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rticle/圖 Pictures_寇寶剛
1.土司城z
巴人或巴國在歷史上突然消失了。巴人的后裔潛居在清江流域,他們是土家族的先祖。
隨著一個族類的滅絕,一起淹沒的是那個時代的全部生活和歷史。然而,我們相信文化具有的穿透力,曾經(jīng)的存在,會對后世產(chǎn)生無形的影響。
被層層大山包裹著的恩施,是巴人和土家族的棲息之地。在很久的時間里,這里充滿了神秘,完全是以神話的形態(tài)擱置在云遮霧罩的典籍里?!渡胶=?jīng)·大荒北經(jīng)》:“西南有巴國,有黑蛇,青首,食象?!痹诮裉?,蛇能吞象只是比喻,記載卻是確鑿的。《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又說那里:“不績不經(jīng),服也。不稼不穡,食也。爰歌舞之鳥,駕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愛處,百谷所聚。”完全是人類追求的理想樂土。土家族自稱白虎后裔,有白虎神崇拜?!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傳》說:“廩君死,魂魄化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有了這些,就足以支撐對巴風土韻的想象了。
要去恩施的時候,還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位置?!鞍俣取币幌?,看見它藏在湘渝鄂交界的大山里。在中國,不知道有幾個地級市還不通火車,估計不多,恩施是一個。它緊鄰神農(nóng)架,傳說那兒有野人。
從鄭州先到宜昌,火車跑了12個小時。宜昌去恩施只有360公里,過去汽車要走10多個小時,高速路修通后,節(jié)省了一半時間。坐上汽車,已是黃昏時分,上了高速公路,四面的山早早就擋住了太陽,天暗得格外快。路兩邊一片黢黑,山洞連著山洞,兩公里長以上的洞,已記不清鉆了幾個。
恩施一下車,車站外的路叫航空大道,路兩邊的景致和其他城市沒有任何區(qū)別。時時看見樹影間懸掛著橙黃碩大的柚子,提醒著這里是古時的巴地??罩杏谐睔?,混雜淡淡的魚腥。這是對恩施最強的記憶。夜餐時,有種像茅草根樣的涼拌菜,看上很清爽,不知深淺地叨一筷頭。頓時,滿嘴都是魚腥味,比一般的魚腥還要濃到10倍。這里的人喜食魚腥草,是很多人不舍的美味,立時感到了恩施的別樣風情。
翻越過千山萬水,心頭里搖蕩的是對巴風土韻的窺探欲望。
清江穿城而過,恩施城被截然分成兩份,老城在江的右邊。鳳凰山橫亙城中,把新城劈為東西兩片。清江依山而走,老城建在江與山之間的山坡上,不過半平方公里大小。一條江劃開了兩個世界,好像處在不同的時空里。
老城一片凌亂,狹窄的街道不見青石板,都是水泥路面。一條長而曲的主街,歪歪斜斜地蜿蜒到山頂。街兩邊只偶爾有幾所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子,有的在青瓦上覆蓋著石棉瓦,衰頹傾倒的樣子。門面房一家連一家的店鋪里經(jīng)營的大多是廉價的服裝。過一十字路口,路又陡許多,人也稀落,周圍安靜起來。路口的道沿,一溜竹筐整齊地排列在地上,筐里是些白菜、胡蘿卜、小蔥、芫荽和青菜,在灰暗的街面上,這些紅的、白的、綠的蔬菜,耀眼鮮亮。不少筐里有魚腥草,看上白嫩生脆,會聯(lián)想到一種甜的味道。其實不是,后來又強忍嘗了幾次,還是被腥得頭發(fā)暈。
街的盡頭是城門,一個石頭壘砌的門洞,在周圍民房的擠壓下,孤然地矗立,是明朝的遺物。這是城的西門,門洞內(nèi)鋪的是石板,亮出幽光。據(jù)說,不遠處是南門,沒有看到。這是在恩施能看到的與生命相伴的全部古老,它和《山海經(jīng)》的記載有太遠的距離。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刨不到根的那種老。
城門旁邊還有別的路,很少見有人在城門里過往,只遇到了兩位。一位婦人,背一背簍,背簍里一女嬰,趴在背簍的邊沿顧盼著背簍外邊的世界,婦人頭纏青布頭巾,步履匆匆。想那背簍里的女嬰,有著比懷抱里的嬰孩更寬廣的童年。又見一老漢,頭纏白色頭巾,嘴銜竹根制成的煙嘴,煙嘴上是手工卷制的紙煙。老人輕步閑閑,煙霧縷縷,斂目低眉,像是關閉了外面的世界。
巴風土韻已經(jīng)成為歷史,博物館里或許留存有蛛絲遺痕。費半天時間去了趟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是商周時期的青銅虎紐錞于,一件戰(zhàn)時的樂器。這件器物驗證了兩件事,一是土家族有敬虎傳統(tǒng),以虎為圖騰;二是土家族先民歷經(jīng)征伐,英勇善戰(zhàn)。女兒會、擺手舞、龍船調(diào)、土家織錦之類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也有展示。這些都幾乎遠離了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只剩下了舞臺表演的意義。
在恩施,土家族占半數(shù)以上,漢族和苗族一樣反而是少數(shù)民族??墒?,恩施的繁華街道上,分不出誰是什么族,衣著打扮都一樣。只有到山的深處,才偶爾有吊腳樓,躲閃在樓宇間,透出久遠的氣息。吊腳樓的風情,演繹了人們對邊地民族的想象,在今天,只能在沈從文作品里滿足打探的欲望。恩施很快要通火車了,人流的涌入,會催生更多的民俗,可是,又有誰愿意專程來看一場舞臺的表演。
2.景區(qū)門口人神一體的雕像
3.舞臺上的土家歌舞
4.吊腳樓
離開恩施的時候,還是在夜里。車上睡了一夜,天亮到漢口。茫茫黑夜里來,又在茫茫黑夜里去,除了吊腳樓的模糊印象,不知道哪里還能尋覓巴風土韻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