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肩塵土一顆真心

鐵凝

他的文字是有生命的文字，他的寫作是有根的寫作，他的許多名篇佳作滋養(yǎng)著人們的精神筋骨，印證著激情燃燒的火紅年代。

今天，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紀念著名作家、黨的文藝工作的優(yōu)秀領導者劉白羽百年誕辰，回顧他的文學成就，緬懷他為我國文學事業(yè)做出的重要貢獻，重溫他作品中和生命中洋溢著的革命激情及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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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白羽1916年出生于北京通州。在風雨如晦的時代，少年劉白羽接受了革命進步思想的熏陶，年僅15歲就參加了我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和罷課斗爭。1936年，劉白羽發(fā)表小說《冰天》，從此走上了漫長的、成就卓著的文學道路。

1936年，正是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的前夕，對于20歲的劉白羽來說，文學的道路與國家民族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是緊密相連的。在《黑》《草原上》《草紙廠》等早期作品中，我們強烈地感受到他的青春熱血，對世間的黑暗滿懷憂憤，對光明滿懷期冀和向往。抗戰(zhàn)爆發(fā)后，劉白羽輾轉上海、北平、青島等地，投身于文化界的抗日救亡活動，也為自己的人生尋找著方向。最終，在1938年春天，劉白羽毅然奔赴延安，并于同年12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這是劉白羽一生的根本選擇，他曾經(jīng)這樣深情地回憶道：“我還記得當我還是二十歲剛出頭的青年時，帶著兩肩塵土，一顆真心，踏破黃河兩岸的冰雪，在這崎嶇的小路上，第一眼看到延安，那一剎那間，我的眼睛充滿了淚水。那是從黑暗中，第一次看到黎明的幸福的眼淚呀！是的，我們的莊嚴的、戰(zhàn)斗的道路從這兒開始了?！?/p>

這不僅僅是劉白羽個人的經(jīng)歷，更是整整一代進步青年共同的心路歷程。延安如黑暗中的火炬，召喚著無數(shù)尋求光明的赤子從五湖四海匯聚而來。正是在寶塔山下，劉白羽真正走上了他畢生矢志不渝的“戰(zhàn)斗的道路”。在延安，年輕的劉白羽受到毛澤東的親切接見，并受毛澤東派遣，陪同美國總統(tǒng)特使卡爾遜訪問華北抗日根據(jù)地。從青年到晚年，劉白羽一生中曾多次投身戰(zhàn)場，華北之行是第一次?！傲职挡蒹@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劉白羽的名字從此與軍旅、與鐵與血的戰(zhàn)斗緊緊地聯(lián)在一起。

在華北，劉白羽創(chuàng)作出《五臺山下》、《龍煙村紀事》等多部表現(xiàn)抗日軍民英雄風貌的小說集，并開始撰寫朱德將軍的傳記。1940年，他回到延安，擔任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延安分會黨支部書記。在延安文藝座談會前后，劉白羽作為“文抗”的主要負責同志之一，擔負著聯(lián)絡廣大文藝工作者的工作，多次向毛澤東匯報文藝界的情況。他后來回憶道，“那段時間是我的人生、我的文學生涯的轉折點，我和許多同代人一樣，在《講話》的指引下成為自覺的革命者，成為戰(zhàn)士”。深入火熱的斗爭生活，為廣大人民群眾寫作，從此成為他的堅定信念。

1944年，劉白羽被調(diào)往重慶，任《新華日報》副刊部主任和黨總支書記，從事文藝界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通過《世界的新面貌》等通訊報道，劉白羽將根據(jù)地的形象、共產(chǎn)黨的聲音，傳向了全中國乃至全世界。解放戰(zhàn)爭爆發(fā)后，劉白羽作為新華社軍事特派記者遠赴東北，跟隨解放大軍一路南下，親歷了遼沈、平津、渡江等重大戰(zhàn)役。在炮火硝煙之中，劉白羽倚馬萬言，激情澎湃，報告文學集《環(huán)行東北》、《為祖國而戰(zhàn)》，小說《政治委員》、《戰(zhàn)火紛飛》以及一系列新聞報道，成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偉大斗爭的直接、真切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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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成立之際，劉白羽作為第四野戰(zhàn)軍代表，參加了全國政協(xié)第一次會議和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當選為“文協(xié)”理事。當抗美援朝的炮聲響起，時任總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的劉白羽，先后兩次奔赴戰(zhàn)場，創(chuàng)作了通訊報告集《朝鮮在戰(zhàn)火中前進》、《對和平宣誓》和短篇小說集《戰(zhàn)斗的幸?！?。志愿軍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戰(zhàn)績，在他磅礴的文字中，凝結成一代人的記憶。

朝鮮歸來后，劉白羽先后擔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黨組副書記、書記，并兼任文化部副部長等職。他積極貫徹黨的文藝政策，為社會主義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和新中國與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與此同時，他的創(chuàng)作也進入了新的境界。短篇小說集《晨光集》，散文集《早晨的太陽》、《萬炮震金門》、《紅瑪瑙集》等相繼問世；其中《長江三日》、《日出》等一系列散文杰作，氣象恢宏而又深情細膩，唱響了新時代崇高、壯美的主旋律。

進入新時期以后，劉白羽先后擔任總政治部文化部部長、《人民文學》主編。他堅持文藝的“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以強烈的責任感，積極推動中國文學的繁榮發(fā)展。他高度關注文學的新生力量，不遺余力地推薦和扶持新人新作。不少作家朋友都曾回憶，劉白羽的鼓勵與幫助，是自己能在文學道路上堅持前行的重要動力。

劉白羽是新中國軍旅文學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我國軍旅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在新時期佳作迭出、群峰聳立。我們所熟知的《西線軼事》、《高山下的花環(huán)》等作品，都曾得到他的大力支持。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劉白羽在晚年，筆耕不輟，碩果累累。修改完成了抗戰(zhàn)時期就已寫成初稿的長篇傳記文學《大?！浿斓峦尽?，創(chuàng)作了《巍巍太行山》、《昆侖山的太陽》、《心靈的歷程》、《風風雨雨太平洋》等大量作品，其中長篇小說《第二個太陽》于1991年榮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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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白羽畢生不曾放下手中的筆。50余部、400多萬字，橫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傳記文學、通訊報道等諸多文學門類，顯示出一位杰出作家永不枯竭的創(chuàng)作活力。他的作品被翻譯成英、俄、德、緬等多種文字，獲得過斯大林文藝獎金；他的許多名篇佳作陪伴著幾代人的青春和成長，彰顯著現(xiàn)代漢語的魅力與氣魄，滋養(yǎng)著人們的精神筋骨。

劉白羽畢生都是時代的歌者。他的寫作，一直緊緊追隨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從革命戰(zhàn)爭的壯麗史詩、抗美援朝的英雄故事，再到社會主義建設的火熱圖景，他始終挺立在時代的潮頭，他的筆始終為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的斗爭和實踐而勞作，他的心始終為祖國的獨立和富強而激動，他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人民。

劉白羽多次說過，他不僅僅是一個作家，更是一位革命軍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仡櫵囊簧?，他的理想信念從不曾動搖，他的黨性矢志不渝。我曾在一位同志的回憶文章中讀到，1994年，相伴大半個世紀的愛妻因病離世，悲痛中的劉白羽以“我是共產(chǎn)黨員，我能挺得住”鼓勵自己，最終以80多歲的高齡堅持完成了與妻子共同構思過的長篇小說《風風雨雨太平洋》。今天的會議在現(xiàn)代文學館舉行，這讓我想起劉白羽的遺囑，他把一生所寫的手稿，獲得的獎章、獎狀，收藏的字畫、藝術品和圖書全部捐贈給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我想，他留在這里的，不僅是那些珍貴的物品，更是一個共產(chǎn)黨人清風明月般的無私風范。也正是這種堅定不移、畢生奉行的共產(chǎn)主義信念，為作家劉白羽提供了不竭的激情和動力。

劉白羽始終自覺踐行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精神，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他的文字是有生命的文字，他的寫作是有根的寫作，因為他的心始終和戰(zhàn)士在一起，始終和工人在一起。重溫劉白羽的作品，我們的目光透過紙面，能夠看到他那奔走在人民斗爭生活最前沿的身影。1984年，68歲的劉白羽拄著拐杖，帶領中青年軍隊作家登上老山峰頂，探訪敵軍炮火射程之內(nèi)的陣地。在年過八旬的晚年，他依然勉力前往大慶、鞍鋼和寶鋼。他曾說：“走向人民，走向生活，走向壯闊的時代，走向人民為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所進行的偉大實踐，這將永遠不會過時?！鄙钊肷?，這對劉白羽來說，是知行合一，更是黨性與人民性的高度統(tǒng)一。

劉白羽的作品，激情豪邁、氣大聲宏，字里行間閃耀著理想主義的光輝。他曾自我總結道，“我的美學就是激流勇進之美”。作為中國社會主義美學的重要探索者、實踐者，他那崇高壯麗、充滿陽剛之美的藝術風格，有力地印證著激情燃燒的火紅年代。這種理想主義激情，既顯示出蘇俄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也回蕩著他畢生摯愛的盛唐文學清剛闊大的強音。正所謂 “文如其人”，文字的激情，根源于心靈的強健?！罢莆兆《孑?，透過閃閃電炬，從驚濤駭浪之中尋找到一條破浪前進的途徑，這是多么豪邁的生活?。∥覀兊恼軐W是革命的哲學，我們的詩歌是戰(zhàn)斗的詩歌，正因為這樣——我們的生活是最美的生活?！薄堕L江三日》里的這段話，將永遠回蕩在中國人的心頭，不僅僅因為它氣魄宏闊、文辭華美，更因為透過這些文字，我們能夠觸摸到一位激情澎湃、相信未來的共產(chǎn)黨人的赤誠之心。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全黨同志一定要不忘初心、繼續(xù)前進?！安煌跣摹?，這也是劉白羽一生創(chuàng)作道路的寫照。

兩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發(fā)表重要講話，為新的時代條件下中國社會主義文學的繁榮發(fā)展指明了方向。今天，我們紀念劉白羽，對于認真學習、深入領會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具有重要意義。今天的會議，不僅是回顧劉白羽成就卓著的一生，更是要總結和繼承劉白羽的精神，讓他那顆文學的“初心”、奮斗的“初心”、共產(chǎn)黨員的“初心”和作家的“初心”，在新的時代繼續(xù)傳遞和躍動。此刻，我想到了劉白羽在《櫻花漫記》一篇中引用過的巴黎公社女詩人路易斯·米歇爾的詩：

為了相互識辨，我們每人都佩戴紅石竹花，

紅色的花，你們再生長吧，

在未來的年代中將會有別的人來拿著你們，

而這些人就是獲得勝利的人。

如今，曾佩戴在劉白羽胸前的那朵文學的紅石竹花，傳到了我們的手上。讓我們傳承劉白羽的精神，不忘初心、繼續(xù)前進，創(chuàng)作出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貢獻我們的力量！

注：此文為作者在2016年10月9日“劉白羽百年誕辰紀念座談會”上的致辭。

（責任編輯：王錦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