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飛
論市井文學(xué)《金瓶梅》敘事范式中女性典型形象的生命意蘊
張鵬飛
《金瓶梅》小說敘事摹寫的眾多女性典型形象建構(gòu)中,凸顯著明代社會情欲聲色的熾烈、欲望描述的露骨和女權(quán)意識的膨脹,事實是在舊的社會規(guī)范日趨衰弱而新的社會準則尚未健全的情況下的刻意彰顯,并在某種程度上體認著世人以極端的方式弘揚人性、蕩滌束縛、追逐功利的精神文化旨歸。可以說,明末社會所追求的奢侈淫靡之風(fēng)與思想文化領(lǐng)域的離經(jīng)叛道契合融通,并張揚著女性生命主體抗爭意識的日趨覺醒。
《金瓶梅》;市井文學(xué);女性形象;生命意蘊
中國社會明代女權(quán)理念的高度膨脹業(yè)已表明原先尊卑鮮明的社會觀念和壁壘森嚴的等級秩序此時發(fā)生劇烈顛覆。東吳弄珠客在《金瓶梅序》開宗明義:“《金瓶梅》,穢書也。如諸婦多矣,而獨以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命名者。蓋金蓮以奸死,瓶兒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較諸婦為更慘耳。”[1]3可以說,明末社會所追求的奢侈淫靡之風(fēng)與思想文化領(lǐng)域的離經(jīng)叛道契合融通,并彰顯著女性生命主體形象抗爭意識的日趨覺醒。
《金瓶梅》約成書于明代萬歷年間的官商勾結(jié)霸世、商業(yè)經(jīng)濟繁榮、市民階層崛起的特定時代。世人在兩極分化中承受到金錢和權(quán)勢的猛烈沖擊而致使價值觀念發(fā)生了急劇的變化。[2]22為此,《金瓶梅》謂之是中國的“四大奇書”之第一奇書,它也是注重描摹世態(tài)炎涼的世情典籍。魯迅評價:“諸世情書中《金瓶梅》最有名?!盵3]124可以說,潘金蓮并非生性趨惡的女性而是聰明伶俐、品竹彈絲、描鸞刺繡、知書識字、填詞作曲、琵琶聲揚的百藝精通的尤物,且生得“臉襯桃花,眉灣新月”,并使得西門慶一見就“先自酥了半邊”,甚至吳月娘也驚嘆她“生得這樣標致”。所謂“長成一十八歲,出落的臉襯桃花,不紅不白;眉彎新月,尤細尤彎”。但可悲之處是生于裁縫之家且童年喪父而無以為生,所謂“做娘的因度日不過,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里,習(xí)學(xué)彈唱”。其后又被年約六旬之上的張大戶奸污且不堪主家婆吵鬧謾罵而只好自認晦氣地嫁給形貌猥瑣、性格懦弱、世俗蔑視的武大郎。她曾用琵琶彈嘆內(nèi)心的憤懣:“不是奴自己夸獎,他烏鴉怎配鸞鳳對!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塊高號銅,怎與俺金色比!他本是塊玩石,有甚福抱著我羊脂玉體!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奈何,隨他怎樣到底奴心不美?!盵4]21
潘金蓮身為《金瓶梅》小說著力摹寫的第一個女主角,是一個產(chǎn)生于中國古代特殊社會環(huán)境中的墮落女性的人物典型,也是我國古典通俗小說中最早出現(xiàn)的塑造得最為成功的被社會扭曲變形了的女性形象的代表,故而在我國世情小說的女性形象建構(gòu)長廊中具有獨特雋永的時代蘊含。張竹坡評說:“吾知其二三歲時,未必便如此淫蕩也。使當日王招宣家男敦禮義,女尚貞廉,淫聲不出于口,淫色不見于日,金蓮雖淫蕩,亦必化而為貞女?!盵5]36嘆言正是罪惡淫靡的社會扭曲了女性的靈魂且磨礪了邪惡的競爭,并將之推上了一條充滿幽怨憤懣的生命旅途。由此,潘金蓮可謂是匯集自私惡毒、淫蕩無度、縱欲變態(tài)等人世間諸多惡德于一身的女性形象。她又是無情地害死武大郎、狠毒地嚇死了李瓶兒的嬰兒官哥兒的殘暴的虐待狂。雖說潘金蓮的品性及行為著實令人發(fā)指憎惡,但觀其所處的污濁險惡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及其悲慘際遇也讓讀者掩卷體恤。美籍學(xué)者夏志清認為潘金蓮的悲劇,“是她非不擇手段、用盡心機,以對抗男性的優(yōu)勢不可,因為男尊女卑是她無力挽回的不公平現(xiàn)象?!盵6]167倘若換位思考,潘金蓮諸種環(huán)境熏染、習(xí)養(yǎng)所致、生存所迫的劣行惡德理應(yīng)是對明末社會不公境遇的抗爭、叛逆和決絕,然則無論她如何努力、拼搏、掙扎,終究不能掙脫被社會羈絆、奴役和吞噬的悲慘命運,其結(jié)局仍是被當做奴婢一樣被可憐地賤賣。她身處的社會、家庭環(huán)境皆充分暴露了封建社會末期,在資本主義經(jīng)濟萌芽的沖擊下所形成的種種腐朽墮落的社會現(xiàn)象和一夫多妻制的家庭結(jié)構(gòu)對人性的踐踏,尤其是對女性從精神、感情和身體上所造成的嚴重傷害和極度扭曲。[7]169
蘭陵笑笑生在《金瓶梅》小說敘事以及其后民間所派生的地方戲曲的諸多嬗變中,最精心導(dǎo)演刻畫的人物形象當屬潘金蓮。羅德榮評析:“潘金蓮如不去偷情,就只能一味忍受麻木下去。而人的麻木,則是失去對個體權(quán)利和幸福的起碼追求。舊時代的真正悲哀,不在于出現(xiàn)了偷情的潘金蓮,而在于制造了無數(shù)屈從命運、安分守己、漠然死去的中國婦女?!盵8]112潘金蓮可謂是歷代封建女性生存模式的真實或虛構(gòu)的典型的活化石。概因中國傳統(tǒng)男性統(tǒng)治的社會中凡關(guān)于女性的一切均唯有尊崇男性的準則、規(guī)定和詮釋。即作為性尤物(性工具)和非性物(生育體)的女性全部生活皆須服從于男性所設(shè)計的衛(wèi)道秩序而只能生存于一種黑暗、喑啞、無望的生命時空,或只能處身于一種無實名、無稱謂、無身份、無表述話語的尷尬狀態(tài)。換句話說,眾多女性在男權(quán)文化的現(xiàn)實境況里不是一個精神實體而只是性的、生殖的象征符號或曰工具性的存在標本??梢哉f,諸多女性在男性權(quán)利占絕對地位的男性中心話語體系中唯有成為男性俘虜物與祭貢品的俯首聽命的賢妻良母、孝女節(jié)婦或是被指斥為敗壞倫常綱紀的女妖禍水、淫婦欲女。弗洛伊德指出:“個人幸福的滿足也是我們文明所必須具有的目標之一?!盵9]146柏拉圖亦曾主張人本來是一個整體,因觸怒神而被分為兩半。于是人不斷地追尋另一半。這種對整體的追求和向往就是所說的愛。但潘金蓮得到的“另一半”卻不是她的追求和向往且自尊、自傲、自信亦被無情地蕩滌和消解。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推崇壓抑女性世界的需求、本能和欲望以迎合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即“儒學(xué)不斷發(fā)展著這種‘一個世界'的基本觀念,以此際人生為目標,不力求來世的幸福,不希冀純靈的拯救?!比粍t潘金蓮在殺害親夫之后,在負罪的心理陰影下,毫無“對神明的畏懼、恐怖、敬仰的情感特征?!盵10]57由此觀之,《金瓶梅》拓展了《水滸傳》中刻板的程式化的蕩婦體例,大膽地鋪陳羅列了肉欲色情的泛濫以及渲染佐證了腐糜聲色的現(xiàn)實生活。它正是誕生于物欲橫流的晚明時期的情感宣泄。究其緣由,蓋因市井文化崇奉縱情欲望、越禮逾制、離經(jīng)叛道而不惜揮毫潑墨為世俗小民張目明志。小說敘事中潘金蓮的驕橫狠毒、輕浮淫亂、放浪形骸、縱欲恣性就是當時民眾思想觀念的真實寫照。
《金瓶梅》可謂是一部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世情文學(xué)佳作。正所謂“一部《水滸傳》四個字:亂自上做,大宋皇帝為人虜,社稷崩塌滿江紅。一部《金瓶梅》也是四個字:淫自上行,江山傾覆今乎沒,大明皇帝白掛枝。不過《金瓶梅》不僅實錄現(xiàn)實,最為可貴的是推演了沒落的大明王朝滅亡的歷史結(jié)局。《金瓶梅》是一部史記,也是一本春秋。”[11]56
《金瓶梅》大約成書于明萬歷中期。[12]99當時社會升平富華,崇奉奢侈新異,覓求縱情逸樂,世俗競相奢靡,世風(fēng)流弊日顯,觀乎風(fēng)流名士、行商坐賈、青樓妓女、市井細民皆重利輕義、貞潔無存、道德低靡,所謂忠孝節(jié)義、三綱五常、佛祖教化均頃刻間趨向于土崩瓦解。為此,推崇“風(fēng)氣之先”的世俗時尚女性爭相蕩滌親情愛戀、良心體面、節(jié)義貞操的精神制約而加以徹底地反叛傳統(tǒng)圣哲的生命羈絆。
《金瓶梅》正是封建經(jīng)濟轉(zhuǎn)型期市民生活的一面真實的鏡子,且折射出社會文化心理的歷史變遷。李漁評說:“人生在世,事事可以忘情,只有枕席之歡,這是名教中的樂地,斷斷忘情不得。我輩為綱常所束,未免情性索然,不見一毫生趣,所以開天立極的圣人。明開這條道路,放在倫理之中,使人散拘化腐?!盵13]127《金瓶梅》小說敘述的視野里所摹寫的金錢權(quán)勢的地位也真是難以攀比、至高無上、無與倫比,諸如,道義良心、友愛親情、官爵權(quán)位、孩子滿月、女兒貞操、官司輸贏等。凡此種種,皆是“有錢便流,無錢不流”。西門慶迎娶李瓶兒最重要的原因是貪婪垂涎其貌相財物:“你不知道,他原是大名府梁中書妾,晚嫁花子虛,帶一份好錢來?!被颉坝旨娴脙扇龍鰴M財,家道營盛,外莊內(nèi)宅煥然一新,米麥陳倉,騾馬成群,奴仆成行?!笨梢?西門慶之所以能在李瓶兒再嫁蔣竹山之后還能容忍她的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其眼里金錢始終是最重的生命砝碼。即所謂“他的可鄙與可憐,就在于他視色如命,全不要情愛地一任情欲泛濫,滅頂而不悟?!盵14]157
李瓶兒身居《金瓶梅》故事刻畫的第二個女主角,生命中先后歷經(jīng)梁中書妾、花子虛妻、蔣竹山婦等多重身份而使之見多識廣,加之溫柔體貼的性格助其在西門家廣結(jié)善緣,并以獨到的軟性交際的高明方式將男人置于手腕或?qū)⑴宋沼谡菩?。致使她的心氣、算計、希冀暗藏于心而深隱不露。弗洛伊德指出:“性本能必須與作為抵抗的某些心理力量做斗爭,其中最主要的抵抗是羞澀與厭惡??梢栽O(shè)想,這些力量本來是限制本能的,使其不能正常發(fā)展,如果在性本能達到最強烈以前它們就獲得發(fā)展,那么,它們肯定會決定性的發(fā)展的?!盵15]181即言縱欲女性始終以滿足自己的現(xiàn)時欲望為出發(fā)點且全然不約束自己的行為而直至迷失消亡。觀乎西門慶一生共計有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李瓶兒等約乎六房妻妾。蘭陵笑笑生依托冷峻的筆觸描繪了一幅幅男盜女娼、妻妾勾斗、爭寵奪愛的亂世佳話。俗話說:“母以子貴”。它是封建宗法社會的一條顛撲不破的鐵律。蓋乎女子因子而榮,身價倍增,失子之勢,跌入深淵,這是中國封建宗法社會中女人用笑聲、眼淚、柔情所銘記的一條生命演繹準則。像潘金蓮想盡一切辦法去尋覓機會加害官哥兒并想出最毒的一招,即訓(xùn)練雪獅子貓嚇得孩子驚風(fēng)抽搐而死,致使李瓶兒既傷心又氣憤不久也得重癥撒手人寰而釀造了一場人生悲劇,就是一次典型的女性間爭風(fēng)吃醋的明證。
《金瓶梅》謂之“奇書”就在于小說中描摹的女性皆以“惡”和“欲”貫穿人生里程且極盡尊崇享受、膜拜權(quán)財、爭寵嫉妒、淫蕩獻媚之能事,并公然挑戰(zhàn)男權(quán)話語社會所推崇的“戒貪、戒淫、戒欲”的人倫綱常。然則人類性愛哲理卻歷經(jīng)從沒有肉體接觸的“柏拉圖式愛情”演進為費爾巴哈詮釋的“愛就是成為一個人”,再體征拓展至羅素所論述:“性愛僅僅是指那種包含著充分的情感關(guān)系和那種既是心理又是生理的關(guān)系。愛可以強烈到任何程度”等諸多思辨體征。[16]109可以說,性愛活動過程既是本能性,又從內(nèi)涵到表現(xiàn)都滲透著文化性,性的本質(zhì)就是人的情愛意識、生命意志和審美愉悅。吳存存評曰:“似乎情欲的滿足使這個女人感受到一種深深的、別無所求般的幸福?!盵17]26-29嘆言性追求似乎成了李瓶兒潑悍妖淫的生活模式的生命旨趣。
《繡像本金瓶梅序》評說:“《金瓶梅》,穢書也。袁石公亟稱之,亦白寄其牢騷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蓋為世戒,非為世勸也。如諸婦多矣,而獨以潘金蓮、李瓶兒、春梅命名者,亦楚《禱杌》之意也。借西門慶以描畫世之大凈,應(yīng)伯爵以描繪世之小丑,諸淫婦以描畫世之丑婆、凈婆,令人讀之汗下?!盵18]3然則小說敘事開篇所吟《四貪詞》就是作者依托嘲諷、嬉戲、幽默的敘事風(fēng)格加以洞察社會世情市相的切身體認。即言酒:“疏親慢友多由你,背義忘恩盡是他”;色:“損身害命多嬌態(tài),傾國傾城色更鮮”;財:“親朋道義因財失,父子懷情為利休”;氣:“一時怒發(fā)無明穴,到后優(yōu)煎禍及身”。[19]6
龐春梅是《金瓶梅》小說敘事中的第三個女主角,和金蓮、瓶兒鼎足并立且被演義為中心話語人物。她俊俏聰慧、喜好謔浪、擅長應(yīng)對的秉性使之成為金蓮的丫頭并被西門慶看上獸用。但她始終以堅強自信的姿態(tài)把握自己的命運脈搏,終于嫁給周守備并被扶正容身,以貴客的高傲姿態(tài)往返西門府上憑吊過舊家池館,最后也算是風(fēng)光體面地皈依天運。即春梅以刁鉆的品行、完美的韌性和女人的周全而成就了她的苦難命運,觀其順應(yīng)時事的能力當是逍遙自在的女權(quán)崇奉的生命張揚。列寧指出:“意識到自己的奴隸地位而與之作斗爭的奴隸,是革命家。不意識到自己的奴隸地位而過著默默無言、渾渾噩噩的奴隸生活的奴隸,是十足的奴隸。津津樂道地贊賞美妙的奴隸生活并對和善的好心的主人感激不盡的奴隸是奴才,是無恥之徒?!盵20]66觀乎春梅該當是一個歡天喜地的順乎天命的忠實女奴形象。脂硯齋評介:“人若改常,非病即亡”。[21]72坦言明末世俗世界任何美好的東西均命中注定該當毀滅消融。
沈德符曾記載:“國朝士風(fēng)之敝,浸淫于正統(tǒng)而靡潰于成化。至憲宗朝萬安居外,萬妃居內(nèi),士習(xí)遂大壞。萬以媚藥進于御,御史倪進賢又以藥進萬,至都御史李實,給事中張善具獻房中秘方,得以廢籍復(fù)官。以諫諍風(fēng)紀之臣,爭談穢媒,一時風(fēng)尚可知矣?!盵22]72可以說,龐春梅是在潘金蓮的精心周密的安排下名正言順地成了西門慶的性伴侶,但在西門慶于七十九回縱欲喪生之前并沒有把春梅描寫成一個“淫婦”,卻更多地是表現(xiàn)其性格的刁蠻、潑悍與傲氣。小說前八十回關(guān)于春梅性的描寫最多三五次,且大多是敘寫西門慶把她摟在懷里玩耍、搭著她的肩膀走路、坐在西門慶腿上觀賞耍戲潘金蓮等情節(jié)。她之所以未淪落至“淫婦”的丑角,是因乎西門慶與春梅的性愛關(guān)系好像沒有違反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理和道德規(guī)范的性愛生存法則。瞿同祖指出:“若男主人對于女婢(包括女奴本身和男女奴所生之女)有性要求,自不足怪,甚至可以說是男主人的權(quán)利。幾千年來的中國社會中,婢女與主人的性關(guān)系本是社會和法律所默認的。并且婢女與男主人生子后很容易取得妾的地位。”[23]77概因晚明腐朽奢淫的社會文化背景致使作者的性愛價值取向就是建構(gòu)在不越理即不為淫的審美信條。
袁行霈評說:“作者對于財色,并非一味加以否定。對于女性的壓抑和苦悶,也表現(xiàn)了一定的同情。這與晚明‘好貨好色'的人性思潮是合拍的。”但“小說中的金、瓶、梅等諸多女性,似乎也都被社會的規(guī)范、封閉的家庭、單調(diào)的生活擠壓得只知道人生最低層次的追求,扭曲了的人性,使他們將肉欲變成了生命的原動力?!盵24]136為此,龐春梅終在她錦衣玉食、富貴榮華、風(fēng)光愉悅之時而因過度淫欲導(dǎo)致二十九歲便香消玉損。無怪乎小說嘆息:“這春梅在內(nèi)頤養(yǎng)之余,淫情愈盛。常留周義在香閣中,整日不出。朝來暮往,淫欲無度,生出骨蒸癆病癥。逐日吃藥,減了飲食,消了精神,體瘦如柴,而貪淫不已一日,過了他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氣,早辰晏起,不料他摟著周義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涼氣,淫津流下一洼口,就嗚呼哀哉,死在周義身上。亡年二十九歲?!盵25]212
因此,《金瓶梅》小說敘事章回里時常突顯“色箴”加以評嘆:“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無窮”;“早知色是傷人劍,殺盡世人人不防”;“亡身喪命皆因此,破業(yè)傾家總為她”[26]81等,均預(yù)示著縱情亡身和色欲敗家的生命軌跡。
綜上所述,《金瓶梅》小說眾多女性典型形象建構(gòu)中皆突顯著明代社會情欲聲色的熾烈、欲望描摹的露骨和女權(quán)意識的高漲,其實是在舊的社會規(guī)范日趨衰弱而新的社會準則尚未健全的情況下的刻意彰顯,并在某種程度上體認著世人以極端的方式蕩滌束縛、弘揚人性、追逐功利的精神文化旨歸。它表征著中國傳統(tǒng)社會以“家族本位”以及“家國同構(gòu)”為典型特征的組織結(jié)構(gòu)中所有成員的迥異的社會等級、地位、尊嚴、價值的忽略、抹殺和毀滅,涵括著意味雋永的生命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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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賈 春
Discussion on Life Implication of Feminine Typical Image by Town Literature ofJin Ping Meiin Narrative Model
ZHANG Pengfei
(Chinese Department,Bozhou Normal Advanced Vocational School,Bozhou,Anhui 236800,China)
The numerousfeminine typical image constructions in narrative facsimile of the novelJin Ping Meihighlights blazing sexual passion,undisguised desire description and inflation of women's rights consciousness in the Ming Dynasty.These are manifested under the conditions that the old social norm is increasingly weak and the new social criterion not yet constructs completely.T o some degree,these are the soul objective of developing human nature,getting rid of restrictions and pursuing utility through extreme way by the common people.It can be said that the conjunction of extravagant obscene pursued in social reality life and nonconformity in culture domain displays the increasingly awakening of resisting consciousness of feminine subjectivity at the end of the Ming Dynasty.
Jin Ping Mei;town literature;feminine image;life implication
10.3969/j.issn.1007-3698.2011.01.016
I206
A
1007-3698-(2011)01-0089-05
2010-12-22
張鵬飛,男,安徽亳州師范高等??茖W(xué)校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美學(xué)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236800
本文系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基金課題“安徽地方文化的人文境況及拓展趨勢研究”的部分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09SK4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