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澤南詩歌縱談

陳 躍

(雙峰縣教師進修學校，湖南雙峰417700)

羅澤南(1808－1856)，字仲岳，號羅山，今湖南省雙峰縣石牛鄉(xiāng)灣洲人。

羅澤南是晚清湘軍的重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被譽為“湘軍之母”，與曾國藩并稱為“曾羅”，人稱“一代儒將”，《清史稿》有傳。

一、“名”正“言”順

古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因之，本文在此先將羅澤南的名、字、號予以“正名”。據清嘉慶十八年(羅澤南生于嘉慶十二年)的灣洲羅氏三修族譜記載為“澤瀾，字瀠磻”，何時改為“澤南”已不得而知。關于“羅山”之號，有人解釋為羅澤南住在名叫“羅山”的山峰之下，故名。此說誤。用羅澤南自己的話來說是:“羅山非一山也。群峰鉤連，四面羅列，居其中望之，如垣如城，周約百余里?！绷_澤南又號“悔泉”，并作《號悔泉說》，以名其志。但《雙峰縣志·羅澤南傳》謬作“梅泉”。羅澤南還有一個號叫“子畏”，其義如何，尚不得而知。羅澤南戰(zhàn)死之后，清廷給他的謚號是“忠節(jié)”，故后人多稱“羅忠節(jié)公”。

二、家學淵源

羅澤南是教育家，又是理學家，還是軍事家。作為文人，他著有詩文集八卷，郭嵩燾為其輯成《羅忠節(jié)公遺集》［1］，并親自作序。詩文集八卷中，詩集有二卷。卷一為“里中草”，是羅澤南家居授徒期間所作，共100首。卷二為“軍中草”，是其出山帶兵期間所作，共94首。作者將自己的詩作稱之為“草”，而不稱“詩”，是為了給他的祖父羅拱詩避諱。1982年出版的《雙峰地名錄》不了解這一點，將羅澤南故居“談詩堂”釋為“羅澤南進京求學之前與友人集社吟詩處，故名”。此說錯誤有二:一是羅澤南畢生沒到過北京。其二，他不可能明知犯祖父之諱，而為居室取名“談詩堂”。

其實，據史料記載，“談詩堂”之名得自羅澤南的十一代祖羅少江(羅澤南是十八代)。羅少江是一個飽學之士，道德文章為里中稱頌。且長于詩，惜舊稿遺失甚多。他將原地名“潭石屋場”雅化為“談詩堂”，新構屋宇，并賦詩一首《談詩堂成》云:

楚岫重環(huán)湘水洄，白云深處草堂開。

窗前種竹隨培植，檻外刪詩費剪裁。

三徑春深花欲吐，一簾風暖燕將來。

同儕欲踐山人約，好趁清流泛酒杯。

羅少江之次子，即羅澤南之十二代祖羅愛宇亦長于詩，其《談詩堂讀書偶成》云:

空齋寂寂淡煙低，幾卷殘書手自攜。

妙理翻從疑處悟，新詩閑向醉中題。

春林會友花迎約，草徑傾壺鳥勸提。

散步渾忘溪路遠，歸來始覺過橋西。

羅澤南之祖父羅拱詩，字六藝，號淡定，一號經筵，清誥封通奉大夫。他對羅澤南的成長影響非常巨大，詳見羅澤南所撰《先大父六藝公事略》。

羅澤南的外祖蕭季圭，字積璋，號蔗圃。碩儒，積學不售，今存詩多首，其《壽姻翁羅六藝先生》詩云:

老年相識見真情，脫卻塵囂氣獨清。

綠野溪田開壽域，洛陽風月集耆英。

論交夢想人千里，課讀燈明夜五更。

馬岌高風誰仿佛，丹崖千丈暮云橫。

羅澤南之父羅嘉旦，字元初，號一齋，清賞加頭品頂戴，誥封光祿大夫。積學之士，設帳里中以教養(yǎng)子弟為樂。生于乾隆四十一年正月初一日辰時，歿于同治元年壬戌十二月二十四日辰時，壽87。羅澤南在咸豐六年三月戰(zhàn)死于武昌時，其父仍健在，故曾國藩之父曾麟書在挽羅澤南之聯中還勸慰羅嘉旦要以子為國捐軀為榮。但新修《雙峰縣志》和《湖南省志》都謬作“羅澤南幼年喪父”，明顯失察，特此更正。窺一斑而知全豹，羅澤南的先輩文采風流，其流風余韻，澤被遠矣。正所謂先澤不朽，貽謀啟后，由來有自也。

三、湖湘詩魂

羅澤南的《里中草》詩100首，按其思想內容可以歸納為以下五個方面:

其一、田園山野家居之詩，表現了一種恬淡閑適的生活，不減五柳先生之風韻。如《羅山吟》四首。第一首云:

家住羅山第幾曲，破屋三間白云覆。

翠帶翻風草葉長，暖聲喧曉禽言熟。

夜深雨露響丁東，夢里糟床郁奇馥。

起來高旭照庭除，春睡朦朧猶未足。

第三首云:

家住羅山第幾曲，幾株叢桂間修竹。

青簾競沽游客酒，碧田多種鄰翁粟。

日暮鄰家糴新米，拾得生柴煮淡粥。

炊煙未熟客忽來，挑燈共展奇書讀。

其二、羅澤南在授徒28年的歲月中，也多次參加科舉考試，然屢試不第，至第八次才中秀才。因而在他的詩作中，也難免有懷才不遇的牢騷之語，但其詩深得“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的儒家詩旨。他不消沉，仍積極進取，表現出一種奮發(fā)向上的精神風貌。如《春日偶吟》云:

何妨年少歷艱辛，幾篋殘書略等身。

才不若人須守拙，世難窮我是安貧。

夜深敲句來風雨，醉后添杯失主賓。

杳杳飛鴻云路遠，一聲嘹唳楚江濱。其《家居》六首之三云:

疏疏落落漫支吾，富貴難淫大丈夫。

事到不平惟按劍，恩如可報每忘軀。

笑談自若襟懷曠，興會飄然芥蒂無。

世事升沉何足問，浮云片片自縈紆。

題《寒梅圖》詩云:

冉冉寒香渡水涯，

溪南溪北影橫斜。

含情最耐風霜苦，

不作人間第二龍。

其《秋興》六首之二云:

才不如人命又乖，卞和空泣楚王階。

裹尸絕域英雄志，擊楫中流壯士懷。

已溺已饑同感慨，人嘲人笑任詼諧。

中庭落葉無人掃，依舊歸來傍冷齋。

其三、羅澤南一生命運坎坷，不僅仕路不通，而且家運不濟，數年之間，有十位親人相繼去世，特別是連喪三子，對他的打擊非常巨大，其悲苦是常人無法承受的。讀其詩令人泫然淚下。如《試罷還家哭兒兆杰》詩云:

試罷歸來已失歡，誰知一子命先殘。

家人欲諱情難禁，瞽婦無言淚不干。

問藥翻疑醫(yī)有誤，詢期始信夢多寒。

連年三抱西河痛，獨立中庭吊影單。

其《兒亡后妻目雙瞽兼病疫》云:

哭兒長日有啼痕，一病纏綿幾鼓盆。

目眇耳聾真自苦，心灰身在更何言。

愁眉懶畫封塵鏡，機杼無聲出篳門。

失意歸來中饋寂，愁看明月對芳樽。

其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独镏胁荨分幸灿幸恍└袘褧r事，憂國憂民的篇什，如《秋興》六首之六云:

二百年來未用兵，謳歌處處頌升平。

兒童不識烽煙氣，將士誰親戰(zhàn)鼓聲。

云雨巫山朝暮變，滄桑世事古今更。

寄言當路簪纓者，好把忠肝報圣明。

其五、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羅澤南在教讀之中，常率弟子登覽名山勝水，或在課讀之余獨自游覽，以蕩滌胸襟，陶冶情操。這類詩比較多，如《登祝融峰》詩云:

衡岳高難及，千程與萬程。

風雷山下蕩，日月掌中擎。

吊古千年跡，懷人萬里情。

徘徊無限意，何事絆浮名。

又如《游南岳歸途口占》詩云:

不到衡峰千萬丈，浮生哪得俗情刪。

天浮海氣催人老，詩帶秋心伴我還。

腳底煙云猶縹緲，山中蘭蕙自幽閑。

可能福地供吟嘯，一洗迂儒面目頑。

羅澤南的《軍中草》詩94首，概括起來，其思想內容主要是如下三個方面:

其一，羅澤南出山帶兵后，以澄清天下為己任，故在其詩中常借物抒懷。如《古劍》云:

仗劍天下游，延津不可渡。不平事尚多，莫便化龍去。又如《運會》詩云:

運會今如此，胡為獨遠行。

一身將老大，四海未澄清。

慷慨千秋志，艱難百戰(zhàn)情。

人生有大節(jié)，何事問君平。

再如《軍中》詩云:

幾年戎馬度雄關，百萬軍中亦等閑。

笳動五更明月曉，營連萬幕夕陽殷。

群謀定后閑拈句，一戰(zhàn)歸來飽看山。

世事多因忙里錯，好從靜處制群蠻。

其二，羅澤南不失書生本色，軍行所到之處，常常登覽當地名勝，這類詩比較多。如《甲寅九日同曾滌生侍郎劉霞仙學博登黃鶴樓》詩云:

參差城郭水云隈，黃鶴樓高接上臺。

遠樹半緣烽火盡，寒花獨對戰(zhàn)場開。

古來興廢無成局，天下安危仗異才。

江漢滔滔古如此，西風落日且銜杯。

又如《潯陽江》詩云:

水驛荒涼月色寒，美人停撥夜長嘆。

經年兵火潯陽道，縱有琵琶不忍彈。

再如《壁壘》詩云:

壁壘老江潯，將軍慮患深。

安危天下計，憂樂古人心。

鄂渚云千里，廬山瀑萬尋。

東南兵未解，長劍起龍吟。

其三，由于他長年帶兵在外征討，上有高堂，下有稚兒，故其詩中不乏思念親人、懷念家鄉(xiāng)之作，“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情何以堪!如《思親》詩云:

豈無四方志，高堂奈老何?

思親雙淚落，親淚比兒多。又如《離家》詩云:

不遂居山愿，離家萬里游。

此身一許國，艱險復何憂。

建業(yè)山東向，瀟湘水北流。

藉誰平海澨，歸臥楚江頭。再如《端午》詩云:

久不作歸計，中原亂未平。

忽逢端午候，頓起故鄉(xiāng)情。

白發(fā)高堂鏡，青燈稚子檠。

何時凈蠻雨，脫劍返龍城。

總之，羅澤南的詩作措辭樸質，不事雕琢，率性而為。然聲情激越，道氣深厚，誦之令人想見儒將風流。其風格以骨氣見長，汪洋恣肆，近于漢魏之詩。在湖湘詩壇別具一格，在中國詩史上也應有其一席之地。最后借用羅澤南的詩(家居六首之五)作為結語，詩云:

西風淅瀝動江村，作賦難招月下魂。

萬事榮枯隨氣數，百年天地一晨昏。

漢唐事業(yè)風云變，鄒魯遺經日月存。

望斷斜陽秋色里，悠悠千古與誰論?

［1］郭嵩燾.羅忠節(jié)公遺集［M］.清同治精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