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是縣長
——女縣長配偶對其身份認同的分析

陳麗琴

妻子是縣長
——女縣長配偶對其身份認同的分析

陳麗琴

個體對自身的認知和評價深受社會文化的支配和他人評價的影響,關(guān)系越近,影響越大,反之越小。因此,女縣長對其身份認同的認識深受其關(guān)系最近的人——其配偶的影響。在訪談中發(fā)現(xiàn),女縣長配偶對其“縣官”妻子的身份認同主要取決于自身發(fā)展的狀況,其中自身職業(yè)和年齡是最大的影響因素。

女縣長;女縣長配偶;身份認同

泰勒認為,一個人不能給予他自身而自我,都必須在與某些人的對話關(guān)系中,他才是“自我”。也就是說,任何認同,包括自我認同,本質(zhì)上都屬于社會認同,都是以特定社會中的人或者社會群體為參照而展開的。個體對自身的認知和評價深受社會文化的支配和他人評價的影響,關(guān)系越近,影響越大,反之越小。他人對其的身份認同是社會網(wǎng)絡(luò)結(jié)構(gòu)與女性的政治傾向之間的中介變量,這種身份認同決定了女性政治參與的主觀積極性和客觀融入程度。如果某個女性對自身社會身份的認知和當時主流媒體所倡導的社會形象相吻合,并且這一身份認同受到了該女性所處的社會網(wǎng)絡(luò)的積極支持,從而使得這種身份認同的顯著性程度大大提高,該女性政治參與的積極性就會得到很大鼓舞,否則,其參政的積極性就會蒙受打擊。那么,男性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們的妻子走出家門參政議政的呢?面對當上父母官的妻子,他們的感受如何呢?基于此,本文通過對湖北省25個女縣長的訪談,試圖分析女縣長生活中最重要的社會關(guān)系——其配偶對女縣長的身份是如何認同的,以及這些認同是如何影響女縣長的工作、生活甚至心理的。

在筆者訪談的25位女縣長①本文訪談對象均由湖北省委組織部大力推薦,同時得到了各位訪談對象的積極協(xié)助。中,離任的有11位(其中5位退居二線,4位升到更高崗位,2位回到學校)。在訪談中,筆者發(fā)現(xiàn),不同年齡段、不同職業(yè)的男性對當上“縣官”的妻子的身份認同存在著一定差異,因此,本文將年齡和職業(yè)作為影響配偶對女縣長身份認同的兩大因子進行分析。

一、不同年齡段的配偶對其“縣官”妻子的身份認同

G·H·埃爾德指出:“個體的生命歷程嵌入了歷史的時間和他們在生命歲月中所經(jīng)歷的事件中,同時也被這些時間和事件塑造著?！盵1]68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和文化背景的成長會給每一個年齡階段的人留下不同的生活印記。因此,不同年齡段的男性對當上縣長后的妻子有著不同的身份認同。

1.50—60歲的男性對縣長妻子的身份認同首先來自于政治認同

在革命話語建構(gòu)的年代,當女性在作為解放的對象而加入歷史進程中、其作為一個性別的群體卻悄然地失落于歷史的視閾之外的同時,男性的心聲和需求也同樣在民族獨立和國家建設(shè)這一核心歷史命題主導下放在了革命性和現(xiàn)代性話語中進行了“一鍋煮”。因此,妻子“當官”不僅僅是妻子個人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家庭的事情,更是革命的需要。特別是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在“到處都有階級斗爭”的意識形態(tài)之下,戀愛、婚姻等私人生活領(lǐng)域也被涂上了政治色彩,用政治的標準加以衡量,私事也就變成了國家和社會的公事。因此,廣大男性對自己配偶當上縣官政治認同是第一位的,“只要國家需要,他二話不說”。

2.40—50歲年齡段的男性對縣長妻子的身份認同處于矛盾中

隨著改革開放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西方文化的涌入,中國的價值觀開始呈現(xiàn)出多元化。在多元的價值觀形成和建構(gòu)中成長起來的40多歲的男性就表現(xiàn)出了對參政妻子的矛盾態(tài)度。一方面,他們還深受傳統(tǒng)“男強女弱”思想的影響,刻著大男子主義較深烙印的他們面對妻子的“強大”而產(chǎn)生日漸失落的心理?！八苁?因為親戚有事時來找我不找他,讓他的自尊心有點受傷?！薄昂⒆觽冇X得媽媽能干一些,他就有點不是滋味?！绷硪环矫?受著現(xiàn)代教育的他們畢竟接受了新的男女平等觀,特別是現(xiàn)代文明思想讓他們懂得尊重和欣賞女性,所以他們對妻子的能力和身份持肯定的態(tài)度?！八麆傞_始對我是有性別偏見的,不相信我能做好,但后來很佩服我,因為他親眼看到了我的工作成效?！闭f起丈夫?qū)ψ约旱摹肮文肯嗫础?很多女縣長都頗為自豪:“我當初就拼著一口氣,要做好?！薄捌粗豢跉狻弊龊玫呐h長不僅得到了群眾的認可,同時也得到了丈夫的認可和尊重,以致在后來很多家庭決策方面,“他都要問問我的意見。”

3.30—40歲年齡段的男性對縣長妻子的身份認同更多的是積極認可

這與該年齡段的男性自身的價值觀和生活經(jīng)歷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受過多年男女平等教育的現(xiàn)代人在觀念上對女性的能力進行了主動的認可,對妻子更是毫無保留地表現(xiàn)出了對其能力的欣賞和認同。當然,丈夫?qū)ζ拮拥摹翱h長”身份“難免失落,但能調(diào)適”。他們對妻子的身份認同與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

第一,夫婦舉案齊眉。“他覺得我有自己的思想和見解,能幫他出謀劃策。”“通過工作,我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提高自己的品味,擴大人際圈子,有自己的生活和價值,他何樂而不為呢?”可見,丈夫們最大的感受就是妻子的人生價值能夠?qū)崿F(xiàn),妻子的思想、境界高了很多,能夠給自己、給家庭營造融洽和諧的氣氛。

第二,認同妻子資源獲取的優(yōu)勢?！捌鋵嵨耶斂h長經(jīng)濟收入還沒有他高,但有無形資源,他省心多了。”訪談中,盡管女縣長們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沒有利用權(quán)力為丈夫謀私利,但都承認自己的身份是很大的資源:一是其丈夫辦事方便得多;二是“認識的人多,可以為他介紹一些人,擴大他的人際圈子”;三是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像為孩子找學校的事都是我辦的”。女縣長的丈夫?qū)ζ渖矸莸恼J同是工具性的認同也好,還是作為對女性個體價值認同的輔助性認同也好,都是不能忽視、也不能改變的客觀現(xiàn)實。所以戴維·斯沃茨認為:“親屬關(guān)系選擇遵循的不是抽象的規(guī)則,而是行動者維持或強化自己在社會秩序中的地位的策略?！盵2]

第三,對妻子的積極認同來自于男人的自信。“他沒感覺到壓力,因為他覺得我不如他?！薄耙粋€有自信的男人是希望自己的妻子發(fā)展越來越好的,如果不是,就說明他自卑,自卑的人我覺得是配不上我的?！边@是一個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女縣長的話,鏗鏘有力的聲音或許代表了這個年代的女性及其丈夫日漸強大的“自我”意識。

第四,承認妻子工作辛苦,能夠心疼體貼妻子,給予實際的支持?！拔夜ぷ骼?有時應(yīng)酬回家晚,他就特別心疼?！薄拔一貋硗磉€要給孩子洗澡做衣服,所以他就盡量多做家務(wù)事?！闭煞騻兊闹С忠皇潜憩F(xiàn)為提供實際的和工具性的支持,如料理家務(wù)、照顧小孩等。二是提供心理的支持和安慰。在訪談中,女縣長一直認為家庭的精神撫慰和親人的支持是最大的鼓舞,在遇到工作上和人際關(guān)系方面的困難時,首選的傾訴對象就是自己的丈夫?！八芙o予我力量和保護,提供穩(wěn)定和安全感。我工作中受到委屈,只要回到家里他安慰我就好了。”“在我煩悶的時候,他常常講些幽默開心的故事讓我開心,有時候還制造一些浪漫和驚喜,家庭溫馨的氣氛讓我的情緒一下就好了”。三是提供工作上的建議和指導?！八m然沒當過領(lǐng)導干部,但他也能經(jīng)常為我的工作出謀劃策,再說男性和女性有時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他從他的角度分析,能給我很大啟發(fā)?！?/p>

家庭不僅是一個由血緣、婚姻和收養(yǎng)關(guān)系連在一起的法律群體,更重要的是,家庭是一個彼此關(guān)愛、互相關(guān)心的人組成的情感群體。在年輕的女縣長的這些敘述中,能夠感受到家庭帶給他們的濃濃愛意和支持。所以,“工作與家庭是彼此滲透、互相影響的,個體在家庭生活或工作中表現(xiàn)出的心情、態(tài)度、技能和行為將進入到工作或家庭生活領(lǐng)域中,產(chǎn)生溢出效應(yīng)。”[3]

二、不同職業(yè)的配偶對其“縣官”妻子不同的身份認同

職業(yè)的不同并不是影響男性對其“縣官”妻子身份認同的關(guān)鍵因素,不同職業(yè)給個體所帶來的直接收入和附加價值才是真正影響配偶們心態(tài)的客觀原因。現(xiàn)代意義上的職業(yè)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謀生的手段這種最簡單的定義,它在現(xiàn)代社會中是個人不可或缺的內(nèi)在需要并且同個人的生存方式和社會地位密切相關(guān)。職業(yè)包含著收入、社會地位以及工作性質(zhì)等豐富的內(nèi)容,它不僅能夠給個人帶來成就感、歸屬感和價值依托,而且個體也容易在自己的職業(yè)中結(jié)交朋友、找到個人的生活圈子和情感寄托,從而找到自己的自信和價值。把配偶的職業(yè)作為分析影響其對女縣長的身份認同的一個重要因子是具有實際意義的。筆者把女縣長的配偶按職業(yè)歸為三大類。

第一,有形的衡量標準如收入或者職位比女縣長高的配偶。根據(jù)這個標準,女縣長配偶的職業(yè)有:同樣在政府部門工作但職位比縣長高的官員、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老板、企業(yè)管理者、部分技術(shù)人員等。這部分職業(yè)的男性由于收入或者職位比女縣長高,所以即使妻子頂著“縣長”的帽子,他們對自己仍然有著充分的自信,認為“縣長只是個職業(yè)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和了不起的”。但同時,他們對妻子的價值和能力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尊重。“丈夫覺得我坐了這個位置后,看問題全面理性多了,有自己的思想和見解,為人處世較成熟,他工作上的事情有時我也能幫助出謀劃策?！薄八X得工作的人是最美的,特別是女性,位置高平臺也高,視野開闊,思維靈活,就不會整天婆婆媽媽。”

第二,雖然有形的硬件比不上女縣長,但由于在某個方面有一技之長可以“傲視”妻子的配偶。這些男性雖然可能在收入方面或者社會地位上比不上妻子,但是由于他們在自己的職業(yè)領(lǐng)域能夠如魚得水,在自己的人際圈子里占有一席之地,他們?nèi)匀荒茉谄拮用媲皳碛谐浞值淖孕拧！八臀衣殬I(yè)領(lǐng)域不同,我們倆互相都不熟悉對方的領(lǐng)域,他是做技術(shù)的,我很佩服他,覺得很深奧的東西他都能做好。他經(jīng)常瞧不起我,說我生活能力差。”

第三,無論是有形的硬件還是無形的軟件都在女縣長之下的配偶,如,下崗工人。訪談配偶是下崗職工的兩個女縣長時,他們都談到了其丈夫心頭那沉重的壓力和深深的自卑感?！拔一丶野炎藨B(tài)放得很低,很照顧他的情緒,即使我再忙,回去照樣做家務(wù)?！薄八苊?心情不好時覺得是我壓得他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但多數(shù)時候覺得自己沒本事,對我很佩服,覺得像我這樣一個女人里里外外不容易?！比硕际峭渖瞽h(huán)境中的其他行動者展開互動,在互動中把握和理解自我和他人,確定日常生活的例行化,只有確定和認同了具體的例行性的日常生活,自我的本體性安全才能真正獲得。一旦例行的日常生活和情感寄托被打破,認同的基礎(chǔ)就消失了。面對自己下崗的困境和妻子的縣長身份,這些男性顯然失去了自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空間和價值,因此其對妻子的身份認同也在某種程度上喪失了客觀標準而處于矛盾的狀態(tài)中。

筆者發(fā)現(xiàn),其實丈夫?qū)ζ拮訛榭h長的身份認同積極和正確與否取決于丈夫是否在妻子面前有作為男子漢自信的一面,也就是說自己是否自認為或者外人認為有強于妻子的某一方面,這某一方面包括硬件,如收入、社會地位,也包括軟件,如分析處理問題的能力,甚至包括在家庭事務(wù)方面,只要有一點強過當縣長的妻子,他們對自己就有足夠的信心,就能夠坦然面對和理智認同妻子的身份。如收入,收入雖然不是決定丈夫和妻子家庭地位的主要因素,但它是衡量一個人工作價值和能力最直接的體現(xiàn),因此,盡管妻子貴為縣長,但“又能怎樣?家里貢獻還不是我大?”一位女縣長談到她的丈夫在每月發(fā)工資那一天就洋洋得意,對工作忙碌、應(yīng)酬不斷的妻子“譏笑”,丈夫的這種表現(xiàn)顯然是對失衡的心理進行的最好安慰。實際上,這也說明了一種潛在的社會認同:在家庭中,丈夫比妻子強,家庭就穩(wěn)定和睦,否則就容易鬧矛盾;即使丈夫不一定處處比妻子強,但至少某一方面能夠“傲視”妻子,才能保持家庭的融洽。可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還深深烙在社會生活中。

三、結(jié)論:對“縣官”妻子的身份認同取決于配偶的自身發(fā)展狀況

由于認同是行動者關(guān)于認同對象對于自身的意義價值的詮釋和建構(gòu)的過程,是自我的一個內(nèi)心審視的過程,也是對自我和他人的價值或關(guān)系進行主觀評價的過程,因此,女縣長們的丈夫?qū)ζ涞纳矸菡J同實際上折射了其丈夫?qū)ψ晕业恼J同過程和對自我的找尋過程。我們發(fā)現(xiàn)在社會的發(fā)展過程中,配偶對女縣長的身份認同在不變中有了很大的變化。不變的是配偶對當上女縣長的妻子能力和奉獻精神的認同,因為他們是接觸女縣長最多的人,只有他們才最清楚自己妻子的能力和所付出的汗水。

配偶對女縣長的身份認同變化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身份認同變遷經(jīng)歷了鼓勵——失衡——支持的變遷。最初是出于革命和建設(shè)的需要不得不支持,后來在女性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和女性的主體意識不斷強化的年代,保存了幾千年的“大男子主義”難免失落,到新世紀當男性的自信被再一次喚起時,他們對社會地位日益提高的妻子表示了充分的支持。實際上,鼓勵——失衡——支持的變遷歷程也同時表明了男性從不自信走向了自信。二是從政治的高度認同走向了市場經(jīng)濟時代功利的認同。雖然在改革開放前,男性也對工作著的妻子表示了認同,但與今天的功利性認同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F(xiàn)代社會中,人際關(guān)系和社會資源的重要性已經(jīng)深入人心,每一個人在潛意識里都希望配偶能夠為自己帶來資源的幫助,如果妻子地位的提高對他、對家庭有好處,丈夫們樂意積極推動,給予實際的支持,為妻子的政治前途“供血”。因為,縣長的這個位置可能意味著身份、權(quán)力、資源。三是價值和精神的認同。這是一個可喜的新現(xiàn)象,表明了男性對配偶所扮演的角色進行了新的界定。男性對配偶的要求不僅僅是限于賢妻良母的角色,而且希望能和自己進行精神上的交流和思想上的溝通。女縣長這一角色能夠為他們的妻子提供開闊視野、提高境界、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舞臺,同時,綜合素質(zhì)不斷提高的妻子能夠和自己進行更多的溝通和交流,讓彼此的精神更加愉悅,也讓家庭氣氛更加溫馨和諧,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綜上,在女縣長的個人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中,建立一種良好的身份認同體系和支持系統(tǒng),建立多種女縣長和他人交流的場所或平臺,建立信息流動的渠道和激活富有活力的個人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才能最大化地提高女縣長的公共價值。

[1]卡斯特.認同的力量[M].夏鑄九,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2]鄧娟.論親屬關(guān)系的社會性別化特征[J].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0,(1).

[3]王朝霞.女性管理者的職業(yè)發(fā)展與工作家庭平衡策略[J].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0,(2).

責任編輯:董力婕

The Wife is a Head of a County——An Analysis on a Female County Head's Identity from Her Spouse

CHEN Liqin
(Politics and Public Management,Hainan University,Haikou 570228,China)

The perception and evaluation to an individual are mainly affected by social cultural factors and others'evaluation.The closer the relations,the stronger affects it will have,vice versa.Thus the self-identityof the female county head would be mostly affected by the closest person-her spouse.In an interview to a spouse,it is found that the identity of the female county head is depending on the status of her own development;her carrier development and her age affect the most.

female county head;female county head's spouse;identity

10.3969/j.issn.1007-3698.2011.01.014

C913.68

A

1007-3698(2011)01-0080-04

2010-10-05

陳麗琴,女,海南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性別與公共政策。57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