四百余首詩中,“空”字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如“寂寞柴門人不到,空林獨與白云期”(《早秋山中作》),“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秋夜獨坐》),“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過香積寺》),“來者復(fù)為誰,空悲昔人有”(《孟城坳》),“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山居秋暝》)等等。從《鹿柴》一詩中,我們就能感受到王維詩歌的空靈之美?!翱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返影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詩人筆下的山是空的,空曠的山里寂靜一片,只隱隱聽到人語的回響,這種回響絕不是響徹山谷的,那些回響在這空山中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一縷夕陽返照,透過蔥郁的密林照在青苔上,從而顯得山更空、更靜。詩人似乎沒有出現(xiàn)在詩文中,但卻是作為一個主體去觀照大自然這一客體,詩人筆下的大自然是空靈的,詩人將“空山”“空林”“青苔”盡收眼底,在這空幻的美景中,用自己的本心去感悟,把大自然的美景置于詩歌空靈的意境中,讓人在虛無空曠的意境中感到不含一絲纖塵的空與凈,人也會被空凈虛幻的景色感染,心靈就會達到一個空凈的境界,塵世間的一切俗塵雜念都會被這空凈的心靈滌蕩,從而詩人和大自然在空凈的境界中達到高度一致,詩歌也就隨之展現(xiàn)了空靈的意境。
再如《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痹娙斯P下的秋色字字皆可入畫,但是一切顯得那么空靈寂靜,“荊溪”“白石”“紅葉”“山路”“空翠”等意象組成了一幅空幻的自然美景,山路于稀疏的紅葉、空曠的翠崗中展現(xiàn)全貌,山路原本無雨,空明蒼翠的山色當(dāng)然不能打濕衣服,然而詩人卻感到了“濕人衣”,這“空翠”似雨又非雨,亦實亦虛之中顯示了一種空靈虛幻的意境,也展現(xiàn)了詩人有意無意間透出的禪趣。
《終南別業(yè)》中有幾句是歷來為人稱頌的,“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睆闹锌梢愿惺艿皆娙嗽凇翱兆灾敝斜憩F(xiàn)的是何等的一種超凡脫俗的禪境。感受王維詩歌的空靈美,如同被詩人引進空山寂靜的大自然中,對于忙碌于城市喧囂的群體來說,的確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
佛家以離煩惱曰“寂”,絕苦患為“靜”。佛教把“靜”作為宗教修習(xí)的根本要求,禪宗的“靜”要求心如虛空,空心靜坐,于物中而不執(zhí)于物,于感性中超越感性的束縛,才能回歸自然本性的至靜境界??梢哉f“靜”為禪之源。東晉著名的佛教學(xué)者、僧人僧肇論之佛家之體悟勘界,謂之“尋夫不動之作,豈釋動以求靜,必求靜于諸動,故雖動而常靜。不釋動以求靜,故雖靜而不離動?!?《物不遷論》)
王維的詩歌在營造寂靜的意境時,往往以動襯靜,從而以寂靜的概念來反映宇宙萬物的本性。如《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深澗中?!薄叭碎e桂花落”是極為閑靜的一句,用桂花的落來襯托極為靜謐的空曠的春山之夜,這寂靜的夜晚似乎都能讓人聽見落花的聲音,讓人從心理上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物象流動的感覺。明月緩緩升起,靜靜地普照大地,月光的出現(xiàn)忽然使靜謐的夜晚增強了亮度,不想反而驚動了休憩的山鳥,鳥鳴的聲響打破了寂靜的夜空,反襯了夜晚的閑靜。詩人以“桂落”“月出”“驚鳥”“鳥鳴”幾個動態(tài)的意象,直接影響到人的感官,通過有意無意地捕捉幾個細微的動態(tài),強烈地反襯了春澗的寂靜。若非在夜間人閑禪坐,心境寂靜到極點,怎會感到花的落,山的空,夜的靜,月的升?若非詩人心境遠離了塵囂,回歸了自然本性的至靜境界,怎會感知到驚鳥的鳴叫,春澗的寂靜?在詩人筆下,這首詩亦靜亦動,以動襯靜,亦虛亦實,虛實相間,亦空亦色,空中有色,詩人把動靜、虛實、色空融合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整首詩在靜謐中充滿了生命的律動和心靈的真趣,詩人的禪心流露出了詩歌的禪趣。
再如《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痹娭杏谩翱丈健北憩F(xiàn)寂靜、空靈的自然世界,這也正是詩人寧靜的內(nèi)心世界的寫照。經(jīng)雨的洗禮后,更加顯得秋高氣爽,明月照射的松林間的幽靜,清泉在巖石上淙淙的流動,一靜一動,更顯得自然界的靜謐,然而此時的靜卻靜得多么有聲、有色、有趣?!爸裥鷼w浣女,蓮動下漁舟”這兩句喧鬧的動態(tài)之美更映襯了“空山”“明月”“清泉”之靜,以靜寫動,以動襯靜,兩者相映成趣,面對如此靜謐的自然景觀,詩人怎能不身受感染,似乎自己一下子便達到了理想境界,這不正是一種禪意詩情的意境嗎?詩人不禁發(fā)出“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的感嘆,這一聲感嘆正是詩人內(nèi)心的禪意面對客觀自然之景的外露。
王維在《欒家瀨》等詩中同樣也用動靜結(jié)合的手法,營造了走出政治紛擾后追求一種寧靜的理想意境。
“禪宗非常喜歡講大自然,喜歡與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那種淡遠心境和瞬刻永恒,經(jīng)常假借大自然來使人感受或領(lǐng)悟”(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佛家感悟客觀世界,同時也強調(diào)心靈的自由。
王維正是寄情于山水之中,在感受山水田園風(fēng)光之時,禪定后瞬間的頓悟使自己也融入到大自然的懷抱,從而達到物我相融的意境。如《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這首詩從字面上看,只是客觀地、平淡地描寫和敘述了幽僻靜謐的辛夷花自開自落的情景。辛夷樹的各個枝條末梢,在幽僻空曠的山塢里靜靜地綻開紫紅的花朵,猶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只不過生長的環(huán)境不同而已。峭壁對峙如門的山塢里,寂靜無人,只有辛夷花紛紛開放,又紛紛凋謝。詩人只是客觀地營造了辛夷花開放的環(huán)境和自然規(guī)律。字面上完全沒有出現(xiàn)詩人“自我”的形象,但在意境的營造中,詩人與自然和諧共存,自然之物完全心靈化了,成了詩人含蓄暗示其審美情趣的禪宗理念的意象和載體。詩人筆下描繪了辛夷花的自生自滅、自足自在的生命律動,詩人面對開落的辛夷花處之泰然,既不樂其開,也不哀其落,詩人靜如止水的心境與山塢空寂絕塵的物境兩相融合,達到一個虛境空靈的意境,詩中無佛理教義的宣說,也無半句禪語佛典出現(xiàn),詩人卻在物我兩忘的境界中悟出了蘊含的禪趣。
再如《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痹娙艘浴蔼氉薄皬椙佟薄吧盍帧薄懊髟隆钡任锞骋r托了心靜禪定之時感受到的夜靜、林靜的境界,這種境界絕非死寂一片的意境,我們可從中看到一個空靈澄澈的自然境界,而此時的詩人完全把自己和自然融為了一體,讀者感受到的只是詩人入定沉靜的心靈世界和沖淡空靈的藝術(shù)境界的融合,詩人正是在這種境界中又一次達到了物我相融的禪境。詩人正是通過這類詩歌表現(xiàn)了其淡泊虛靜之心融入到客觀自然美的意境中表現(xiàn)的自然物象之禪理。
總之,王維將山水田園作為審美的對象,其詩歌的意境美除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外,營造出的幽靜淡泊、清新空靈、物我兩忘的靜美意境也不容忽視,我們可以從這些詩歌中感受到寂靜絕俗的禪悅。
[1]王輝斌.論王維的佛教詩[J].三峽大學(xué)學(xué)報,2008,5(3).
[2]陳磊.王維詩歌佛禪意象采擷論[J].廣東培正學(xué)院學(xué)報,2007,9(3).
[3]唐詩鑒賞辭典[M].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
Abstract:The famous poet Wang Wei,who lived in the Tang Dynasty,has wrote a lot of poetic idylls in which the writing skills,the multiple dynamic images can be found.The poetic idylls create an ethereal,quiet and material blending mood,which presents the beauty of Chan Spirit,and that not only greatly enriched the artistic vision in his poems,but also effectively expanded a realm of ancient Chinese art of poetry.
Key words:WangWei;Poetry;Chan Spirit
Class No.:I207.22Document Mark:A
OnChan Spirit Manifested in the Poetic Idyll Written by Wang Wei
Wang Ruijun
I207.22
A
王睿君,講師,隴南師范高等??茖W(xué)校,甘肅·成縣。郵政編碼:742500
1672-6758(2011)05-0101-2
(責(zé)任編輯:蔡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