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君
(金華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國際商務(wù)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7)
在加拿大文學中,華裔文學仍屬較為邊緣的“小眾文學”,這不僅是指華裔作家少,更是指華裔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尚未成為加拿大文學中較為受人關(guān)注的部分。然而,在加拿大華裔文學中,有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卻獨樹一幟,卓然不群,不但創(chuàng)作數(shù)量大,而且作品影響廣。他的作品不但不斷再版,還屢次獲得各類文學大獎,成為加拿大華裔文學中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就是余兆昌(英文名:Paul Yee)。
余兆昌于1956年10月1日出生于加拿大薩斯喀徹溫省(Saskatchewan)的小城Spalding,由于父母早逝,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由姑姑領(lǐng)到溫哥華撫養(yǎng)。在姑姑的要求下,余兆昌在學習英語的同時也學會了漢語(廣東話)——這使少年余兆昌保留了與中國文化的聯(lián)系并深受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影響。余兆昌自稱“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的周圍充滿了中國意象”。[1]
少時的余兆昌讀了很多兒童讀物——兒童讀物不但以各種知識豐富了余兆昌的心靈世界,更以善良童真的美好世界溫暖了余兆昌孤寂的童年歲月。這樣的閱讀經(jīng)驗和閱讀感受,無疑對他后來選擇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余兆昌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讀的是歷史系,從本科讀到碩士。華人歷史在加拿大歷史中的缺失令余兆昌既大失所望又深感震驚,因為“那個時候并沒有多少關(guān)于中國人在加拿大的歷史記錄,做華人歷史的研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時,已有的一些書多是關(guān)于白人在加拿大的歷史,而那不是我們中國人在加拿大的歷史”。[2]這一發(fā)現(xiàn)激起了余兆昌要用自己的筆,描繪出加拿大華人參與書寫加拿大歷史的愿望。
迄今為止,余兆昌已出版著作近二十種,除了幾部關(guān)于加拿大華人歷史的通俗讀物之外,基本上都是兒童文學作品。它們是:(1)《教我飛,空中勇士!以及其他故事》(Teach Me to Fly,Skyfighter!and Other Stories,1983);(2)《三叔的詛咒》(The Curses of Third Uncle,1986);(3)《咸水城:溫哥華的中國人》(Saltwater City:the Chinese in Vancouver,1988);(4)《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Tales from Gold Mountain:Stories of the Chinese in the New World,1989);(5)《玫瑰在雪地上歌唱:一個美麗的傳說》(Roses Sing on New Snow:A Delicious Tale,1991);(6)《脫身》(Breakaway,1994);(7)《斗爭和希望:華裔加拿大人的故事》(Struggle and Hope:The Story of Chinese Canadians,1996);(8)《鬼火車》(Ghost Train,1996);(9)《城邦里的男孩》(Boy in the Attic,1998);(10)《亡者的金子及其他故事》(Dead Man’s Gold and Other Stories,2002);(11)《玉墜》(The Jade Necklace,2002);(12)《拾骨者之子》(The Bone Collector’s Son,2003);(13)《獻給父親的歌》(A Song for Ba,2004);(14)《竹》(Bamboo,2005);(15)《去年夏天發(fā)生了什么》(What Happened Last Summer,2006);(16)《姝莉和拓瑪拉》(Shu-Li and Tamara,2007);(17)《學飛》(Learning to Fly,2008);(18)《姝莉和迪耶格》(Shu-Li and Diego,2009)等。
余兆昌的這些作品發(fā)表之后,在加拿大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余兆昌的許多作品,獲得了包括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文學獎在內(nèi)的各類獎項,這使余兆昌成為加拿大華裔作家中獲獎最多的作家。其代表性的獲獎作品有:
(1)《三叔的詛咒》(The Curses of Third Uncle)1986年獲加拿大文化藝術(shù)委員會兒童文學榮譽提名獎(Canada Council Prizes Children’s Literature-Honourable Mention)。1987年獲雪莉婭·伊戈夫兒童文學獎(Shelia A.Egoff Children’s Literature Prize)。
(2)《咸水城:溫哥華的中國人》(Saltwater City:The Chinese in Vancouver)1989年獲溫哥華圖書獎(Vancouver Book Award)、赫伯特·伊文思非小說類創(chuàng)作獎(Hubert Evans Non-fiction Prize)。
(3)《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Tales from Gold Mountain)1990年獲父母選擇榮譽獎(Parents Choice Honour)、國家 I.O.D.E.獎(National I.O.D.E.Award)、卑詩省圖書獎(B.C.Book Prize—Sheila Egoff Award)。
(4)《玫瑰在雪地上歌唱:一個美麗的傳說》(Roses Sing on New Snow)1992年獲魯斯·史切瓦斯兒童圖書獎(Ruth Schwartz Children’s Book Award)。
(5)《鬼火車》(Ghost Train)1996年獲總督文學獎(兒童文學類)(Governor General’s Award—Children’s Literature:Text)。1997年獲魯斯·史切瓦斯兒童圖書獎(Ruth Schwartz Children’s Book Award)。翻譯版Le Train Fantome 1998年獲瑞士Prix Enfantasie獎。2000年獲豪克馬塔克兒童選擇小說類圖書獎 (Hackmatack Chileren’s Choice Book Award:Fiction)。
(6)《城邦里的男孩》(Boy in the Attic)1999年獲雪莉婭·伊戈夫兒童文學獎(Shelia A.Egoff Children’s Literature Prize)。
(7)《亡者的金子及其他故事》(Dead Man’s Gold and Other Stories)2004年獲金橡樹獎(Golden Oak Award)。
(8)《竹》(Bamboo)2006年獲克瑞斯蒂·哈瑞斯圖畫兒童書文學獎(Christie Harris Illustrated Children’s Literature Prize)。
從余兆昌的作品大量地、持續(xù)地獲獎這一事實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華人歷史敘事和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從歷史和文學兩個方面,重塑了華人在加拿大歷史中的地位,促進了加拿大兒童文學的興起,在加拿大主流社會乃至在世界兒童文學界,產(chǎn)生了廣泛而又深遠的影響。
如前所述,余兆昌的寫作重點主要聚焦在歷史和文學的交叉地帶,因此,以兒童文學的方式書寫華人歷史,就成為余兆昌文學創(chuàng)作的總體特征和基本風貌,而這一總體特征和基本風貌的形成,與余兆昌對自身文化身份(Identity)的認同與自幼養(yǎng)成的對兒童文學的興趣密切相關(guān)。
身為華人,余兆昌在幼年強烈地感受過華人在加拿大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二戰(zhàn)后的華人地位在加拿大有所提高,可是從總體上看,20世紀五六十年代華人在加拿大仍然屬于邊緣族群——或許在余兆昌的成長道路上,這樣的問題一直如影隨形:為什么同是加拿大人,華裔加拿大人在加拿大會成為邊緣族群和二等公民?
從某種意義上講,華人在北美的歷史,是一部血淚史。早在1848年,華人就來到了北美,十年后,華人移民來到了加拿大。在加拿大社會發(fā)展的早期,由于勞動力缺乏,當?shù)匕兹藦闹袊罅枯斎肴丝?苦力),然而,由于體形和文化的不同,加上經(jīng)濟的原因,早期的華人移民生活在一個充滿敵意的白人社會,他們面對的是歧視乃至暴力,當階段性工作完成之后(如鐵路修好了,魚罐頭廠機械化程度提高后無須太多的人手等),華人就成為白人攻擊的目標,許多白人把自己失業(yè)的原因,歸咎于華人——他們因勤勞苦干和不計報酬的多寡而更具競爭力。毆打、搶劫華人并限制華人的生活工作范圍(只允許他們定居在唐人街)乃至制定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如為限制華人移民而征收的人頭稅,以及制定停止從中國移民的法律等),就成為當時白人社會對早期華人移民常態(tài)性的行為方式。直到20世紀80年代,距離1881年中國勞工為了修筑加拿大太平洋鐵路(Canadian Pacific Railway,簡稱CPR)而集體到達加拿大已過去100年了,在圖書館里,歷史系大學生余兆昌仍然找不到一本記載中國人在加拿大生活的歷史書。
于是,為了要為“這個國家的歷史標示出一種主張”,余兆昌開始了他以文學方式呈現(xiàn)華人歷史的文學化歷史之旅:他要從歷史中尋找華人在加拿大的“主人”姿態(tài),為加拿大華人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以此作為自己和自己所屬的族裔在加拿大安生立命的依據(jù)。
余兆昌選擇以兒童文學的形式呈現(xiàn)華人歷史,除了他自幼就喜愛兒童文學之外,也與他對兒童文學價值的認識有密切聯(lián)系:首先,兒童文學可以打動兒童的心,可以讓年輕一代的加拿大人從小就建立起正確的“華人觀”,認識到華人不但參與了這個國家的開發(fā)和建設(shè),而且還以他們的鮮血和生命做出了特殊的貢獻,因此過去歷史上對華人的歧視、忽視和遮蔽是不公平的也是不應(yīng)該的;其次,好的兒童文學,同樣可以讓成人感動,從而達到“教育”加拿大人的目的。正是這樣的認識,使余兆昌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在展示加拿大華人歷史方面,具有了如下的特點:
余兆昌對自己是華裔加拿大人的身份有著明確而又自覺的認識。當采訪者問他“因此你認為你是屬于華裔加拿大人(Chinese Canadian)”時,余兆昌的回答是:“是的,非常明確(Yes,very clearly)?!乙晕覍儆谌A人而驕傲(I’m proud of where I come from)”,因為“中國給了我一個很有用的背景,對我來說我在加拿大的歷史開始于中國,我們今天生活中的許多內(nèi)容都來自南中國的農(nóng)民民間文化”。[1]這樣的身份定位決定了余兆昌在他的作品中,總是立足在華人立場,從華人的視野以華人的意識形態(tài)來展示華人在北美“新世界”的種種遭遇。在《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的《火車的精神》一篇中,余兆昌筆下的白人老板在冬季都住在鎮(zhèn)上溫暖的旅店里,而華人朱和他的同伴們卻住在雪中營地里,用裝土豆的袋子裹腳并在火堆邊擠做一團互相取暖——對華人來說,冬天似乎永無盡期。當遭遇事故出現(xiàn)人員傷亡時,白人遇難者在教堂的后院入土為安,而華人遇難者則被扔進河中?!鞍兹死习鍖ξ覀兙拖駥︱呑雍凸芬粯印保斑@是什么國家?”華人們的憤怒質(zhì)問,正表明了白人和華人的不平等,而借助白人與華人不同命運的對比,余兆昌的立場清晰可見。在《寬明的朋友們》一篇中,華人寬明和他的朋友邱來、唐英、王峰雖然貧窮但彼此間是那么地善良互助,而寬明的白人主人雖然在鎮(zhèn)上擁有一座豪宅,卻是個最吝嗇的人,不僅如此,他還既暴戾又不講理,明明是自己不慎滑倒了,卻怪罪寬明,并提出無理要求,限寬明在三天內(nèi)辦成三件事:要一件不會壞的好羊毛西裝,要一雙不會磨損的皮靴,要四十條不會干癟的面包,否則他要讓寬明失業(yè)并從此再也別想找到工作。結(jié)果在邱來(面包師)、唐英(裁縫)和王峰(皮匠)的幫助下,寬明滿足了胖子白人主人的無理要求,然而結(jié)局卻是:他在吃完四十個面包后,他的胃膨脹得像個馬戲團帳篷,他的腳腫得像個氣球,而他穿著的精心縫制的西服和堅固的皮靴,則把他裹得像個巨大的香腸,最后他撐爆了,炸成無數(shù)碎片。對華人彼此間溫情和友誼的贊頌,和對白人吝嗇惡毒不得善終的嘲笑,充分表明了余兆昌同情華人為華人鳴不平的立場。
余兆昌不但對自己的華人背景感到自豪和驕傲,而且在創(chuàng)作中,他還有意識地將中國文化元素注入自己的作品,并以此作為作品“特色”的基本組成。南中國農(nóng)民的民間文化以及在中國沿襲幾千年的儒家思想,是余兆昌樂于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重要內(nèi)容——盡管對其中的有些民俗和觀念,余兆昌也進行了善意的批評和反思。
余兆昌的幾部重要作品如《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鬼火車》、《亡者的金子及其他故事》等,“鬼”這一中國文化中的重要形象都在其中扮演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中國文化中,“鬼”通常被認為是人死后留下的靈體(魂魄),而在英文中,Ghost的基本意思則是“幽靈”——與中文的“鬼”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鬼”給人留下的是恐怖的形象,但“鬼”能游走陰陽兩界的特殊功能,又使它在中國民間文化中帶有了“神奇”的色彩,而且,中國文化還在某些情境下賦予“鬼”以美麗善良和正直剛毅的品性,前者以白娘子為代表,后者以鐘馗為代表。余兆昌作品中的“鬼”,基本上都是正面的形象,它們或者是父親的亡魂(《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火車的精神》、《鬼火車》),或者是友善的精靈(《城邦里的男孩》),有時化身水中懺悔的精怪(《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信使陳和夜河》),有時又是借人身體以存放自己靈魂和記憶的逝者(《亡者的金子及其他故事·深掘》)……所有這些“鬼”,都不嚇人害人,而是華人的“前世”在“今生”向自己的親人或同胞訴說自己悲慘遭遇的“形象”和“聲音”,這些“鬼”只是因為冤魂無處“安身”,才從“前世”游蕩到“今生”向自己的親人和同胞“講述”自己的“故事”,并希望得到親人或同胞的幫助以獲得靈魂的安寧。很顯然,“鬼”在余兆昌筆下,是華人得以穿越時空,自主“講述”華人自己故事的敘述者——在某種意義上,華人必須借助“鬼”來講述“故事”(敘述歷史),也正表明在白人社會,華人被剝奪了話語權(quán)而只能成為沉默噤聲的一群。
在中國人的觀念中,人死后要入土為安,人死后如沒有安葬,則會成為孤魂野鬼,在陰間不得安寧并會擾亂陽間(人間)。在《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火車的精神》中,朱的父親就是因為死后被扔進河里而亡魂無處安頓,等到他“傳話”給朱,讓朱把他和他同伴一起“以筷子為骨,以稻草席為肉,裹起來捆緊后放在山頂鷹巢之上,覆之以土,澆之以茶”,他們的亡魂才能“平靜安眠”。等朱做好這一切,從山頂用繩子攀援而下之后,他發(fā)現(xiàn)他用以下山的繩子,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蛇爬上了山崖——有此蛇保護父親及他的同伴,朱知道他從此可以放心了。這個故事,穿越生死,亦真亦幻,表達的其實是中國人死后希冀亡魂安寧的樸素愿望——而在加拿大,白人不但令華人失去生命,而且讓他們死后不得安寧,這些亡者只有化為“鬼”傳話給自己的后代,才能最終找到亡魂的安頓之所。
將中國民間傳說、地方習俗和傳統(tǒng)觀念帶入作品,不但使余兆昌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更具東方色彩,富有神奇性,而且也將華人百折不撓的精神(為了堅持自己的習俗和傳統(tǒng)不惜化身為“鬼”)和子從父命的孝道傳統(tǒng)(實現(xiàn)父親的遺志)向世人做了宣示,而余兆昌在作品中流露出的肯定和同情,則體現(xiàn)了他的價值判斷和立場選擇。
余兆昌的兒童文學作品,飽含著濃厚的情感力量。在《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為心而生的生姜》中,余兆昌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開裁縫店的張的女兒燁娜不但美麗無比,而且女紅出眾,一個來補衣服的小伙子愛上了他,為了去掘金,小伙子要離開燁娜了,告別之際燁娜給了他一塊生姜,告訴他:“在寒天它會溫暖你,我會等你回來,但我會像這塊生姜一樣,變老并且干枯”,她吻了這塊生姜后離開了小伙子,小伙子告訴她:“我會回來的,我心中為你燃燒的火永遠不會熄滅?!睆拇?,燁娜每天夜晚都放一盞燈坐在窗口和她媽媽一起做女紅,雖然求婚的人眾多,但燁娜不為所動……許多年過去了,小伙子回來了,那塊生姜的枝蔓都被咬掉了,但根還在,仍然堅硬并散發(fā)著香氣——因為小伙子把它放在心口,孤獨的時候用淚水浸泡它,如同燁娜用燈照亮自己的心一樣。最后,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在他們離開了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之后,遠航回港的船只仍能看到從燁娜屋里閃出的燈光,而她也一直把那塊生姜當做他們最好的朋友。生姜本來是能令人溫暖的植物,在這個故事中,生姜因為有了燁娜情的投射和小伙子愛的澆灌,具有了永恒的神奇力量。而燁娜和小伙子愛的力量最后能永遠不滅地給遠航歸來的人們散發(fā)光亮,帶去溫暖,無疑使這塊“為心而生的生姜”帶有了強大的感人的力量。
《獻給父親的歌》中的林偉自小崇拜父親,父親是個京劇演員,父親在劇中的將軍形象,曾給林偉帶來無盡的自豪??墒钱斎A人受移民政策限制而人口萎縮,父親為了適應(yīng)演出市場縮小而要一人扮演多種角色包括旦角時,面對父親學習旦角時“轉(zhuǎn)型”的艱難,林偉心中生出無限的痛楚,由于偷偷跟爺爺學過旦角,所以他最后出手幫助父親,使父親在舞臺上獲得了成功——那時他自己也有了明星的感覺。作品中父子相依為命,共同為生存和華人藝術(shù)奮力掙扎的身影,在一種悲劇情境中得到升華,感人至深。
余兆昌雖然自幼學過廣東話,但他的寫作語言卻是英文。因為是寫兒童文學的緣故,他的英文非常簡潔,但簡潔的英文并不表示他的英文簡單,事實上,余兆昌的敘述角度和文字風格,都非常獨特。從總體上看,他的敘述角度大都為第三人稱全知客觀敘述,這樣的敘述角度一方面便于講故事,可以跨越生死、穿越時空、出入外在社會和內(nèi)心世界;另一方面,這一角度由于敘述者只是在娓娓道來“講故事”,既便于年幼的讀者接受,又給人客觀公正的感覺,因此在呈現(xiàn)“華人歷史”的過程中,能在讀者那里產(chǎn)生強烈的“真實性”效果。
余兆昌的文字風格,于樸素中蘊含豐富,在平實中暗藏變化。他用字用詞簡練明快,非常干凈,但在短小的句子中卻富有變化,并極具感染力。這是《鬼火車》中的一段文字:
Choon-yi’walked through the empty cars and joined Ba in the engine.As the train sped into the night,She peered out into the darkness,Lit only by the moon above.A mist hung over the cold earth,and Choon-yi saw shadows and figures gliding through the haze.The train streaked into long dark tunnels and crossed bridges over icy rivers.
這段文字,看似寫景,實則寫心情,將寫實(寫景、寫火車)與象征(華人的處境就如同在霧中、黑暗的隧道中和冰河上穿行的火車)結(jié)合在一起,達到了極佳的藝術(shù)效果。
在《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寬明的朋友們》中,余兆昌這樣寫道:
The boss’s stomach swelled like a circus tent,and his feet bloated out like balloons.But the well-sewn suit and sturdy boots held him tight like a gigantic sausage.The man shouted for help.He tried to stand up,but he couldn’t even get out of his chair.He kicked his feet about like a baby throwing a tantrum.
這段文字,似真似幻,如栩如生,描情狀物,極其傳神,文字簡潔卻富有力量,顯示出作者過人的文字功底。
一部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yīng)是現(xiàn)代性、故事性、幻想性、成長性、趣味性、樸素性等各種特性有機融合的整體。[3]余兆昌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說具備了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所必備的條件。在他的作品中,現(xiàn)代性首先體現(xiàn)為一種平等的人權(quán)意識——華人和白人都是加拿大的主人,他們之間不應(yīng)有高下之分。對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肯定是余兆昌作品中現(xiàn)代性的另一個重要表現(xiàn),對于這個以火車、鐵路、礦山、現(xiàn)代工廠為代表的現(xiàn)代化社會,余兆昌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因為這代表了社會發(fā)展的方向,而華人在進入了這個社會之后,其實是加速了自身“現(xiàn)代化”的過程。幾乎所有余兆昌的兒童文學作品,都具有典型的故事性——所有關(guān)于華人歷史的敘述,都建立在鮮活的故事之上。前面已經(jīng)提到,余兆昌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常常亦真亦幻:夢境和現(xiàn)實、傳說與歷史、真實與想象、前世與今生,每每互有交織,雜糅重疊,無論是朱下山的那根繩子變成了巨蛇(《金山的傳說:華人在新世界的故事·火車的精神》),還是凱明城邦里遇到的朋友(《城邦里的男孩》);無論是春怡畫中的火車(《鬼火車》),還是燕伊失而復得的玉墜(《玉墜》),都在現(xiàn)實性的基礎(chǔ)上帶有相當?shù)幕孟胄?。至于成長性,可以說在余兆昌絕大多數(shù)的兒童文學作品中,都隱含著一個成長的故事:或是在尋父的過程中成長;或是在與白人的斗爭中成長;或是在愛情中成長;或是在反抗傳統(tǒng)陋習的過程中成長——而在總體上,則是華人的命運在余兆昌的筆下經(jīng)由歷史變遷逐漸變化和“成長”。而樸素性特征,則主要體現(xiàn)在余兆昌的文字中。
余兆昌憑借自己的文學才華,通過兒童文學的方式,以兒童為本位和視角展示華人歷史,不但實現(xiàn)了“為這個國家的歷史標示出一種屬于華人的權(quán)利和主張”,[1]而且還在這個過程中,以自己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豐富了加拿大文學的內(nèi)涵,提升了加拿大華裔文學的品質(zhì)。作為一個深具歷史感的華裔兒童文學作家,余兆昌從加拿大華人史、加拿大兒童文學和加拿大華裔文學三個方面,在加拿大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獨特而又厚重的身影。
[1]Elisa Oreglia .Interview with Paul Yee[EB/OL].[2010-06-06].http://www.papertigers.org/interviews/archived_interviews/pyee.html.
[2]蘭格格.走出走近唐人街[EB/OL].[2010-06-08].http://paowang.net/post/2090982.
[3]朱自強.兒童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3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