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帽兒街最冷清的街角,開了一間小小的繡品店。開店的,是一個叫林子的男人。
樓梯間一樣狹小的繡品店,墻上懸掛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純手工的繡品。有裝裱好的掛畫、好看的掛件飾品,還有最實用的繡花鞋墊。
偶爾有人進店,看看掛畫,動動鞋墊,輕輕地來輕輕地走。最好的狀況要數(shù)那些閑逛的小情侶進店,會選走一兩件掛墜一類的小玩意。林子笑臉迎進笑臉送出,沒人的時候,就精心地擺置墻上的每一件繡品。
繡品店確實有點冷清,冷清得像林子頭上稀疏的頭發(fā)。
而每到中午十二點半,就有一個跛腳的女人,提了一個粉紅色的保溫桶,走進繡坊,靜靜地坐著,看著林子吃完飯,拿了那保溫桶走回去。林子便站在店門口,望著,直到那女人拐過街角。街上的人,有的望望林子,有的望著那個女人。很快有人知道,那是林子的女人三春,有人說這林子,可真是個好男人。
漸漸的進店的人多起來,有的時候可以賣掉幾雙鞋墊、幾個掛件,還有人說是慕名專門來看看。這一天林子交了好運,才開門不久,一個中年男人,爽快地出八千元買走了一幅長一米七的壁掛《江山多嬌》,繡的是毛澤東的《沁園春》。林子自己都不相信,一幅掛畫,賣那么厚一沓子百元的大票。
中午,林子一下子抱起走進門的跛腳的女人,大聲地叫:三春!好三春! 那一天,林子的繡品店早早地關了門。
第二天中午,有人看見林子到小攤上去吃涼皮大碗面。林子老板,沒人送飯?在家趕繡活兒呢,忙得很!林子滿臉都是滿足醉心的笑。接下來好運不斷,店里接二連三地賣出大部頭的繡品:《花開富貴》的牡丹、《上善若水》的字繡,連一尺見方的一幅《雙蝦》都賣了三百多元。生意好了,更難見到那個跛腳送飯的三春。
店里來了一個著短裙的幫工女孩妞子,細白皮兒,翹睫毛,媚眼嗲聲,好幾件繡品賣了林子想不到的好價錢。
中午,林子去附近的餐館吃飯,留妞子看門,林子吃完再給妞子帶些回來。林子覺得讓妞子餓著肚子等有些可憐,還真有點不忍心。后來,林子買兩個人的飯帶回去和妞子一起吃。兩個人用一雙筷子、一個碗,面對面,眼對著眼,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再后來,常有人見林子的手捏捏妞子的臉,拍拍妞子的臀。那個叫三春的跛腳女人進店來,妞子還坐在林子的腿上不動,直到那粉紅色的保溫桶掉到地上,林子才看見扭頭離開的三春。林子追出店跺著腳喊:三春!三春!三春一跛一跛地走去,沒有回頭。妞子卻追出來,摟住林子的脖子,瞇著一雙媚眼。
街上的人,望望走遠的三春,望望妞子黏著的林子,搖搖頭,唉,有了點錢的男人!可惜啊,一個跛腳的女人!
過了兩個月,在帽兒街的另一端,開張了一家三春繡坊,開繡坊的正是那個叫三春的女人。店的一邊擺的是刺繡的花樣材料,另一邊掛著幾個繡好的小掛件,顯得有點空曠。靜靜地坐在店里長繡案后面,飛針走線的,就是店主三春。
三春挽著利落的發(fā)髻,穿一件樸質的旗袍,終日靜靜地坐在繡案后,只在有人進店時,略抬一下頭,翹一下嘴角,便低眉順眼接著繡她手里的活兒。
有人不買東西站在她身邊看,而且來看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女人,也有男人。三春用彩線不停地繡,繡吉祥,繡風景。女人們看三春靈巧的手指配線走針,看三春繡出的翩翩欲飛的蝴蝶,看三春繡出的含露帶羞的花蕾,男人們卻是在看繡女三春??粗粗?,女人們躍躍欲試,男人們醉了三魂。于是,店里多了幾張繡案,多了幾個喊三春師傅的女人。三春偶爾慢慢地從繡案后走出來,輕輕地指點一下,又慢慢地走回去。沒人覺得三春跛,只覺得這三春靜美得像湖,誰娶了她,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三春繡坊日漸紅火,生意開始好得讓人眼饞。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每天中午,帽兒街會走來一個提著保溫桶的男人,前面雀躍著一個乖巧的小女孩兒,一進繡坊門,小女孩歡叫,媽媽,吃飯了,媽媽!三春抬起頭,看著小女孩兒微微地笑。
女人們把自己繡的成品交給那個男人,男人認真地記錄著每個繡品要裝裱的尺寸。早就沒人奇怪了,這個領著孩子來送飯的,是專門負責裝裱的,叫林子,是師傅三春的男人。