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明
(中南民族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4)
論海德格爾關于語言的劃分
——以《走向語言之途》為中心
徐照明
(中南民族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4)
語言問題無疑是海德格爾后期思想的核心。而對語言的劃分亦標示了其思想行進的站點,具體表現(xiàn)為自然的語言、形而上學的語言、詩意的語言。自然的語言首先是詩意語言的開端,但卻成為遺忘并被耗盡的詩歌。形而上學的語言首先表現(xiàn)為陳述,其次表現(xiàn)為生產和設定。根本上卻是對自然語言一種形式化的強迫。詩意的語言一方面在現(xiàn)實中遭遇語言的沉默,另一方面卻是試圖對作為純粹語言的自然語言,亦即家園的回歸。
自然語言;形而上學語言;詩意語言
語言問題無疑是海德格爾后期思想的主題,在此,作為道說的語言既不同于其思想第一階段世界中的語言,即顯現(xiàn)為言談,亦不同于第二階段歷史中的語言,即把語言理解為存在之家,建立歷史的真理,而是一種具根本性轉變的語言的本性。這種語言作為語言走向語言,并在根本上是一種詩意語言,“語言本來也是這樣,它在其真實的起源上即是詩”。[1]此種轉變不僅與海德格爾自身相區(qū)分,而且作為一種重要的現(xiàn)代思想與傳統(tǒng)作為工具的語言,即形而上學的語言思想相決裂。因此,語言思想的轉變即投射出不同時期思想的光芒,一方面,作為工具的語言隨著形而上學傳統(tǒng)的亞里士多德直至洪堡相始終。另一方面,這種語言思想的窮盡及被質疑,直接為一種新的語言思想開辟了道路,開啟了“把語言作為語言帶向語言”的語言之道。[2](1130)
語言首先作為有聲的言說?!笆巧嗫谥绞健保琜2](1124)“有一種陳舊的看法認為,人本身就是會說話的動物,從而是具有語言的動物。而且說話能力遠不是人的其他能力可以與之比肩的一種能力。說話能力標志著人之為人的特性。這個標志包含著人之本質的輪廓”。[2](1121)在此,從肯定的角度,語言能力成為人之為人的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能力。一方面和動物相區(qū)分,因為動物不具有語言能力。另一方面和自身相區(qū)分,只有語言才能使人是其所是。從否定的角度,“倘沒有語言能力,倘人不能每時每刻地就每個事物說話——以各種方式,并且更多的時候是無所道出地以‘它是’的方式說話——那么,人就不成其人”。[2](1122)在此,不具有語言能力的,無法表達的人就失去了其本性。由此,人的本性植根于語言的本性之中。但此種語言的本性具體化為清晰的發(fā)音。因此,“說是一種表達。也可以把說理解為人的一種活動?!盵2](1132)洪堡亦認為語言是一種作為言說的整體。在此,語言就是一種人類的表達。憑借此表達,語言區(qū)分于植物和礦物,因為它們無法表達。憑借這種專屬人的表達,語言又區(qū)分于動物的鳴叫。這種表達通常被解釋為語音學——聲學——生理學的現(xiàn)象,并具體為唇、齒、嚨等器官的配合。在此言說中,說話者是作為主體的人。被說者是所說的話,即所表達的意思。說話過程便體現(xiàn)為人的身體動作。作為言說的語言可以分為獨白,對答等形態(tài)。
語言其次作為無聲的文字,即清楚的符號。在此,此種語言就是作品。一般被認為是有聲語言的符號形式。在此,有聲語言是無聲語言的來源和基礎,無聲語言則是有聲語言的發(fā)展和成熟。并且,這種語言所處的歷史時期和空間位置直接標志著人類的童年、成年等各個時代。是人類學研究的對象。
語言在西方思想中有著鮮明的歷史軌跡。在西方思想的開端體現(xiàn)為繆斯的歌聲,在中世紀體現(xiàn)為基督的話語,在近代體現(xiàn)為人性的詩篇,現(xiàn)代則體現(xiàn)為語言自身的言說。但總體上,這種語言可以分為三種類型,即自然的語言、形而上學的語言和詩意的語言。
自然,與人工作為相對,即自然而然。依據(jù)海德格爾,自然的語言是指傳統(tǒng)的語言,即一種日常語言。
一方面,海德格爾認為,自然語言對詩意語言具有開端性的意義,“只有自然的語言在其傳統(tǒng)中才保存了語言的開端。那在自然語言中所長存的,是不道說的道說,它作為尚未言說的已經(jīng)向人勸說了?!盵3](153)并且在與信息語言相對中論述了自然語言,海德格爾認為自然的語言即語言的自然,“此自然是古希臘意義上的自然,從它那方面而言,它基于生成并由此到其激動中去。信息論認為自然性是形式化的缺乏”。[3](152)在此,古希臘基于生成的并充滿激情的語言成為自然的范例。并且與這種語言相對的信息語言,正是對這種自然語言的一種形式化的強迫?!啊哉f遭到了挑戰(zhàn),它要依照各種方向去對應存在者的可定做性?!纱耍Z言喪失了其自然,憑借于不道說的神秘的力量消失掉了”[3](151)。不僅,信息語言所要求的形式化是對自然語言,亦即語言本性的侵犯,而且,由于人的本性基于語言的本性,實際上也是對人的本性的威脅。因此,“語言的技術化最終是人的存在的技術化,它排除了對于開端性語言的傾聽?!盵3](153)
但,另一方面,海德格爾認為作為自然語言的日常語言,就其本性而言,其自身已被耗盡,因此不再呼喚在場與離席的來與去?!皩嶋H上,詩作從不是日常語言的較高樣式。相反日常言談不如說是一被遺忘并被耗盡的詩歌,因此不再響有任何呼喚?!盵3](112)在此,自然語言不僅和技術語言相區(qū)分,并且與詩意語言亦有著程度上的不同。由此,海德格爾總結:“日常語言和技術語言是語言詩意本性的遺忘和扭曲?!盵3](112)因此,二者都不是純粹語言,但是二者卻必須回到其純粹的本性。
在此,海德格爾標明了其思想的一種典型特性,即反的經(jīng)驗。具體為,作為開端性的自然語言與現(xiàn)實中耗盡了的自然語言的反離。并且以“寧靜的排鐘”作為其語言思想的標示。
盡管海德格爾的自然語言思想是一種被耗盡的、遺忘的詩作。似乎對此評價不高。但,這種思想畢竟與詩意建立了開端的聯(lián)系。因此,海德格爾從中汲取思想的營養(yǎng),并由此把語言作為語言帶向語言。其中,其直接否定的思想,即是作為生產和設定的后期形而上學的語言思想。
在此,第一問題是,何為形而上學?顯然,形而上學既非字源學意義上的物理學之后,亦非馬克思所謂的機械、片面、靜止之學,而是追問、設立存在者之存在,亦即萬事萬物之根據(jù)的學說。形而上學有一根據(jù)作為其必然的開端,亦有一目的作為其必然的結果。
與此相應,立于形而上學之中的語言亦有一內容或目的,即所要表達的意義。意義是這種語言的根本規(guī)定,語言則是意義的表達符號。
形而上學的語言表達的根本方式是:作為主體的言說者言說作為客體的對象。在此,這種主客體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突顯,并作為形而上學的典型形態(tài)與之相伴隨。在形而上學的歷史中,前期,這種語言體現(xiàn)為陳述。后期,這種語言體現(xiàn)為生產與設定。
在形而上學語言的開端處,亞里士多德清晰地指出了這種語言的本性:“有聲的表達是一種對心靈的體驗的顯示,而文字則是一種對聲音的顯示。而且,正如文字在所有的人那里并不相同,說話的聲音對所有的人也是不同的。但它們(聲音和文字)首先是一種顯示,由其顯示的是對所有人來說都相同的心靈的體驗,而且,與這些體驗相應的表現(xiàn)的內容,對一切人來說也是相同的。”[2](1125)在此,語言不管是有聲的聲音,還是顯示聲音的文字,都成為對心靈體驗的顯示,而心靈體驗的對象是萬事萬物,由此,語言即成為對萬事萬物的顯示。萬事萬物亦從根本上決定語言。這種語言的工具性的意義在此得到清晰的顯現(xiàn),并且成為之后一千多年形而上學歷史的真理的語言觀。
但值得注意的是,洪堡的語言思想一方面仍然是形而上學語言觀的延續(xù),另一方面亦對語言的轉向有著重要的啟示。洪堡認為:“就其現(xiàn)實的本質來看,語言是某種持續(xù)地每時每刻消逝著的東西。即使是文字對語言的記錄也始終只是一種不完全的木乃伊式的保存,但這種保存卻一再需要人們在那里尋求活生生的轉化。語言本不是產品,而是一種活動。它的真正的定義因此只能是一個發(fā)生學的定義。也就是說,語言乃是永遠自身復現(xiàn)著的精神活動,它能夠使分音節(jié)的聲音成為思想的表達。直接地和嚴格地看來,這是對任何一次說的定義;但在真正的和本質性意義上,人們也只能把這種說的總體當作語言”。[2](1127)在此,洪堡關于語言的定義很明顯是持留在傳統(tǒng)的視域內,并且突顯其言說的本性。但言說自有其自身的特性,因為它是“某種持續(xù)地每時每刻消逝著的東西”,也因此造成了言說中的最重要的思想的表達方式的特性,由此,“語言乃是永遠自身復現(xiàn)著的精神活動”。因此,一方面,語言表現(xiàn)為言說,并且此言說與思想不是分離的,靜止的、而是與精神密不可分的、運動的“內在語言形式”,“我們不應把語言看作僵死的生產品,而應把它看作一個生產過程,不應只注意語言作為對象之描述和理解之中介的作用,而更應謹慎地回到語言的與內在精神活動緊密交織的本源和語言與這一本源的相互影響上去?!盵2](1128)另一方面,作為無聲的語言,文字在此僅僅是一種無法表達語言全貌的符號,是一種“不完全的木乃伊式的保存”。顯然亦與語言所表達的思想有著隔閡。
洪堡的語言思想是對亞里士多德以來一千多年來形而上學語言思想的深化,使語言與思想之間分離的、外在的、靜止的聯(lián)系變?yōu)槿诤系?、內在的、運動的聯(lián)系。但,這種語言思想沒有撼動形而上學的語言之樹。他仍然是基于主客二分,從觀世界的角度,來論證作為言說的語言,從而,把“語言當作在人類主體性中制定出來的世界觀的一種方式和形式帶向一系列陳述”。[2](1129)在此,語言歸根到底仍然是一種觀世界的方式,是一種人的主觀設定。作為主體的人是探索和描繪人類精神發(fā)展的主人。由此,語言在本性上獨立于人,并在根本上被人所規(guī)定,所指引?;蛘哒f,被人所強迫。語言在何種意義上才能擺脫被強迫的命運呢?那就是作為道的語言。唯有語言之道,才能根本性地達到語言的自由,乃至萬物的自由。
“但是,什么是這個純粹的語言?它只是詩意的語言?!盵3](111)此純粹的語言可以依據(jù)諾瓦利斯的話:“語言僅僅關注于自身,這就是語言的特性,卻無人知曉?!盵2](1145)“純粹已被言說的是那種,那里,那已被言說所特有的言說的完成,就它那方面而言是一開端,純粹的已被言說是詩歌”。[3](112)由此,詩意的語言亦即純粹的語言。走向詩意語言的最根本的道路是把語言作為語言帶向語言。此句中,第一個語言標明了語言的本性,即語言之道。第二個語言標明了立于語言之道中的道說。第三個語言則指一種表達。
一方面,道說基于語言之道。另一方面,道說又是語言之道的顯示。“語言之本質現(xiàn)身乃是作為道示的道說”。[2](1134)在此,作為指示的語言的道說召喚任何層面上的在場者的在場與不在場。語言的道說憑借于語言之道,但此語言之道卻是虛無。由此,此虛無與根據(jù)相對。即它既不為自身建立根據(jù),亦不是它物的根據(jù)?;蛘哒f是一種無根據(jù)的根據(jù)。此種無根據(jù)的根據(jù)在根本上是作為“一種讓自行顯示才先行于此種作為指示的顯示”。[2](1134)這種作為虛無的讓顯示由此規(guī)定了語言的本性。因此,語言與人的關系發(fā)生一倒轉。不是人在說話,而是,人在傾聽語言之道 ?!爸皇怯捎谖覀円幌蛞呀?jīng)順從語言而有所聽,我們才能從語言而來說。在此,我們聽什么?我們聽語言的說”。[2](1134)
語言的道說即顯示,而顯示則意味著一種召喚。道說召喚著在場者的在場與不在場。把“在場者釋放到它的當下在場中,把不在場者禁囿在它當下的不在場中?!边@種顯示“處處讓被顯示者持留于其本身”。[2](1137)
但顯示何以可能?海德格爾認為這種顯示來自于東方的黎明。在此時刻,是晝與夜,光芒與黑暗,時間與空間游戲之地?!霸诘勒f之顯示中的活動者是居有。”[2](1138)由此,這種不能容忍探討,只能被命名的無根據(jù)的根據(jù)是“生成”。與形而上學的語言相對,這種語言之道既不是原因的作用,亦無必然的結果。而是一種允諾?!皬牡勒f之顯示來看,我們既不可能把大道(Ereignis)表象為一個事件,也不可能把它表象為一種發(fā)生,而只能在道說之顯示中把它經(jīng)驗為允諾者?!盵2](1138)
那么,語言如何道說?語言的道說即生成自身如何自行去蔽或自行遮蔽。一方面,道說是生成的方式。另一方面,生成是道說的本性。并且二者處于一種內在的聯(lián)系中。在此,生成是語言本性的根本規(guī)定,由此,語言生成自身,并且生成萬物。
但,語言的道說卻以沉默作為其本源,“沉默應和于那生成著——顯示者的道說的無聲的寂靜之音”[2](1143)在此,道說的本源在于無道說的道說。
道說卻顯現(xiàn)為獨白,獨白一方面是單一地本真地說,另一方面體現(xiàn)為孤獨地說。這種單一和孤獨并不體現(xiàn)為一種純粹的匱乏,而是一種最有約束力的關聯(lián)。在此關聯(lián)中,語言的本性得以顯現(xiàn) 。憑借此,語言召喚天、地、人、神四元的游戲。
由此,語言的本性是自由的,并且它讓人自由,也讓萬物自由。但是,基于現(xiàn)實的境遇,語言亦在回歸家園的途中,如同人、物一樣。
海德格爾將語言劃分為自然的語言、形而上學的語言以及詩意的語言,在根本上體現(xiàn)了其語言思想的根本轉變。在此,自然的語言一方面是被遺忘的,被耗盡的詩歌,另一方面,自然的語言又是詩意語言的開端。形而上學的語言則體現(xiàn)為初期的陳述以及后期的生產與設定,這種約定性的符號,因其非指示性,而有待于回歸詩意語言。
詩意的語言,作為語言之道,它既不來自何處,又不去向何方。其本性是一種無根據(jù)的根據(jù),具體為寧靜的排鐘。由此,道說說道,憑借于不道說。而道說自身卻立于生成之中。由此,詩意的語言召喚人、萬物進入在場及離席。語言自身是自由的,它亦讓萬物自由。詩意的語言在根本上作為林中空地,此林中空地聚集了世界性、歷史性、語言性的緯度。作為世界性,“它不是許多之中的一個地方性,而是地方性,……此地方作為一底盤,允許了光芒、黑暗和它們的游戲。它也同樣是歷史性的,它同時是最早的和最古的,作為如此,它派送自身,憑借于它自身反離而去。它最后是語言性的,亦即這樣,它是寧靜的地方。其心靈是寧靜,并沉默于道說中。”[3](128)詩意的語言憑借于道說,言說出了天地人神四元,此四元體現(xiàn)為鏡子之游戲,并最終體現(xiàn)為天地人神的統(tǒng)一。因此,詩意的語言在根本上規(guī)定并統(tǒng)一了作為理性對象的天地人神及其世界性、歷史性、語言性等緯度。并經(jīng)驗為一種虛無的虛無化。由此,理性之“思的時代就是詩的時代”。[4]
詩意的語言在此亦成為人的家園。“人不僅要居住,而且要詩意般地居住”。[5]但,海德格爾在現(xiàn)代世界所經(jīng)歷的卻是非詩意的語言,即無家可歸?!班l(xiāng)愁源于無家可歸,卻不僅包括了無家可歸之煩,而且也包括了家園的歡樂,在這意義上,鄉(xiāng)愁正是還鄉(xiāng)?!盵3](162)亦即詩意的居住成為可能。
[1]鄧曉芒. 西方美學史綱[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167.
[2]海德格爾. 走向語言之途[A].孫周興譯.海德格爾選集[C].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
[3]彭富春. 無之無化——論海德格爾思想道路的核心問題[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0.
[4]劉放桐. 新編現(xiàn)代西方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356.
[5]李醒塵. 西方美學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406.
On Heidegger’s Classification of Language
XU Zhao-ming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Hubei 430073,China)
Obviously,language problem was the core of late Heidegger’s thoughts. And the classification about language which contained natural language,metaphysical language and poetic language marked the site of thoughts. Natural language was the beginning of poetic language,but then,it became a poetry forgotten and depleted. Metaphysical language was firstly as statement,secondly,it was as producting and setting. At all,it was force based in form. On the one hand,poetic language met silence of language in reality,on the other hand,it tried to return to natural language as a pure language or own home.
Natural Language;Metaphysical Language;Poetic Language
B516.35
A
1009-5160(2011)-0022-04
徐照明(1977-),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