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學明
(聊城大學文學院,山東 聊城,252059)
世紀之交,我國展開了一次關于文學終結的大討論。從文學發(fā)展角度看,這次討論是文學通與變的討論;從意識觀念看,這次討論則是建構與解構的討論;從思維模式看,這次討論又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思維的交鋒。這次討論致使已有的文學觀念動搖甚至分崩離析,形成了堅守審美幻象與委身文化產(chǎn)業(yè)兩大陣營緊張對立的景觀,討論所引發(fā)的文學派系令人憂喜參半。沿波討源,討論誘因于米勒拋給中國的潘多拉盒子——文學終結論。米勒認為新媒介培植了新的感知方式,而新的感知方式終結了文學。雖然我們無奈,文學確乎今非昔比甚至名存而實亡。我們應該承認吸收德理達解構和麥克魯漢媒介思想的米勒是審時度勢的,對文學的透視也是深刻的,但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米勒對文學終結的態(tài)度又是兩可的、悖論的。我國學者聞風而動或鼓吹媒介或堅守審美將文學問題簡單化、派系化是于文學的發(fā)展無益的。殊不知事物的發(fā)展是相反相成的,外因不可僭越內(nèi)因,媒介不能決定一切,當然沒有外因的誘發(fā),內(nèi)因只是潛能。譬如流行是由于流行使得你參與,還是你的參與使得流行?文學終結是媒介與文學自身同構的生成過程,不管是固守傳統(tǒng)文學的內(nèi)在理路,還是委身文學的外在技術層,都是皮相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于文學是有害的。因此,在生成中審視文學、在越界中形成理論才是明智之舉。十余年的紛戰(zhàn),理應塵埃落定!
我們主張把文學理解為一種生成的存在事件來終結這場無謂的紛爭。文學是被歷史虛構出來的存在,文學要么被懸空為形而上的道,不食人間煙火;要么墮入形而下的器,失去應有的本色。文學內(nèi)涵模糊,外延不居,這一切給文學研究帶來了很多懸疑和麻煩。名不正則言不順,如若言順文學理應在存在的視域中將其正名,把文學存在和文學存在者區(qū)分開來。海德格爾認為:“通過存在與存在者之間的區(qū)分,和選擇存在作為主題,我們從原則上離開了存在者的領域。”[1]文學存在是人類的詩性精神,具有人類學價值,它以精神運動的方式存在。文學存在者是文學存在的具體化和物態(tài)化,它以文學作品的形態(tài)出現(xiàn)。二者是心與身、靈與肉的生命共同體。物有始終,物性的有限性決定了文學存在者有限性事實,文學存在者的變化乃至終結是物性轉化消逝的結果。文學存在與物性的消長決定了文學的具體形態(tài)。元代詩人虞集認為:“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后世者?!?孔齊《至正直記》卷三引)文學存在者終結是一個歷史慣?,F(xiàn)象,無需驚訝的文學事件,但文學存在是永恒的存在,它適時通變?nèi)谌胄碌奈镄岳^而生成新的存在者,文學存在永不終結。正如米勒所說:“文學雖然末日降臨,卻是永恒的、普世的。它能經(jīng)受一切歷史變革和技術革命。文學是一切時間、一切地點的一切人類文化特征”。[2](7)
文學終結是偽命題,但文學存在者終結是一個基本的事實。文學存在者終結不僅是現(xiàn)實的問題,也是歷史的問題,具有普遍的理論意義。文學存在者為什么要變化終結? 又是如何變化終結的呢? 筆者認為本事遷移是文學通變的內(nèi)驅(qū)力。
文學是一種存在事件不僅有其理論依據(jù),而且也是創(chuàng)作的實際。亞里士多德認為“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己經(jīng)發(fā)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fā)生的事,即根據(jù)可然或必然的原則可能發(fā)生的事。詩傾向于表現(xiàn)帶普遍性的事,而歷史卻傾向于記載具體事件。”[3](81)喬納森·卡勒說:“一首詩既是一個有文字組成的結構(文本),又是一個事件(詩人的一個行為、讀者一次經(jīng)驗,以及文學史上的一個事件)?!盵4](77)
在中國,西漢韓嬰最早發(fā)現(xiàn)上古詩歌言“事”傳統(tǒng),提出了“饑者歌食,勞者歌事”(《韓詩》)。班固《漢書·藝文志》曰:“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 宋代魏泰標舉“詩者述事以寄情”。章明誠則提出“六經(jīng)皆史”的觀點……因此,文學是感事而發(fā)的產(chǎn)物。
溯源中國詩論的開山綱領——詩言志,聞一多指出詩言志有三義:回憶、記錄、懷抱,詩乃“止于心上”即記錄。何謂“事”?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事,士也。職,記微也?!?葉燮《原詩》曰:“其既發(fā)生,則事也?!?“事”就是過去的回憶和記錄,文學就是緣事而發(fā)的記錄。
“事”不僅是回憶的溯源過程,而且也是通變的過程和行為。《周易·系辭上》提出“通變之謂事”的重要命題,王弼注曰:“物窮則變,變而通之,事之所由生也?!笨追f達疏《周易正義》曰:“‘通變之謂事’者,物之窮極,欲使開通,須知其變化,乃得通也。凡天下之事,窮則須變,萬事乃生,故云‘通變之謂事’”[5](78)。米克·巴爾亦認為“事件(event)是從一種狀況到另一種狀況的轉變。行動者(actors)是履行行為動作的行為者。他們并不一定是人。行動(to act)在這里被界定為引起或經(jīng)歷一個事件。”[6](4)由此看來,“事”的產(chǎn)生是“變”的結果。何謂“變”?《周易·系辭上》認為“一闔一辟謂之變”“化而裁之謂之變”。闔和辟喻指陰和陽,“變”是“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所以“事”實質(zhì)上是由兩極對待之物相推而產(chǎn)生的。“事”與“通”有何關系? 何謂“通”?《周易·系辭上》認為“往來不窮謂之通”“推而行之謂之通”。“事”是屬于過去的時間性存在,如果不經(jīng)過化而裁之變就不能向未來推而行之,也就達不到源出之事往來不窮的“通”。“通”是本源之事往來不窮推而行之,“變”是陰陽兩極相推化而裁之。“通”是“變”的目的,而“變”是“通”的手段。所以“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稱天下之文”[5](81)文學必須通變才能永恒,而通變之謂事,本事遷移與文學通變關系密切。
源出之事謂之本事,本事概念早在先秦時期就出現(xiàn)了,它是基于中國人“固本溯源”“本立道生”之“本”的觀念而產(chǎn)生的。劉向《說苑》云:“夫本不正者未必倚,始不盛者終必衰?!枪示淤F建本而重立始?!盵7](101?102)探求本事是“疾虛妄,務實誠”追求真理的表現(xiàn),從而借以通達實事求是。王充在《論衡·藝增》曰:“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使夫純樸之事,十剖百判;審然之語,千反萬畔。墨子哭于練絲,楊子哭于歧道,蓋傷失本,悲離其實也?!盵8](249)桓譚《新論》曰:“又有齊人公羊高,緣經(jīng)文作傳,彌離其本事矣?!盵9](36?37)探求本事亦是明事義推見至隱的努力,從而實現(xiàn)批評的有效性。班固《漢書·藝文志》曰:“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10](584)孟棨《本事詩》曰:“其間觸事興詠,尤所鐘情,不有發(fā)揮﹐孰明厥義? 因采為《本事詩》。”[11](3)總之,不管從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還是有效批評的角度看,本事之“本”是“往來不窮”“通”的邏輯起點,而本事的“通”又是“化而裁之”“變”的結果。章學誠認為“文因乎事,事萬變而文亦萬變,事不變而文亦不變”,通變之謂事,遂稱天下之文。[12](615?616)
通變是本事向未來存在的必然方式,于是本事成為通變的起點。本事遷移與文學存在有何關系? 本事遷移為什么能引起文學通變? 我們認為文學在終極意義上都是緣事而發(fā),因事而變的。文學生成的方式有兩種典型方式:一是緣事生情;二是緣事生事。前者生成抒情性作品,譬如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后者生成敘事性作品,例如元稹的《鶯鶯傳》。孟棨《本事詩》對詩之發(fā)生就“情感”和“事感”的區(qū)分。喬納森·卡勒說:“敘事詩重述一個事件;而抒情詩則是努力要成為一個事件,我們可以這樣說?!盵4](81)文學是以事件的方式存在的,而事件又是“從一種狀況到另一種狀況的轉變”,文學本事的遷移必然導致文學的通變。
本事遷移與文學存在者是雙向互動的關系,事變情亦變,《西廂記》之于《鶯鶯傳》,《西游記》之于《大話西游》都是本事遷移引起的文學通變。從文論思想上看,《毛詩序》認為“風”言“一國之事”,“雅”“言天下之事”;鄭眾釋“興”為“托事于物”以及葉燮提出“理、事、情”的文學觀念等思想都為本事遷移與文學存在者奠定了理論基礎。從作品的生成看,崔護“觸事興詠”題詩《題都城南莊》;杜甫“詩外尚有事在”,號為“詩史”。創(chuàng)作的實際反映了“緣事而發(fā)”的創(chuàng)作思想,為本事遷移提供了現(xiàn)實基礎。事生情,情生文;抑或事生事,“因文生事”。文學是“觸事興詠”“緣事而發(fā)”的結果,所以事變直接引起了文學的變化。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正義》曰:“詩人既見時世之事變,改舊時之俗,故依準舊法,而作詩戒之?!比鐒③乃裕骸霸O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shù)無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shù)也。名理有常,體必資于故實;通變無方,數(shù)必酌于新聲。”[13](288)文學的“通”是文化的認同和文學的繼承,文學的“變”是時代的變遷和文學的發(fā)展,“文變?nèi)竞跏狼椋d廢系乎時序。”[13](420)總之,本事遷移引發(fā)文學通變,文學通變致使文學存在者終結。
關于在文學存在者內(nèi)部本事是如何通變的,如何引起文學自身變化和發(fā)展的呢? 我們可以根據(jù)費希特自我知識學和索緒爾語言學給予新的理解。
孔子說:“言不順則事不成?!北臼率且匝哉f和書寫的方式而存在的。正如王充所言“失實離本,獨已多矣。不遭光武論,千世之后,孝文之事載在經(jīng)藝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官,斷獄三人,而遂為實事也?!盵8](256?257)書寫有時迷離本事,但本事的存在是不能離開言說和書寫的,否則本事難以寄身。所以從語言學角度研究本事遷移與文學的關系是切中要害的,語言是文學游戲的家園。
文學存在者是以語言的形式而存在的,它的變化發(fā)展是本事與反本事兩極相待僭越的結果。運用費希特的自我知識學,我們可以對文學內(nèi)部的本事與反本事運作進行深入的理論探討:文學存在者生成的第一步是文學的本事首先設定自己本身。譬如《離騷》就是屈原本事的詩性言說,屈原自己設定自己的本事,這是本事的“通”。一般來說屈原自己設定的本事要“往來不窮”并“推而行之”,文學批評中重要的批評方式就是本事批評——“知人論世”,亦如班固所云“論本事而作傳”“不以空言說經(jīng)”。第二步,文學存在者的本事卻在自身又設定一個反本事。本事與反本事是差異、對待的關系。例如屈原本事“寧溘死以流亡兮”與反本事“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的差異、對待而存在。第三步,文學存在者的本事在自身中設定一個可分割的反本事以與一個可分割的本事相對立。本事與反本事就在自身形成了兩極對待的態(tài)勢,反本事隨時僭越本事。一個絕對本事中設定起來的既是本事又是反本事,文學存在者的本事與反本事的矛盾推動文學自身的發(fā)展變化。以屈原視角“想象以為事”(葉燮《原詩》),本事必然設定一個了反本事,反本事是隱含在文本中不在場的本事。漢代,《離騷》的“反本事”經(jīng)由賈誼、班固、楊雄等人的言說爭論逐漸顯露。楊雄“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10](1062)文學存在者的變遷就是在場的本事與不在場的反本事矛盾運動中完成的。本事文本的“續(xù)”內(nèi)在地也暗含著“變”,我們從《離騷》和《反離騷》中看到反中則合,續(xù)中則反。文學存在者的變化就是本事與反本事的矛盾運動。本事是創(chuàng)作的基點,合本事才能讓讀者熟悉,反本事才能讓讀者陌生?!笆煜さ哪吧恕笔俏膶W存在者最佳的存在狀態(tài)。金圣嘆評點《水滸傳》曰:“《水滸》是因文生事……只是順著筆性去,削高補低都由我?!盵14](18)純粹的“因文生事”是沒有歷史魅力的,“因文生事”也必須奠基在本事之上才能創(chuàng)造經(jīng)典。《水滸》是奠基于本事之上的“因文生事”。文學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文變?nèi)竞跏狼?,事變而文變矣?/p>
反本事又是如何在文學內(nèi)部自行產(chǎn)生的呢? 我們認為文學內(nèi)部的“反本事”是在字句的聯(lián)想關系中逐漸生成的。索緒爾認為語言各項要素間的關系和差別都是在句段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的范圍內(nèi)展開的。句段關系是由于詞是被連接在一起的,從而形成了線條特性。聯(lián)想關系是在話語之外,各個有某種共同點的詞會在人們的記憶里聯(lián)合起來,構成具有各種關系的集合。索緒爾說:“句段關系是在現(xiàn)場的(in praesentia):它以兩個或幾個在現(xiàn)實的系列中出現(xiàn)的要素為基礎。相反,聯(lián)想關系卻把不在現(xiàn)場的(in absentia)要素聯(lián)合成潛在的記憶系列。”[15](171)本事是由在場的句段構成的,而反本事是不在場的聯(lián)想設定的。文學通變就是反本事(不在場的聯(lián)想)和本事(在場的句段)僭越斗爭的結果。不在場凸顯在場,并待命僭越在場。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亦有類似的聯(lián)想研究:
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shù)客各用一字補之?;蛟啤凹病?,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
善本之本事“過”其實是和“疾”、“落”、“起”、“下”進行著聯(lián)想斗爭,并隨時被僭越的可能。譬如反本事“黃河遠上白云間”與本事“黃沙直上白云間”;“舉頭望明月”與“舉頭望山月”;“人面不知何處去”與“人面只今何處去”等都反映了反本事在字句的聯(lián)想斗爭隨時僭越本事的事實,繼而引起文學自身局部的變化。當反本事力量異常強大時,就可能引起文風甚至文學存在者的改變抑或終結。
劉勰曰:“將核其論,必征言焉”,《詩經(jīng)》一言窮理“‘依依’盡楊柳之貌”;“及《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13](381)《毛詩序》認為達于事變,變風變雅作矣?!峨x騷》起于《詩經(jīng)》的僭越,引發(fā)賦的勃興。正如王國維《宋元戲曲史·序》所云:“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16](1)”。本事遷移不僅導致文學形式的改變,而且還會引起文學自身的轉變。
文學通變就是在本事與反本事、在場與不在場的矛盾運動中完成的。本事與反本事的在文學內(nèi)部的對峙,其實是人類二元對待思維所形成的文化觀念反映。中國有剛與柔、有與無、奇與正、隱與秀、形與神、虛與實、善與惡等對立和轉化。西方有壯美和優(yōu)美、崇高和卑下、靈魂和肉體、質(zhì)料和形式等對待范疇。文學藝術就是在二元對立的矛盾間性中不斷地轉化和生成,所以說文學沒有固定的本質(zhì),而是一種過程的顯現(xiàn)。文學本身就是行為和過程,由本事遷移所引起的文學通變是文學的基本事實。文學這種矛盾運動貫穿于文學發(fā)展的始終,完全可以解釋我們當前的文學現(xiàn)象。當前日常生活審美化,文學由高雅走向世俗甚至低俗。垃圾派詩人徐鄉(xiāng)愁認為屎是詩歌的詞根,他在《屎的奉獻》中如是說:“別人都用鮮花獻給祖國//我奉獻屎?!碑斍拔膶W內(nèi)部的矛盾激化已導致文學邊界的消解,文學“是什么”成為“什么都是”。于此語境人們驚呼“文學終結”“文學理論死了”。我們認為文學形態(tài)以及文學理論的終結是由兩大歷史淵源造成的:一是尼采的“上帝死了”重估一切價值思想淵源,二是黑格爾“精神運動”中藝術終結淵源。尼采顛覆理性,還原人的感性存在,這種顛覆和解構一直延續(xù)至今。黑格爾的精神運動設定文學藝術從象征型(物質(zhì)壓倒精神)到古典型(物質(zhì)平和精神)再到浪漫型(精神壓倒物質(zhì))必然終結,當下文學藝術以及人類自身活在類象的符號之中,現(xiàn)實的真實性被抽離,人們以假為真。于此思潮反本事應時必然會將文學推向死亡的邊緣。早在19世紀20年代黑格爾就無奈地拋出藝術終結論。1917年杜尚以《泉》為名將自己的小便器視為藝術作品展覽;1964年藝術家安迪·沃霍爾把和包裝消費品一模一樣的盒子展出……波普藝術、觀念藝術充斥著原有的藝術觀念,美成為濫用。丹托繼黑格爾之后于1984年再次引燃藝術終結之火。2000年美國文學批評家希利斯·米勒將全球化文學終結論拋向中國,引發(fā)中國學界的極度焦慮和茫然,隨之就是文學的堅守和越界的諸侯混戰(zhàn),分庭抗禮,你死我活。如果我們從本事遷移與文學存在的關系看,文學存在者終結只不過是一次無需驚訝的文學事件而已。
本事與反本事的運作規(guī)律不僅是文學通變的規(guī)律,而且也是文學理論自身的運作規(guī)律。南朝鐘嶸有《詩品》,清代有袁枚《續(xù)詩品》。唐有孟棨的《本事詩》,后有《續(xù)事詩》、《本事詞》等。袁枚曰:“余愛司空表圣《詩品》,而惜其只標妙境,未寫苦心;為若干首續(xù)之?!盵18](1)后世認為袁枚《續(xù)詩品》文不對題——不是詩品,而是詩法。本事是反本事的前提和光環(huán),反本事是本事的越界和創(chuàng)新。喬納森·卡勒認為文學理論“既不是任何一種專門的理論,也不是概括萬物的綜合理論。有時理論似乎并不是要解釋什么,它更像是一種活動——一種你或參予,或不參予的活動?!盵4](1)卡勒以福柯和德里達的理論為例證認為理論就是越界的活動,這種越界的活動其實質(zhì)就是本事與反本事的運作活動。
傳統(tǒng)的文學追求整體、深度、建構、高雅、審美……現(xiàn)代的文學追求碎片、平面、解構、通俗、審丑……文學是虛構的感性存在,它適時而變,而文學理論是反思的理性存在,它更新越界較慢。如果文學形態(tài)終結帶來原有文學理論合法性失效,那么我們就宣告文學終結,宣告文學研究過時,這不僅不符合事實,而且也是極不負責的。網(wǎng)絡文學、手機文學、廣告文學甚至微博、QQ聊天不僅是文學而且可以納入文學理論研究。我們不反對文學理論工作者介入到文化研究、文化產(chǎn)業(yè)以及審美工業(yè)中去與時俱進開拓新的研究領域,但無視文學的現(xiàn)實存在則是難以理解的。當前的要務是新的文學需要新的秩序和新的理論,我們主張回到文學理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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