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杜
簡直是怒火中燒。這份工可真是沒完沒了地在做下去,已經(jīng)干了一輩子了,如今又很努力地告訴自己:還有三年,還有三年,耐著性子把它做完:好像賽跑,已經(jīng)快跑到終點了才放棄也太不值。新聞剛剛出來,美國的社會安全金有意拖延到69歲才放發(fā),我想干脆說不放發(fā)也就罷了。咱們中國人還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呢。69歲好命的話早就回老家去了,省得和這刮削民脂民膏的政權(quán)糾纏。
好性子的朋友還在旁勸勉呢:有得做好過沒得做:依時依候出糧,好過靠仔供養(yǎng)。這樣一想,只得硬著頭皮在冬日披星戴月冒著風雪繼續(xù)上班去,反正很快又到周末?!讹h》里面的斯嘉麗有名言道:“明日又是另一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句老話還是可以發(fā)揮它的安慰作用。即使在最繁榮的大都會之中也還有人在饑餓邊緣掙扎。聞說香港有家庭主婦為了節(jié)省而只買半磚豆腐做菜,而我自己何嘗不可以過更為清淡平正的生活?少上飯館子不但省錢,而且有益健康:周日在家,不上茶樓,改吃自做之豆?jié){,又或者是白粥一碗,醬瓜兩條。偶有空閑,也不必失慌出外花錢找聲色之娛,安坐家里看一陣子書,又或者翻翻畫冊箋譜,喝點清茶,就這樣度過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初冬早晨。
《北京榮寶齋詩箋譜》里面的齊白石畫箋看了讓人心平氣和。閑閑幾筆,畫出了絲瓜,葫蘆,其實那是幾十年功力的成果,疏落有致,跌宕自喜??待R白石的蔬果畫箋,是去體味一種樸素無華的生活精神。齊白石曾經(jīng)畫過一籃絲瓜和一堆小魚,且題字如下:“絲瓜煮小魚,只有衣家能諳此風味?!饼R白石出身農(nóng)家,至老不忘,一直自稱“湘上老農(nóng)”、“老萍辛苦”,而其實流露的正是民間的飽滿元神,天然的一種喜悅。
齊白石畫中的絲瓜、白菜、葫蘆和扁豆,都畫得空靈通透,仿佛是水晶玻璃吹就,其設色亦大膽新奇,不拘泥于寫實。像這畫箋中的絲瓜,就竟然是藍色的,肥圓的下身向上扭動,仿佛在舞蹈,在焦葉的掩映襯托之下,愈發(fā)顯得一片生機、盈盈溢溢,喜氣洋洋。絲瓜的尾端有一同色的印章,曰“文楷”,說明這信箋的印制者是當年北平的文楷齋。箋上左邊題字“三百八十五甲子老白”之下有“阿芝”方印。阿芝是齊白石的乳名。
畫箋中的白菜葉梗畫得肥圓飽滿,菜葉用淋漓的水墨化染,只是葉脈分明。整幅畫只黑白二色,獨獨是麗只指天椒紅艷艷,一長一短,一肥一瘦,分外精神。而白菜的菜根亦依然歷歷可見,帶著剛從畦間拔出的一股新鮮勁兒。畫中右側(cè)題字曰:“牡丹為花中之王,荔枝為果中之先,獨不論白菜為菜之王,何也?白石?!崩苯放缘挠≌率恰皹s寶”,說明此箋的印制者是當時北平的榮寶齋。
《籬下扁豆》一幅中的扁豆被畫成胭脂的顏色,莢中的圓豆透明可見,頗有一點超現(xiàn)實的意味。綠葉紅豆,分外鮮艷。箋上題字曰:“老年人蛩聲皆厭聞,故籬豆下不畫蟋蟀,白石記?!?/p>
有趣的是《葫蘆瓢蟲》中的葫蘆莖上又偏偏畫出了一只紅色的七星小瓢蟲。想來是因為瓢蟲不單只是小巧可愛,而且默然無聲,畫了進畫中也并不礙事。齊白石在年近花甲之時曾在葫蘆中題詩:“涂黃抹綠再三看,歲歲尋常汗?jié)M顏。幾欲變更終縮手,舍真作怪此生難。”而事實上齊白石晚年的葫蘆只用粗筆交代輪廓,中間平涂數(shù)筆。葫蘆的翠莖放誕地向下彎過去,再彎上來,上面的一只瓢蟲只是有芝麻點兒的一團紅色而已,但感覺上就是一只瓢蟲。葫蘆上尖,中小圓,下大圓,正是白石老年葫蘆的特有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