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詩刊八人詩選

張漫青作品

病中(外二首)

天空圓潤

白刀子安靜

一個人的身子從廣場繞過

媽媽

我是一個濕漉漉的被套

媽媽，你指給我看

畫里的人披著長發(fā)，沉默不語

畫里的人被暮色吞噬

媽媽

全世界都不疼了

我

母親去世后

我用五年的時間

來養(yǎng)貓，患自閉癥

再用五年的時間

來和一個遠(yuǎn)方的人戀愛

剩下的時間

我看著鏡中人

目光下垂，酒窩深陷

我想此人

也可以更老一些

緊張

那年我很緊張

一腳踏空一個朝代

晨昏有羈，光線低垂

一心一意躲避一個人

那年那人，褲帶松松

燈似爛梨，人若剪幻

那年我很緊張

一心一意躲避一個風(fēng)景

那人那景，光滑有力

曲調(diào)有節(jié)，性欲如弓

他從暮色來

我往暮色去

那年我很緊張

眼含驚鳥，心埋苦荷

我有絕世的悲涼

我有絕世的緊張

那年

我就那么

一心一意地

緊張

葉來作品

與縣后書(選三)

其三

今日秋分，我眼里有雨水，有魏晉以來的濃墨，

這便是那浮云，三千的恍惚。

是啊，通往縣后菜市場的匝道，躺著一座墓，碑

已無言，

但我確信，它每日都看著眾多的打工者

匆匆行走，步子比身子重許多。

還好啊。墓地里的人，身子很輕，有輕薄之美，

看浮世之人

口含夜色，吞吐月光。

我也經(jīng)過這塊墓地，拎著魚頭，打數(shù)斤酒

回來獨(dú)自斟飲。眼中蒙著一層灰，

眉頭卷起，秋日懷傷，大病似的，魚骨吐不干凈。

其四

在縣后，我的發(fā)染上秋天的景致，像刺繡

這含霜的景物，欠黃土一次掩埋的機(jī)會。

啊，這人世，

懷著戒律般的秋風(fēng)詠調(diào)，

在我的臉上，有著哪般的寂靜呀。

這塵土，

這秋風(fēng)，

久久不忍把縣后的頹傷，送到遠(yuǎn)中之遠(yuǎn)。

哦，遠(yuǎn)中之遠(yuǎn)，近中之近。

那位母親又一次經(jīng)過我，

胸前安放著一副皮囊，垂到肚皮，它們在秋風(fēng)

中顫栗和不安。

我目送她，默默飲完這杯酒，

梵音悲如河水，我欲縱身一躍，誰也不欠。

其八

夕光平靜，云層慵懶，像極了縣后輝煌舊貨市

場里的

婦女們，她們在輕緩的秋風(fēng)中

嘮叨著家事，她們不談雨水，不談秋風(fēng)，殺魚煮

蝦。

這些來自農(nóng)村的婦女，

不施粉黛，有云一樣淡然的心。

我總會看她們一眼，不說話，偶爾點(diǎn)頭，

像對秋日下的雜草

致敬。

除了生計(jì)，

有些是為了逃避計(jì)生。

哦，你們像秋風(fēng)一樣，或平靜，或暗淡，

就像你們的眼神，而你們的眼神

讓這世間醒悟得太慢了，像風(fēng)，吹不干我眼里

的浮云。

哦，浮云啊，屯積在縣后的上空，

讓她們家中的祠堂，香火得以延續(xù)。其他再作

打算。

顏非作品

那只躥得飛快的松鼠(外一首)

多久了，我第一次遇見它，這丑陋的家伙

躥得多快。像個賊

一下子穿過幾條街道般地

穿過許多棵樹

還拖著那條尾巴，仿佛不良少年的染發(fā)

蓬松，發(fā)黃

我吱地叫了它一下，它居然停下

差點(diǎn)跌下來。它盯了我一眼

繼續(xù)逃亡般跑開

其實(shí)不是這樣子的

它可能遇到威脅，或者是趕赴一場約會

追趕它的姑娘

幾只鳥，幾朵快要凋謝的花

還可能和樹兒玩游戲

但因?yàn)槲业慕袉?/p>

它失去時間，只好快馬加鞭地飛奔

親愛的，我不是有意的

可我多希望

你能躥到我的心里。去探視一下我那塊柔軟的

地方

那里一片蔥蘢，可以待下來

慢慢地翹起你毛茸茸的腳

昂著頭嘟著嘴

吃松果，嗑瓜子

順便丟給歲月一些影子或皮屑

就是給它最好的獎賞

七星路

七星路，我的五菱客車時常從那里經(jīng)過

梅姐不知道

我按響喇叭就是在路口

“唉”了她幾句，她或許剛打了個噴嚏

或許耳朵紅了一下

然后就想“大概是那么大的集裝箱車從

這里走過，轟轟轟的，就像地震”

但絕對不會想到是我的五菱

這也沒關(guān)系。此時七星路

有我的五菱車經(jīng)過

就像一只七星瓢蟲從一片葉子上爬過

它的斑斕，它的雍容華貴

它隱藏著另一種氣息

別人都沒發(fā)覺，梅姐定會聞到

多年后，她會告訴我

我是那個落寞俠客，我的七星劍

曾經(jīng)那么一閃

恍若一道電，劃過天際，然后雷聲滾滾

恍若那么大的集裝箱

或是我?guī)ьI(lǐng)的萬只馬蹄從那里經(jīng)過

南方狐作品

塵埃之心(外一首)

只一個夜晚，風(fēng)速變緩，上山的階梯變短了

三五只鴿子挺起胸，一齊從屋頂彈了出去

有時候心情是好的，比如現(xiàn)在

煩惱像汗水一樣，被輕易風(fēng)干

我坐在山頂?shù)膸r石上，聽到飛鳥們喚我

邀請加入它們整齊的隊(duì)伍

黃昏攜帶落日向海水移動。

世事荒蕪，人民如塵埃一樣，被撒于大漠

致大海

我開始想念大海

試圖想起他的廣博和浩大，他的天真與深沉

我曾獻(xiàn)詩給他

更不惜委身于他

但很久了，我的想念日漸干涸

枯萎，嘴角已深深下陷

他過于熱烈和完美，過于盛大和虛無

令我垂下絕望的眼簾

我不該再次想念他

想念空虛和幻象，想念永遠(yuǎn)無法抵達(dá)的海平線

至死，我的懷里會有空蕩蕩的濤聲

種植于一粒沙石

這將長達(dá)數(shù)十年:

籍貫?zāi)戏?，此刻已小心翼翼?/p>

定居廈門

威格作品

條件反射(外一首)

我確定不了

左邊牙痛還是

右邊牙痛

我也確定不了

母親癌化的乳房應(yīng)該被

切除左邊還是

切除右邊

孔雀膽

開吧

開屏或者開瓶

都是致命的毒

然而

癡迷的過程總是幸福

好吧

趁著他正在幸福

給他一個女人

讓她繁衍一個民族

與起死回生的仙草一起放牧

看吧

等著他們長大盜仙草

亂箭舞

八面埋伏十里疆馳

射孔雀

取膽汁

陳功作品

尋物啟事(外一首)

誰撿到我的可恥，請還給我

我得靠它維持一種夜晚可能的深度

支撐一瓶氨基酸

在一首詩中的正常流速

我愿意派一千只鴨子

調(diào)動春江

這符合我贖回

下午一杯咖啡的濃度

我的電話是0592-20090312

請隨時與我的無知聯(lián)系

回來時在深夜的墻下喊他一聲

一個叫陳功的家伙告訴我

他租用我已四十年了，按計(jì)劃

準(zhǔn)備讓我鍍鍍金，去考察老虎善良的花紋

老虎說:你別來，危險(xiǎn)

陳功認(rèn)為危險(xiǎn)有危險(xiǎn)之美

再說只是讓我去蓋一座只住一天的房子

去把一棵香樟樹

移植到我的病歷卡

我可以穿他的衣服去

回來時在深夜的墻下喊他一聲

海約作品

妖刀

明晃晃的奪目，多少年

他像愛人緊緊摟在懷里

用一截?cái)嘈渖w住刀鋒

用大男子的氣概一點(diǎn)點(diǎn)

喂飽鋒銳的刀口

十年。他用十年

終于把一口刀徹底磨鈍

把青春的棱角磨平

這比和平大解放更值得稱頌

在風(fēng)平浪靜的歲月里

他多么沉醉于此

如果倒退十年光陰

他不能確定

未來十年竟活得如此乏味

上天連出鞘的機(jī)會

都不給他

?？∽髌?/p>

高山流水

這個春天來得太遲。

遲了整整三十年。

流云在高處閑閑碎步。

烏鴉在低處慌張覓食。

時光能夠倒轉(zhuǎn)嗎?

溪水能夠倒流嗎?

你的愛恨還能那樣撕心裂肺嗎?

轉(zhuǎn)身恍若隔世，回首亦如百年。

年復(fù)一年的，流水遙遠(yuǎn)了

時光也遙遠(yuǎn)了。一秋一秋的松針落入

無數(shù)的荒冢。深谷的石上，長上青苔。

這無邊的不羈，與輪回

似乎，都和你無關(guān)，都和你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