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朵朵之間的第一次書信往來,是在五年前,那年她六歲。
朵朵因為記不住作業(yè)是什么,被我狠狠地訓了一頓。她抹著眼淚回到自己房間。一會兒,她手里握著一張卡片,往我眼前的書桌上一放,不說話,也不看我,轉(zhuǎn)身走掉了。
是一封信。
信很簡潔,寫在一張硬硬的美術(shù)卡紙上:媽媽,我覺得你有時候是白云,有時候是烏云。當您發(fā)脾氣不讓我說話時,我的心里布滿了烏云。下面的落款是女兒的乳名:朵朵。
為了配合信的內(nèi)容,卡片的背面分別畫了一朵帶笑臉的白云和一片愁臉烏云。
朵朵剛上小學一年級,好多字還不會寫,就用拼音代替。字也寫得歪歪扭扭??赐赀@封特別的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同時也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的行為。
于是,我給朵朵寫了一封回信:
親愛的寶貝,媽媽以后盡量控制情緒,爭取做美麗而面帶笑容的白云。我們一起來努力,改掉各自的缺點。如果你同意,看到信后,就請和我擁抱一下。
信的落款是:媽媽。
我也學朵朵的樣子,把信往她的書桌上一放,轉(zhuǎn)身走開。回到書桌前,假裝看書,等著朵朵的擁抱。
過了一會兒,朵朵跑過來,輕輕地擁抱了我。
這封信是我們母女之間書信往來的一個開始。也是我們彼此尊重互相理解與傾聽心聲的一個載體。
當我和朵朵之間發(fā)生矛盾沖突意見不能達成一致,而語言交流又無法順利進行下去時,我們中的一個會停下來,把要表達的真實想法,用書信的形式寫下來。收信的人情緒再激動,也一定要認真把信看完,再根據(jù)對方的表達,有針對性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以此獲得彼此的理解。
其實,寫信與看信,是一個情緒緩沖的過程。有了這樣一個緩沖,處在矛盾對立面的我和朵朵,已經(jīng)不再那么劍拔駑張。
書信往來的最初,更多的時候,是朵朵給我寫信。因為我總是會在與朵朵的交流中,犯一個幾乎全天下父母都會犯的錯誤——以自己的標準,來評判女兒行為的對錯。說是交流,往往只是我這個當媽媽的在不停地說,朵朵只有聽的份兒。每次她想辯解時,我就會大聲說:不許說話!不許狡辯!
這種交流是不平等的。朵朵沒有說話與表達的機會。
在書信交流中,我和朵朵有了平等的機會。
朵朵借助書信,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我也在冷靜之后,認真閱讀朵朵的每一封信,并在回信中說出我那樣做那樣說的原因。如果我確實有沖動和片面的地方,也會誠懇地承認錯誤,并請朵朵來監(jiān)督我。
朵朵上三年級的時候,我們搬了新家。我和朵朵一起動手用小紙殼箱做了一個郵箱,掛在她的床頭。朵朵用彩筆,在小郵箱上寫下“愛心小郵箱”五個字。
我或者是朵朵寫了信,就會投到小郵箱里。信的內(nèi)容也不再僅限于矛盾沖突后的自我表達。有時是一小段提醒。有時是一句鼓勵。還有的時候,只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幾個詞語或是一小段話,覺得好,寫下來,送給她。
我也從被動的收信回信,變成主動寫信。
有一次,朵朵做錯了一件什么事,我批評得比較狠,她有些接受不了,看我的眼神
既疏遠又有些怨恨,并一反常態(tài)沒有給我寫信表達自己的情緒。我主動寫了一封信給她——
親愛的寶貝:
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是不是以為媽媽不愛你了?
寶貝,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愛你會超過爸爸媽媽。媽媽批評你,是希望你更好。因為愛你,才會說出你的缺點,告訴你那樣做不對。
你仔細想一想,一個與你不相干的人,他會在意你的對錯嗎?即使你做得不好,一個陌生人會不會像媽媽這樣,這么心急?
如果媽媽不愛你,隨便你怎樣,媽媽都無所謂。不會批評你,更不會著急得不知所措。
媽媽知道你在心里也是愛著媽媽,只是有些不能夠理解媽媽為什么總是能夠看到你的缺點,看到你的不好。似乎媽媽專門是為了挑你的毛病才把你生下來的。
寶貝,你的優(yōu)點和進步,媽媽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你數(shù)學考了90分,媽媽很高興。你語文考了全校第一,媽媽到處跟同事炫耀。你還有許多優(yōu)點:善良,有愛心,愛讀書,有理想。這些,都是媽媽喜歡的,也是別的媽媽希望自己孩子擁有的。
媽媽不說,不代表媽媽沒有看到。
寶貝,媽媽是想,一個人如果總是看到自己的優(yōu)點,不去反省自己的缺點,不會有大的進步。也許媽媽太心急了,太著急把你塑造成一個好孩子,只顧著說你的缺點,而忘記表揚你的優(yōu)點了。這一點,媽媽以后會注意。
親愛的寶貝,媽媽愛你。
媽媽
晚上,我下班回來,朵朵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我走過去,敲敲她的桌子,說:寶貝,有你的信。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我。我也沒再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朵朵拿著信,走過來,說:“媽媽,我也愛您?!苯又?,她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我。
這次的事件之后,我去書店買了一本《傅雷家書》,認真閱讀,并寫下讀書筆記。
在與女兒朵朵的書信往來中,我越來越體會到書信的力量。很多話,說出來,可能引不起對方的注意。隨著女兒年齡的增長,有一些話不便當面說,尤其是在人多的時候,說出來,會傷及女兒的自尊。還有一些話,是一個媽媽必須要跟女兒說的,但是說得太正式,會讓女兒難堪。這些,我都會把它們變成一封真誠理智的信,寫下來,投進“愛心小郵箱”。朵朵不再像小的時候,每封信必有回復(fù)。但是,我從她的行為中,可以感受到,那些信,她都讀了,并在她的思想里起到了應(yīng)該有的“化學反應(yīng)”。
在我寫完這篇文章時,朵朵走過來,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說:媽媽,有您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