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戶部頒發(fā)甘肅省牙帖》學術價值解析

●林紅狀，翟春紅（南開大學 圖書館，天津 300071）

寧夏地處我國西部地區(qū)，由于歷史上自然災害和戰(zhàn)亂的損毀，傳世的文獻典籍數(shù)量本來就少，有關經(jīng)濟方面的著述和資料就更少了。而牙行作為經(jīng)濟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期以來受“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思想的制約，文獻記載相對較少，即使有零星的記載也大多語焉不詳，制約了相關課題的深入研究?！稇舨款C發(fā)甘肅省牙帖》（以下簡稱《牙帖》）是由清代戶部頒發(fā)、寧夏府簽發(fā)給寧朔縣工商業(yè)者的，無疑具有特別重要的學術價值。

南開大學圖書館歷來有著搜集、整理、收藏古典文獻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經(jīng)過幾代圖書館人的不懈努力，匯聚了大批珍貴文獻，其中牙帖、地契、手札、奏摺奏稿、考卷、輿圖、法帖等特殊形式的文獻，構成了館藏中的古籍特藏?！堆捞氛宫F(xiàn)了清代后期甘肅省牙帖的完整制式，具有目前所見已報道牙帖中最完整、最豐富的文本內容。筆者結合已有牙行、牙帖和捐稅制度的研究成果，探討牙帖的學術價值，以期推動相關研究的開展。

1 《牙帖》的時空背景

1.1 清代的牙行制度

明清時期，開設牙行要經(jīng)過官府的批準，“官給印信文簿”，方屬正當合法。所謂“印信文簿”即指牙帖，具有營業(yè)執(zhí)照的性質。清代前期，縣級衙門一度具有發(fā)放牙帖的權力，有些地方官員為斂財而濫發(fā)牙帖，弊竇叢生。雍正年間，清廷推行定額牙帖制，戶部審核決定各省牙帖定額，除非新開集場，不得輕易變更。工商業(yè)者請領牙帖，要先向縣級衙門提出申請，經(jīng)布政使司批準，由藩司衙門頒發(fā)。官府批準領帖的工商業(yè)者，不僅在領帖時要向官府輸納一筆金額不菲的帖費，而且以后每年都要繳納牙稅。[1]

清末，太平天國戰(zhàn)爭嚴重地破壞了社會經(jīng)濟秩序，沖擊了原有的牙行制度。以湖北為例，號稱“九省通衢”，物產豐富，商業(yè)繁榮，湘軍占領湖北后，“新集牙行均無印帖”。政府檔案因戰(zhàn)爭損毀，征收帖費帖稅無據(jù)可依，虛報牙帖遺失、冒用他人牙帖和無帖經(jīng)營等弊病層出不窮。與此同時，鎮(zhèn)壓太平天國的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亟需籌集巨額軍餉。時任湖北巡撫的胡林翼奏請清廷“部頒牙帖勸輸助餉”，進行牙帖改革，戶部議覆牙帖章程十八條并頒發(fā)統(tǒng)一制式的牙帖，設立稅厘局承辦牙帖捐稅事宜。[2]湖北牙帖捐稅章程為各省所效仿和采用，是清代后期牙帖捐稅制度的范例?！堆捞凡捎昧饲宕捌谘佬兄贫鹊目蚣?，借鑒了湖北牙帖捐稅章程的基本思想，反映了甘肅總體經(jīng)濟社會狀況。

1.2 歷史上的寧朔縣

寧朔是歷史上的舊縣名，乾隆《寧夏府志》記載：“寧朔縣，漢富平縣地。魏、周、隋、唐，亦皆為懷遠縣地。周又置寧朔。隋、唐并因之。宋亦為懷遠鎮(zhèn)，后入西夏。元屬寧夏路，明為寧夏右衛(wèi)。國朝順治十五年，并中衛(wèi)入右衛(wèi)，雍正三年改寧朔縣，屬寧夏府附郭?！盵3]寧朔縣的位置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西北部，瀕臨黃河，“東南至青銅峽河岸十里”。清代，寧夏府在行政上屬甘肅省管轄。

自雍正初年設縣，縣治屢經(jīng)變遷。初置時，在寧夏府城東北五里之滿城，即今銀川市滿春鄉(xiāng)。清乾隆三年（1738年），地震城毀，移治所于寧夏府城西大街。民國初年，縣治再次遷移至寧夏府城西新滿城，即今銀川市新城區(qū)。[4]自清乾隆五年（1740年）至民國初年，寧朔縣治與寧夏府城同城而治，為寧夏府城的附郭。早在乾隆年間，寧夏府城就是西部地區(qū)重要的商業(yè)都會之一。乾隆《寧夏府志》記載：“寧夏府城人煙輻湊，商賈并集四衢，分列門阛，南北蕃夷諸貨并有，久稱西邊一都會矣?！睂幩房h經(jīng)濟也有相當程度的發(fā)展，有當鋪四十八座，布店三座，山貨店八座，騾腳店一座，騾馬牛豬羊四市牙行四名，斗行一名。[3]2 《牙帖》的制式與內容

2.1 《牙帖》的制式

《牙帖》保存完好，字跡清晰。整張牙帖紙張幅面較大，長122厘米，寬67.3厘米。邊框四周由黑色粗花紋圍成，所有文字均為豎排版。左上角和右上角分別蓋有硃色印章。右上角硃色印章的內容為“？府正堂胡驗”“？月十七日 府正堂惠驗”“？二月十六日 府正堂崇驗”字樣，黑字“肅字貳拾捌號”（紅色騎縫章蓋在此處）、右下側有“三年又六月十三日”字樣。左上角硃色印章的內容為“？堂張驗”“？府正堂慶驗”“？堂高驗”字樣，缺字處為截角。邊框外左側頂端粘有豎排“王正明”字樣的紙條，用以標明牙戶姓名。據(jù)民國《朔方道志》記載，“府正堂胡驗”當指時任寧夏知府的胡孚駿，光緒十四（1888年）至十八年（1892年）任職。除“？堂張驗”尚不清楚外，其他幾位府正堂分別為：惠榮，正黃旗人，光緒二十年（1894年）任；崇俊，正白旗人，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任；慶熙，正白旗人，光緒十五年（1889年） 任；高熙喆，山東滕縣人，光緒三十年（1904 年） 任。[5]

按清代牙行制度規(guī)定，官府要定期或不定期對牙行進行編審，審查行戶的經(jīng)營資質。編審的內容包括“查明本人曾否老疾，資本是否消乏，有無冒名頂充及拖欠客賬等事”，還要取得鄉(xiāng)鄰、同行結狀，證實情況屬實。如果牙行經(jīng)營不善，拖欠客商錢財貨物，或者年齡過大，身體患有疾病，他人頂冒充任行戶的，在編審時不符合承充條件，就會被官府取消資格，收回牙帖，不再換發(fā)。每次驗帖后，蓋上硃色“府正堂驗”印章作為標記憑證。

因種種原因，工商業(yè)者無力繼續(xù)經(jīng)營的，要繳銷牙帖，官府將廢帖截角送戶部查銷?！堆捞访鞔_記載：“承領牙帖后或因事故歇業(yè)及無力承充者，準赴該管官衙門呈繳廢帖，由該督截角送部查銷”。對于繳銷或收回的牙帖，由專門的管理機構牙厘局“印記銷字、截角。”《牙帖》左上角和右上角的缺損部分是有規(guī)則的截角，中間偏右的位置有硃色陰文印章，二者可能是繳銷牙帖的印記。

2.2 《牙帖》的內容

《牙帖》全文約有兩千多字，包含的信息量比較大，分為甘肅省牙帖章程和領帖人信息兩部分。甘肅省牙帖章程有十八條，也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是選擇同治九年（1870年）九月十二日戶部議覆的陜甘總督奏請的甘肅試辦牙帖章程十三條；一是摘錄湖北省原定牙商律例五條。主要內容可以歸結為如下幾條：

（1）帖捐、帖稅和牙帖工本費的收取辦法。捐領牙帖的費用包括帖捐、帖稅和牙帖工本費。征收數(shù)額最大的部分當屬帖捐。帖捐按牙帖等級征收，甘肅市鎮(zhèn)分為“繁盛”和“偏僻”兩等，每個等級市鎮(zhèn)的牙行按大小又分為上、中、下三級，共計有六個等級。繁盛偏僻上中下六等帖捐均較湖北省減三成，即繁盛上行捐錢七百串，中行叁百五拾串，下行一百肆拾串；偏僻上行肆百玖拾串，中行貳百壹拾串，下行柒拾串。

帖稅的征收額僅次于帖捐。甘肅帖稅的收取辦法不同于湖北，仍按舊例。新章程頒布前，甘肅額設牙帖“九百九張”，不分等則，系按各州縣每年每張征納稅銀五兩有余以至壹兩有余不等。按照新章，“仍按各州縣例定舊額分別按年交納報部查核，亦無庸再分等則”。湖北帖稅“分為上則、中則、下則，比原額增加五成來征收”。顯然甘肅征收的帖稅數(shù)額要少于湖北，這與地區(qū)總體商業(yè)狀況有關。

牙帖工本費的征收，“每張牙帖加捐銀壹錢以充帖本”。

（2）規(guī)定牙行換帖的細則。清代咸豐、同治、光緒年間，甘肅各地戰(zhàn)亂頻仍，一方面政府檔案損毀嚴重，征收帖捐帖稅缺乏有效依據(jù)；另一方面戰(zhàn)爭需要巨額軍餉開支。借鑒湖北巡撫牙帖章程的辦法，工商業(yè)者可自行選擇捐領新帖或以舊帖換新帖。牙行捐帖換帖辦法如下：

原領牙帖商人物故，如有伊之兄弟子孫仍愿承充者，許持原帖赴稅厘局或總督衙門呈明捐換部帖，所捐之項即照新章數(shù)目減半輸納。如非嫡親兄弟子孫，不準更換，只準捐充。倘原領牙帖之人物故，伊之子嗣兄弟仍持原帖承充牙行者，經(jīng)人告發(fā)，官令退帖，治以隱飾之罪，另召新商捐充；各市鎮(zhèn)牙行原有藩司頒發(fā)之帖，現(xiàn)在既定新章，應令普律更換部帖，各照此次新定捐輸數(shù)目三分之一交納，以示體恤并由該督飭查先行報部存案，倘有舊帖遺失者按照新章捐充之例辦理，本商兄弟子孫接充者仍照新章數(shù)目減半輸納；各牙行或由舊帖捐請移埠開設，或捐請改業(yè)別行，準其照新章全數(shù)減二成捐換新帖，仍期限軍務告竣之后不準移改。

（3） 放寬捐領牙帖者的身份限制。清代前中期，捐領牙帖要受到一定條件的限制，其中禁止胥役、生監(jiān)和紳衿等具有特殊身份的人領帖開設牙行。這些人與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易于勾結地方官府欺壓盤剝商民，把持行市，即使有不法行為，百姓礙于其關系地位也不敢向官府控告申訴。雍正以來實行的定額牙帖制，穩(wěn)定各省、府、州、縣頒發(fā)牙帖數(shù)額，如非新開集場，不許增加牙帖數(shù)量。

早在咸豐八年（1858年），甘肅開辦厘捐，設立省局，抽收的項目中就有牙帖捐。清代后期，為籌措軍餉，增加捐稅收入，清廷放寬請領牙帖的條件，不再限定發(fā)放數(shù)額，并且鼓勵工商業(yè)積極捐輸?！跋蚶麻_集場方準添設牙行，現(xiàn)在擬令殷實良民及生監(jiān)職銜人等取具鄰佑同行互保各結，均準充補，無庸限額。舊埠新集均準隨時捐給，仍期限軍務告竣之后不準添設，以示限制。其新開集場應設立牙行者準其呈報開設，由地方官確查詳報稅厘局核給部帖，如地方官朦混不報并侵蝕稅銀等弊，或經(jīng)查出，或被告發(fā)，從嚴參處。”富商巨賈經(jīng)常用捐輸資財?shù)姆绞絹慝@取功名職銜，具有虛銜的工商業(yè)者不在少數(shù)，具體操作上難以甄別。允許有生監(jiān)職銜的人捐領牙帖，有利于擴大捐稅來源。

稅厘局征收稅捐并代戶部頒發(fā)牙帖，地方官府只有管理權。“甘肅稅厘局招商捐領牙帖，該商人等持帖赴州縣衙門報明捐充緣由，該州縣官不得留難，即令速赴集開張，如該牙戶不在帖示地方而私在別處開張，與原報地方官不合者，照私充律問擬”。

（4）有些條文仍然沿襲清代前中期的舊例。如“抵業(yè)人戶充應，官給印信文簿”，禁止“評估物價，或以貴為賤，以賤為貴，令價不平”“把持行市專取其利”及“用強邀截客貨”等種種不法行為。對度量標準作了明確規(guī)定：“交易行使什物務遵部頒，鐵斛以二斗五升為一斛，斗以十升為一斗，戥以部頒砝碼十分為一錢，秤以十六兩為一斤，尺以部頒弓口尺寸以十寸為一尺，充行人戶照式置備，赴州縣較勘驗確，于斗斛秤桿上官用烙印記，秤錘牙人亦先鑄成某州縣較準字樣，同秤桿一齊送較，其戥尺秤砝碼州縣較勘各鏨記某縣較準字樣，若有私造在市行使及將官降之物作弊增減者，照例杖六十，工匠亦同罪。其在市行使斛斗秤尺雖平，而不經(jīng)官司較勘印烙者，即系私造，照例笞四十?！?/p>

牙帖結尾詳細記載了領帖人的開設地、行業(yè)、個人信息、帖捐和帖稅：“今承充寧夏府寧朔縣在羊肉街地方開設當行牙戶一名 王正明，年二十八歲，面麻無須。領帖者捐輸錢柒拾串，折交實銀肆拾貳兩。每年辦納牙稅銀伍兩 錢?！笨芍?，王正明從事的是典當行業(yè)。從帖捐來看，屬偏僻下行。典當行業(yè)是無法抽取用金的，但仍可從牙帖格式了解牙行抽用的情況：“一行內交易 貨物每兩收賣主名下牙用銀 買主無用?！?/p>

清末，兵禍連年，軍餉開支持續(xù)增加，政府財政日益困窘。為了籌集軍餉，清政府加征捐稅。牙帖捐稅征收的范圍雖然急劇擴大，但是征收的對象一般是牙行，如湖北牙帖征收捐稅為花布、糧食、煤炭、山貨、水果、鹽等貨物牙行?！堆捞返恼鲁淌轻槍ρ佬卸O置的，而領帖人卻是典當行業(yè)經(jīng)營者王正明。出現(xiàn)這種不一致的深層次原因尚待探討。但至少可以說明，典當行業(yè)已經(jīng)納入甘肅省寧夏府寧朔縣的牙帖捐稅征收范圍之中。

3 結語

《牙帖》作為第一手資料，展示了完整的清代寧夏牙帖實物，蘊含著豐富的學術信息。提供了清末牙帖制式的范例，如騎縫勘合、驗帖標記、繳銷印記等。既可與已有文字記載相驗證，又可彌補相關文獻之不足。

整張牙帖共計有兩千多字，除繳銷牙帖的截角外，所有文字均清晰可見，在目前已報道的牙帖中，文字信息最豐富、最完整。列出牙行律例十八條，不僅反映了清末牙帖章程的基本思想，還體現(xiàn)了甘肅捐稅制度的地區(qū)性特征。

總之，《牙帖》是一定制度和地區(qū)背景下的產物，無論在牙帖制式和還是文本內容上，都蘊含著豐富的信息，對研究清末寧夏府、甘肅省乃至全國牙行制度和財政稅收制度有著極為重要的學術價值。

[1] 林紅狀.清代前期牙行制度的演變[J].蘭州學刊，2008（9）：126－129.

[2] 洪均.論胡林翼整頓湖北捐輸和雜稅[J].理論月刊，2008（6）：53－55.

[3] （清）張金城，等.寧夏府志 卷二 地理沿革[M].臺北：成文出版社，1997：60－61.

[4] 馮茂.寧夏現(xiàn)代政區(qū)變遷沿革[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8：140.

[5] 馬福祥，等.朔方道志 卷十三 職官司表二 歷代職官表[M].民國十六年（1927年）鉛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