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兒師長”嫁小妾

黃文軒

隨著電視劇《傻兒師長》的走紅，“哈兒師長”的原型范紹增也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有關(guān)他的逸聞軼事，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為大家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

范紹增，綽號“范哈兒”，是四川省大竹縣清河鄉(xiāng)人，國民黨抗日將領(lǐng)。我父親黃開富，四川渠縣人，與范紹增交往長達半個世紀，直到“文革”前夕，仍有書信往來。父親知道很多關(guān)于范紹增的龍門陣，晚年時常向我們講起，其中有一個關(guān)于他嫁小妾的故事令我記憶猶新。

父親是這樣講述的：

1935年2月10日，國民政府要求重新組建四川省政府，由劉湘擔任四川省主席，7月6日后，省政府陸續(xù)從重慶遷到成都。劉湘的部下、國民黨第二十一軍第四師師長范紹增，亦率部移駐成都。范紹增與我算是同鄉(xiāng)，他的老家清河場，1931年前屬于渠縣，之后才劃給大竹縣。而且，我和他先后都拜在渠縣三匯鎮(zhèn)袍哥“禮”號大爺熊東山門下。20世紀20年代，范紹增還在大軍閥楊森手下做事時，曾率部駐防下川東（以重慶為中心，包括萬縣、涪陵、巴縣、合川、璧山、江津等地），為網(wǎng)羅人才、擴大影響，他曾托親信到成都找到“旅蓉綏屬同學(xué)會”（綏定府到成都求學(xué)的年輕人自發(fā)組織的一個社團；綏定府，古地名，府治在今達州市，渠縣和大竹均為其屬縣），言稱“凡我桑梓學(xué)子，在此處讀書上進者，如不嫌棄范某人，帶個話，傳封書，有難解難，有急救急”。我當時就讀于國立四川大學(xué)（現(xiàn)在的四川大學(xué)），是“同學(xué)會”的負責人之一。由于這些原因，范紹增十分倚重我。

這年放暑假前夕，我被范紹增招至他所在的成都科甲巷居住地。他對我說：“開富，今年暑假就在成都過，不要回老家了?！?/p>

未等我開口，他又說：“七月初七，天上牛郎會織女。我要在這天請客。”

范紹增綠林發(fā)跡，豪爽義氣，辦事果斷，特別重信用。他見我茫然不知所措，忙說：“吃肉未必你還沒有牙巴？就這樣，莫推三阻四?！?/p>

我被他的江湖語言逗笑了，點頭應(yīng)允。

離開時，范紹增跛著腿送我至門口，又囑咐我說：“幫我找家叫得響的大館子。綏定府各縣不走的年輕娃兒，愿意來打牙祭的，都給我約起來?！?/p>

返回路上，我先去祠堂街的“努力餐”訂席。“努力餐”是中共川康特委軍委委員車耀先所開，以該餐館為掩護從事革命活動，“努力餐”在當時可是四川省有名的飯店。之后，我又通知“旅蓉綏屬同學(xué)會”，代范紹增邀請學(xué)生去參加宴會。

農(nóng)歷七月初七的傍晚，“努力餐”燈火輝煌，座無虛席，我還請來了從達縣到成都工作的報人吳秋影先生助興。舉目四望，客人除了學(xué)生外，都是跟隨范紹增起家的“難兄難弟”。

范紹增白綢汗褂，手搖折扇，滿面春風(fēng)，上位高坐。一老嫗穿戴整齊，端正地坐在他一旁，另一旁則坐著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婦。

我經(jīng)常出入范紹增府上，見過那老嫗和少婦，她們是母女，林姓。范紹增曾親自對我講過，1933年，他奉命出川“圍剿”飲馬長江的鄂東紅軍。在宜昌下游仙桃鎮(zhèn)經(jīng)歷一場激戰(zhàn)，部隊潰散，他的腿部中彈，逃命到一破廟內(nèi)。一老嫗正在廟子院壩里洗衣服，見他受傷急忙解圍裙幫他包扎傷口，又扶持他爬至檐柱頂，用一床剛洗好的大被單晾曬在檐柱前，擋住他的身影。紅軍搜捕兩次，都沒發(fā)現(xiàn)，范紹增因此逃過一劫。為了報答老嫗的救命之恩，范紹增將這老嫗和她的小女帶回四川供養(yǎng)。后來，范紹增的腿傷雖然好了，卻落下殘疾，走路一顛一簸的。經(jīng)人作伐，范紹增收林家女兒做了小妾，視老嫗為長輩。當時，達官顯貴妻妾成群，人們都見慣不怪。

酒過三巡，范紹增叫了聲“陳副官”，只見鄰桌一英俊青年應(yīng)聲而起，恭敬肅立。陳副官名陳云卿，渠縣三匯鎮(zhèn)人，畢業(yè)于渠縣中學(xué)，文思敏捷、稔熟筆墨，被范紹增看中，禮聘入其帳下，專司公文電稿之類的事務(wù)，漸成心腹，常出入范宅內(nèi)室。戎馬多年，陳副官一直沒有娶妻。

接著，范紹增轉(zhuǎn)頭又叫了聲“林姑娘”，依他而坐的少婦微微一愣，馬上側(cè)身提壺斟酒，并輕聲應(yīng)道：“師長。”

范紹增猛然將林姑娘斟滿的酒杯端起，站立中堂，對陳云卿和林姑娘問道：“你們曉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全場默然。

范紹增未等回答，接著說：“天河上鴉鵲搭橋，牛郎和織女相愛一夜啰?！?/p>

突然，與范紹增同桌的貼心保鏢善某，一掌擊下，厲聲喝道：“來人，把這奸夫淫婦綁了！”

陳副官與林姑娘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慌忙雙雙跪地，連呼“師長饒命”。老嫗見狀也淚如泉涌，隨即下跪，泣不成聲地說：“求、求……”

滿堂氣氛緊張。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等陣仗（四川方言：氣勢、陣勢），禁不住“咚咚”心跳。

殊不知范紹增轉(zhuǎn)身連杯帶酒潑在善某臉上，順手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喝道：“混蛋東西！”接著，他伸出雙手，先扶起幾乎昏厥的老嫗，再扶起戰(zhàn)抖不已的陳、林二人，讓他們坐在上席。安排妥當后，范紹增笑容可掬，朗聲說道：“承蒙兄弟伙賞大哥的臉。今天借這堂子，備幾桌水席來成全陳副官和林姑娘的姻緣。本大哥又當媒人，又當娘家人，真是喜上添喜啰?！?/p>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范紹增就一手牽著陳云卿，一手拉著林姑娘，讓他倆對天三拜；再由他領(lǐng)頭，引著這對驚恐不安的“新人”，依次來到每桌席前敬酒。

直至此刻，大家才明白范紹增請客的用意。吳秋影先生擊節(jié)叫好，連呼堂倌拿文房四寶來，憑借酒興，欣然賀上一聯(lián)：

西廂了眷屬；

鵲橋是佳期。

當晚宴飲夜半，客人方盡興而散。后來聽說，范紹增早包好了一家旅館的頭等房間，作為陳副官和林姑娘的新房，讓他們共度花燭之夜。

翌日，吳秋影先生以《范師長紹增成人之美假座于努力餐》為題，洋洋灑灑寫了大半版文章，刊登在《新新新聞》報上。

“哈兒又做哈（四川方言：傻）事啰！”一時間，從報上讀到這則新聞的人都如是說。

過了兩天，范紹增又邀請我去他府上。閑談過后，他對我說：“開富，陳副官成了家，留在我身邊總會怕兮怕兮的。我已經(jīng)在軍長那里弄來一張委任狀。明天，幫我轉(zhuǎn)交給他?！?/p>

我接過委任狀，打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茲委任陳云卿為古藺縣長。在我驚愕之際，范紹增又叮囑我說：“你叫陳副官帶上林姑娘母女倆早點上路。我聽到風(fēng)聲，跟我跑灘的那桿子濫龍不服氣。我怕他幾爺子下黑手?！?/p>

臨別時，范紹增叫人捧出400大洋，說是“林姑娘的嫁奩”，還要我不要忘了代他設(shè)宴餞行。

這些，我都一一照辦了。

10余年后的1949年12月13日，范紹增以“國民黨國防部挺進軍總司令”的身份，率萬余部下在渠縣三匯鎮(zhèn)起義。我奉解放軍四野鎮(zhèn)江支隊司令員李蘋野之令，以接收起義聯(lián)絡(luò)員身份，去范部開展各項工作。與范紹增相處期間，我們追憶了不少往事，我還特別問起了陳云卿夫婦的最后歸宿。范紹增告訴我，陳在抗戰(zhàn)時期棄官求學(xué)，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他攜夫人出國繼續(xù)深造去了。末了，還自詡道：“我來這一手，把劉甫澄（劉湘的字）都麻（四川方言：蒙蔽）到了，到處夸我有大將風(fēng)度。所以，抗日戰(zhàn)爭一打響，我就當上了國民黨八十八軍軍長?！?/p>

新中國成立后，“哈兒師長”范紹增歷任中南軍政委員會參事、解放軍四野五十軍高參、河南省體委副主任、省人民政府委員、省人民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等職?！拔母铩敝校魂P(guān)押審查，粉碎“四人幫”后得以平反，被安排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補發(fā)工資，增加住房，在鄭州養(yǎng)老，1977年3月5日去世，終年83歲。

［壓題圖：電視劇《傻兒師長》劇照（劉德一扮演）］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